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建构：工程实践的生成方式

万舒全

(辽宁中医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沈阳 110847)

工程实践的生成方式表征着工程的本质，也决定着工程社会治理的路径选择。探索工程实践的生成方式，是对工程实践活动的历时性思考，也是对工程活动的共时性反思，是工程哲学研究的重要课题。工程实践活动不仅表现为工程科学和工程技术的实践过程，同时更是一种社会建构过程。对工程活动的认识不仅要从科学技术的角度来理解，更要从社会建构的角度来把握。社会建构性是工程实践活动的重要属性，工程活动是工程共同体诸多成员和诸多“利益相关者”“动手”和“伸手”进行的活动。[1]工程的多元、异质主体在工程实践的生成过程中都发挥着重要作用，工程是工程共同体共同努力的结果。社会多元因素通过工程共同体成员的实践活动影响工程、型塑工程，也最终使工程实践活动得以生成。深入分析工程实践活动的社会生成方式，能够加深对工程本质的认识和理解，同时对于提升工程活动的社会治理水平、促进工程的高质量发展，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社会建构思想溯源

社会建构论可以被看作是对西方近代以来经验论与唯理论之争的调和所作的学术努力。经验论者认为，人的认识来自于人的感觉经验；唯理论者认为，人的认识来自于人的天赋观念。为了调和经验论与唯理论的鸿沟，后世学者付出了艰苦的努力，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康德的认识论思想。康德将人们经验所获得的感性材料与人们先天具有的时空观和知性范畴相结合，用先天形式来整理感性经验，从而实现经验论与唯理论的调和。建构主义思想是这一学术努力的延续。

皮亚杰在《发生认识论》一书中，从心理学角度对人的认识进行了解读。(1)皮亚杰的认识论思想受到康德的重要影响，同时也来自于他对生物学的长期研究，特别是生物个体与环境之间的互动过程对其认识论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要的启发。皮亚杰综合运用哲学、心理学、生物学等方法，对人的认识形成过程进行研究，使其思想产生了广泛影响。皮亚杰认为，人的认识是主客观相互建构的结果。认识不是人对客观事物的简单反映，也不是人的主观创造。在认识过程中，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都要参与其中，在认识形成的过程中，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皮亚杰对人的认识形成过程的阐述可以被看作是建构主义产生的标志。

皮亚杰的建构主义思想还主要是对人的认识心理的描述，以曼海姆为主要代表的研究者将建构主义思想引入了人类的知识领域，形成了知识社会学思想，奠定了社会建构论的思想基础。“知识社会学最重要的特点就在于将社会与知识放在一起考察，它是一种考虑社会结构中知识根源的尝试。”[2]知识产生的原因不在于知识本身，而在于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特别是社会群体对知识的选择，知识是社会建构的结果。曼海姆等人的努力使社会建构论思想的影响不断扩大，进而产生了科学的社会建构论。

知识社会学在研究知识与社会因素关系时，仅仅承认社会科学知识的内容受社会因素的影响，而否认自然科学知识与社会因素之间存在着关联。[3]78以爱丁堡学派为代表的学术团体将社会建构论思想运用于对科学知识的考察，创立了科学知识社会学，形成了科学的社会建构论思想。爱丁堡学派的主要观点是：科学知识并非由科学家发现的客观事实构成，不是对外在自然界的客观反映和合理表达，而是科学家在实验室制造出来又通过各种修辞学的手段将其说成是普遍真理的局域性知识，是负荷着科学家的认识与社会利益，或受到特定社会因素塑造的，总之，科学知识是社会建构的产物。[4]在科学的社会建构论的视野中，科学知识不再仅仅是科学家对客观世界的真实反映，科学家的主观选择和当时的社会环境在知识产生的过程中，同样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科学家在科学活动中要将自然界与社会因素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科学的社会建构论思想对技术的社会建构论思想的产生具有重要的启发。

可以看出，社会建构思想为我们理解人类的认识、知识、科学和技术提供了有力的理论工具和思维框架，特别是技术的社会建构论对技术决定论的超越，能够让我们在更广阔的社会背景下来把握技术，深化了对技术本质的理解，同时，对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工程的本质属性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二、工程的社会建构属性

如果说科学的社会建构性与技术的社会建构性还具有某种争议的话，那么工程的社会建构性则具有较强的合法性。工程产生的根源在其存在的社会环境之中，而不在工程科学和工程技术本身。

工程能够与社会建构论相结合源自于工程的社会集成性。集成性是工程的重要特性，工程的集成性并不是工程的各构成要素的简单相加，而是各要素既有“集”的过程，同时又有“成”的结果。这里“集”指的是工程各要素集中到一起，“成”指的是工程各要素相互包容、协调统一，形成一个整体。工程是科学的集成和技术的集成，同时也是社会的集成。工程的社会集成是指与工程活动相关的各种社会因素在工程实践过程中集合成为一个有机整体的过程。工程活动会涉及经济、政治、文化、科学、技术、伦理、审美等众多社会因素，这些因素对工程的最终结果都具有重要的影响，同时多元社会因素之间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共同构成了工程构成要素的整体，这里的整体不是这些因素简单叠加在一起，而是一种协调统一的关系，是一种耦合的关系。工程的社会集成过程并不具有唯一性和必然性，而是充满着偶然性和不确定性，是在工程实践主体的不断“试验”(2)美国工程伦理学家迈克·马丁(Mike W. Martin)提出，工程是一个试验过程，是以人为对象的社会规模的试验。工程项目的最终结果是不确定的，工程实践主体要在工程试验过程中不断反思、学习和调整。下完成工程目标。可以看出，工程的社会集成过程实质上就是工程的社会建构过程。

工程是人类有计划、有目的的造物活动，人们更多关注的是工程的自然属性，看到工程实践过程必须遵循自然规律和技术规范，以及工程活动对自然界的改造和对生态环境的影响。实际上，作为人类集体实践活动的典范，工程的社会属性特别是工程的社会集成属性同样非常重要，而且，相较于工程的自然后果，工程的社会功能更具有根本性的意义，更加接近于工程目标的本真含义。就是工程设计过程也同样表现出一定的社会集成性质，正如荷兰工程哲学家路易斯·L·布西亚瑞利所说：“设计是一个社会过程，它除了需要在对象世界里认真地工作，还需要交换和协商。”[5]工程设计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活动，更是一种社会活动，是一种多元社会因素优化集成的过程。特别是在一些大型工程的设计过程中，更是需要不同部门、不同环节的沟通协调，不同价值目标的权衡取舍，才能最终完成设计目标。因此，工程的社会集成性是工程实践活动的重要属性，表现在工程目标、工程实践过程和工程评价等方面。

首先，工程目标的选择与确立具有社会集成性。工程目标的选择和确立是以社会需求为旨归的，虽然从工程的对象来说，是改造自然界的本来面貌，但从结果来说，工程活动创造的工程人工物是为了帮助人类解决生产、生活中的问题，给人类带来更多的福祉。工程目标设置主要是指向社会性的经济建设，参与工程活动的社会因素很多而且相当复杂，那么工程方式和手段的选择包含着复杂的社会性。[6]工程实践活动会涉及经济、政治、文化、伦理等社会因素，工程实践过程中的科学技术因素从本质上看，是为实现工程的社会因素服务的。对于工程的众多社会因素的考量也需要一个统筹和权衡取舍的过程，有时工程涉及的这些社会因素会产生矛盾冲突，像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冲突。这时进行工程决策，就不能仅仅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考虑问题，还必须关注到工程的社会影响，兼顾工程的社会效益。不同类型的工程在处理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矛盾的方法不同，以企业为投资主体的工程项目大多更关注工程所取得的经济效益，而以政府为投资主体的公益工程项目会更多地注重社会效益的考虑。这些都说明工程目标的确定必须要充分考虑到相关的社会因素，统筹兼顾、优化集成，创造出符合社会需求的工程人工物。

其次，工程实践过程具有社会集成性。工程活动是集体实践过程，工程主体不是个体，而是工程共同体，包括投资者、管理者、工程师、工人和其他利益相关者，这是从参与者功能的不同而进行的分类。在实际的工程实践过程中，会涉及大量的人员，特别是现代的一些大型工程，动辄十几万、几十万相关人员的参与，由此也就会产生出复杂的社会关系。工程共同体的责任是要创造出优质工程，服务于人类社会。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工程共同体成员就必须要各司其职，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同时还要充分地沟通、协调、合作、创新，形成一种合力，促成工程目标的实现。这是一种非常理想的状态，在现实中，工程共同体成员价值观多元化、利益诉求多样化，在工程实践过程中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与冲突。能不能解决好工程共同体内部的矛盾和冲突，对于工程目标的实现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工程来说，解决矛盾就是平衡利益关系，工程共同体成员间的利益博弈只有通过有效的协商途径，努力促成利益各方的共识，才能平衡多元价值主体的利益诉求，从而实现工程的价值目标。

最后，工程评价活动具有社会集成性。工程价值涉及经济、政治、文化、伦理、环境等各方面价值因素，因此，社会视角的工程评价就具有了重要意义。“工程活动就是从满足人的生存、享受和发展的需要、创造价值的目的出发，通过实际的工程操作与建构，最终为社会和公众所消费、享用，进而获得价值实现的。”[7]在对工程进行评价的过程中，就不能仅仅关注于工程的技术和经济视角，而要充分考虑到工程的各种社会价值的实现情况，以及这些社会价值的统筹和集成情况。“通过社会评价，增强投资项目的社会文化等方面的适应性，强调项目与所在地区社会环境的相互适应性，对保证工程项目建设目标的实现至关重要。”[8]在当今这个价值多元化的时代，不同主体对事物的评价结果会有很大的区别，在工程评价过程中，就需要通过科学的方法来选择出工程评价的主体，保证评价结果的科学性、客观性和公正性。同时工程的社会评价要遵循一定的标准，评价标准的好坏将直接影响到评价的结果。这就要求在确定工程评价标准时，要有社会价值因素的考量，通过科学的、民主的方法来体现社会因素的要求。一些社会价值的标准不会像技术标准和经济标准那样可以明确量化，但是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来建立起社会价值标准与技术和经济标准的关系，从而通过技术和经济的考量，间接地实现工程的多元社会价值。

工程实践是在复杂的社会、文化、法律、经济、技术和组织体系中进行的，[9]工程的社会集成性决定了工程具有社会建构属性。工程的社会建构属性是工程的重要维度，与工程的技术属性相比，工程的社会建构属性具有更本真的意义。

三、工程实践生成方式的社会建构

工程是工程共同体在社会大系统中的造物活动，工程实践活动不仅会受到工程科学和工程技术因素的影响，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生态、伦理、军事等多元因素也会通过工程共同体的实践活动作用于工程、型塑工程，工程实践过程就是社会建构过程。工程决策、工程设计、工程实施和工程评估等实践环节都表现出社会建构属性，社会建构是工程实践的生成方式。

(一)工程决策的社会建构

工程决策是工程活动的首要环节，决策是否科学、合理对工程结果具有重要的影响。工程决策是工程主体对工程的可行性和工程方案的决策过程，也是社会建构过程。“工程决策的制定，经常通过网络化决策进行。”[10]因为工程决策会考虑到与工程相关的经济、政治、文化、科学、技术、资源、环境、生态、材料、设备等诸多元素，工程决策过程就是将这些因素加以协调、整合和集成的过程。这些因素并不能直接嵌入到工程中，而是通过多元工程主体在工程决策过程中的利益诉求得以表达和体现。

工程决策过程是工程多元主体的利益整合过程，也是多元主体建构工程的过程，工程共同体成员的利益诉求(3)工程共同体成员的利益诉求具有多样性， 工程的投资者、管理者、工程师、工人和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利益指向具有显著的区别。投资者和管理者更多地关注工程活动经济价值的实现，工程师主要关注工程活动技术指标的实现，工人关注自身工程任务的完成，其他利益相关者在工程活动中也具有各自的利益诉求。是通过参与工程决策过程来实现的。当前工程决策的主要趋势是，要通过一定的程序，让工程利益相关方都有机会参与决策过程，使其充分地表达出自己的利益诉求，并且努力争取让自己的主张在一定程度上被采纳，进而使工程决策结果能够体现出其利益诉求。特别是使公众有机会参与工程决策过程以表达自身的利益诉求已经成为国内外学界的共识。公众参与决策过程对于社会价值观的民主化以及更好地规划和满足公众需求至关重要，通过参与决策过程，公众将逐渐认识到他们参与决策的重要性。[11]工程决策过程既体现工程多元主体利益诉求的多样化，同时也体现工程多元主体利益诉求的统一性。在一定程度上，工程决策过程是由“多”到“一”的过程，就是工程多元主体的利益整合过程。工程决策的利益整合过程和结果并不具有唯一性和必然性，而是充满着不确定性和偶然性，是工程多元决策主体对不同工程方案的选择和集成过程。可见，工程决策过程既是工程多元主体的利益整合过程，同时也是多元利益主体建构工程的过程。

工程决策的社会建构就是工程的多元主体对工程决策的建构，在这一建构过程中，并不是工程决策主体主张的简单相加，而是充满着竞争、博弈和取舍。通过沟通、协调和妥协，工程决策的多元主体最终形成共识、达成一致，完成工程决策过程。建构与主体的思维和意志有关，建构论与决定论相对，表明答案的非唯一性，建构的结果与主体的理解和解释具有密切的关系。在工程决策过程中，不同的工程主体会对工程活动形成不同的理解和认识，从而形成不同的主张和利益诉求，这就是社会建构论中所谓的“解释的弹性”。多元工程主体建构工程决策过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克服单一工程主体的“有限理性”，通过多元工程主体的重叠共识，使决策结果更加合理。在这种意义上，也可以将工程决策过程看作“理性建构”过程。

工程决策过程是社会建构过程，是多元工程决策主体选择和建构工程的过程。工程项目是否可行、工程项目如何进行，并不是只有唯一的答案，而是可以有多种选择，工程决策的最终结果是多元工程决策主体沟通、协调、博弈、集成的结果，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多元工程决策主体建构了工程。工程决策的社会建构性更深刻地反映了工程决策的本质。

(二)工程设计的社会建构

工程设计环节是工程活动的核心环节，也是最能体现设计工程师主观能动性的部分。工程设计并不只是单纯的技术行为，更是一种社会行为，与其说工程设计过程是工程师的技术过程，不如说工程设计过程是社会各要素的建构过程。

工程设计是对工程人工物和工程实施方案的设计，工程师在工程设计过程中并不能随意地发挥，而是要受到各种客观因素的制约。工程师既要考虑客户要求和雇主的利益，同时也必须了解科学、技术、道德、法律、市场、环境、材料、设备等相关因素所提供的限定条件。在工程设计过程中，这些相关因素会以“技术编码”的形式嵌入到工程方案中。工程师在工程设计过程中，要充分考虑这些相关因素，仔细辨别、取舍和选择，使这些因素实现优化集成。虽然工程师的设计活动具有一定的自由空间，但这种自由不是工程师的任意选择，而是在社会给定的条件下的自由选择。工程师的设计过程是一种建构过程，是工程师在综合多种限定条件下建构工程方案。但是这一过程的建构主体并非只有工程师，投资者、管理者、工人和其他利益相关者所代表的利益诉求会通过多种途径对工程师的设计思想和行为产生影响，他们也是工程方案的建构主体。工程师在工程活动中并不具有绝对的话语权，而只是处于从属地位。在具体的工程情境中，管理决定强于工程决定的情况经常发生，设计师迫于管理层的决定而违心设计也屡见不鲜。[12]工程设计活动会涉及大量的因素，而这些因素本身不会发生作用，它们只有通过一定的主体，才能作用于工程设计活动。可以说，工程设计活动就是多元主体共同建构工程方案的过程。工程设计的社会建构体现的是工程设计与社会的互动关系，工程设计活动要受到来自社会的多种要素的制约，设计方案的最终形成是社会各要素竞争、集成的结果。

工程设计的社会建构不仅表现在工程设计与外部因素的互动过程中，同时在工程设计活动内部同样具有明显的社会建构属性。在实际的工程设计活动中，承担设计任务的也往往并非某一个工程师，而是由建立在分工与合作基础上的工程师群体共同来完成。特别是一些现代大型工程项目的设计活动，更是要由多个部门、众多专业类型的工程师协作进行。每一个工程师负责特定的设计任务，工程师之间由于专业的不同，可能对彼此的设计工作并不十分了解，但工程师之间由于工作的需要，又必须保证各自设计的结果能够实现最大程度的协调一致。这就需要工程师之间要不断地进行有效的沟通与协调，不断地对设计工作作出调整，以保证最终设计结果的成功。工程师在工程设计过程中的沟通与协作实际上就是一种建构过程，其建构的基础是工程师对工程总目标和各自设计任务的理解。工程方案就是在工程师的理解和解释的碰撞中被建构出来的。

工程设计的社会建构与工程设计本身的特点相关联。乔治·戴特(George E.Dieter)从创造性、复杂性、选择性、妥协性四个方面，对工程设计的特点进行了概括，提出工程设计涉及多变量、多参数、多目标和约束条件，设计者要在不同的解决方案中进行选择、权衡和折中。[14]176从工程设计自身的特点来看，工程设计是社会建构过程，与其说设计工程师在设计工程，不如说设计者在选择工程，工程设计结果是在多元因素限制下的“最优解”。“并行设计”是当前工程设计的新趋向和新特点，要求参与设计的不仅是设计人员，还包括销售、维护、资金、物流等多方面的管理和技术人员。设计从一开始就要关注产品从概念形成到产品报废整个生命周期的所有因素，设计过程由原来分阶段的串联过程改为在时间、空间交叉、重叠编排的并行过程，以降低成本、缩短周期、增强产品的竞争力。[14]184-185“并行设计”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工程设计不是技术决定的，而是社会建构过程。

工程设计活动并不仅仅是工程师的技术活动，更是工程师与社会、工程师与工程师之间的社会活动。工程设计过程是一种社会建构过程，是复杂的工程社会活动建构出了工程方案，是多元主体塑造出了工程设计结果。

(三)工程实施的社会建构

工程实施环节是具体的造物过程，是将工程设计蓝图转变为现实的工程人工物的过程。由于工程实施环节涉及的部门和人员众多，其具有复杂性的特点。同时工程实施也不是简单地、按照既定方案实施的过程，而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偶然性，要不断对实施方案进行调整的过程。工程实施过程是一个复杂多变的过程，具有社会建构属性。

工程实施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执行过程，更是一个理解、创造的过程。工程设计图纸完成以后，并不能够保证工程的成功，还需要现场工程师、管理者和工人对设计图纸的准确理解。由于他们与设计工程师的专业背景和所掌握的信息的不同，要想完全客观、准确地认识和理解设计图纸和工程方案，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这一认识过程往往是“个人的解释”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主观的建构”过程。工程实施的社会建构就体现在工程实施主体的理解中，现场的工程师、管理者和工人对工程方案和设计图纸的理解程度制约着工程实施的现实状况。同时也要看到，工程实施主体的复杂性、多元性，这就决定了多元的工程实施主体对工程方案和设计图纸理解的多元性。工程实施过程是工程实施主体多元性理解的碰撞与融合的过程，是逐渐实现共识的过程，是多元主体的社会建构过程。

工程实施过程的“操作”环节也具有社会建构属性。“在很多情况下，产品的质量问题不是由于在设计或指令环节上存在什么问题，而是由于操作环节上出现了问题而造成的。”[15]208工程“操作”环节建立在工程实施主体对工程设计方案的理解之上，但这并不是工程设计方案和工程理解的直接实现，而是充满着偶然性、多变性和创造性。现场的工程师、管理者和工人在工程“操作”过程中解决工程实践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唯一的，而是一个选择、权衡的过程。同时，在工程“操作”环节，也会不断遇到新的问题，有时会挑战既定工程设计方案，通过工程反馈，使工程设计方案不断得到优化。可以说，是工程“操作”环节具体建构的工程人工物。

工程实施活动不仅是多元工程实施主体理解和“操作”的建构过程，还是一种多元利益的建构过程。“工程哲学在研究行动主体问题时虽然并不完全排斥对个人主体问题的研究，但它显然是以对集体主体的研究为主。”[15]222作为具体造物过程的工程实施环节参与的部门和人员众多，涉及的利益复杂，有投资者的利益、管理者的利益、工程师的利益、工人的利益，还会有政府部门和相关群众的利益。工程实施过程也是多元利益的具体实现过程，这就决定了工程实施的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工程实施过程就是不断解决工程现实问题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新情况、新问题，有时要对局部进行重新设计，为了解决工程难题，有时还要进行新技术、新设备的研发，而这些行为都要对复杂的利益作出回应和平衡。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工程实施过程会受到相关群众的重要影响，工程能不能顺利开展，还与相关群众对工程项目的理解程度有关。政府部门作为工程的监管和验收部门，也会对工程的实施过程产生重要的影响，如工程建设过程中的邻避效应，工程实施过程涉及的利益相关方是多元的、复杂的，工程实施的最终结果是多元利益博弈、协调的结果，也就是多元利益共同建构的结果。

工程实施过程既是多元主体的建构过程，同时也是工程相关物的建构过程。工程实施活动既要有人的参与，又要有物的参与，通过人与物的结合来展开工程实践过程。工程材料和工程设备等情况是工程实施环节重要的影响因素，材料是否齐全完备、设备是否先进、可靠，材料、设备等工程相关物能否有机配合，对工程实施过程和结果会产生重要影响。可以说，工程材料和工程设备等物质条件对工程实施活动具有重要的建构功能，工程实施过程也是工程相关物的建构过程。

工程实施过程不是简单的执行过程和技术过程，而是多元主体的理解与建构过程，是多元利益的博弈与协调过程，也是工程相关物的建构过程。从社会建构角度来理解工程实施活动，能够更深刻地把握工程实施的本质，更好地认识工程实施与社会多元主体的关系，对于促进工程实施的顺利开展具有重要意义。

(四)工程评估的社会建构

工程评估是对工程的价值评价，是通过定量评价与定性评价来对工程的运行情况和工程的质量及社会影响进行估量。工程评估主要包括对工程的技术、质量、环境保护因素、投入产出效益、社会影响等方面的综合评价。[13]工程评估通常分为事前评估、事中评估和事后评估，工程评估的好坏对于工程的顺利开展和工程结果都具有重要的影响。从工程评估的主体、标准和内容来看，工程评估过程实际上是一种社会建构过程。

首先，从工程评估的主体来看，工程评估具有社会建构性。工程评估的构成成员是复杂的、多元的，虽然在现实中评估主体主要是由投资者和管理者构成，“从事经济价值评价的主体，却往往只是工程的投资者与经营者”，[14]202工程共同体其他成员参与工程评估的机会较少，但是我们也应看到工程共同体的其他成员对工程活动的评价同样会对工程产生重要的影响。当前工程评估更加关注多元利益相关者参与工程评估过程，表达自身的利益诉求。工程评估主体不仅包括投资者、管理者，还应包括工程师、科学家、工人、消费者、公众、政府部门等相关群体和部门，这样的工程评估主体构成是科学的、合理的。同时我们也会看到，因为工程评估主体的多元性、异质性，也就决定了工程评估活动的社会建构性。工程评估的结果是由多元、异质主体在分工、合作、沟通、融合的基础上得以实现的，也就是说，工程评估活动是多元评估主体的社会建构过程。

其次，从工程评估的标准来看，工程评估具有社会建构性。工程评估是评估主体依据一定的标准对工程活动进行的评价过程，因此，评估标准的制定就具有重要的意义，评估标准制定得如何对工程评估的结果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工程评估标准的制定是否只是一种科学性和技术性的过程呢？是否只有唯一的答案呢？在实际情况中，工程评估标准并非只有一种标准，标准的确定是评估主体建构和选择的结果，评估主体可以根据实际需要和现实条件，对评估标准进行调整，以此更好地完成工程评估工作。比如，定量评价与定性评价各自所占的比重、定量评价技术参数的确定等都要根据工程的具体情况来作出调整，以满足工程评估的需要。工程评估标准的调整实际上就是对利益关系的调整，评估标准的调整问题就是社会利益关系的调整问题，评估标准的确定是工程相关利益博弈、竞争、权衡的结果，是工程所涉及的社会利益关系建构出了最终的工程评估标准。

最后，从工程评估的内容来看，工程评估具有社会建构性。工程评估内容具有多样性特点，伴随工程技术的发展和人们对工程活动认识的深入，工程评估的内容也在不断地变化和发展。一般情况下，工程评估主体要对工程的经济价值、政治价值、文化价值、生态价值、军事价值等进行评价，以此来判断工程的总体价值。同时，工程评估主体也要对工程风险进行评估，以降低工程的风险性。当前，工程社会稳定风险评估正成为工程技术风险评估的重要内容。[17]工程评估内容的多样化和复杂化是由工程所涉及的主体的多元化、利益的多元化所决定的，归根到底是多元化的主体利益建构了工程评估的价值内容，体现了工程评估的社会建构属性。

工程评估不仅仅是一种技术活动，更是一种社会建构活动。评估主体的多元性、标准制定的建构性、评估内容的多样性，都说明了工程评估是一种社会建构过程。从社会建构性来认识和理解工程评估活动，能够更深刻地把握工程评估的本质，对于促进工程评估的科学性、合理性具有重要的意义。

四、结语

伴随工程技术的快速发展，人类已经进入到工程时代。工程活动能否始终给人类带来福祉而不是灾难，这考验着人类的工程治理能力。我国正从工程大国向工程强国转变，提高工程治理水平，促进工程高质量发展，成为当前的重要课题。“工程哲学显然属于改变世界的哲学”，[18]探讨工程实践的社会生成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为工程活动的社会治理提供理论基础。

工程活动是社会建构过程，在工程决策、工程设计、工程实施和工程评估等各环节都表现出社会建构属性。工程实践的路径选择并不是唯一的，工程活动各环节都具有可解释的弹性和可选方案的多样性特征。在工程实践活动中，社会多元因素通过工程共同体成员对工程施加影响，最终使工程得以生成，工程共同体成员在工程实践过程中都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不能将工程实践活动简单还原为工程师的活动，要关注工程活动的社会建构语境，从社会建构视角来理解工程的本质和探讨工程的社会治理机制。只有如此，才能真正促进工程的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