餐饮世界“变形记”
2022-03-17王德君
王德君
在21世纪发展的今天,中西文化的融汇贯通体现在了各行各业。其中餐饮的发展就是如此。就好比左宗棠鸡(General Tso’s Chicken)、李鸿章杂碎(Chop Suey)、芝麻鸡(Sesame Chicken)等,这些是风靡海外的中餐,备受西方食客追捧。然而事实上,被外國人道之津津、食之津津的这些中餐,在我们国内这片中餐的创推之地上,却几乎闻所未闻。如此看来,貌似这些中餐并不“正宗”。但恰恰是这些菜品在海外为中餐扬名,使中餐广为传播。而且随着经济发展,餐饮推动文化交流、趋动人口流动、带动经济繁荣,其功能性愈加明显。但无论餐饮的功能如何多元,“飨客”终是餐饮的初心。只不过在越来越广的传播过程中,餐饮不得不为所谓的“正宗”赋新义,循入顺势而变的发展规律。像新派粤菜、进京的川菜、“中式化”的西餐,皆因为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的“拓疆”之战,纷纷砥旧砺新,开启了“正宗”之后的“新发展”。
中国文化中多讲“民以食为天”,饮食之重要可见一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道出了中餐烹制的烦杂与细琐,过油、飞水、油浸、盐腌等烹饪方法百不嫌多。但中餐走出国门后,这些传统的烹制方式立刻与西方低油、低盐的饮食习惯相悖相左。低温煎煮很快代替了国内传统的浓油爆炒;而国内响彻云霄的毛肚、凤爪、臭豆腐、鸭血、河蟹等食材,因西方饮食习惯中的“排斥”,也纷纷让步退席,鲜少出现在国外的中餐餐桌上。
从国内走向国外的中餐之所以闻名全球,并没有守着“正宗”去打天下,而是从“中餐西做”的角度,进行了方方面面的调整。例如上文中提到的左宗棠鸡,这道菜是由湖南名厨彭长贵于50年代创于台湾,用于招待当时到访的美国海军上将阿瑟·威廉·雷德福的,其实这道菜和左宗棠并无关系,取其名也只为响亮而已。其烹饪方法也是基于湖南名菜麻辣子鸡,但是考虑到西方人口味特点,主厨将此道菜的辣度降低,并加入了酸甜味以适合美国人口味,客人品尝后大加赞赏。随后彭长贵到美国开办中餐厅,其招牌菜“左宗棠鸡”非常适合西方人口味,就连当时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品尝后都赞不绝口,因此左宗棠鸡名气大震,逐渐成为美国人眼里中餐“第一菜”。
既然开拓西方,自然就要立在西方的受众立场上“去伪存真”“取精弃糟”。在上世纪60年代号称欧美第一家高档中餐厅的Mr.Chow,深谙欧美人的饮食喜好,用草莓做中国馅饼、把巧克力用进奶酪蛋糕,获得了中餐入西后的改良成功。当时米其林一星连锁餐厅Hakkasan(客家人)号称“世界排名最高的中餐厅”,它的北京鸭口味醇香,鸭皮甜脆,与老北京的传统相去不远,但偏偏搭配了鱼子酱,将中西的食粹之义融在一起,可谓改良中的用心良苦。再如位于伦敦碎片大厦的 Hutong餐厅,对中餐西化的理解另一有番心得。它的菜品名中国风浓厚,如“包青天”“云海白玉”“圣旨到”等。但制作上,还是顺迎了西方的胃口。比如“圣旨到”,主材是蛏子,国内辣炒、清蒸较为普遍,但Hutong餐厅或许窥到西方红酒入菜的真谛,采用了玫瑰酒烧制的方法,配蒜泥辣酱,成为带有西方风味的中餐。
今天,中餐厅几乎开遍全天下。那些风靡国外的中餐诸如天津饭、蟹肉馄饨、陈皮鸡、满洲汤等,虽然国人闻所未闻,但由于烹饪方法和口味的改变,适应了异域文化,在西方已经家喻户晓;而那些我们视为饮食精粹的水饺、月饼,也往往被加入各种西式汁料佐配。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改变,中餐似乎更匹配了当地人的味蕾,使其自成一派,几乎占据了西方餐饮的半壁江山。
当然,菜品的本土化适应并非只有国外的中餐,西方饮食为了在有着丰厚饮食文化、八大菜系割地而据的中国立足,也经历了逐步改良变化的发展之路。
例如1935年创于上海的红房子西餐厅,有一道经典名菜罗宋汤,其原型是俄罗斯红菜汤(Borscht),其原料是以红菜头为主,辅以牛肉和酸奶油,其口味更是酸中带咸,酸大于甜。但这种口味无法满足当地人的味蕾,于是当时厨师将此菜品改良,本以红菜头为主的汤品被加入了圆白菜、鲜番茄、胡萝卜等食材,除了放牛肉以外,还加入红肠切丁,更有甚者还会加入大白兔奶糖增加甜味。总之,把这罗宋汤做给俄国人吃,肯定是认不出的。在经过国人的改良之后,其口味风格变成了酸中带甜、甜中飘香、香而不腻、鲜滑爽口的罗宋汤,为广大上海人所接受。
再比如被称为经典传奇海派西餐的烙蛤蜊(Baked clams a la Maison),其实并非源自西方,是由当时红房子餐厅华人主厨俞永利研创。彼时的上海盛产蛤蜊,如何用来在西餐中入菜一直未有合适的方法。1946年,物资匮乏,本来受众广泛的法餐焗蜗牛由于食材供货不足,一度断供。俞永利开始琢磨与蜗牛同样肉质鲜美的蛤蜊,将其保鲜、去腥、择净,采用了中式惯用的腌制法,传统的蒜泥、调味的香芹、去腥的红酒,全部用来腌制剔出的蛤蜊肉;待腌制入味后,肉又再次“归壳”,以“原生态”的面孔,加上法式特色调料进行烤制。受中西技法融汇烹制的烙蛤蜊迅速获得受众认可,就连时任法国总统蓬皮杜访沪时品尝这道菜也赞不绝口,并称这道菜为中国人发明的法国菜。
不仅如此,北京老牌西餐厅——莫斯科餐厅也称得上“入中”西餐厅的开疆者。老莫西餐厅创于1954年,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曾在这里多次举行盛大宴会,接待重要外宾。恰是因为这一特点,其一度保留俄式西餐的“正宗”,如大列巴、冷酸鱼等。但随着经济发展,“入中”的西餐经过了受众选择和中餐熏染,不断涤荡,开始了“中式”的自我革新。最为经典、甚至人人晓喻的“西餐中变”的案例,不得不提享誉盛久、受众尤广的罐儿焖牛肉了,如果考究溯源的话,其前身应是俄式红烩牛肉,原本用大陶罐焖制,但其“中化”以后,将粗犷的大陶罐改为精巧的紫砂小罐,并用牛里脊代替大块牛肉,同时辅以蘑菇、红酒、牛肉汤一罐闷煮,且烹后配米饭佐食。实在是“很中国”的烹饪方式和吃法。并且将原本粗犷的烹饪手法精细化,符合国人细致的口味特点,以至于成为国宴名菜。
时至今日,西餐在中国已经历数轮变化,而这种自我革新仍未止步。随着食材的丰富、烹制器材的得手,现代西餐厅的创新已远非传统西餐厅的小步快跑可比。位于上海黄浦区的El Willy西班牙餐厅,其创新制作的菜品号称将西班牙传统和现代元素完美融合。其在菜单设计中称遵循了中国人饮食文化中的阴阳构成。从其菜品设计看,应是遵守了食物的寒热属性进行搭配。上海米其林一星法餐厅Jean-Georges则大胆运用亚洲香料制作经典的法式菜品。比如它的绿芦笋配羊肚菌、芦笋汁,所有食材取自中国本地,其制作方式,也充分吸取传统蒸煮的经验,菜品青脆翠绿,原态感十足。同样位于上海的“恰餐厅”,也深谙国人的饮食习惯,在西餐的推荐菜单上,赫然在主菜牛排边搭配了爆炒野山菌。这种中西烹饪手法的融合,越做越娴熟,越做越深入。
今天,西餐在國内的市场越来越广阔;中餐在国外也越走越远。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下,他们纷纷努力融合当地的饮食文化,迎合餐饮需要,为自己的生存与传播争取了更持久的资本与力量。但中餐之所以因其“中”而广受青睬,西餐之所以因其“西”而广获首肯,首先是因为其对本质的坚守。西餐如何创新,其食材健康,盘饰新颖,口味典雅总是其内核。中餐如何变化,其选材广泛,用料考究,口味浓厚总是其精髓。
时代不断向前,发展也日新月异。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餐饮做为文化交流和经济流动的形式之一,早已打破地域限制,正在成为一个多融合的发展领域。从地域融合到国际融合,从文化融合到习俗融合,从口味融合到食材、技术的融合,每一个点位的变化,都会激生出新的创造。像烹饪技法上,西方的低温慢煮(sous-vide)和东方煎炒烹炸势必不能切分得太开。有旺火爆炒菜品的脆爽,也应搭配低温慢煮菜肴的品质,才更适合中国人的味蕾。但无论如何创新和创造,餐饮最本真的“初心”,还是要满足服务对象的需求。所以,“飨客”的本质始终坚守未变。
只不过,今天的餐饮,其创新和发展的脚步,已不只是踏在美味的点上,还要兼顾饮食潮流趋势,哪些更顺合这些潮流和理念,哪些就会被发扬和传播得更快。秉持这样的理念,中西餐饮之变天地仍大;沿着这样的方向,适应本土化需求的中西融合餐饮,也必能行稳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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