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转晴

江颖

清晨,秋叶被朝霞镶上一圈金边儿，王董事长放下茶杯，心情如天空一样晴朗。他穿好西装，拎起公文包，蹬上新皮鞋，刚要出门又急转回身，凑到玄关的立式穿衣镜前，摩挲摩挲头发，正正领带结，扣好纽扣，见镜子里的自己容光焕发，才满意地笑笑，推门而出。今天是新上任的市领导第一次召集开会，他可不敢迟到。

一身浅灰色运动装的司机小李，正倚靠着车身哼着小曲儿，看到西服革履的王董事长走出来，立马小碎步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车门：“王董，您今天真带派！”

被小李一夸，王董事长心情更加愉悦：“小李呀，你不懂，新领导到任咱穿正式点儿，这是尊重。”

小轿车开上高架桥时，太阳升得更高了，天际线在高楼林立的间隙里时隐时现。王董事长眯着眼，陶醉于车载收音机《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中男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播报。

正值早高峰，双向四车道的高架桥上车辆走走停停。

“小李，换到交通台，听听路况信息。”王董事长坐直了身子。

小李瞄了眼导航：“王董，就这四百米缓行，过去就好了。”

桥上发生了车辆刮碰，骑着摩托车的交警正疏导着车辆。

“哪来的一股腥臭味儿？”王董事长抽动着鼻子问。

“咋会臭呢？许是外面飘进来的吧？”小李紧跟着抽动起鼻子，又降下车窗，他确信闻到了臭味，并且这臭味来自车内。

这就奇怪了，明明一大早刚洗过车，哪来的臭味呢？小李一把解开安全带，开门直奔后备箱。他把上半身钻进后备箱，后备箱里啥异味也没有呀！小李旋风一样回到车上，发现副驾驶车门敞开着，王董事长正站在车外，用力在地上蹉蹭着鞋底。此时车流蠕动了，后车司机按起了喇叭。

王董事长赶忙坐回车里，右鞋跟着地，右手提扯着裤管，额头满是汗珠，一脸尴尬：“小李呀，是我踩到了狗屎，连裤角都蹭上了。”

王董事长哭笑不得的表情，小李还是头一次见，觉得蛮好笑，憋不住乐了：“狗屎好呀，我奶说过，谁要是踩了狗屎，那是要走狗屎运的！”

“哼！开会都要迟到了，还狗屎运，总不能带着一身腥臭味儿进会场吧？”王董事长脸色阴沉，弓着腰，左手捏着张纸巾胡乱地擦着鞋底。

“呀！这可咋整？”小李紧握方向盘的手心冒出冷汗，心想，刚才的玩笑话王董事长该不会真生气了吧？

一路沉默，车拐进了市政府大院，离开会时间还有9分钟，两人面面相觑。

“小李，咱俩高矮胖瘦差不多，脚不是也一般大吗？来，赶紧把你这身行头换给我。”王董事长急中生智。

“王董，这哪行？我这身运动服和您今天这场合也不搭呀？”

“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换吧！”

王董事长迅速解下领带，两人在车里更换了外套。王董事长一边系鞋带，一边想，进了会场，就坐后排。

会议在六楼会议室，王董事长轻车熟路，直奔电梯。他快速穿过走廊，轻轻推开虚掩着的会议室大门。探头一瞧，市区几大国企领导都已按桌牌坐稳，就差自己了。众目睽睽之下，王董事长夹着公文包，满脸堆笑，一边点头哈腰与老相识打着招呼，一边找到自己的桌牌就位。环顾四周，场内诸君个个正襟危坐，着装一水的“厅局风”，只有他看起来休闲随意，很是扎眼。

会议准时开始。各单位依次汇报，王董事长故意把头埋得低低的认真记录。他已主政四年，对本公司运营情况了如指掌，轮到他汇报时胸有成竹。新领导是从外省调来的，主抓经济，听完王董事长汇报又提了几个问题，王董事长简要回答，条理清晰。新领导微笑着频频点头：“同志们，王董事长汇报的用大数据助力节能减排很有新意，这说明他在下面真抓实干，抓出了成效。刚才在走廊，我就注意到他风尘仆仆，走路生风，这才是企业领导应有的样子。今后开会，我建议，不要搞得这么严肃，大可不必穿得如此正式，像王董事长这样挺好嘛，我们就是要俯下身，时刻准备到基层一线去。”

新领导话音刚落，会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王董事长抬手拉开领口拉链，活动活动被衣领“板”着的脖子，长舒一口气，腼腆地笑了。

回程路上，小李得意地向王董事长汇报，在他开会的时候，自己去卫生间处理了裤脚和鞋上的狗屎。那几个领导司机夸我帅呆了，头一回穿这么贵的西装，今天我真地走了“狗屎运”。

王董事长哈哈大笑：“看不出，你小子还挺迷信！”

小李看向王董事长：“王董，咱俩啥时候把衣服换回来呀？”

“不换了，西装皮鞋都送你了，开车也要讲个精气神儿嘛，去二分厂。”王董事长声若洪钟。

小李不知其中缘由，眼睛瞪得老大，一脚油门直奔二分厂。

再以后，人们常看到王董事长身着休闲装运动鞋实地调研，办公议事，司机小李则西装笔挺，皮鞋锃亮，跑前跑后。两个人的心情都格外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