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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特性与世界眼光

2022-02-28刘小波

广州文艺 2022年2期
关键词:底色都市书写

不同的水土孕育出不同的作家,地域风格是作家重要的风格之一。从地方性知识到文学地理学再到地方路径,地域风格问题已经成为文学一个无法绕开的问题。在交通发达、通讯便捷、人口流动频繁的当代社会,作家不会一直停留在某一个地方,但无论怎样流动,其地域特性仍旧蕴含在作家骨子里,很多时候虽然隐藏较深,但是细细考察也能探究一二。“新南方写作”的提出及其相关研究,正是循此而来。近年来,“新南方写作”逐渐形成一个影响较大的文学概念和学术命题,这不仅仅是以此来进行一种文学地域风格的概括,而是将其设置为一种理论路径和研究框架。“新南方写作”最初的提出,是定位于阐释当下广大南方以南写作现象的批评装置,批评装置的概括明显不是简单局限在地域风格描述上,而是理论框架之一种。除了与北方文学相对举,“南方以南”还有一个预设的参照系,那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南方写作”,包括但不限于上海的“海派”文学、江浙文学、江南文学以及南方都市文学,“新南方写作”明显区别于它们,是对南方以南的两广、云贵川、港澳、海南等地整个写作的关照。其显著特性就是涉及面更广,具有更大的空间覆盖性,生活在南方以南的作家们都可以囊括进这一批评装置;还有一个特性是地缘更加边缘化,一些传统意义上的“文化沙漠地带”也包含其中,因而也有更多文化经验的异质性。由此,“新南方写作”的“新”不是一种时间意义上的“新”,并非一种“年轻态”的新,而是思维模式和研究范式的新。无论作为一个文学地域风格概念的提出,还是作为一种批评装置、理论路径和研究框架,“新南方写作”对创作和研究都有一定的启发性。

“新南方写作”是基于文学地理学提出的,但有几个特点与一般意义上的文学地理划分有所不同,“新南方写作”的地域风格有其特定的内涵,它并不是一种纯自然地理的区划,而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区分,它指涉的范围更广,是一种敞开的概念。首先,“新南方写作”中的“新南方”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自然地理划分,而是一种文化区域的概念。贺绍俊在论及文学地理的时候提出“文学区域”比“文学地域”更准确,因为后者是一个文化意义上的概念,很明显,“新南方写作”也是一个文化概念,有地域上的基本划分,但是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相投、气质上的契合、文化上的相似。其次,“新南方”必定有“旧南方”作为参照,相比一般意义上的“南方”,它的指涉范围更广,涵盖的作家群体更多。“新南方写作”并非一种单纯的地域命名,而是一种批评的装置、研究的范式、理论的框架。成为一个具有学术繁殖能力的概念和话语后,便是一种开放的概念和学术实践了。最后,对地域风格的强调,不是文化守成主义和狭隘的地方主义,而是在坚守自身传统的同时不断释放出自身新的活力和影响力,走向更广阔的时空。从“新南方写作”实践来看,它并非机械的地方书写,而是一种敞开的书写,更多的是面向世界的写作。尤其是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的背景之下,必然有更多的向外拓展的机遇。其实,当我们注意到这些“新南方”作家们嘴边时时提及的一位位外国文学大师的时候,就能明白他们的写作受到世界文学影响有多大,他们必然也在尝试融进世界写作潮流中去。

当然,外向型写作并不是说完全敞开,从而失去了自身的特性,了无存在的价值。开放的写作依旧有很多可供找寻的地方书写痕迹隐含在作品中,成为地域风格标记。能够归结到“新南方写作”这一群体的作家很多,既有本土的作家,也有外来作家,呈现出的风格千差万别,但也有一些共同的踪迹可供寻觅,成为“新南方写作”的底色。概而言之,“新南方写作”具有都市性:是谓摩登的底色;边地性:是谓忧郁的底色;世界性:是谓开放的底色。都市性、边地性看似不相及,但这恰恰是中国高速城市化进程的一种独特景观,一个地方同时具有这两个特性,文学多反映这种进程,而世界性也与此相关。

一、都市性:摩登的底色。“新南方写作”具有强烈的都市性,都市性与城市化起步早有着密切关系。很多作家提供了城市文学的范本。张欣的都市小说在都市性方面的努力较多,《终极底牌》《千万与春住》等作品的主要故事场景都在都市,而人物的性格和命运走向也围绕都市而展开。地域对作家的塑形具有很强的力度,邓一光移居深圳之后,其作品就有了很强的都市性和现代性,很多作品直接以深圳为题。还有一些作家具有类型写作的特点,比如丁力的财经小说和商业题材正是大都市的孕育。莫华杰的《春潮》是一部以改革开放为背景的个体成长小说。改革开放初期,青年们嗅到了时代大潮的潮润气息,地处偏僻山村的他们尝试各种创业机会,而这些机会正是城市化提供给他们的。吴君的《晒米人家》将叙事场景从城市腹地挪移到了海边人家,讲述一个自然村成为城市社区的城市化进程。都市写作并没有放弃对底层的关注,相反形成了都市底层写作。由于都市的外来者居多,“打工文学”曾风行一时,盛慧等作家主编的《打工族》杂志,郑小琼、阿微木依萝写流水线工厂的那些文字,可能只有在这一片有如此多厂房的土地上才能流淌出来。这些都是这一文学书写独树一帜的特性,是他们独有的地域风格。

二、边地性:忧郁的底色。“新南方写作”涵盖了更大的地域范围,边地特性比较明显,这也导致其呈现出“忧郁”的底色。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来讨论文学,南北文学有着明显的不同。南方多处于炎热的气候地带,可借用列维-施特劳斯“忧郁的热带”来类比,南方燠热的气候环境与北国的万里冰封对作家产生的冲击肯定不尽相同。从人文环境来分析,南方和热带为何是“忧郁”的?南方写作多归结为一种边地文学,从历史上来看,长久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北方,南方是贬谪发配之地,荒凉、偏远、蛮夷之地是其固有的认知。南方一直处在文化上的“边地”,文学也普遍具有一种自卑心态,呈现明显的“忧郁”风格,即便是经济开发了,又伴随着新一轮的现代性的洗礼,金钱至上对人性和人情的戕害,作品多以暗色调、忧郁性为特点。比如海男的《热带时间》《野人山?转世录》等作品以南方书写为主,前者直接以“热带”命名,后者处理的是历史题材,但是整个作品对“热带雨林”的书写奠定了其“忧郁”的基调。林白早期的作品书写南方都市经验,晚年的《北流》则回到“边地”,小说中出现的南方母系民间经验、方言、异辞的民间语汇、“植物志”等等,都具有一种边地的特性。陈崇正的《香蕉林密室》书写乡村故事,作品中的二叔陈大同的经历十分传奇,阉猪,捉蛇,开垦香蕉林,建造地下密室。香蕉林是明显的南方风物,而整个小说的氛围正是一种典型的南方“忧郁”。林棹的《潮汐图》使用了很多粤地民歌、民谚以及语言,水怪、潮汐、珠江等意象从整体叙事格调上营造了一种南方水汽氤氲的氛围。李约热、朱山坡的作品多书写南方小镇故事,剖析人性,具有一种灰暗的基调,凡一平、林森的的作品也有相似之处。

三、世界性:开放的底色。“新南方写作”是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地方写作具有世界眼光的关照。南方以南的广大地区是开放的前沿和对外交流的窗口,从海上丝绸之路开始,就已经频繁地对外交流,东南亚一带遍布华人华侨。“新南方写作”强调一种地域特性,底色却是世界性的,是一种敞开的写作。阿来、罗伟章、卢一萍等川籍作家偏安南方,书写四川的乡土,作品中频频闪现现代性的主题。陈继明从《七步镇》到《平安批》也有世界性眼光的转变,后者书写的是一种海外打拼和对外交流,具有域外书写的特点。朱山坡的《萨赫勒荒原》则由“蛋镇”走向非洲大草原,明显有一种世界的表达。还有一些作家以科幻的笔法书写人的当下和未来,也具有明显的全球视阈。大湾区建设与湾区文学有某种程度的重合,南方的很多地区很早就实施了对外开放,是对外交流的重要窗口,而新一轮的湾区建设必然使得地方更加開放,在这样的大环境中,文学自然也是外向型的,“新南方写作”的基本底色昭然若揭。陈培浩提出,从存在经验看,“新南方写作”既呼应着广阔的边地经验,也呼应着改革开放四十年里的底层经验、城市化经验以及正在到来的新技术、新城市经验。当我们谈论“新南方文学”时,不仅是在谈论一个自然地理对文学的影响问题,更是在思索文化政治和文明转型对文学所造成的挑战。“城市”“边地”“新技术”与上述几个特性有诸多的重合。

作家的地域风格表征有些是显性的,诸如作家身份、文本中所涉及的故事背景,典型的方言等,再比如作品的风物景观,透过这些景观的书写,也能够感受到一种地方性和整体的文本氛围。也有一些地域风格的表征是隐性的,从一些细节上来体现,如地方音乐、文化遗产、作品的基调等等。文学的地域性是作家固有的传统,需要继承和发扬。不过,对地域风格的强调也隐含着一种走出去的内在冲动,很多大作家都具有属于自己的地方书写,但是他们却始终在践行一种去地方化的书写。“新南方写作”也正是在地方与世界的互动中不断书写新的生存经验,具有地方视角与世界眼光的双重特性。全球一体化进程加快步伐的当下,文学地域风格还有无坚守的必要?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不过需要的不只是坚守,更不是墨守。

(刘小波,博士,博士后,《当代文坛》编辑部主任,副编审。)

责任编辑:杨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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