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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孙叔敖、黄歇和小萏的寿春

2022-03-02陈峻峰

文学港 2022年1期
关键词:孙叔敖寿县淮河

陈峻峰

想去寿春,开始是一个想法,后来是愿望。当它生成愿望的时候,那地方便若菡萏一支,蜻蜓上立,遥遥在水之一方,可望而不可即了。这是很奇怪的,无关身体、庸碌、地理或交通,事实亦然。

最早是十多年前我写春秋一书,孙叔敖从历史厚厚的帷帐后光华现出。孟子说:“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司马迁《史记·循吏列传》将其列为第一人:“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除这些千古不朽的功德和美名外,孙叔敖让我记住的有三,一是他以其治国雄才,辅佐楚庄王一跃成为春秋霸主;二是治水;其三,他是我家乡固始人。说说孙叔敖所修治的大型水利工程的治水事业吧。仅就今天所能看到的有:中国最早大型渠系水利工程——期思雩娄灌区,即“期思陂”;最早大型水利蓄水工程、“天下第一古塘”——水门塘,即“大业陂”;“天下第一大塘”——安丰塘,即“芍陂”(读音què bēi)。除此还有今湖北江陵的一些水利工程,那里是楚国郢都,孙叔敖为楚国令尹,就在那里“上班”,治国理政,胸怀天下。

“期思陂”在河南固始,“大业陂”在安徽霍邱。一个是我故乡,一个是我夫人老家。我都去过,多次去过;“芍陂”在寿春,即现在的安徽寿县,没去过,于是那个想去寿春的想法就诞生了,水波连天的。查了一下地图,从信阳到寿县,并不远,只是铁路和公路不能直达。这还是交通问题。都是推辞,小萏说,终究是那地方没有你相思牵念之人。

1957年,毛泽东视察南方路过信阳,在专列上接见信阳负责同志,谈起孙叔敖,称他是了不起的水利专家。我,其实远远不止于我,对孙叔敖治水,一直甚觉神奇,也一直心存疑惑。先说“陂”,这是一个多音字,读音bēi时,其释义曰大泽也,大池也,大水边上也,等等。《礼记·月令》注:蓄水曰陂。孙叔敖一“期思之鄙人”(《吕氏春秋·赞能》),何来人力物力财力;为相不过短短三四年,内政外务,南征北战,助楚庄王打天下,哪有时间和精力?即便排除这些因素,依据两千年前的物质和技术条件,他怎么就修建了那么多的大型水利工程,有些至今还发挥着作用?

十多年前那个秋天,乌桕飞红,银杏耀金,我和一位作家结伴,从大别山史河源头辗转走到了淮河中游的霍邱,看了国家大型治淮项目临淮岗洪水控制工程,然后去了浩瀚如海的城西湖、城东湖,又看了孙叔敖修建的古老水门塘,即大业陂。这是我第一次看水门塘。我当时想,这多么神奇,临淮岗治淮工程乃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主持修建,水门塘是楚国国家总理孙叔敖主持修建,时隔两千五百年,两位总理把两个都堪称空前巨大的治淮工程共建一处,这自然与人文的奇观,是如此令人震撼,并富于想象。无论这是巧合、传承,还是依据历史、地理、水文、气象的科学决策,它都让我们看到了千百年来人类与大自然的搏斗从未停止,并表现出了巨大的创造力和意志力。也就是在看了水门塘之后,我对孙叔敖治水的疑惑,有了极其私人化的揣摩和认识。水门塘并不是常见的圆形或方形的大塘,而是绵延十多公里的长方形河道。一番考察和“揣摩”发现,原来孙叔敖的“水利工程”是“顺其自然”而“水到渠成”,即在旱季临淮河筑起长长堤坝,一侧用人工开挖河塘,待雨季一来,淮河漫涨,水通过留有的缺口进到河塘里,注满之后,填土封住缺口。旱季时,淮河干涸,而一侧孙叔敖开挖的“陂”却是蓄满了水,浇灌并涵养一方大野沃土。水门塘曾经可以行船,两岸植被丰茂,风景如画。

“期思陂”略有些搅扰。搅扰的不是“陂”之释义,而是“期思”之名。《淮南子·人间训》载:“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王知其可以为令尹也。”这个记载很重要,孙叔敖“可以为楚国令尹”,原是他治水的绩能,这也让我们对孟子所说“孙叔敖举于海”有了猜想,这“海”,大约是可以认定为是他故乡的河流、湖塘,抑或就是“期思之水”。问题是,“期思”在哪呢?追溯,其前身乃古蒋国,被楚所灭,于此置期思县;其位置,现今一般被认定在固始之北淮滨县的期思镇,淮滨原是固始所辖乌龙集,位于淮河中上游之间,20世纪50年代由固始析出置县,因此孙叔敖被视为固始人,也被看作是淮滨人,都没有错。“雩娄”在哪呢?有考证说,其位置在今大别山北麓、固始县东南部、商城县东北部,以及安徽霍邱葉集部分地区,距离今期思镇有近一百公里,而且是史河、灌河、泉河的上游,三条河流在靠近期思的固始三河尖,注入淮河。期思是其下游,海拔低,属于冲积平原。很显然,没有现代化水利操控,决期思之水,怎么也无法回流百余里来灌溉上游的雩娄之野。

问题由此“搅扰”起来。千川万瀑,自有分水和始末,眼睛需从现今“期思镇”抬起。打开历史视界,就发现我们混淆了概念:原来这“期思之水”之期思,是孙叔敖治水工程名“期思陂”,不是孙叔敖故乡名“期思县”,更不可能是现今行政区划的“期思镇”了。那么我们所需要确定的是“期思陂”的地理位置。直到现在,“期思陂”仍被人混淆为寿县的“芍陂”,并从史料、方言、音韵等进行多方考证,却一直避开不说所灌“雩娄”之地在哪,因此也避开不说寿县之水,流经怎样的路径,居然能灌溉到巍巍大别山上来。想来谐谑。值得注意的是,1979年版《辞海》、1983年修订版《辞源》,都增设“期思陂”条,指明其地理位置是今河南商城县以东,即固始县东南,而这个地方正是古雩娄之地。其实和水门塘一样,无论把它作为古代水利工程,还是人文历史遗产,“期思陂”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上”。史河发源于安徽金寨大别山区,古称“决水”,是淮河南岸流程最长、支流最多、流域面积最大的一条支流,无疑也是我国古代淮河重要支流之一。当年楚国荡平此间大小诸侯,建期思县,封大夫复遂为期思公,领有黄、蒋、蓼三国土地。雩娄属蓼,自然归于期思,在期思境内。“雩娄之野”即上起雩娄城下至灌河交汇处的史灌河平原,即今梅山灌区总干、中干渠控制范围。“期思陂”即处于其中间偏上,即今固始黎集、石佛等乡境内,并有春秋孙叔敖“均济闸”等遗存在。其工程形式,基本于水门塘同,引史河水入“陂”,蓄之,再由“陂”灌田,称为“长藤结瓜式”工程布局。不同的是水门塘为全部人工开挖的河道状之“陂”,而期思陂除导引所需疏浚开挖部分蓄水之“陂”外,更多地充分利用了当地原有的沟、塘、陂、堰、湖、港,形成如《周礼》所描述的“以潴(陂)蓄水,以防(堤)止水,以沟荡(引)水,以遂(水沟)均水,以列(垅沟)舍(灌)水,以浍(排水沟)泻水”的“旱涝保收”水利灌溉工程。当地老百姓把那里叫“百里不求天”。很显然,这样的工程引蓄结合,会经常为蓄水而“堵”,为灌溉而“决”,就孙叔敖而言,“决”的是“期思陂”之水,“灌”的是隶属楚国期思县的古蓼雩娄之地。

这就有意思了,共同发源于大别山的两条淮河支流,一条是固始史河称“决水”,一条是雩娄之地商城的“灌河”,这一“决”一“灌”,其名称由来,未知是否就是源于《淮南子》的记载;更有意思的是《淮南子》这部我国思想史划时代巨著、奇书,“则天地之理究也,人间之事接也,帝王之道备也”(《淮南子·要略》),为汉代淮南王刘安编著。淮南国都寿春,刘安即在那里为王,治国安邦,拊循百姓,流誉天下,且为人好书,善为文辞,著书立说,鼓琴,养士,其中有淮南八公,皆非凡人。寿春一度成为人文荟萃的中心,歌舞升平,文风昌盛,犬吠天上,鸡鸣云中,一城诗书繁华。刘安这位浪漫文艺王,还在那里发明了中国豆腐,至今为家常菜中,及至盛大宴席上的一道别致美味。刘安墓,在寿县城北门外八公山下。八公山乃大别山余脉,和信阳一个山系,这是天然的连接,也是血脉。

春秋之后写战国,历史厚厚的帷帐后又光华现出一位信阳人,即战国四公子之一、潢川黄国人、楚相春申君黄歇。“楚本蛮夷,亦即淮夷。”郭沫若先生认为,楚之先世更早居淮水下游,与奄人、徐人等同属东国,其中楚人首领熊盈,即鬻熊,参与殷侯武庚复国之战,被平叛,被屠城、阉人、灭族,旷古之惨烈;鬻熊幸免,带部族残余,从刀刃下逃出,往南奔袭,为江所阻,复西上至鄂,藏于山水深处丹阳之地。丹阳成为楚国第一都城,八百年煌煌霸业之基点。丹阳何在?有湖北“秭归说”“枝江说”“南漳说”,安徽“当涂说”和河南“丹淅说”,学界多认可“丹淅说”和“南漳说”。“丹淅说”认为,楚都丹阳在今河南省淅川县境丹江与淅水会流处的丹水之阳。其地处豫西南今淅川境内,因此又称“淅川说”。此说影响广泛,颇为流行,一度大有淹没他说之趋势。“南漳说”是由“丹淅说”发展而来,认为楚鬻熊初居丹阳在丹淅,熊丽则向南漳东北部的荆山地区发展,“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左传》)而丹阳之后,我们知道,便是最大规模的楚武王、楚文王迁都于湖北荆州江陵之纪南城,称“郢”。那时楚国,是何等的霸气,楚武王“惊蛮夷而动华夏”,公开向周王朝亮肌肉:“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进而大怒,“王不加我,我自尊耳!”由此观之,楚国迁都是因为它们这时无需再藏身于深山远水、荆棘草莽之中,而是要一鸣惊人,一跃而出,争霸天下,问鼎中原。然而从春秋到战国,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变化,魏文侯用李悝变法,称霸百年;秦国秦孝公用商鞅变法,称雄天下;赵国赵武灵王一场“胡服骑射”革命,跃起于烈烈苍茫北方。楚国楚悼王也警醒看到了这时代大势,力排众议,拜吴起为相,进行变法,但最终惨败收场,至楚顷襄王时,楚国已从巅峰坠落谷底。

公元前278年,江陵郢都被秦大将白起一举攻破;公元前276年,楚迁都于陈,即今河南周口;公元前253年,迁都于钜阳,即安徽阜阳颍河之南清谷堆;公元前241年,迁都最后一个都城安徽寿春。这其中人们忽略了一个迁徙地,那就是我现在所居住的信阳。江陵沦陷,楚国兵败如山倒,楚顷襄王往北逃亡,过“义阳三关”,渡淮河,“流揜于城阳”(《战国策·楚策》),信阳“城阳城”,也称“楚王城”。在这个严峻时刻,之前被顷襄王驱逐在赵国避难的楚大夫庄辛被请了回来,于是就有了中国古典政论文经典名篇庄辛《论幸臣》:

顷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于此,为之奈何?

庄辛对曰:俗话说,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庄辛由物及人,以小见大;层层递进,前喻后正;论辩时局,直陈利害,一直说到王的身上。据说,“襄王闻之,颜色变作,身体战栗。于是乃以执珪而授之为阳陵君,与淮北之地也。”(《战国策·楚策》)庄辛之伟大,不单在于贡献了一篇闪耀思辨与哲理光辉的文化经典,更是因为他不计前嫌,高风亮节,并将“亡羊补牢”的理论化作楚国上下的一种生存精神和国家信念,付诸行动。楚国缓过一口气来,在信阳城阳城住了三年后,迁徙陈国,重建郢都,使楚国历史延续了五十余年!

楚国以凤为图腾,是一个忍耐力、生存力和创造力都极其惊人强大的国家,秦对此有充足认识,因此在攻陷郢都后,在楚本土置南郡,建立根据地,回头收拾“三晋”残局。四五年后,秦赵关系缓和,韩魏亦无大碍,秦昭王命大将白起,厉兵秣馬,再来伐楚。——历史帷幕开启,黄歇登台亮相。于是受顷襄王命,出使秦国,这便有了黄歇那封众说纷纭的上书。无论后人如何评价,黄歇凭一己之力,终止了一场战争,暂且解除了楚国危机,求得楚国苟安,圆满完成了任务。秦王不仅就此罢兵,还订立盟约,结秦楚之好。公元前272年,“复与秦平”,楚国履约,派黄歇与太子完到秦国做人质,这一去就是10年!公元前263年,楚国使臣来报,顷襄王大病不起,奏请秦相范雎,让太子归国,秦王不准。黄歇惊心了,想这可不行,顷襄王早晚一死,太子未归,公子争立,楚国则大乱,那么他这么长久的努力和心血就将付之东流!当即决定,让太子走,自己留下来,以死抵罪。于是一番筹谋安排,太子扮成楚国使臣,逃离了秦国,黄歇则住进太子馆舍,以太子有病谢客。半月后,黄歇现身。秦昭王大怒,说楚人多诈,果不其然!要杀黄歇,范雎阻止,说不如让黄歇回。歇为人臣,不惜为主子献身;太子立,必用歇;而你今放他归,来日对秦必好。黄歇死里逃生,回到楚国,三个月后顷襄王去世,太子完即位,是为考烈王,即命黄歇为令尹,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地十二县,这其中包括了信阳申国,还有潢川黄国地。一人下,万人上,春申君跃上人生巅峰,与魏国信陵君、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并称“战国四公子”。

战国四公子,养士成风,都号称门客三千。奇才高人,名家谋士,黑社会,下三滥,鸡鸣狗盗,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既要有极高威望和手段来管理他们,还得有雄厚经济实力支撑来养活他们。显然,他们都有这个能力。四公子中,春申君门客待遇最好,天下皆知。平原君门客不服,非要去会会。去时为了斗富,头上插着玳瑁簪子,腰佩宝剑,上等皮革精制的套子上装饰着贵重珠玉。然而他到了楚都,只瞄了一眼春申君门客,立刻大惭:春申君三千门客连穿的鞋子上都缀满珍珠!这真是自取其辱。殊不知人家春申君,既贵为公子,钟鸣鼎食,又身居要职,大权在握,一人下,万人上,全国人民都知道:“虽名相国,实楚王也。”(司马迁语)楚考烈王十五年,即楚都迁钜阳第五年,黄歇以种种理由,献出淮北地十二县,重新请封江东地,春申君就占有了原吴国故都吴王旧宅,并大兴土木,装修扩建,极尽宏丽和豪阔。一百余年后,司马迁去参观,大为震惊和感慨,说,“吾适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

迁都寿春,为黄歇所建议,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那里竟成了他的死亡之地,也成了八百年浩荡楚国的谢幕之都。楚国之亡是历史大势,不可阻挡;黄歇为赵国人李园所谋害,《史记》对此有详实记述,精彩甚于小说。但问题是司马迁凡精彩故事,好多都经不住细究和推敲,这便让黄歇生前与死后存有诸多疑问和谜团,真假难辨,不能落实。去寿春吧,去一趟寿春吧,这想法又升起来。

临河而羡鱼,不如归家织网。于是在2019年的这个夏天出发了。此去寿春,已不是为春秋战国的历史寻踪,而是因为一本淮河的书。2020年乃新中国治淮70周年,需要有岁月回顾和文字纪念;而当计划付诸行动时,发现淮河,那般亲昵称之为的母亲河,生我,养我,对它——滥觞和向度、样貌和性情、水文和人文、历史和现状,却是一无所知,多么羞愧!于是这个夏天,我开始了阅读恶补的生活、资料搜集的生活、地图导航的生活、行云观水的生活。

信阳是淮河上游,不远即是桐柏淮源,往下百余公里到淮滨洪河口,自此始一路辗转奔流到洪泽湖,八百里,是淮河中游,其中流经寿县。这说的是主干。不可忽略的还有万千支流、沟塘湖堰、治淮工程,以及二十七万平方公里的流域面积,谁能走完、看完?于是我们捡节点,作规划,先去了桐柏淮河源头,短暂修整后,二次出发,上溯至嵩山颍河源头,然后鲁山沙河源头,往下,过禹州、漯河、临颍、许昌、西华、周口、涡阳、界首、阜阳、颍上,这就到了七十二水归一的寿县正阳关。在那里巧遇几位“走淮河”的安徽作家,一起看了正阳关古城、老街、渡口,想象“舟车四达、物盛人众”那曾有的繁华,品尝了正阳关成氏麻油凉调蒿子、韭菜炒蚬子、鸡海、正宗红焖老公鸡,前所未有的香,然后分手,——他们从下游来,要往上游去,正与我们相向。同行的诗人大田说,我们下一站,是寿县。寿县?安徽作家说,寿县,那找小萏就行了,我幫你们联系她吧。那一瞬间,我和大田都反应极快,摆手,说不用了。安徽作家侧过脸问,熟?

不能说熟。两年前中秋时节,安徽一家文学刊物读书会在大别山腹地新县举行,小萏随行而来,我和大田作为主办地人员,应邀参加,与之初识。小萏生得——怎么说呢?小美人?小乖女?小公主?小巧玲珑?小家碧玉?小鸟依人?小资?终归一个“小”字。她又留一抹俏皮的齐刘海,仿佛黄梅戏舞台上俊朗小生的扮相。个儿吧,比较看,也不小,年龄吧,感觉上,也不小,怎么就觉得她小,而且这小,恰成个性风格和标识,怎么说呢?反正那几日,无论在会场、景区,车里、街上,在山、在水,在大千世界,她都能让你从那一大阵人中,一眼就把她挑出来。一说去寿县,人家安徽作家几乎是肯定地说,那找小萏就行了。这可能是一个“共识”,换言之,去寿县,起码作家们去寿县,去小萏那里,没有什么是不行的。看来小萏不“小”,可能是我们“小”看了这小女子了罢。

进到寿县城里,先看到的是寿县古城墙。时近中午,阳光普照,巨大城墙立面、转角、垛口明暗对比强烈,万物暴露无遗,夏天让一切肃然、沉寂,白色火焰静静燃烧;我们放慢车速,沿着城墙脚走,摇下车窗玻璃,热浪打脸;车子移动着,城墙移动着,仿佛漂浮在空气中;极高的城墙上,竟有行人。单个的,三五一阵的,红男绿女,融化了,水彩一抹,光斑晕染,热浪蒸腾里,朦胧,淋漓状,魔幻。因此怀疑等一会儿,会有春申君和他的门客与浩大仪仗出现,不定还能看到李园和他的妹妹美人李嫣呢;也兴许忽来仙风道气,场景置换,淮南王刘安携一众仙人鸡犬从八公山飘然而来……天太热了,我们热昏了头,沿城墙脚走,哪是游览,倒像是困守城池,竭泽而渔,要逃离伏天的中心,在四处寻找出口。联系小萏,不巧,这么大热的天,她去了合肥参加一个笔会,不等你表达稍稍的遗憾,她就说,回。请假。下午就回,一定得回。当然她在说这些爽利的话时还带有客套之辞,并老师长老师短的。有意思的是,那些客套与谦辞从她嘴里说出来,特别真实,你自觉没有理由质疑。她问我们的位置,大田作大约描述,小萏说寿县古城,棋盘式布局,有东西南北四门,理论上讲,你们应该是从南门进来的,现在位置是在西门,那地方就是楚郢都遗址,然后告诉怎么走、怎么看、看什么,过一会一个电话,隔空远程导游。完后,又建议我们入住哪个酒店,说酒店隔壁就是寿县博物馆,下午溜达着就去了;寿县是楚文化故乡,“楚大鼎”“鄂君启金节”“吴王光鉴”“越王者旨于赐剑”,还有楚国金币——“郢爰”“陈爰”“卢金”、无印迹金钣,都有。你看看咱楚国人,那讲究,那奢华,金子铸钱,明晃晃,这可都是国宝,定让你大开眼界;晚宴已安排了,也在你们附近,到时发定位。

接小萏手机时我是按了免提的,大伙儿都能听见。小萏这一番“安排”,雷厉风行,三下五除二,OK,摆平,印证了之前的“猜想”,恁说这小女子哪一点不如儿男,大田与我相视而笑。

史上寿县,四次为都,十次为郡,现为国务院公布的第二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古城墙据称是全国七大古城墙中唯一保存完好,已进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当然这个古城墙,可不是两千年前楚国郢都的城墙,而是基于唐、起于宋、不断加固完善于明清的建筑。春秋之前,部落或者方国事实上大多是没有城墙的,后来才有,诸侯扩张,相互兼并,都城越建越大,越建越高,多为战争防御之用。自以为金城汤池,万年永固,怎经得住时间和时势之变,比如寿县郢都城建,地面上早已荡然无存,——楚考烈王的大殿呢?嫔妃佳丽的后宫呢?黄歇的相府呢?三千门客的馆舍呢?就像呈现于一张宣纸的立体地图,被时间之手轻轻一揭,也就晃眼间,印象都不可复制,取而代之的崭新朝代已宏大开始破土和架构。《寿县志》载:“考烈王元年(前262),此地为春申君黄歇的食邑,始得名为寿春。”据此,“寿春”之名,即“为春申君寿”意,为一说;再一说说“春申”乃地名,为黄歇封邑,后改名寿春;除此还有从文字通假来释义假说的,复杂化了;还有说是寿春多椿树,“椿树长寿”,由此命名,有想像力。事实上,“寿春”未入于楚之前,与我老家固始皆为周之封地,同属蓼国,固始是西蓼,寿春乃东蓼;地域的关系,解放后寿县一直属六安地区,与信阳搭界,直到2015年底,才划归淮南市管辖。无论地理考量、名称变化、隶属更改,历史就是这样如淮河之水,激来荡去,有些淹没,有些留存,王权、财富、刀枪、血火、罪罚、荣耀、英雄、美人,唯文化生生不息,如水柔韧,能永久穿越时空到达现实和未来。

听了小萏建议,没等午后,我们就去了寿县博物馆,还去了报恩寺、孔庙、春申广场、廉颇墓,并在那里远远瞭望了一眼并不高峻的八公山,想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景。回程时,大田看看还有时间,非常懂我,知道上午匆忙,走马观花,于是一脚油门,开车再去看城门。经实地考察和阅读补习,古城建筑让我看到了寿县的“特异看处”。先说城门,皆为砖石拱券,东门因之在东,清早打开,微曦泛红,斜映于地面石板车辙,城市梦醒,渐有鸟声、水声、人声、市声,四方宾朋踏着初阳,身披紫气而来,不亦乐乎,“宾阳”名之,即有开放之姿,呈盛世光景,也深怀吉祥祝福之意。余三门皆与水有关,南门外是护城河,掘地为濠,名曰“通淝”,好理解,即与淝水连通;西门,曰“定湖”,定是安定,湖是“寿西湖”,在西门外,为蓄洪区,那里绕城墙还垒有长长的挡水石堤,是为物理的释义;北门在八公山下,临淮河主干,大水是寿州人千百年来躲不掉的祸患、噩梦和记忆,几乎年年祈求风调雨顺,保有山河安澜、地方安靖,故名“靖淮”。四方城门设有瓮城,这是中国古人带有创造性的军事建筑,用于防御。即在城门外修建半圆形或方形护门小城,为城墙的一部分,两侧与城墙连为整体,设有敌楼、警辅、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一般与所保护的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相当于设了两道城门,增加了进攻的难度。有的还在建筑美学意义上,为不破坏城门“壮丽”的视觉效果,将城门门楼建成多层的崇楼,体量重大,耸立其上,威镇天下。而在寿县,这种用于战争防御的建筑,发现可以用以抵御洪水,因此聪慧的寿州古代科学家在城墙上建了由“月坝”和“涵洞”组合而成的城市排灌工程,涵洞日常用于城市排水,经护城河、淝河入淮河,洪水来临,涵洞自动关闭,即便洪水水位接近城墙高度,淹至垛口,涵洞也不會有洪水倒灌,并且仍不影响城市照常往外排水。这千古神奇,据说是通过月坝的内在装置,运用了虹吸原理。月坝现有两处,一曰“崇墉漳流”,一曰“金汤巩固”,只是没有考察,且外行,说不清这状似蒙古包建筑装置其中的道道,寿县人自己至今也“尚不得之”。1954年和1991年寿县遭受淮河特大洪水,古城闭门后,一城人安然无恙,之后,寿县人将其最高水位——分别为25.78米、24.46米的吃水线,刻在了城墙上,以记忆历史,警示后人。水位高过城门,离城楼仅半米之遥,有人说当年坐在城墙上,可以洗脚。

所谓特异看处,窃以为,还有寿州古八景。未知始于何时,各地方志兴起一股风,纷纷将本地自然与人文胜景进行统编命名,遂成套路。“景必有八,八景之诗必七律”,虽不乏编者故乡之爱和人文情怀,但多有附会,勉强为之,凑也要凑够八个,《四库全书总目》批其“最为恶习”。寿州固然也有类似的“外八景”:寿阳烟雨、硖山晴岚、西湖晚照、东津晓月、八公仙境、三茅古洞、珍珠涌泉、紫金叠翠;而完全异于全国的是寿州的“内八景”,既无七律配诗,名称也长短不一,除建筑、器物外,多为本土成语、俗语、民谚。如其中四景,分别以壁画形式刻于四个城门之上,即东宾阳门内之“人心不足蛇吞象”、北靖淮门城楼顶上的“无梁庙”、南通淝门内之“门里人”,再就是西定湖门内的“当面锣,对面鼓”了。外八景每一景都有诗文辞章联袂,内八景则每一景都是一个故事。比如“门里人”,在南门瓮城东墙,刻画的是一个作行刺状的石人,一看便知,说的就是黄歇和李园的故事。李园乃黄歇门客,即“门里人”,最后黄歇正是为“门里人”李园所害,这血的教训,作为“一景”,在提醒人们“远小人、亲君子”。这样的“古八景”,特异的看处,想必也只有寿县有。寿县又是中国成语之乡,人文典故,俯拾皆是,成语佳句,顺手拈来,就像船行淮上,伸手都能掬起一捧水来。

是的,水,我最后想说的就是寿县之水。固然寿县常以山水并论,在我看来,它是水世界,水寿春。水近在咫尺,就在城墙之外。寿春为水所包围,为水所负载,为水所托起,也为水所涵养,包括它的创世、命名、自然、造化、文明、富庶,以及黄歇这样的杰出男儿,小萏这样灵性剔透的女子,所有的“特异看处”。所谓“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天下无江淮不能以足用,江淮无天下自可以为国”,因为水;洋洋大观,自然天成,寿县因水而长“寿”,因水而永“春”,寿县以水为自己的诠释和呈现:颍水、淠水、淝水分别于两侧交汇于城北浩荡淮河;大禹导淮,自寿春至蚌埠,劈出淮河三硖,展示天地与人类共存的伟力;其西有霍邱浩瀚的城东、城西两湖,水从天上来,超越想象;“世界灌溉遗产”、古老安丰塘即“芍陂”,与都江堰、漳河渠、郑国渠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水利工程,至今浇灌着黄淮平原的大地沃野;安丰塘至瓦埠湖,有陡涧河勾连其中;瓦埠湖在地图上其绿色的板块几乎占据了寿县东南大部,湖区阔大,水面浩瀚,水域丰富,是安徽省淮河流域最大湖泊……

河流不仅流过空间,也会穿越时间。这些穿越时空的河流和大水,承载着“人们的梦想、国家的种子和帝国的萌芽”(约瑟夫·康德拉语),因此它与宽广的历史潮流交汇,背负着往昔岁月的波光,让人瞭望、沉迷和怀想。无数人在河边生活、成长,在水上行走、思想,但也会猝不及防,葬身其中,瞬间消失;上善若水抑或泛滥成灾,河流永在,并“带着奔流到海的坚定,从天空借来一片蔚蓝”。英国作家奥利维亚·莱恩说,“河流穿过一个个文明的城市,就如同绳线穿过一颗颗明珠,所有伟大的时代都有一条与之相关的大江大河,我几乎想不出有什么例外。”这让我也想起在淮河上游的考察,在周代见诸典籍的举凡二十几个诸侯封国,无一例外,都是“依水而居”,沿淮河主干及支流两岸而建,错落有致,表达早期人类对水的依赖。就楚国而言,一路迁徙,无论是汉水流域,还是后来迫于秦迁淮水流域,都是逐水而生,依水而居:丹阳之汉水、荆州之长江、信阳之游河、陈国之沙颍,钜阳与寿春之淮河。水是液态,也是固态;具幻象之美,呈物质形态;令人梦牵魂绕,也触手可及;载沉载浮,为精神砥砺,是楚辞、老庄、青铜、漆器、丝绸、乐舞、巫祝、楚国红、中国红,而在水寿春,它可能就是稻麦、油菜、酥梨、香草、银鱼、瓦虾、淮南豆腐、大救驾,淮南煤、紫金石、寿柴胡,港口、码头……

夏天天黑得晚,但时间真的不早了,小萏发来定位,不敢再耽误,我们跟着导航朝西大街,找那个酒店。等我们到时,小萏还没到,在微信里说,让我们在门口等她。手机还没移开眼睛呢,一辆白色小轿车在我们面前停下,小萏从里面走出来,一边向我们招手示意,一边开车后门,探身去取东西,大田就过去帮她。有白酒、红酒、烟、茶叶、水果、点心等,一大堆。走过来,看她,还是那么“小”,能看出来,她刚洗了头发,化了淡妆,简约、精致,猜想是因为从合肥紧赶慢赶回来,风尘仆仆。除了化妆,也换了衣饰,上身民国蓝,还是卫衣,这让我对她依然延续着“小”的印象。

进门一看,便知酒店格局与品位不凡,得知是一家传统百年老店,始于1875年,创始人乃淮南著名实业家,房间里挂着黑白老照片,街衢、旧景、房屋、店铺、风景、人物,让人回想当年,在一种氛围里,感受时光悠长和氤氲。小萏安排了一个很大的厅,两间,古旧装饰,徽派,但金碧辉煌。邀来的客人估计到齐了,那么多,有十几位,看那样子,仿佛整个寿县文艺界,“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小萏一一作了介绍,果然,有诗人、作家,有书画家、民间艺术家、文化学者;有比我年龄大的,也有比小萏还小的。落座入席,小萏一定让我坐主席,我说你是今晚的主人;小萏笑了,环视一周,说你瞧瞧,这一圈大咖、大腕、大神、大师,你不来,在寿县,也轮不到我。我说你有号召力,小萏说,哪啊,拉大旗作虎皮,都奔您来!小萏小巧,做事大气,除她拿的白酒、红酒极高档外,酒店的几个大菜、名菜都点了,想必价格昂贵,或者“超常”,热气腾腾中,我看到有人“惊呼”,有人“惊恐”。何以如此,小萏说峨冠博带,钟鸣鼎食,芰荷为裳,香草配饰,珠履三千,精致、艺术、奢华,楚人本性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谁能超越乡土。看来我只有品享了,才不负这楚地青山绿水。认真说来,菜目和口味大多和信阳差不多的,精细、雅致,浑然一体,更南方化些;凉菜仅为搭配;仍以烧、炖、熏、蒸为主,爆、炒菜少,重油、重色、重火功;我记得住的自然是豆腐系列:八公山豆腐、豆腐脑、豆腐饺子、原味豆腐皮,做法特别,已非家常那种。再就是鱼头泡饭:包间双扇门缓缓打开,音乐响起,纯白陶瓷器皿盛着做好的鱼头推进来,推车四围,烛火摇曳,有仪式感,全场为之一震,不再喧哗,噤声屏气,期待着一个时刻。——应该是“位菜”,先每人呈上一小碗米饭,米粒晶莹,泛着银辉,一小团,在碗中央,艺术品一样,精致至极。鱼头上桌,奶白色,大半浸在汤汁里,葱姜的佐料出锅前想必是篦去了,天地一色的纯净。小萏站起,她一定要亲自给我“泡”。轻轻拆开鱼头,取其腮下与鱼脑精华,加少许浓烈汤汁,浇在米饭之上,香气溢上来,让我觉得今夜享尽人生荣华。

席间,大家谈经论道。我左侧先生,未知什么身份,年龄比我长,不知怎么说起安丰塘,他说并非为孙叔敖所建。我一惊,他说历史上有两个楚庄王,一是春秋五霸楚庄王,一是楚顷襄王。春秋五霸楚庄王时,楚国势力还未及寿春,孙叔敖,或者說楚国,没理由来此修建如此浩大的水利工程。清光绪《寿州志》载:“楚庄王墓在州东南九十里,大冢岿然,庄墓因此得名。”“庄墓”即庄墓桥镇,史属寿州,现归合肥长丰县。这个楚庄王墓就是楚顷襄王,或者他夫人墓,已是战国晚期。他透露的此则“信息”触发了我,就像触发了历史的机关和按钮,先前黄歇种种之谜迎刃而解。战国四公子之信陵君乃魏昭王之子,平原君乃赵武灵王之子,孟尝君乃田齐桓公之孙,春申君是谁家的“公子”?他是公子吗?司马迁在《春申君列传》中没说,而在《游侠列传》里冒出一句:“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士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这里的春申君,如何一下就成了公子?再扒,在《韩非子·奸劫弑臣》中找到了,原来他是“楚庄王之弟”。此楚庄王谁?《战国策·楚策四》有“庄辛谓楚襄王”一章,东汉高诱注《荀子》乃作“庄辛谓楚庄王”,显然这个楚庄王正如“左侧先生”所说,就是楚顷襄王。如此,春申君就是楚怀王之子,顷襄王之弟;如此,这才有可能解释他为何被列为“战国四公子”,身居“左徒”要职,并代表国家在历史关键时刻出使秦国,也才有可能解释他后来所拥有的地位、名声、封地和财富。春申君贵为楚国公子,那么他就姓芈姓而非黄姓,应该叫芈歇。咋叫了黄歇呢,且被尊为黄姓先祖?有人说这是沿袭了当时封地加人名习惯,如公孙鞅封地在商,人称“商鞅”;孟尝君田文封地在薛,人称“薛文”,最相似的就是屈原了,亦为公子、芈姓、左徒,其先族被封于楚国屈地,便为屈氏,名平,字原,可叫他芈平,也可叫他屈原。“左侧先生”说,孙叔敖,出生郢都,贵为公子,也不姓孙。但不排除将他的封地你们固始作为他的故乡,并把他列为孙姓先贤;就像黄歇,历史就把信阳潢川黄国故城作为他的故乡以及黄姓发源地了,黄歇也成了天下黄姓先祖。楚国迁都寿春后,黄歇封江东,居吴地,带动了整个江南及上海的开发,成了上海的鼻祖,影响深远,上海不仅有黄歇浦、春申江、春申村、春申路、春申祠堂,上海也简称为“申”。那年上海成功申办世博会,代表团成员高歌一曲《告慰春申君》。追溯,信阳是源头,寿春也是源头。突然想,这春申君之名,春,是取了寿春之春吗?若是,那么这申,就是我信阳申国之申无疑。

盛宴散去,有些沉醉,小萏带我们去东宾阳门古城墙上散步。已经没有人了,凉风习习,从护城河吹来,从淮河上吹来;远处灯光幽暗,明明灭灭,映射波光点点,闪烁于岸柳掩映的黑色水面。可能是居高临下,夜并不深,整个城市都已打烊,停止下来,是如此的安静,甚或有空旷、孤寂之感,让我们体验水岸小城深处的味道,体验在高处仿如云中漫步的心旷神怡。夜色这么好,风凉水快,适宜交谈,他年、往事、友人、写作、书、趣闻、淮河、水、古城、诗和远方。小萏说,我要出嫁了。大西南,或最后定居澳洲。大家突然就不说话了,沉默着,往前走,内心涌动着,水样的忧伤,仿佛是自家的幺妹儿,一直惯着,要出嫁远方,陌生、蛮荒、苍茫;山水万千重;无边的孤单、乡愁,还有与故乡和亲人双向的思念,全都生成此一时刻父兄的伟大责任,那般的不忍,不舍。她那么“小”,单薄,小资。怕她受欺负。不能保护她。我们在城墙上,继续沉默着走,沉重着走,巴望着,让这夜深下去,一直走下去,就像淮河,没有尽头,好不让小萏从寿春离开。有孙叔敖,有黄歇,但没有了小萏的寿春,就像没有了水,不是寿春,起码不是我一心辗转要来看的寿春了。

小萏姓黄,信阳乃黄姓发源地,这样说来,我们可不就是她的娘家人,我这般年岁,甚或可以视她为自家的小女儿。小小小萏,小荷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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