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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之际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的人事分歧(1868—1882)
——以丁日昌的晚年仕宦生涯为中心

2022-03-16许安朝

关键词:洋务总理衙门总署

许安朝

(惠州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惠州 516007)

总理衙门设立后,晚清对外体制发生巨变,新旧体制关系的变动调适成为影响晚清应对变局的关键因素。同光之际,沈桂芬主持总理衙门,在洋务人事上与直省之间发生分歧,引发直省疆吏的普遍不满,严重影响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的关系。研究这一时期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关系的变动情况,对研究晚清新旧体制的关系以及检讨晚清皇朝体制应对变局的成败得失有重要意义。学界既往研究将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的关系,置于“中央与地方关系”等分析框架中进行分析,对总理衙门体制的特殊性认识不足,且偏重章程条文的静态描述;另有学者在研究晚清政局以及丁日昌、沈桂芬等晚清重臣时,曾涉及此问题,但问题意识和视角各不同,相关研究亦待深化。①参见刘伟:《晚清督抚政治:中央与地方关系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310-355页。贾小叶:《晚清大变局中督抚的历史角色——以中东部若干督抚为中心的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版。邱涛:《咸同年间清廷与湘淮集团权力格局之变迁》,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378-379页。李细珠:《地方督抚与清末新政——晚清权力关系格局再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版,第362-411页。王瑞成:《“权力外移”与晚清权力结构的演变(1855—1875)》,《近代史研究》2012年第2期。吕实强:《丁日昌与自强运动》,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30),1972年。林文仁:《南北之争与晚清政局(1861—1884)——以军机处汉大臣为核心的探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

本文选取同光之际沈桂芬主持总理衙门时期,以晚清洋务能臣丁日昌的晚年仕宦生涯为中心,考察总理衙门与直省疆吏之间在洋务人事上的矛盾纠葛,借以呈现同光之际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新旧体制关系的变动调适情况,并检讨晚清体制变革对洋务外交的影响。

庚申事变后,清廷在京师设立总理衙门,专门办理对外交涉事宜,以应对外国公使驻京,晚清对外体制发生巨变。总理衙门体制特殊,职能趋新,既不同于清朝的传统部院,又有别于西方各国的外交部。因外患日棘,洋务日渐重要,为应对危局,清廷谕令军机大臣普遍兼任总理衙门大臣,导致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洋务事权高度一体化,一度枢、译二署并称。在此背景下,总理衙门的职能与事权不断扩张,地位日渐重要,逐渐成为晚清的“洋务总汇”[1],使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的关系日趋复杂,对晚清的洋务交涉产生深远影响。

同光之际,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宫廷政争加剧,主持总理衙门的恭亲王奕䜣遭慈禧猜忌打压后,逐渐韬晦,不理政事。军机重臣文祥因体弱多病,自同治七年(1868)始,不能常川入署理事。军机大臣沈桂芬开始主持总理衙门,成为同光之际左右晚清政局的关键人物[2]。

沈桂芬(1818—1881),字经笙,顺天宛平人,祖籍江苏吴江,人称吴江相国。道光二十七年(1847)进士,同治六年(1867)任军机大臣兼总理衙门大臣,成为文祥的主要助手,协助文祥处理总理衙门的日常事务,开始涉足晚清洋务外交。沈桂芬为官清廉,“躬行谨饬”,“遇事持重,自文祥逝后,以谙究外情称”[3]。光绪二年(1876)七月,文祥病逝,沈桂芬身兼军机处和总理衙门二署,成为光绪初年颇具影响力的洋务重臣①李鸿章:“经翁颈核未愈,总署诸务无人主持,近亦不复催问。”《复沈幼丹制军》(光绪四年十二月初八日),《李鸿章全集》第32册,安徽教育出版社、安徽出版集团2008年版,第381-382页。沈桂芬病假,总署即无人主持,可见沈的影响力。。沈桂芬主持总理衙门时期,正值清朝边疆危机爆发,其时中英云南马嘉理案屈辱议结,相继又发生中俄伊犁交涉案和日本吞并琉球案。沈桂芬在外交上仍延续文祥之旧,竭力维持和局,在中俄伊犁问题上,坚持和平解决,曾因推荐崇厚赴俄交收伊犁而被清流攻击诋毁。

在总理衙门与直省的关系上,沈桂芬时期却大不同于文祥时期。文祥主持总理衙门时期,正值总理衙门设立的初期,其时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的关系大体融洽;双方虽在一些具体洋务事项上,偶有争执和抱怨,但在重大事件如天津教案等问题上,直省督抚多能体谅总理衙门诸臣的不易,双方和衷相商,竭力维持中外和局,共同抵制清流及守旧势力的肆意诋毁。文祥主持总理衙门的最大特点在于信任李鸿章、丁日昌、沈葆桢等东南沿海各省督抚,遇事大胆咨询,与直省开诚布公,内外互动良好。文祥本人亦赢得直省疆吏的普遍尊重,江西巡抚刘坤一赞叹文祥为国之柱石,同治九年(1870)初,文祥归乡葬亲,刘致函曾国藩关心其归期,认为“此老似不可一日去政府也”[4]。同治十二年(1873)五月,文祥病重,直隶总督李鸿章十分忧虑,致函潘鼎新谓:“文相气喘神昏,独支总署公事,兼不能久……”[5]523。李鸿章视文祥为晚清洋务柱石,感慨“失此帮手,洋务更无能担之人,奈何奈何”[6]120。光绪二年(1876),云贵总督刘长佑得悉文祥病逝的消息后极其悲痛,谓:“博川相国之丧,关系天下安危与吾道消长之机,闻之,不胜悲怆。来示谓朝廷少一正人,吾辈少一知己,信矣。”[7]

相较于文祥赢得中外交推和直省督抚们的广泛尊重,沈桂芬气量稍狭,门户之见颇深,因荐用私人,援引门生湖南巡抚王文韶入军机处和总理衙门,而广被诟病。直隶总督李鸿章对此一时期清朝内外关系的变动,曾有切身体会,其曾致函洪钧谓:“同治、光绪两朝,纶悖之不同,诚如尊论。中兴之初,深宫忧劳于上,将帅效命于外,而一二臣者主持于中,有请必行,不关吏议,当时不独诏令也,即各路奏疏,亦皆英伟有奇气。承平之后,事例自殊。”[8]498李鸿章作为主持一方的封疆大吏和洋务重臣,对清朝中枢秉政大臣的人事变动最为敏感,相较于同治年间恭王奕䜣、文祥主政时期的“有请必行,不关吏议”,光绪初年沈桂芬主政时期“事例自殊”,很不惬意。

晚清人事,外省督抚在朝中皆有奥援,否则很难久任。沈桂芬主持军机处和总理衙门期间,在洋务人才的选用问题上,与直省督抚意见分歧严重,淮系督抚受冲击尤其大,严重影响总理衙门与直省关系的调整。

光绪元年(1875),云贵总督刘岳昭因马嘉理案受牵连而革职,次年云南巡抚岑毓英丁忧去职,清廷谕令湘军名将刘长佑出任云贵总督。李鸿章颇欲淮系名将、云南布政使潘鼎新升任云南巡抚,但文祥却举荐四川布政使文格升任,让李十分失望。后因文格与潘鼎新关系不睦,清廷调文格任山东巡抚,潘鼎新升授云南巡抚。文格进京陛见,诋毁潘鼎新,致使沈桂芬等对潘颇有成见,终致光绪三年(1877)八月,潘鼎新开缺去职。光绪三年十月,与淮系渊源极深的驻英公使郭嵩焘与副使刘锡鸿发生内讧,寄回京师的出洋日记被清流李鸿藻等诋毁,引起轩然大波,而被迫销毁。郭难以久任,于次年七月被召回,随即赋闲。而淮系另一大将江西巡抚刘秉璋“宦情淡泊”,亦于光绪四年(1878)七月乞养去职。一时间,李鸿章所看重的洋务能臣纷纷去职,李侧身独立,深感孤单[9]362。

而于此同时,光绪四年二月,沈桂芬引门生湖南巡抚王文韶入军机处和总理衙门,接替上年丁忧去职的军机大臣李鸿藻。李鸿章深感失望和悲哀,不断地向丁日昌倾诉不满,谓:“不料人才废苶至是,王夔石奉特召,或谓吴江倚为帮手。兰孙终制,正在需贤,一派团软巧滑,恰似明季人物,哀哉。我辈适逢其会,无计脱身,只有做一日僧撞一日钟耳。”[9]164“夔石莅京次日,即奉军机大臣学习行走之命,吴江羽翼已半,我辈寒号蛰伏,以沫相濡,亦不可无嘤鸣求声之雅也。”[9]243“振轩见琴轩、采臣无故去官,宦情益淡,无法怂恿。吴江当路,专引私人,鄙人身居局外,只得一味缄默矣。”[9]311可见沈桂芬引用私人,致使以李鸿章为首的直省疆吏十分不满;与文祥主持总理衙门期间,各省督抚的由衷推戴相较,简直判若天壤。

沈桂芬主持总理衙门期间,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在洋务名臣丁日昌的使用上产生的分歧矛盾,成为总署与直省之间人事分歧焦点。

1875 年,光绪建元,新朝新气象,清廷同时启用郭嵩焘、丁日昌和曾国荃等洋务人才,三人先后进京陛见。郭嵩焘被委以福建按察使,不久以候补侍郎身份充任出使英国大臣;曾国荃补授陕西巡抚,旋改授东河总督;唯有丁日昌的任用略显曲折。

丁日昌(1823—1882),字禹生,又作雨生,广东丰顺人,早年入曾国藩幕府帮办军务,自同治三年(1864)始,历任苏松太道、两淮盐运使,不久擢升江苏布政使和江苏巡抚。丁日昌久任洋务,勇于任事,因屡遭守旧势力的攻击,一度颇心灰意冷。同治九年(1870),丁日昌丁母忧,此后一直赋闲在家,但仍关心国事,不时向总理衙门建言献策。李鸿章屡次催其复出,均未成功。枢、译诸臣文祥、沈桂芬等皆深知丁日昌“吏治、洋务冠绝流辈”[6]474,但慑于舆论,始终不敢出面奏请起用丁日昌。

同治十三年(1874),日本侵台,暴露清朝海防虚弱的缺陷。九月,总理衙门上海防疏,要求加强海防。清廷谕令沿海沿江各省疆吏议复,李鸿章鉴于丁日昌熟悉海防,精通洋务,遂将海防疏寄交丁氏议复,随后又代其上奏。丁日昌的议复奏折筹划周密,总署十分赞许,有意起用丁日昌帮办北洋海防,但鉴于守旧势力王家璧等人的抨击而犹豫不决,首鼠两端[6]238-239。为此,总署致函李鸿章,授意李由外间奏请,以为总署转圜。李鸿章虽极愿丁氏复出,但因北洋海防经费支绌,无事可做,恐北洋无法容纳丁氏,更担心因此招致守旧势力的诋毁,亦犹豫不决。正踌躇时,旨由中出,清廷谕令丁日昌帮办北洋事务[10]。李鸿章极为欣喜,致函丁日昌谓:“顷复奉初七亥刻来示,欣悉请假疏上,奉旨赴津帮办,可谓天从人愿,喜跃曷任。前接吴惠吟、许仲韬公函,请由敝处奏请,为总署下一转笔,当轴分应保全善类,激扬人才。谦逊至此,必欲推诿于人,以后事有大于此者,尚肯担当耶。旨由中出,则面面俱圆,令人叹宣仁圣明,迥出于诸臣之上也。”[6]240李鸿章对清廷及时起用丁日昌甚为欣喜,感叹“宣仁圣明”,但对总署诸臣畏事不敢担当,“必欲推诿于人”却颇有微词,足见总署与直省在选拔任用洋务人才时的分歧纠结与合作。

丁日昌系洋务能臣,屈居北洋帮办地位,又无事可做[11],终不是办法。在协助李鸿章交涉云南马嘉理案以及主持与秘鲁议约后,丁日昌以病求去。此时,枢、译重臣文祥“雅意慰留”丁日昌,欲推荐丁氏出任福建巡抚,并兼理福州船政局事宜,而李鸿章却希望丁任山东巡抚[6]243。山东系北洋海防前沿,又是北洋辖区内唯一不须外省协饷的财赋大省,由丁日昌任山东巡抚协助北洋海防建设,最惬李意。

光绪元年(1875)八月,刚刚升任两江总督的沈葆桢,亦力荐丁日昌接替福州船政大臣[12],遂为清廷所准。丁日昌于十月十一日到任,随即大力整顿船政局务,筹画船政学生留欧及开炼煤铁事宜。丁氏认为煤铁是制造之根本,振兴船政,“则派员赴外国驻工及开炼煤铁二事,其首务也”[13],但船政经费支绌,须与闽省将军、督抚协商。一个月后,福建巡抚王凯泰病逝,清廷遂任命丁日昌为福建巡抚兼任船政大臣。但闽省督抚同城,再加上福州将军,三位封疆大吏均有洋务海防之责,各方掣肘,为官不易。丁日昌以病体未愈,难以兼顾福建巡抚与船政大臣二职为由,称病不赴任,但被清廷驳回[14]。

翌年(1876),丁日昌赴任福建巡抚,大力整顿吏治,参劾不法文武官员①丁日昌以浮冒、殃民、拿犯不力、谬妄不职等理由,参劾府县官员十数人,参见赵春晨编:《丁日昌集》上,第125-130、132、134、137页;参劾武官情况,参见《咨报会奏特参操防不力之总兵请革职一折又奏扰营规之参将请饬部以都司降补一片抄录折片咨呈由》(光绪二年二月初十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清档,馆藏号:01-05-006-03-004,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档案馆藏。,设立清讼局,清理积案,但在海防等问题上与闽浙总督李鹤年产生分歧,矛盾不断②丁、李矛盾,皆源于福州将军文煜。起初文煜与闽浙总督李鹤年不合,丁任闽抚之初,对李鹤年本无成见,但文煜私自联衔丁日昌参劾李鹤年,发折后,始知会丁日昌,造成既成事实,丁无可奈何,但由此导致丁、李不睦。参见张燕婴:《丁日昌致翁同龢信札考释》,《文献》2017年第3期,第59-60页。;加之积劳成疾,丁氏心灰意冷,屡请开缺,但均被清廷慰留。八月,清廷为调和闽省疆吏之间的关系,谕令李鹤年调补东河总督,闽浙总督出缺。丁日昌若升补闽督,无论对福建台海防务还是台湾开发均十分有利。但刚刚接替文祥主持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沈桂芬,更属意其进士同年何璟。在沈的援引下,何璟丁忧服阙,进京陛见,旋被清廷任命为闽浙总督,引发各方诧异。李鸿章对此很不以为然,认为何璟不善洋务,调任闽督将无济于事;同时责怪丁日昌矫情、屡次乞病,致使错失闽督,所谓“是由执事乞病一疏,速筱宋赴闽”[6]497。两江总督沈葆桢亦认为何璟的洋务才能不足以担当闽督,朝廷将何璟错放闽督,皆是丁日昌与李鹤年同城龃龉所致[15]419。

因台湾孤悬海外,海防疲弱,沈葆桢主持船政局时曾奏请福建巡抚每年冬春季渡台,主持开山抚番和加强台湾防务等事宜。光绪二年(1876)底,丁日昌抱病巡视台湾,力主加强台湾海防,但因台防经费被何璟掣肘,丁、何因而不睦。丁日昌于光绪三年(1877)七月再次乞病,清廷给假三月,准其回籍疗养。李鸿章对此极为不满,致函闽督何璟道:“雨生久有退意,鄙书每以鞠躬尽瘁相属,此次乞假三月回籍,并无一函相告,犹料朝廷未必放手。昨阅邸抄,居然如愿以偿,推测其由,或因执事甫为奏准暂缓赴台,乃犹意存齮龁,不如纵令还山之为愈耶。……廷议可释仔肩,雨生借以养疴,私计良得,唯台防无主持之人,未免后顾多艰。……雨生办事认真,见机敏决,是其长处,……。而当轴咸知其才,又不肯竟其用,设早调闽督,免致阁下为难,而彼或可以久居也。今则无能挽回,闽事、台事皆将属望于执事之一身,遗大投艰,盘根错节,幸免为之,勿稍退沮为盼。”[9]98

洋务棘手,人才缺乏,以丁日昌之才干,调补闽浙总督方能才尽其用。但因沈桂芬持门户之见,虽“当轴咸知其才,又不肯竟其用”,使丁日昌错失闽督。随后当局又在洋务急需用人之际,允许丁日昌回籍养疴,令李鸿章极度不满。李感慨“雨生竟以病乞休,衮衮诸公,唯斯人尚堪宏济,今既得清,恐遂一往不返。时局日艰,苍茫独立,可胜浩叹”[9]103。

在李鸿章眼中,全国考求洋务者,仅郭嵩焘、丁日昌和李本人三人而已[9]233。因而李鸿章在丁日昌病假期间,不断催促其早日复出。但丁日昌对闽省督抚同城的弊端有切身体会,抱怨在其巡台期间,闽浙总督何璟“无一事不罣碍,无一事不掣肘”,因而不愿复出。不久丁日昌致函总署,提出督抚轮流巡台或督抚分驻,以专责成的建议[16],但总署未予回应。督抚分驻,李鸿章深以为然,但此举将改变清朝两百年来的定制,李鸿章认为主持军机处和总理衙门的沈桂芬等无此魄力,李自己又不愿出头,希望丁日昌由外间奏请,待朝廷交南北洋议复时,李再“应弦而倒”,倾力支持[9]212-213。虽然此后闽抚驻台成为事实,但丁日昌已于光绪三年(1877)四月病免开缺。

光绪三年(1877)福州乌石山教案发生,闽浙总督何璟不善交涉,船政大臣吴赞诚致函李鸿章,认为乌石山教案非丁日昌不能妥办。此时英国公使威妥玛由英国返华,因英国政府尚未批准《烟台条约》,李鸿章唯恐威妥玛借机翻悔改约,致函总署要求起用丁日昌赴闽议结乌案。至翌年九月,清廷终于采纳李的建议,谕令丁日昌赴闽办理乌案;丁日昌称病不出,但未获准,于年底赴闽;在丁氏的主持下,乌案终于顺利议结[17]。

乌案刚结,琉球案又发生,台湾地处前沿,台海防务无人主持,局势严峻。应李鸿章之请,总署遂奏请丁日昌以总督衔会办南洋海防兼理各国事务大臣[18]。但丁不愿以会办之身份履任,因而坚辞不就[19]。

光绪五年(1879)十一月十四日,两江总督沈葆桢病逝,江督出缺。丁日昌洋务、吏治卓著,是最合适的江督人选之一,丁本人亦颇有意“两江一席”[20]。但因此前屡与同僚龃龉,且每奉谕令,又屡屡病辞,清廷对丁颇有非议。沈葆桢生前曾致函丁氏,透露其进京陛见时了解到慈禧对丁的态度:慈禧颇认可丁日昌的洋务才能,但对其屡屡病辞颇有微词[15]762。某领班军机章京向李鸿章透露:“谓上密谈丁某不出,岂洋务即不办?”因而李鸿章催促丁日昌北上天津治病,并趁机奏请陛见,以争夺江督之缺,谓:“都人毁誉参半,悠悠本无定评,若幡然入觐,江左舍公其谁,鄙人更赖有同志之赞助也。”[9]505丁日昌终未应命,在沈桂芬的奥援下[21],清廷最终谕令两广总督刘坤一调任两江总督[22],丁氏的晋升之路再次中断。1881年初,沈桂芬因举荐崇厚赴俄国交收伊犁一案,广受清流非议,不久郁郁病逝。军机处、总理衙门诸臣对丁日昌的看法并未改观。

1881年,刘坤一因事被清流张之洞、陈宝琛弹劾而去职。清廷谕令湘军水师名将彭玉麟调补两江总督,但李鸿章认为“江左不甚得人”,密陈恭亲王奕䜣,请求起用丁日昌,而恭王以“(丁日昌)举朝谤议,徐荫轩疏□为奸邪,如何敢撄其锋”,竟不敢主持[23]。后因彭玉麟坚辞不就,清廷于同年九月将左宗棠外放两江总督,丁日昌的仕宦生涯再遭挫折。至光绪八年(1882)正月丁日昌病逝,丁氏一生终不得大用。枢、译诸臣恭亲王奕䜣、文祥、沈桂芬等均深知丁氏洋务、吏治冠绝同僚,但因丁日昌勇于任事,广招物议,屡被弹劾,而不敢大胆荐用。正如李鸿章所言,丁日昌为官,“毁在官场,誉在民间”。枢、译诸臣摄于舆论,对丁日昌的任用,始终秉持“过河拆桥”的功利心态,有事起用,事毕即弃。在文祥时期,尚能破格举荐丁氏升任江苏巡抚,而沈桂芬时期则连正常晋升闽督、江督亦不可能。丁日昌晚年仕宦生涯的曲折起伏,成为光绪初年总理衙门与直省关系龃龉不断的真实写照。

同光之际,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在洋务人事上的分歧,是总理衙门与直省关系变动的真实写照,其反映的实质却是晚清新旧体制变动调适的不易。总理衙门为应对变局而设,体制特殊,职能趋新,既不同于清朝的传统部院,又有别于西方各国的外交部。受制于皇朝体制,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的关系,仿部院与直省之间的“奏咨例”[24],即直省洋务,由各省疆吏奏明朝廷,并同时咨报总理衙门;总理衙门无权向直省下达指令,其准驳意见,须经皇帝认可后,以谕旨的形式下发直省执行。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在体制上确立平行的咨商关系,意在内外一体制衡,防止大臣和疆吏擅权,确保皇权至上。但却导致总署有管理洋务之责,却无统辖直省之权。因通商传教皆事涉各省,需要总署与直省之间精诚协作,方能应付裕如。这也为此后总署与直省之间新旧体制关系的运作不畅埋下隐患。

因同光之际,外患日渐严重,洋务日渐重要,为应对危局,清廷谕令重要军机大臣普遍兼任总署大臣,导致枢、译二署的洋务事权高度一体化,致使总署的洋务事权与职能不断扩张,总署在晚清政局中的地位日重。故而此一时期总署与直省的关系上,总署更显强势,而且往往打上枢译重臣的个人烙印,主持总署的军机大臣恭亲王奕䜣、文祥、沈桂芬等在洋务人事上常常能影响清廷决策,甚至左右时局。此种集权倾向,曾引发朝野普遍担忧。醇王奕譞曾就枢译诸臣在办理天津教案中的专权现象向慈禧上密折表达不安,谓:“推原其故,委因办夷之臣,即秉政之臣,诸事有可无否所致,此格不破,将来皇上之前,忠谏不闻,闻亦不行,甚可畏也。”[25]

基于上述原因,体制制约与人事变动成为影响总署与直省关系的重要因素。同治初年,总理衙门在恭亲王奕䜣和文祥的主持下,尚能与直省疆吏开诚布公,遇事协商,大胆向朝廷举荐人才,开创洋务新局面。同光之际,沈桂芬主持总理衙门之时,清朝边疆危机日益严重,正需要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内外协作,共维时艰。但值此用人之际,沈桂芬却持门户之见,引用私人,引发疆吏的普遍不满。围绕洋务能臣丁日昌的进退出处而引发的人事纠纷,不但阻隔了丁日昌的升迁之途,致使其晚年仕宦生涯异常曲折,而且恶化了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的关系,严重影响了清朝洋务交涉的成效,削弱了清朝应对变局的能力。总理衙门与直省之间的新旧体制关系成为制约清廷应对变局的关键因素,并对晚清政局及制度变革产生深远影响,其经验教训值得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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