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人类共同价值与世界体育的价值取向——纪念顾拜旦诞生160周年

易剑东

（温州大学，浙江 温州 325035）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明确指出：“我们真诚呼吁，世界各国弘扬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全人类共同价值，促进各国人民相知相亲，尊重世界文明多样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共同应对各种全球性挑战。”可以说，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六大全人类的共同价值。2023年1月1日是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创始人法国人皮埃尔·德·顾拜旦诞辰160年。作为近代著名的体育社会活动家和教育家，皮埃尔·德·顾拜旦一生致力于复兴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他的言论中可以找到很多条契合这六大人类共同价值的内容，值得今天的体育教育界思考和借鉴。图1为六大人类共同价值与体育的结合。

图1 六大全人类共同价值与体育

1 共同价值

1.1 和平

顾拜旦认为，体育运动结合了确保社会和平仅有的两个要素：团队合作和竞争。世界上的国家、种族等，不同性别、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政治见解的群体都面临着竞争和合作。如何认识古往今来世界上普遍存在的多种多样的竞争和合作，体育运动给了最完美的诠释。所以，国际奥委会作为一个体育组织，敢极其直观而鲜明地把自身的宗旨和目标定位在和平，也就是《奥林匹克宪章》中所说的“谋求为建立一个和平的更美好的世界做出贡献”。

1.2 发展

顾拜旦说：“体育为每一位男人、女人和儿童提供了自我完善的机会。”笔者认为，体育是积极的文化和完美的教育，所以蔡元培先生才会说：完全人格，首在体育。关于个人发展和社会发展乃至国家民族的发展，体育能起到的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先哲们做了很多阐释，但是目前部分行业的工作人员对此缺乏应有的认识，导致体育在现实社会中多数时候被边缘化，甚至被完全忽略。

1.3 公平

顾拜旦认为，平等主义唯有在运动场上才能诞生和独立存在。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认识。体育比很多领域能给人更快捷、直观而宏大的体认感，那种在万众瞩目的赛场上高下立判的过程与结果，是绝大多数领域无法媲美的。

1.4 正义

顾拜旦认为，体育协会应该以身作则，驱散他们当中的谎言和虚伪，重建对荣誉和真诚的信仰。必须承认，当今世界，正义的价值准则正在一定程度上被践踏。因此我们应该更加珍视体育组织和体育赛事活动，其中对荣誉和真诚的信仰弥足珍贵，这也是顾拜旦选择复兴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重要理想之一。

1.5 民主

顾拜旦还认为，构成民主基础的原则可以在体育运动中找到。运动竞技和体育赛事乃至日常的身体娱乐活动，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和协作的结果。不达成一致意见和共同遵守的准则，体育比赛就无从进行，体育竞赛的结果更不会得到双方和公众的认同。赛场，可以说是一个最直观的民主实验场。

1.6 自由

自由在顾拜旦心中也具有崇高的地位，他认为，体育运动需要极致的自由，这是体育的本质，体育存在的理由，也是体育道德价值的奥秘。体育之所以对培养人和营造社会氛围有特殊价值，也与其对自由精神的极致要求和极度追求分不开。

2 价值挑战和机遇

2.1 历史和文化价值

在奥运会的项目中，摔跤、拳击、现代五项都是具有悠远历史的项目，但也恰恰是目前遭遇严峻挑战的项目。摔跤曾经被短期间摒弃出奥运会。拳击也被暂时搁置在奥运会大门外，而现代五项面临着马术这个分项被国际奥委会强制要求更改和替换的尴尬。像足球这样的顶级项目，在奥运会中也只允许3名23岁以上的球员参加。曾经，历史和文化价值是奥运会所有运动项目价值评价的首位因素。但现在，国际奥委会的项目评价被现实的一些功利目标所冲击，其历史和文化价值在现实评价中苍白无力。因此，如何弘扬项目的历史和文化价值，是今后世界上所有运动项目，包括非奥运会项目应深思的。

2.2 经济和管理价值

从经济价值来看，一届奥运会能带来50亿美元左右的价值，而卡塔尔世界杯目前保守估计能为国际足联带来75亿美元的总体收入。体育产业在很多国家的产业中位置越来越靠前。目前欧洲有几个国家体育产业的GDP占比在4%以上；中国体育产业的GDP占比是1.1%，目标是2035年达到4%，这其实非常艰难；美国现在体育产业的GDP占比是2.65%左右，就已经成为其国内第六大产业，其体育产业的年度增加值是汽车行业的2倍，是电影产业的7倍，这充分说明体育产业的经济价值不可小觑。即便在直接的经济价值上，体育产业也具有不可忽略的地位，如对人这一核心生产力要素的维护和促进上，体育的价值无与伦比，甚至是人健康和工作能力的最积极和最可变的影响因素。另外从管理的角度上看，体育界在倡导“更好的治理”（Better Governance）。当大家都在讨论“治理”（Governance）和“善治”（Good Governance）的时候，体育组织已经前进到“更好的治理”了。仅仅是一个职业联赛项目中的竞争性平衡的制度设计，如果其机理能够得到深刻的阐释，都有可能冲击诺贝尔经济学奖。体育的竞争与合作，在管理理论的深度探索中，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范本，它和自私与利他的关系研究一样，是可以透视人性和直指人心的范畴，而目前相关研究还没有达到深刻和严密的程度。

2.3 生理和心理价值

体育对人具有什么作用？体育对人的生长、发育、成长、成熟乃至于衰老，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看到跑步的历史，我们就会知道，在人类从猿到人的转变过程中，起决定作用的不仅是劳动，还应该加上运动。目前世界范围内人口普遍老龄化，生育欲望广泛下降，生产力面临挑战。在虚拟和AI时代来临的情况下，人维持身体的本性价值变得越来越重要。而在心理的意义层面上，体育在人格健全以及现在极其重要的领导力价值的塑造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美国很多高校的体育部在体育的信条和宗旨里面有一项：培养学生的领导力。美国五百强企业的首席执行官（CEO），90%的人曾在大学是校队队员。这一点充分说明体育对人的领导力的培养具有显著的积极作用。

2.4 社会和教育价值

现在社会群体的冲突已经变得较为突出。美国历史上曾经出现所谓的“独自打保龄球”，到现在，中国社会已经有13万个跑团。目前的社会群体当中，以微信群为特征的信缘群体，已经在传统的业缘、地缘、亲缘等基础上有了新的拓展。微信群使社会凝聚起来，蔚为大观地展示众人互动的巍峨景象。在大家习惯线上生活的时代，体育人以非常重要的努力在挽救人类，使其避免沉迷线上生活带来身心灵的倒退。在教育价值方面，体育也能够让人成为更好的自己。学会社会技巧，养成自己的基本身体素质，从健壮（Fitness）到健康（Wellness），从团结协作（Teamwork）到体育精神（sportsmanship）等。因此，注重心理塑造的企业和机构都不能忘记体育在其中的特殊价值。美国佛罗里达的世界全人健康研究院——Global Wellness Institute.Wellness已经成为体育塑造心理价值的一个很重要的体系，欧美人已经有包含众多体育内容的健身指导（wellness coaching）这样的培训体系。

2.5 传播和宣传价值

从国际奥委会奥林匹克的价值产生来看，2017—2020周期（2017—2021年），国际奥委会赚了76亿美元，其中接近70%来自媒体转播权，而上一个周期（2013—2016）的56亿美元中，73%来自媒体转播权。值得注意的是，即便不是直接来自转播权的赞助商收入，也至少有一半的吸引力来自转播权。换句话说，奥运会这样的赛事，它80%的价值直接和间接来自媒体传播。因此体育赛事宣传成为每个国家承办赛事体现自己国家形象的一个重要指针。在这个意义上，各国积极申报世界级的体育赛事，是因为大型赛事作为一个宏大的嘉年华，已经成为通过传播价值获得巨量延伸价值的项目，这是其他很多领域，包括世博会都难以媲美的，而且这种关注是深度的、持续的乃至形成重度精神和情感投入的。

2.6 政治和外交价值

奥林匹克运动最高的目标就是建立一个和平与更加美好的世界，而和平甚至可以说是最高的政治价值。国际奥委会自身体系是非营利组织（NPO）和非政府组织（NGO），但是它的政治交往功能其实是非常明显的。董进霞、苏珊的研究指出，不要简单地看一届奥运会花了多少钱，要看奥运会期间聚集在奥运会进行公关的大量的企业家、政治家、艺术家、文学家等。他们通过奥运会这样一个特殊平台进行了前所未有的社会交往和互动。跟古代奥运会一样，它是一个盛大的嘉年华，不是一个简单的体育赛事。各国际要员进入奥运会，涉及国际奥委会、主办国、国际组织的邀请等诸多渠道，会给予这些人士利用奥运会平台展开交往的机会，这种价值是很多其他专门的国际活动难以媲美的。因此实际上体育具有很多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即体育的价值可能看上去跟别的事物、别的领域一样，但它却是有所区别、独特而不可替代的。这也是我们今后的体育研究尤其需要拓展的领域。

3 世界体育的价值取向

3.1 服务人类

国际奥委会提出，奥运要服务人类。实际上2022年11月25日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在纪念现代奥林匹克运动130周年的论坛致辞中提到一句话，顾拜旦在1892年奥林匹克宣言中就强调奥林匹克运动的宗旨就是要通过体育服务人类和平与发展。

总之，“服务人类”是一个被认为很虚弱的体育组织想追求的高远目标。英国著名人类学家雅可布·布洛诺夫斯基在《人之上升》一书中强调：在人类上升的历程中，最强大的动力是人从施展自己的技能中获得的无穷乐趣。古希腊认为，人要想幸福，需要获得三种美德，勇敢、节制和公正，而这三种美德最好的锻造场所就是训练场和竞赛场。

从目前休闲体育的兴盛趋势看，人类文明是对人的眼、耳、鼻、舌、身、意的功能不断开发和满足的过程。我们今天人类文明成果的产物，大多是为了让人自身的肢体和各个器官更为充分地放松，更为充分地满意。但事实上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也面临一些悖论。AI、电竞、虚拟技术等其实让人类慢慢远离了真实主义，因此体育也是挽救人类真实主义的一个很重要的场域。

一部西方的哲学史，实际上就是身体对精神、意志和灵魂的造反。这可以从无数哲学家的论述当中来看到。可以说，在奥林匹克的论述当中，非常多的“通过体育……”（Through Sports），如通过体育实现男女平等，通过体育建立积极社会等。也有很多的是“通过人，通过身体……”（By body），可以说身体是人唯一的有限性，身体是唯一的准绳。个体完善通过身体，社会发展通过体育，这里大有文章可作。（图2）

图2 体育服务人类的价值取向

3.2 体育促进发展

体育促进发展（体育促进和平发展），是以联合国为主导的国际组织和国际奥委会的共识。从促进发展的意义上看，促进个体的完善，促进社会的和谐，促进具体的群际交往也是很重要的。例如，笔者现在跑马拉松，起码加入了30个微信群，这些微信群有些靠教师学生关系，有些甚至只因为单纯的跑步而聚集在一起。跑者在不同的群里会进行不同的群际交往，这对个体身心和社会交往的价值不可估量。

体育当然也可以促进国际交流，所以联合国《体育运动国际宪章》也对此给了很多表述。顾拜旦认为，在体育运动中寻求各方面的和谐，寻求一种平静而快乐的力量。这样，体育运动才能更好地服务于一个国家的利益，也能在很大程度上拓展国家的命运。我们现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就有希望获得全世界的认同、接纳以及理解的心愿。其实举办体育赛事，包括参与体育赛事以及日常的业余体育文化交往，都是促进社会发展的必不可少的手段。（图3）

图3 体育促进发展的价值取向

3.3 体育带来希望

这也是联合国和国家奥委会共同推出的一个很重要的项目“Sport for Hope”。这个项目刚做不久就被国际足联借鉴了。国际足联提出了“Football for Hope”。体育带来希望，更多的是以联合国原来的体育促进和平发展办公室为主导，给那些贫穷国家的青少年参与体育的平等机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信心，让他们觉得这个社会很有希望。所以叫体育带来希望，而顾拜旦也认为，奥林匹克主义提倡开展所有人都能参与的基础广泛的体育教育，作为国民生计的动力和公民生活的基础。（图4）

图4 体育带来希望的价值取向

3.4 诚实竞赛

诚实竞赛是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的信条。其实顾拜旦在体育颂中也对此有具体的表述。诚实竞赛就是为了公平竞赛。对一切可能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的行为理念和制度都应该摒弃，所以WADA在2017年专门设立了诚实竞赛日，要求大家“诚实竞赛，为了公平、快乐与尊重”。

3.5 良性治理

中国过去多强调这几个“有”——有力的党委、有为的政府、有机的社会、有效的市场。笔者认为，有缘的群众也会成为极其重要的一个生长点。正如前文所述，因为共同爱好跑步、爱好自行车、爱好广场舞等，群众已经建立起无数的信缘（通过微信群建立的缘分），这个人数今后可能会超过很多其他的正式组织。因为有缘群众的逐步增加，有助于社会资本的升值，进而可以为社会和谐带来更多积极效用。在以体育为“缘”连接起来的群体中，有无数的人群在其中进行互动。对这些群体的引导、鼓励和支持，也成为良性治理的重要因素。目前，利益相关者极其庞大，在其不断暴增裂变的情况下，良性治理的挑战越来越大。而微信群等方面的管理，应逐步摸索出比较成熟的经验，使得以体育为缘分建立起来的群体，促进社会的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

3.6 全民体育

全民体育也就是All sports for all people，也是顾拜旦1919年就提出的“所有体育为人们”。在《奥林匹克宪章》中也有类似的表述，从事体育运动是人的权利，每一个人都应享有从事体育运动的可能性，不受任何形式的歧视，体现奥林匹克精神——以友谊、团结和公平竞赛的精神相互理解。

必须强调的是，中国目前有些研究提及的奥林匹克精神其实不是这个范畴的意思（至少与《奥林匹克宪章》中的原意不同）。很多人现在说的中华体育精神和奥林匹克精神，其实接近于《奥林匹克宪章》的奥林匹克主义，现在组成中华体育精神的24个字，实际上比费孝通提及的3种促进社会发展的体育精 神（Sportsmanship、Teamwork、Fair play）显得更为表浅和直白。在奥林匹克的精神和思想体系中，奥林匹克精神是在谈论体育是人的基本权利的时候用的一种提法，是奥林匹克的下位概念，与我国通常意义的各种精神的含义在一个层面。

图5 体育促进良性治理的价值取向

另外，中华体育精神是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以后，我国根据我国运动队和运动员表现卓越而提炼出来的精神，它并没有全面的统摄能力，它统摄不了“北京冬奥精神”“北京奥运精神”“北京亚运精神”“广州亚运精神”。因为包括“北京冬奥精神”在内的后者，主要是指办好奥运会、冬奥会、亚运会这些赛事的精神。其跟运动员参赛没有直接的关联，二者不在一个层面，也没有相互包含关系，应该说是并列关系。现在很多学者在讨论一些问题的时候，习惯用一个笼统概念，去套住别的概念。但实际上每个概念的产生有其特定的背景和概念自身的局限性，包括词语和内涵的局限性。

从这个意义上讲，不论是建设世界体育强国，还是建设中国式体育现代化，我们都不应该忽视一条，那就是顺应人类的共同价值。中国式的体育现代化以及体育强国建设，绝不应该变成自言自语，而应该融入体育社会发展的潮流，甚至要引领世界体育发展的趋势，参与世界体育规则的制定、体育秩序的重构、体育格局的塑造。这才是新时代中国式体育现代化和体育强国的特色、风格和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