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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新南方写作”的一些浅见

2022-02-28张菁

广州文艺 2022年2期
关键词:作家群作家概念

“新南方写作”是一个新概念,它甚至有诸多“还没来得及”的因素——譬如还没来得及建立新南方写作的标志宣言,还没来得及树立新南方写作的标志性作家,还没来得及梳理能被普遍认可的新南方写作的基本特点……也恰因如此,它的提出及时、有效,而且可能会有深远影响。“新南方写作”概念的提出可能会对处在新南方那片区域的作家们产生内在并且深刻的影响,提醒他们更好地通过地域陌生感,彰显“新南方”的精神内涵,进而强化“新南方”和个人写作的独特面目,就像陈忠实、贾平凹在写作中呈现的那样,就像余华、苏童在写作中呈现的那样。

在我看来,“新南方写作”不是一个具有总结性的概念,而是一个具有成长性和提示性的概念,是期许和提示可能的概念,它的提出或许类同于当年“寻根文学”和“新写实主义”:都是先有了概念、理论,待作家们意识到它的有效而纷纷从中吸纳学习,让自己的写作有意识地生长出新枝。是故,我特别看好“新南方写作”,并希望《青年文学》能为“新南方写作”的推广和力荐尽一分薄力。我更为看重的,是它的“未来”状态,是它的“未来”呈现。

回溯“新南方写作”,它或许早已存在,只是我们未能很好地总结,这源于它自身“地域特色”和“整体性”并不特别鲜明的缘故。

在“南方以南”,一直有诸多的作家在耕耘、在出现,他们在中国文学的历史书写中占有重要的一席,像我们熟悉的韩少功、刘斯奋、林白、东西、鬼子、凡一平……在这些作家中,有部分作家属于其他省份的“移民”,在他们身上我们所期望见到的新南方的“南方”性并不強健,且并未形成标识;有部分作家积极汇入像“寻根文学”“先锋写作”的全国洪流并成为主将,他们在大潮中的位置“盖”过了地域性位置——当然也有地方性特点未作强调的原因。

事实上,我们也应当把“打工文学”更多地看作是“新南方写作”的一个可贵支流,它部分地具有“新南方”的时代特征,有鲜明的时代赋予,而且也凸显着改革开放以来的精神和人文的双重新变,其核心的主将像王十月、郑小琼也都在广州,并已“生根”,继续并延展“新南方写作”的诸多可能。同时在新一批青年作家中,像蔡东和王威廉,他们对城市化进程的凝视和思考,关注人们的精神困境,在困境中努力探寻出路,探寻生命的意义。蔡东的《月光下》有着静水流深下的浩荡波澜,看似波澜不惊处的轰然震荡,她以两位女性之间的情谊写出的是女性的成长史和心灵史。近与远的观察与沉浸,亲情的空间为心灵的连接打造出可能。远漠脱不开亲情的牵绊,在得知父亲即将断气的消息时,蔡东笔下的“小姨”没有如我们预期的那样,飞奔而去,而是先要等待烧好一壶水。在等水烧开的过程中,叠加的是生命中亲人不可替代、舍他无人的痛彻,一直夹在中间的罅隙、疏离、怨怼,在惊觉此人即将消失的震痛中燃至沸点。王威廉的《你的目光》,关注和探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深度交流与融合。两代人交流的困滞,彼此的不解、怨怼和隔膜,在相互的体认中达成最终的和解。爱的能力取决于成熟程度和彼此之间的平等关系,做出选择的同时也是在寻找某种同一性,相互成就。

从乡村、城镇到城市,人们一直怀揣着对理想之地的憧憬,接受和迎接着变化。在变化中,城市的景观在朱山坡笔下不断更迭,像是一条由一幅幅照片组合的记忆长河。在人与周围世界的喧嚣之中,始终透着朱山坡对安宁的渴望,对情感的坚持。《一张过于宽大的床》里贯穿始终的是一张父亲打造的大床,作为变化的外部空间里的不变,它跟随主人公几经辗转,目睹陆续出现的女人,各自的艰辛。作者在有限空间里腾挪展现的是时代在守与变之中,主人公保持着持久的善意和对人的情感的认可与呵护。

疫情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人们生活的惯有节奏,从这一点延伸,看待世界和面对人的态度是人们最大的变化。林森的《诗人》聚焦的是后疫情时代人们生活态度的变化。主人公在婚姻生活中的短暂失语,在厂子里面对数据和技术的放松,回到小镇吃一碗炒粉怀念起的少年味道,这些情节让主人公的情感有了根基,而非游离的浮萍。中心与边缘,联系与依存,在主动选择与被动接受之间,作者始终面对的是,我们为什么而活、如何活的问题。陈崇正的《开门》面对的也是一个困局。在封闭的物理空间内,通过聊天打开的精神世界。在封闭与走出之后,贯通理解,迎向开阔。

“新南方写作”形成阵仗和标识,成为深刻影响新时代文学新变的可能,在我看来应当在以下几点上“着力”。

第一,若要“新南方写作”呈现一个强劲的、有效的姿态,它的地方标识需要进一步彰显。当然这是初步,但它对阅读上的“整体性”观感是极有效的,也是文学陌生化的一部分。在完成它的基础上,“个人性”也需要同时明晰。个人标识的强劲让作品特色鲜明,新颖而突出。地域性和个人性是一体的两面,单一强调哪个方面都不妥当。

第二,新南方的写作需要一批“强势”作家的出现——没有“强势”作家的出现,“新南方写作”只会是一个小概念,一个太过地方性的概念,而一旦有几位“强势”作家的出现,它就会变成极有影响力的大概念,甚至会成为影响和反哺“北方写作”“南方写作”的一个动力源。在中国文学史上,曾经多次出现过以地域命名、有一定集团性的作家群,譬如“白洋淀诗群”“陕西作家群”“江浙作家群”“四川诗群”等等,而在世界文学版图上也多次出现类似的“作家群体”,譬如“拉美作家群”“英伦移民三杰”……由此,我特别期望年轻的作家们更为“强势”地展现自己,更为兢兢业业地写作,更为大胆和冒险,更为博知和博学,能在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有一个鲜明的姿态。

第三,事实上,外省“移民”和“外省移民作家”群落是新南方的特点之一,除了“京漂”还没有哪个地方会有如此多的外来人口,尤其是外来作家。我们应当更宽阔、更有包容性地看待这一点——包容性,或者说更大包容性,包括对外来文化的包容,应当成为“新南方写作”的一大亮点所在。以最初的改革开放为标识,“新南方写作”相对于北方写作和南方写作而言,可能会有更明显的外向性——它更能体现和突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诸多特征和价值。

同时,先锋性和传统性,似乎可在“新南方写作”中完成更好的交融,形成一种更为有效的合力,这也是我们所更为期待的。做出如此的判断,恰恰是出于对其“地域性”的理解和进一步猜度。

一方面,“南方之南”,我们对南方的理解和想象多建筑于长江和淮河流域,“新南方写作”一直处在被遮蔽的微光下,甚至部分地被忽略,而这也造成了其部分文化特质未被很好地注意到,它们的独特性未曾获得更多地书写和显现——但这也造成,它的旧有传统得到较好保留,地域特征相对明显,属于未被普通化和同质化的部分。对它的开掘,更有利于深入一种独特文化传统,深入一种文化的沉默区域,从而形成一个支撑文学发展的新支点。

另一方面,改革开放的前沿区域也在“新南方”,它最先也是更好地接纳着外来文化和文明的冲击与共融,最先领略和感受改革开放的有力和有效,也最先走在了“时代前沿”,因此它的先锋性意识也是极为强劲的,深入骨髓的。在这个“新南方”,我们甚至可以感受到或者更强地感受到“文明的冲突”这一世界性议题,而中国人的独特处事方式也恰恰能更好地完成并行和融合……在写作中,我们一直要面对这样的矛盾与相悖,譬如传统和先锋,现实和幻想,坚守和突破,交融与冲突——它们为文学书写提供着强劲的动力源。而“新南方”,或许是它们冲突更为“激烈”的一个区域,也是可能最早完成交融的一个区域。相信“新南方写作”,会在这个过程中大有可为。

正如爱德华·拉尔夫所说,“成为人就是生活在一个充满意义的地方世界中,成为人就是拥有和知晓你的地方。”“新南方写作”的作家们书写深刻敏锐的觉知,蓄势已发。

(张菁,评论家,《青年文学》主编,中国作协青年工作委员会委员。)

责任编辑:杨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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