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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定青山不放松

2022-03-17汪燕冰

牡丹 2022年2期
关键词:秦香莲曲剧刘青

凡是美丽绽放的花朵,总有那么一股倔劲儿,她是历经风霜之后的绚烂。这正是生命的真谛——无论风雨多大,无论骄阳多烈,只要有可能,就一定要铆足了气力长得俊秀挺拔,开出最美的花。这在河南省曲剧艺术保护传承中心的演员刘青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刘青是曲剧皇后张新芳先生的得意弟子,14岁便跟随张新芳学戏,深得真传。《陈三两》《荆钗记》《秦香莲》这些传统剧目经她演绎,尽显张派韵味。除了传承师父的代表作,刘青还在现代戏《阿Q与孔乙己》《婚姻大事》等剧目的表演中不断寻求突破,既继承了张派艺术,又探索出了自己的表演风格,丰富了张派的文化内涵。

这一切,得力于刘青坚忍不拔、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刻苦努力。

一、继承张派,尽得真传

张派是曲剧大师张新芳创立的表演流派,演唱深沉厚重、豪放有力、韵味独特,其表演纯正端庄、落落大方、朴实无华。在70多年的艺术生涯里,张新芳塑造了陈三两(《陈三两》)、钱玉莲(《荆钗记》)、白素贞(《祭塔》)、秦香莲(《秦香莲》《秦香莲后传》)、祥林嫂(《祥林嫂》)等人物形象,其演唱艺术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

作为张新芳的得意弟子,刘青尽心尽力地传承张派艺术,她最大努力地传承、学习、再现张新芳的表演,被誉为“小张新芳”。在某种程度上,刘青的唱腔表演是最为接近张新芳先生艺术风格的,她也是张派传人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小张新芳”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陈三两》是张派的代表剧目,基本以回忆、讲述的方式展开情节,用倒叙、插叙将故事补充完整,全剧的演唱任务十分繁重,要从头唱到尾,仅陈三两的唱词就有300多句。顺利圆满地完成《陈三两》的演唱任务,对演员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1981年,刘青跟随张新芳到河南省的漯河市舞阳县、洛阳市、新乡市等地演出,张新芳演出前半场,刘青演出后半场,一开始观众并不买账,屡屡喝倒彩。刘青虽失落却并不气馁,她暗下决心,拼命苦练,短短的几个月就瘦了几十斤,历经无数次舞台的磨砺后,观众终于认可了她。如今她一开口,观众便纷纷议论,“像,太像了,这就是张新芳的味道。”就这样,“小张新芳”的名号不胫而走,她也逐渐站稳了脚跟。

“陈三两迈步上公廷”一段是曲剧正宗的哭阳调,张口在高音区起腔,以顶板入,落音下行,听来低沉婉转,虽沉重迂回,却有行云流水之感。谈到演唱技巧时,刘青在教学生时说:“要想唱好张派的戏,先要说好,也就是一个字一个字打着拍子‘说’唱词,要说到字字分明,字头字腹字尾都很清晰,而且都在节奏上,不管说得快还是慢,节奏都能不乱,最后还要把握好每个字的轻重缓急。练习说唱词、念唱词到这种程度,再开口唱就容易了。”说罢,刘青款款低吟起来,“陈三两”稳起,“迈步”时大开大合,“上”处有小拖腔,“公”字着重,“廷”字长拖稳落,“举目”着重,“抬头”缓和,“看分明”趋于平静,和起首的“陈三两”形成呼应。唱来字字分明,板脆音清,百转千叠,准确地唱出了陈三两彼时表面镇定自若内心风起云涌的情态,尽显乃师风范。

除了用声腔塑造人物,刘青还进一步拓展了戏曲程式身段动作对塑造人物的作用。曲剧是由大调曲子演变过来的剧种,一开始诞生时重唱不重做,张新芳先生在演出《陈三两》时,曾经有意识地借鉴过京剧的表演程式,但是比较有限。刘青深知其中深意:“《陈三两》这出戏大多是唱,站着唱、跪着唱、坐着唱……相比而言做工是很有限的,但是动作越少,对演员的要求也越高,就这么两三个关键的身段动作,怎么做到观众心里去,是很值得琢磨的。”说着,刘青示范了起来,“放大胆我把公堂上”之后,一个干脆利落的转身,再加一个不卑不亢的扬袖、搭袖,每个动作都快、准、稳,没有半点拖沓犹疑、惺惺作态,陈三两外柔内刚的性格、不卑不亢的做派便跃然台上。唱腔也相得益彰,初听时委婉迂回,不乏柔美,又有沉稳、健拔的力度蕴含其中,让人感到威严难犯,女子的刚柔就这样既分明又协调地共融在陈三两身上。她虽为烟花女子,却出淤泥而不染,她的品性在一腔一字一举一动中展露无疑。

演出人物性格,演出人物心境既是张新芳的艺术魅力所在,也是刘青的传承诀窍所在。在戏曲教唱活动中,刘青一再强调:“唱戏唱的是境界,技巧只是一方面,在模仿张老师音色、努力掌握行腔技巧的基础上,一定要注意感受每段唱的情境,唱出如临其境的感觉,尤其是《陈三两》这出戏,像‘陈奎家住陕西延安城’等大部分唱段,她都是回忆的状态,在唱的时候首先要感知到那种意境,然后带着这种意境演唱,才能引领观众也进入这种意境中来感受,一旦进入了这种意境,观众自然会听进去,会被感动。”

不同剧目有不同的意境,不同人物也有不同的品格。陈三两的刚强,钱玉莲的痴情,秦香莲的无畏和白素贞的坚贞,都被刘青演绎得恰到好处。在扮演《荆钗记》中的钱玉莲时,刘青的面部表情要比扮演陈三两时更为生动细腻,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一抹欲语还休的娇羞,极好地诠释了待字闺中少女的温柔、娇媚、羞怯,那是全然不同于陈三两的另一种气质。同样具备落落大方、刚强不二的品性,同样是命运多舛的大家闺秀,刘青扮演的陈三两一出场便带着忧郁沧桑,而在扮演钱玉莲时又转为了天真烂漫。对不同人物气质品格细微差异的准确把握,表明刘青在繼承张派艺术时,把继承塑造人物性格作为重中之重,反复琢磨,深得要旨。

“形似不若神似”,是中国戏曲独特的美学原则。熟悉张派的观众不难发现,张派艺术塑造的人物形象最独特的一点在于“禀赋傲气”,正是这点“傲气”,接通了演员与所扮演的人物的灵魂,演员因此能够理解人物,人物也因此能够承载演员。这点“傲气”是人物内在蕴含但并不凸显的气质,也是张新芳先生自身人格力量中的明珠。张新芳发现、挖掘出了人物身上“傲”的禀赋,并用自己的演绎强化、再现了人物身上“傲”的气质,这正是张派有别于其他流派之所在。陈三两、钱玉莲、秦香莲、白素贞,无论其人生经历、人物性格有哪些差异,都不乏“傲气”。陈三两怒骂贪官,酣畅淋漓;钱玉莲选定荆钗,以死殉情;秦香莲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白素贞被缚塔底,其犹未悔……这些人物都具备极浓极重的菊的品格、梅的品性。刘青的演绎也是如此,她最宝贵的一点也正是继承了这点“傲气”。她不仅学会了张新芳先生的发声、行腔,更重要的是领悟到并表达出了声腔、表演背后的情感、气质、心境——外柔内刚、宁折不弯。因此,刘青一出场,就为舞台上下带来了几分沉稳、宁静的氛围;刘青一开口,便能使观众折服,带领观众走进《陈三两》《荆钗记》的世界。

和众多喜欢张派、学习张派的传人相比,原汁原味的张派在刘青身上体现得最为突出,在继承张派这件事上,刘青是不遗余力的,她自身的气质和张派原本气质的冲突最少,她仿佛能抹去自己的痕迹,仅留下张派的神韵。但如果看过她的现代戏就会知道,她并非没有自己独特的一面,只是作为张派传人,初心所使,要先传承好张派戏,才能有底气、有心思去发展独具个性的一面。

二、回归自我,真实质朴

《阿Q与孔乙己》是刘青接到的第一个挑战,她要在这部由鲁迅经典文学作品改编的大戏中扮演吴妈这一角色。一直以来,她都在张派的园林里默默耕耘,骤然接到演出现代戏的任务,不免慌了手脚。她回忆当时的场景:唉呀,这么演对不对,好像不像张派了,但是如果还按张派的演唱风格来,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演。这时,张新芳先生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和勇气,张先生说:“青啊,只管放心大胆去演,像不像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把戏演好,把吴妈这个人物演好。”

在恩师的鼓励下,刘青逐渐放下了思想包袱,她认真学习原著,研读剧本,仔细琢磨吴妈这一人物的经历、个性,不断寻找、摸索着最为适合的表演手段。最终,曲剧《阿Q与孔乙己》在河南省第六届戏剧大赛上一举夺魁,惊艳了全场,刘青也因为对吴妈这一角色恰如其分的塑造夺得了表演一等奖。要知道,吴妈这一角色在剧中的戏份并不多,至多也是排在阿Q和孔乙己之后的三号人物,而河南省戏剧大赛的表演一等奖往往是主演才能拿到的奖项,刘青能以一个次要人物夺奖,可见其花费的心血之多。无独有偶,在《婚姻大事》的表演中,刘青再次创造了以次要人物夺奖的佳话。《婚姻大事》是河南省曲剧团21世纪初排演的剧目,刘青在剧中扮演秋蝉,全剧演到一半才出场,像样唱段也不过两三段。但就是这样一个戏份不多,分量也并不够重的角色,硬生生被刘青唱出了风彩,演出了名堂。如今,秋蝉的“愿你们白头到老过一生”早已成为中原大地上广为传唱的唱段,戏迷纷纷学唱,热度不减,这在该剧初创排时是始料未及的。

演出现代戏,刘青是下了大功夫的。没有了张派的“束缚”,也就意味着没有了依托,以往学会的、用惯的演唱方法和表演技巧大都没有了用武之地,怎么唱怎么演需要自己重新摸索。就像传承时要抹去自身的一些痕迹,现在则要重新抹掉张派的部分痕迹,找到自身,究竟该如何找呢?经过数次实践,刘青不再刻意模仿张先生的音色,但对张派有特点的演唱技巧,如大腔大口塑造人物、风味浓郁的拖腔、颤音等则适当借鉴。更要从自己的声音条件出发、从塑造人物出发,在演唱上调整表演动作和发声。刘青还从张新芳的《买牛》中吸取经验,她不停地思考张先生是如何完成从传统戏闺门旦、青衣到现代戏老旦的转变,答案是生活。

现代戏的年代感很强,传达年代感有许多手段,最直观也最能有效果的便是先从人物的服装造型入手。如吴妈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年轻寡妇,她的服装造型设计要符合“民国”和“寡妇”这两个关键词。一身最普通的布衫,梳一个20世纪农村已婚妇女常梳的发髻,就是对吴妈这个人物的全部设计。“衣裳的颜色半新不旧,总是灰扑扑的,还得再系条白围裙,头上也不能有过多的装饰,像演陈三两、钱玉莲时有满头珠翠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这就是人物,演吴妈不能追求那種一眼便知的美丽。但是也不能演得丑,演得不好看,所以就只在头上别了根簪子,稍作装饰,然后在她的举手投足间演出美感。吴妈的美感在于柔弱,她的举止神色都要带着看人眼色的小心翼翼,像兔子那样柔弱又容易受到惊吓,这样才能演出一种令人同情、令人怜惜的美。”

除了从人物造型塑造人物,用关键动作塑造人物也是必不可少的。秋蝉是一个苦命的现代女性,她是一个寡妇,生活艰难,有一定的沧桑感,但是她又是如此年轻,生活才刚刚开始,又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尤其是大狗的出现,撩起了她对美好的热切追求。后来发现大狗和凤春和好如初,她自然是痛苦万分的,但是没有办法,只能接受,不能全部表露。可真情从来不受理性束缚,即便是放手,她还是忍不住嘱咐凤春要对大狗温柔一些。这是个要在有限的出场中完成几次重要转变的人物,刘青设计了两个关键动作,一个是大狗临走时猛烈的拥抱,一个是最终放手时眼中含泪带泪却不让泪掉落的微笑。秋蝉的守寡生活越是压抑,爆发就越是猛烈,所以对大狗的拥抱要出其不意,石破天惊。要和前面的善解人意、羞涩含蓄形成鲜明的对比,猛地冲上前,咬牙闭眼从背后猛抱上去,随着一声情意绵绵的“狗哥”闭幕,人物实现了第一次转变。第二次转变实际上是在幕后完成的,但如何一上场让观众相信自己已经知道并接受了大狗要回归家庭这个事实呢?刘青扮演的秋蝉低头、缓步上场,欲言又止,眼里是深情、是遗憾、是不忍、是愧疚,还要有一丝不甘。唱“愿你们白头到老过一生”时要笑得甜,因为她本性善良,又爱着大狗,她的祝福是真心实意、实实在在的。眼中要有泪,泪要一直悬着,不能掉下来,有泪是因为着实痛苦,悬着是因为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不允许她爆发,她不能把内心的全部痛楚全然展现,必须默默地忍受着悲伤。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个苦命女子心中撕裂的痛楚和善良坚强的品性表达出来,引起观众的理解与同情。

最初看到刘青演的吴妈、秋蝉时,似乎觉得有些拘束、中规中矩、小心慎微。当笔者仔细再看刘青在这两部戏中的表演时,却突然感受到了刘青的自如。扮演吴妈时,她的拘谨、腼腆是属于吴妈的,刘青在表现这些时并不费力;在演秋蝉时,秋蝉的一丝甜笑、几分憨直的善良,都十分自然。笔者方才明白,中规中矩、谨小慎微正是刘青塑造这两个特殊人物的手段,也正是这样有分寸的表演,使刘青自己的表演特色得以凸显。

如果说张派戏的特色在于“傲气”,那么刘青自身的特色应是真实质朴。这是在张派戏之外,刘青自己与角色的共通点。吴妈善良软弱,秋蝉坚强热心,这样的形象正是广大农村妇女的普遍模样。她们或许没有远见,却能在别人困顿的时候热心地伸出援手,她们或许文化修养不够,却不乏一颗真挚质朴的心灵。这在当下是多么可贵啊,这样的人让人们感到亲切,因为她们就在大家身边,是归乡时村庄里的大婶大娘,是出门来陌生却总乐意搭把手的大嫂大姐。简单、善良、质朴、真实是这些人的本色,刘青演起这样的角色,恰是本色出演,她在生活中也正是这样真实质朴的人,洗净铅华不失本色,无论台上如何绚烂艳丽,台下则一定要去掉桂冠、放下身段,恢复那本来朴素无华的面貌,因为其心灵一向如此。

三、结语

无论是对张派戏的尽心传承,还是对现代戏的悉心演绎,刘青身上“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态度始终如一。她总是执拗地要把这两件事做到极致,要传承便尽量抹去自我,一字一腔一招一式地承袭张派语汇扮演;要创新便尽量寻找自我,暂且忘却张派的依托,转而从人物、从生活出发。使人一听便知张新芳,何其之难。在“小张新芳”的基础上寻找自我,完成重塑,又是何其之难。刘青却圆满地完成了这两个任务,她执拗地在通往这两个目标的路上坚持前行,矢志不渝,也终于结出了硕果。一级演员也好,曲剧名旦也罢,她最在意的是陈三两、钱玉莲、吴妈、秋蝉真正活在了老百姓心中。

(河南省文化艺术研究院)

作者简介:汪燕冰(1975—),女,河南郑州人,本科,舞台技师中级,研究方向为舞台化妆人物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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