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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纪英国护国主政权的舆论宣传

2022-03-04刘淑青

关键词:护国君主葬礼

刘淑青,梁 洁

(德州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德州 253023)

学界对17世纪50年代护国主政权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军事独裁性质的分析上,从政治美学与舆论角度进行研究相对薄弱。本文认为护国主政权之所以被斯图亚特王朝取代,前者舆论宣传策略的失误是不可忽视的因素。企图通过借用旧式王权文化维护新政权,是对保王党及其文化的妥协,与克伦威尔本人宣称的民主共和主张是矛盾的。克伦威尔作为政权的代表,由早期的革命英雄形象向封建专制君主形象倒退,造成“护国主就是篡位的国王”的公众认知,人们对护国主权力的本质与护国主道德品质的质疑与抨击,削弱了政权的社会基础。

一、借用封建王权话语维护护国主与新政权

1655年克伦威尔强硬解散议会,平息保王党叛乱,实行高压政策,建立了军事独裁统治。这些措施虽然增强了个人统治的安全,但是却削弱了克氏威望与统治的合法性。面对来自保王党和共和派的舆论攻击,克氏及其政权希望统治的合法性获得大众认可,但这些宣传是针对政权批评者的,特别是前共和派和宗教激进派而进行的辩护,却采用封建王权文化的隐喻,比如医生、橡树、领航、太阳,把克氏塑造成封建国王的形象,“他是一位拒绝王冠的国王。”①Sharpe Kevin.Image Wars :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491, p.471.

首先,神意与王权神授论是封建君主维护个人专制权力的重要话语,同样护国主统治建立后,克伦威尔及其政权利用新教预定论与权力神授论维护国主个人专制权力的合法性。

克氏拥有出色的演讲才华,护国主统治建立,其演讲突出强调其权力来自上帝与神谕,因而神圣不可侵犯,“我的称号来自上帝,不应该受到来自人类的挑战,”②Sharpe Kevin.Image Wars :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491, p.471.确立个人权力的神圣性与绝对权威。这种不受限制的个人专制权力,与封建君主的权力没有本质区别,只是理论基础不同,前者是预定论,后者是神授王权论。在解散议会的最后一次讲话中克伦威尔宣称,质疑护国主权力与地位就像“杀死自己的父亲一样,罪不可恕,”①Sharpe Kevin.Image Wars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2010, p.471, p.471, p.484, p.484, p.487, p.487.他提醒议员,“我是在代表上帝讲话,而不是代表人类。”②Sharpe Kevin.Image Wars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2010, p.471, p.471, p.484, p.484, p.487, p.487.他称自己“是受命于上帝,接受上帝的差遣,做你们的国王与拯救者。”③A Declaration of His Highnesse the Lord Protector For a Day of Publick Thanksgiving (E 1073/5, 1658).在1657年4月的演讲中他称自己“是上帝派来维护和平的。”④J.Morrill ed., Oliver Cromwell and the English Revolution.Longman, 1990, ch.10, p.271.在演讲中克伦威尔经常引用圣经,用阐释上帝与圣徒的方式树立自己上帝代表与圣徒的形象,宣传护国主个人权力的神圣性与至高无上。1653年4月在解散尾闾议会后,克伦威尔及时发布政府公告,把解散议会宣扬为上帝的旨意,是为了英国人的福祉而为之,1654年9月4日在护国主首届议会演讲中,克氏宣布护国公职位的设立“只是单纯为了人民与人民的利益,别无他图。”⑤W.C.Abbott ed., 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Oliver Cromwell.4 vols, Cambridge, Mass., 1937-47, III, p.439.

政权利用权力神授论维护政体变革与个人权力的合法性,把护国主政体取代共和政体阐释为上帝的意志。护国主就职后,官方报纸《政治快报》发表了一篇署名为约翰内斯·科尔努比恩斯的文章,宣称护国主政体取代共和国是上帝的恩赐,人们没有理由对此怀疑。约翰·霍尔撰文维护政治体革,宣扬这是上帝的意志,人们应该接受。主教托马斯·古德温撰文,宣称议会(指残余议会)的解散与护国主政权的建立都是上帝的意志,大诗人乔治·威瑟称颂护国主政体制度安排的神圣性,宣称上帝是为拯救英国、使其摆脱混乱而设置的,“护国主”称号本身就说明了这一点,他把克氏宣传为上帝的代表,呼吁人民服从与拥护护国主政权。

其次,借用封建王权文化宣传克伦威尔的贵族品质,争取公众支持。随着议会的解散与个人统治在英国的确立,政权加强了对克伦威尔个人魅力的宣传。颂诗作为封建时代颂扬国王与王后的重要文化形式,在内战与共和国时代一度销声匿迹,17世纪50年代再度繁荣。它赞美护国主时期的内外和平,是对查理一世时期宫廷颂词的一种效仿,“万能的奥利佛,有谁能比他更伟大。”⑥Sharpe Kevin.Image Wars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2010, p.471, p.471, p.484, p.484, p.487, p.487.官方媒体《政治快报》的主办人马尔尚蒙特·尼德汉姆把克伦威尔作为理想国王进行宣传,“他的所有行为都展现出了一位国王所具有的威严与权威。”⑦Sharpe Kevin.Image Wars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2010, p.471, p.471, p.484, p.484, p.487, p.487.当时的御用诗人安德鲁·马维尔把克氏比作太阳,这是英国传统宫廷颂诗称颂国王的一种隐喻,他甚至直言克伦威尔是一位伟大的国王。埃德蒙德·沃勒曾是查理一世的宫廷诗人,内战中为保王党摇旗呐喊,50年代转而为护国主职位的合法性进行辩护,他的这种前保王党的身份使其辩护的政治影响十分巨大。他把克伦威尔比作英国历史上战功卓著的国王爱德华三世与黑太子,以及罗马共和国末期杰出的军事统帅、政治家尤利乌斯•凯撒,借以赞颂克氏取得的军事胜利和帝国理想。沃勒称颂克氏结束了分裂,使英国走向秩序与和平,是英国的奥古斯都,很显然沃勒通过诉诸传统的政治精英来支持护国主政体。⑧David Norbrook,Writing the English Republic:Poetry Rhetoric and Politics,1627-1660.Cambridge, 2000, p.307.御用诗人的宣传重点是保王党,与保王党政治和解的意图非常明显。1656年一首题为《举世无双的君主》的颂诗称赞克氏是“最糟糕时代的最好国王。”⑨Sharpe Kevin.Image Wars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2010, p.471, p.471, p.484, p.484, p.487, p.487.当时的桂冠诗人佩恩•费舍尔在纪念克氏的第一次就职与第二次就职周年纪念日的颂诗中,借用赞颂国王的比喻,把克氏称作父亲与国王⑩Sharpe Kevin.Image Wars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2010, p.471, p.471, p.484, p.484, p.487, p.487.。

利用王权文化维护新政权,这是当时英国文化分裂的体现和必然结果。由于克氏逐渐认识到与保王党和解的必要,因而其言行及其形象逐渐向王权文化靠拢。作为君主制与民主制之间的一条中间道路与过渡形式,护国主制自1653年起不可逆转地走向了君主制。

二、效仿前王朝君主塑造护国主视觉形象

君主肖像画自欧洲文艺复兴以来承载着重要的政治功能,它可以获得观者敬仰的目光与恭顺的心态,从而辐射个性、感召民众、震慑对手、荣耀后人。自英吉利共和国建立起,护国公的御用画家效仿查理一世宫廷画家范戴克的绘画风格,为克氏绘制肖像画,树立克氏的个人权威,使其视觉形象带有前国王查理一世形象的痕迹。这给护国主本人及其政权造成了不利的政治影响,这些肖像画提醒人们前国王的悲惨命运,使克氏容易遭到嘲讽与恶搞,在大众印刷文化中,他常常被丑化。在一幅版画中克氏长着大大的鼻子,口衔香烟,头戴宽檐帽,帽子上插着一只鹿角和羽毛,帽顶上站着一只乌鸦,更为突出的是,一只猫头鹰也头戴一个插有鹿角的帽子,站在克伦威尔的右肩上。①Laura Lunger Knoppers.Constructing Cromwell: Ceremony, Portrait, and Print, 1645-1661.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88.这对克氏权威来说是巨大毁损。

首先,1653年后克氏肖像在呈现出谦逊、朴实风格的同时,又有范戴克风格影响的痕迹,具有模糊性或者双重性,其中君主化倾向日趋突出。尽管1653年后,克氏肖像与护国主本人的演讲宣传克氏平凡与朴素的品格,但是克氏肖像带有明显可辨的君主形式,这反映了克氏思想的矛盾。因为克氏逐渐认识到,护国主的统治需要文化权威的支持,因而他向保王党文化妥协。

帝王骑马像是艺术史中描绘君主肖像的一种惯用手法,象征着权力和征服。在克氏博物馆陈列的一副1654年的匿名画作中,克氏的骑马像呈现给观者的是斯图亚特王朝君主的形象,他头戴羽毛装饰的糖面包帽,查理一世有很多此种形象的雕刻画。1656克氏拒绝加冕为王,但他的画像又在效仿查理一世,宣扬个人权威。1658年克氏同意用他的肖像装饰特许状上的克氏家族姓氏的首字母,这是效仿都铎王朝君主颁发特许状的风格,因而在切斯特的特许状和贵族专卖权证书的克氏肖像中,护国主身穿镶有貂图案的衣服,手握权杖,貂与权杖都是英国君主权力的象征,这表明克氏把自己作为权力来源,这与查理一世的政治观念毫无二致。效仿英国前国王以及当时欧洲的国王们,克氏把自己的画像赠送给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丹麦国王以及荷兰与葡萄牙大使②D.Piper, “The Contemporary Portraits of Oliver Cromwell” (Walpole Society, 34, 1958), pp.38-40.。同时克氏的儿子理查德、亨利、妻子伊丽莎白、女儿伊丽莎白、布里奇特、弗朗西斯、玛丽也都有身着盛装的肖像画。由此克氏及其家族成员的肖像画促使人们产生这种认知:克氏家族就是一个封建王朝,一个权力与称号可以继承与世袭的王朝将要诞生了。克伦威尔的女儿玛丽与贵族联姻,嫁入保王党家族,伊丽莎白则爱慕虚荣,言谈举止俨然是一位封建君主宫廷里的公主,更加强了“克氏家族就是一个王朝”的认知。

帝王风格的克氏版画像流传甚广。在威廉·费霍恩的版画中,与以前的君主们一样,克伦威尔身边围绕的是圣经中的国王们,包括大卫、所罗门、亚历山大、凯撒。他另一版画下面的题词竟然称呼克氏为“奥利弗大帝。”③Huntington Library, Richard Bull Granger, Vol.X, nos 14, 17.在一匿名版画中,克氏头戴羽毛装饰的帽子,右手握着一根手杖,左手叉腰,这是仿效宫廷画家范戴克在1935年为查理一世所作《这是我家乡》的姿势。在威廉·费霍恩作于1658年的一幅版画中,克氏身着铠甲,站在两根柱子中间,在英国君主肖像文化中这两根柱子代表大力神与帝王权力,护国主脚踏“迷信怪兽”和“巴比伦娼妇”,右手握剑,左手拿着一本书,他头顶上方是口含橄榄枝的鸽子,在克氏右边和平与宁静的田园上立着一根柱子,柱子顶上是一个花环,花环内是克伦威尔姓氏(Oliver Cromwell)的首字母“O”与“C ”,二者内部分别是太阳、月亮。这幅版画中有很多代表王权的文化符号,这让观者联想起1592年范德帕斯所画的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站在两个有王冠的圆柱之间。这幅版画显然有意效仿与借用前皇家肖像风格与王权符号,为加强克氏护国主个人权威服务。

其次,克氏的家族徽章被用于代表政府与公权的器物上,并且它效仿前王室徽章。处死查理一世后,共和国在设计与宣传新徽章问题上一直很谨慎。但是个人统治确立后,徽章又重新成为统治的工具,克氏擢升护国公后立即重新设计徽章。在费索恩的雕刻画中,克氏家族纹章出现在英国国旗——圣乔治十字旗的背面。都铎王朝的徽章是戴王冠的狮子,翅膀上带有王冠盾牌的龙。1655年,克氏把他本人的徽章——咆哮的狮子嵌入原都铎王室家族盾徽的中间位置,并附上自己的格言“和平之战,值得追捧,”以及自己姓氏的首字母O.P.(Oliver Protector的缩写)。护国主的步兵与船员制服的前面和背面都印有克氏的徽章及其家族姓氏的首字母①R.Sherwood, Oliver Cromwell: King In All But Name (Stroud, 1997), pp.106-7, pp.48-9, pp.48-9.。另外,护国主的徽章还出现在建筑物、船只和仆从的衣服上,对英国人来说,徽章是国王权威的标志,特别是都铎王朝国王权力的标志。1655年春,护国主新印章给人们造成君主制时代回归的印象,因为它效仿原君主个人印章,其正面是克伦威尔身穿铠甲的骑马像,克氏手握指挥棒,取代了以往肖像画中的剑,同时克氏的纹章加进新印章中,拉丁文题词是“护国主奥利佛”。这似乎暗示了克氏加强个人权威的决心。印章背面是护国主的新徽章,克氏家族的图腾佩戴项圈位于盾徽正中,盾徽底部是克氏的格言。新印章出自首席雕刻师明特之手,他说“两个铁质印章,都在效仿查理∙斯图亚特。”②⑤H.W.Henfrey, Numismata Cromwelliana: Coins, Medals and Seals of Oliver Cromwell (1877), p.219, p.102.新印章模仿查理一世的印章。国务委员会的印章也是对前君主御玺的效仿,法国领地被写进印章的铭文中,克氏本人的纹章位于印章正中。新印章被当时一些观察家视为英国宪政变革的信号。瑞典大使记载了当时的传言,“等着瞧好戏吧,(克氏)要当国王或者皇帝了。”③R.Sherwood, Oliver Cromwell: King In All But Name (Stroud, 1997), pp.106-7, pp.48-9, pp.48-9.5月威斯敏斯特的一个记者报道说,御玺“向人们释放出一个信号:殿下很快就要加冕为王了。”④R.Sherwood, Oliver Cromwell: King In All But Name (Stroud, 1997), pp.106-7, pp.48-9, pp.48-9.尽管克氏拒绝加冕为王,但他的个人徽章与国务委员会的印章宣称的不是议会与国务委员会的集体权威,而是个人权威。

当时政权发行的硬币上的克氏画像也呈现君主化倾向。护国主时期的20先令、10先令、5先令、2先令6便士的硬币,分别于1653、1654、1656、1657年发行,一直流通到克氏去世。铸币厂的首席雕刻师是托马斯•西蒙,1656年硬币背景是克氏左脸的精致半身像。他效仿詹姆士一世头戴桂冠,在英国文化中桂冠是帝国的象征,硬币题有“蒙上帝恩宠,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的保护者”字样。⑤H.W.Henfrey, Numismata Cromwelliana: Coins, Medals and Seals of Oliver Cromwell (1877), p.219, p.102.硬币反面是克氏的盾徽,顶端是皇冠,这与查理一世时期硬币图案几乎一模一样。1658年共和国硬币被废除,带有克氏头像的硬币取而代之,这被人们视为清除共和国影响、确立克氏家族世袭权的重要步骤。因为在当时的英国,只有国王的头像才能出现在硬币上,硬币上的头像本身就是一种权威,博丹曾指出,“铸币权与法律在性质上是一样的,只有有权制定法律的人,才能管理造币……任何一个良好秩序的国家,必定只有国王才有这样的权力。”⑥Translation from J.H.Franklin, Bodin: On Sovereignty (Cambridge, 1992), p.78.

作为一种特殊历史条件下的制度安排,护国主政体具有明显的权宜性,面对保王党、共和派与宗教激进派的攻击,护国主政权的舆论宣传兼顾左右两派的价值诉求,呈现出一种调和性与双面性特征,为舆论攻击克氏的虚伪品行,提供了口实。

三、恢复封建宫廷礼制与礼俗

宫廷是封建君主向外国使节、政治精英、民众展示君主威严的仪式舞台,护国主统治确立后,克氏立即恢复了封建君主时期的仪式和礼俗,这使人们对护国主政权的认知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

首先,把前王朝的王宫作为护国主的宫廷,恢复封建宫廷礼俗。为显示护国主权威,1953年原属于英国王室的白厅、圣詹姆士宫、格林威治宫、汉普顿宫廷和温莎城堡全部归护国主及家庭使用。护国主授职仪式后仅一周,官方报纸报道称,“白厅正准备迎接殿下入住,前王朝的国务会议厅正在布置,为新国务委员会搬入做准备。”⑦R.Sherwood.Oliver Cromwell: King In All But Name (Stroud, 1997), p.26.对前王室各宫的修缮耗资巨大,被拍卖的查理一世宫廷家具与挂毯现在被政府购买,供护国主所用。1656年初约翰·伊芙琳记载道,“我冒险去了一趟白厅,好多年没去了。我发现那儿设施与配置齐全,华丽非凡。”⑧E.S.de Beer ed., The Diary of John Evelyn (6 vols, Oxford, 1955), III, p.166.在当时驻英外国大使的眼里,前国王们的宫廷被用来供护国主使用,这意味着一个新的王朝即将建立,威尼斯大使写道,“他(指克伦威尔)此后将在王室的屋檐下,行使国王的权力。”①Sharpe Kevin.Image Wars :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511, p.512.前王朝宫廷装饰与摆设现在全部恢复,“白厅被重新复原为宫廷,成为展示尊严与权威的场所”②R.Sherwood.Oliver Cromwell: King In All But Name (Stroud, 1997), p.28.。克氏效仿与重建了宫廷,私人厨房、地下室、盛放香料与酒的酒窖、屠宰场、碗碟洗涤处一应俱全,以至于克氏宫廷的开支超过了收入。克氏宫廷宣扬封建关系,强调对护国主的个人忠诚,官员的服务对象是护国主而非国家。恢复了前王朝宫廷主要的官职特别是宫务大臣一职,护国主的首个宫务大臣吉尔伯特爵士皮克林于1655年8月上任。按照封建王朝宫廷设置,护国主由14个内侍服侍,他们跟随护国主出席国家场合,跟随克氏参加国事和宫外活动的戟兵队被称为皇家骑兵队,这是效仿原皇家卫队的称呼。奥利弗有自己的私人牧师与音乐首席大师,扈从、侍卫、厨师、管家重新出现在宫廷,老共和派称这是“篡位者的宫廷”,它使护国主政权成为一个准君主政府,招致舆论抨击。一匿名文章批评护国主宫廷通过横征暴敛满足护国主的骄纵与宫廷的奢靡,“(政府)斥巨资在汉普顿宫新建了河流与池塘,以及供围猎用的养兔场……这些声马犬色生活是靠克扣军饷支撑的。护国主吃甜品,喝美酒,侍从端茶送水,马夫鞍前马后地伺候,裁缝给他缝制华贵的衣服,他还有专门的提琴手等等……这些人穿金戴银。”③Sharpe Kevin.Image Wars :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511, p.512.

由于恢复封建宫廷礼制,导致人们容易把克氏与前封建君主们联想起来,产生“冒牌国王”、“篡位者国王”的认知。搬进前王宫,建立护国主宫,引起人们对复辟君主制的猜疑。

其次,复兴封建王朝的宫廷庆典,重新确立社会等级秩序。护国主时期,封建君主制仪式全面复兴。1653年12月16日克氏的授职仪式如同国王登基与加冕。由法官、大臣、镇长和市政官员组成的队伍走在最前面,克氏则在骑马侍卫和徒步士兵护卫下前往威斯敏斯特厅,该地曾是国王登基的地方。进入威斯敏斯特厅之后,兰伯特将军手持国剑开路,克氏被引导走向王位就坐,《政府法》宣读后,克氏宣誓效忠国家,正式就任护国主。像以往的国王一样,他从兰伯特手中接过国剑,从上院贵族委员会中接过御玺,从伦敦市长手中接过伦敦市剑,这些都是权力的象征,然后它们被护国主一一重新授予,象征着权力来自克氏。就职仪式结束后,在4名武装中士的护卫下,克氏从威斯敏斯特返回白厅,在宴会厅克氏与随从出席类似加冕仪式的布道,由克氏的私人牧师主持。当时新闻报道说,就职仪式公开进行,大炮齐鸣,钟声与欢呼声响彻街道,街上燃起熊熊篝火。与封建君主一样,克氏就职后举行了接见外国大使的仪式,执行的仍是前王朝接见大使的礼俗。

入城仪式是英国国王或女王传统加冕仪式的一部分。护国主就职仪式不久,伦敦市为他组织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头前开路的是骑马的护卫、军事指挥官、14名号兵和头戴天鹅绒帽和身着镶有金银边灰色制服的侍从,克伦威尔乘坐战车,“大贵族们坐着六匹马拉的车出席活动。”④Carrington, History of the Life and Death of … Oliver Late Lord Protector (Wing C 643), p.168.伦敦市长、市政要员、大法官提前恭候在伦敦城的入口坦普尔栅门。护国主身穿金线刺绣的骑士上衣从战车上走下,跨上盛装打扮的马,开始了入城仪式巡行。伦敦市长手持伦敦的市剑、脱帽骑马头前开路。街道两边树起围栏,伦敦各商会商人,都身穿制服、手持旗帜参加。伦敦大法官在于格劳斯大厅致辞,他宣称克氏政府的权力来自神授。随后举行的宴会盛大而奢侈,克氏受到了国王般的礼遇,并且“在即将离开时,他就像以前的国王一样授予伦敦市长骑士称号。”⑤Edward Hyde, Earl of Clarendon.The History of the Rebellion and Civil Wars in England.ed.W.D.Macray (6 vols, Oxford,1888), V, p.287.

护国主第二次就职仪式也包含很多君主加冕仪式的元素,克氏在公众眼里俨然成为了事实上的君主。为使护国主一职成为世袭权利,1956年第二次护国主就职仪式举行。相比第一次就职仪式,这次更加隆重与奢华。加冕宝座从威斯敏斯特修道院运到威斯敏斯特大厅,宝座前的桌子上是新教君主的权力象征:圣经、宝剑、权杖,下院议员、市政要员、显贵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一切准备妥当后,护国主与护卫、传令官、法官、掌印官、其他官员,以及手持共和国宝剑的沃里克伯爵,从议事厅进入威斯敏斯特大厅,新一届议员、克氏家内侍从以及苏格兰和爱尔兰贵族们紧随护国主。进入大厅后,护国主身着朝服与其子站在一起,身后是贵族大臣们。就像加冕仪式,议长为护国主献上紫色天鹅绒长袍、圣经、宝剑与权杖,议长宣誓并祈祷,克氏手持权杖坐在宝座上,传令官宣布克氏就任护国主,要求人们服从于他,在场的贵族显贵们高声呼喊,“上帝保佑护国主。”当时一些时事评论家说,护国主就职仪式与国王加冕礼无异。政府委员会希望恢复君主制来稳定社会秩序,因而有意设计一个尽可能接近君主制的就职仪式。第二次就职仪式实际上宣布了一个新王朝的开始。

在这次仪式中,克氏护国主职位的王朝性、私人性本质充分展示出来,这次仪式是对君主加冕仪式的效仿,加冕宝座、紫色长袍、权杖,这些都是代表国王权力的符号,是封建王朝时代国王加冕仪式才使用的,因而当时一些评论家把第二次就职仪式称之为 “君主授职的神圣仪式。”一记者这样描写就职仪式,“殿下在法官、议会、高官面前,于威斯敏斯特厅宣誓就任护国主。除了没有王冠,所有的仪式就如同国王的加冕仪式一样。伦敦市长和委员们也都在现场,议会通过了新宪法,克氏宣誓遵守。接下来克氏接受了长袍、圣经、权杖、剑,只是没有王冠。”①Carrington, History of the Life and Death of……Oliver Late Lord Protector (Wing C643, 1659), p.203.

克氏政权奢华盛大的庆典仪式强化了等级制权力关系和个人权力,封建君主制礼俗文化在护国主时期复兴,护国主政权正式走向了复辟君主的道路。

四、恢复封建君主葬礼仪式

盛大葬礼是显示君主权力与威严、确立新君主王位合法性以及维护封建等级秩序的重要方式,历来被封建统治阶级高度重视,克氏的葬礼是封建君主葬礼仪式的翻版。

为稳定克氏去世后的政局,使理查统治合法化,国务委员会用最传统的方式即君主葬礼仪式为克氏举办葬礼。他们查阅历史文献,了解以前的国王们是如何为先王举办葬礼的,宣称要把克氏葬礼办的比以往任何国王的葬礼都要隆重,据约翰·张伯伦记载,葬礼上“身穿黑色礼服者超过了9000人,”②John Chamberlain.The letters of John Ghamberlain.Ed.Norman Egbert McClure.2.vols.Philadelphia: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 1939, p.616.是英国历史上最隆重的葬礼,詹姆士一世的葬礼花费不超过3万英镑银币,而克伦威尔的葬礼预计将耗资10万镑,其中布匹3万码,预计花费4万镑。

1625年詹姆士一世的葬礼中,查理处于中心位置,这是一种服务王位世袭的有意安排,通过塑造詹姆士的光辉形象,加强查理的王权,展示王位继承的合法性。詹姆士的仿真雕像被置于灵车上,灵车后面是徒步的查理,先国王的雕像与紧随其后的王位继承人是中世纪国王身份二元性神秘观念的表达,象征着王位与王权的移交,意义在于巩固查理的国王地位。

国务委员会效仿詹姆士的葬礼仪式,利用封建君主葬礼仪式的视觉资源,为克氏举办葬礼,展示护国主权力的神圣与威严,以及护国主称号与权力从克氏向理查的转移,以此确立理查护国主权力的合法性。仿照詹姆士一世,国务委员会聘请当时最好的画家制作克氏的雕像。克氏的雕像“身着皇家长袍,头戴王冠,手握权杖,就像国王一样”,③John Evelyn.The Diary of John Evelyn.Ed.E.S.de Beer.Vol.III.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55, p.224.被放置在萨默塞特宫供人凭吊。官方新闻通讯进行宣传报道,它称克氏雕像身披贵族礼服,一手拿权杖,一手拿宝球,这些都是封建君主权力的象征。送葬队伍规模宏大,旗帜、饰带、金银喇叭、鼓乐器一应俱全,甚至马都被盛装打扮,披着黑色羽毛装饰,克氏生前的坐骑则身披镶有金银刺绣的红色天鹅绒。克氏的雕像位于仪式中心,“在由徽章、旗帜装饰的战车上,六匹马身披长长的黑色天鹅绒和黑色饰物,队伍浩浩荡荡,自萨默塞特宫向西敏寺教堂挺进,沿途是排列整齐的军队。”①Peter Mundy,.The Travels of Peter Mundy in Europe and Asia, Vol.V.ed.Richard C.Temple and Lavinia Mary Anstey.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36, p.103.可以看出,这次葬礼的仪式、肖像、灵车都明显模仿封建君主的葬礼,克氏雕像在葬礼上身披皇家朝服,被当作国王供奉,是对封建君主的一种明显模仿,是偶像崇拜的体现。

克氏葬礼极其奢华,与其生前谦逊、朴实的军人风格很不相符,同时对封建君主葬礼仪式的效仿,这种行为本身也在提醒人们:克氏政权是对正统王位世袭权的篡夺。因而葬礼仪式招致保王党和共和派的猛烈攻击,他们称这是新的偶像崇拜,攻击克氏是冒牌的国王,并且葬礼仪式成为他们用来攻击护国主政体非法性、克氏复辟君主制野心的佐证,他们把克氏妖魔化,攻击他是一个怀有巨大政治野心的马基雅维利式虚伪之徒。克氏君主式葬礼也激起公众巨大的嘲讽与不满。据时人记载,克氏葬礼“是我所见过的最快乐的葬礼,没人哭泣,只听到那些遭到士兵轰赶的狗在叫,街上的人们在喝酒、吸烟”。②John Evelyn.The Diary of John Evelyn.Ed.E.S.de Beer.Vol.III.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55, p.224.从中足见,克氏葬礼不仅未能确立克氏家族政权的地位与合法性,却适得其反,暴露了护国主地位与合法性的真正缺失,“当灵柩经过时,人们很容易感觉到,一个真正的国王即使裹着粗布麻衣,也比这个倾尽财力举办的葬礼更加正大光明。”③Laura Lunger Knoppers.Constructing Cromwell: Ceremony, Portrait, and Print, 1645-1661.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 p.145.

由于公开场合下克氏的言行举止日益帝王化,人们抨击护国主政权不过是用一个家族取代另一个家族的封建专制独裁统治,这说明:克氏企图说服大众关于护国主称号及其权威合法性的努力最终失败了。在失望与不满情绪弥漫的同时,有关查理一世的社会记忆复兴了。王党派撰文纪念斯图亚特王朝与查理一世,把查理一世美化成教会、自由和人民的殉道者,把查理二世(查理一世的儿子)宣扬为英国王位的合法继承人,称颂其虔诚、高尚与爱好和平的品质,宣称他是上帝的唯一代表,唯有他才能恢复英国的和平④Sharpe Kevin.Image Wars : Promoting Kings and Commonwealths in England, 1603-1660.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531.。

护国主时期个人崇拜达到顶峰,其政治文化呈现出明显的王朝复古化倾向。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政权同时面临着保王党、共和派与宗教激进派左右两派的舆论夹击,因而它采取了一条介于左右政治力量之间的一条中间道路。一方面护国主断然拒绝了英国王冠与国王称号,并且进行大肆宣传,以期安抚共和派与宗教激进派,同时争取大众支持。但另一方面护国主又保留了个人专制权力,并借用传统的王权文化与符号确立政权的正统地位,回击保王党对护国主政权合法性的质疑与攻击。这种舆论宣传策略把护国主塑造成拥有超凡魅力的封建君主式人物,填补了斯图亚特王朝被推翻后民族的情感空白,使英国在1653到1658年间取得了某种程度的和平与稳定。但护国主权力的人格化,使其个人权威很难被其后人所继承,因而在理查德继承护国主后不久,英国重新陷入混乱的无序状态,为斯图亚特王朝复辟提供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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