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幼儿教师的身份确认与职业成长:来自六大教育家的开创性研究

李晓华,贺鲸璇

一、引言

男性幼儿教师问题是学前教育领域不可回避的一个重要话题。当前,幼儿园中男性幼儿教师仍极为稀缺,幼儿教师性别比例严重失衡。我国教育部公布的教育统计数据显示,2011—2020年十年间学前教育阶段女性专任教师占专任教师总数的比重一直稳定在97%以上,学前教育阶段男性幼儿教师占比长期不足3%。[1]同时,高校学前教育专业和幼儿师范学校中男生的占比也一直极低。以笔者所在大学的学前教育专业为例,最多的年份男生占比也仅为15%左右,而且还不能保证这些男生毕业后能全数进入学前教育领域,男性幼儿教师的从业率仍然很低。随着学前教育改革的不断推进与发展,男性幼儿教师的不可替代性与重要性已逐渐被认识。已有研究表明,在学前教育领域增加男性教师会提高学前教育专业的社会地位,利于学前教育事业的发展。[2]世界各国的幼儿教育领域越来越将男性作为儿童发展和学习的重要力量。过去近三十年,一些欧洲国家提出了在早期儿童教育领域中培养更多男性教师的倡议。[3]我国自2016年开始,就不断有委员在两会期间提出“增加幼儿园男教师数量”“解决基础教育阶段教师队伍性别失衡问题”等建议,江苏、广西、福建和湖南自2010年开始也相继开展了免费招收培养男性幼儿师范生的试点工作,培养补充了一大批幼儿园男教师。

我国对男性幼儿教师问题的探讨约起于20世纪80年代,2006年以后,对男性幼儿教师问题的关注度不断提高,其研究内容主要涉及男性幼儿教师的角色优势、培养方式、职业认同和职业发展四个方面。在男性幼儿教师的角色优势方面,已有研究指出,男性幼儿教师在拓宽幼儿眼界、幼儿性格养成、幼儿社会性发展方面具有独特的教育优势,[4]是造就全面和谐发展幼儿不可或缺的“重要他人”,男性幼儿教师对于提高幼儿园的工作效率、拓展幼儿园的课程机会也存在性别优势。[5]关于男性幼儿教师的培养方式,已有研究倡导在培养男性幼儿教师时应根据男性特点制定独立人才培养方案和培养课程,开展男性幼儿教师专业特长的培养,[6]部分学者还针对幼师院校中男学生的舞蹈、体育、手工、语文等具体课程的组织实施进行了专门的讨论与研究。男性幼儿教师职业认同方面的研究主要是从情感态度等心理层面出发去开展的,此类研究与男性幼儿教师缺失原因的研究密切相关,涉及的理论包括:戈特弗雷德森职业抱负发展理论、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布朗芬布伦纳的生态系统理论等。[7]在职业发展方面,学者们依据个案或当前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现状,分析了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的影响因素,进而从政府、幼儿园、社会和男性幼儿教师个人等方面提出发展策略。纵观已有研究可以发现,只有少量研究涉及男性幼儿教师对幼儿园发展的益处,研究角度仍然较为狭隘;对男性幼儿教师培养问题的研究多限于具体课程的组织与实施,缺乏对男性幼儿教师培养模式与路径的整体思考;关于男性幼儿教师职业认同的研究主要从心理层面出发,涉及传统观念和个人期待等方面对男性幼儿教师职业认同的影响,对学前教育和社会发展趋势层面的研究不足,研究思路受制于以往的思维定势;关于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问题的专项研究寥寥无几,仅仅停留在对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的典型个案研究和现状叙事研究,对职业发展路径与模式方面的研究仍欠缺,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的细节之处也亟待研究。其实,关于男性幼儿教师问题,民国时期已有教育家开始有所涉及,比较早的是陈鹤琴和张宗麟。1926年陈鹤琴在安徽省教育厅举办的暑期学校讲授幼稚教育课程时首次提出“幼儿园里的行政研究工作男子也可做”[8];同年五月,张宗麟在谈及幼稚师范问题时涉及了幼稚园教师的性别问题,提出“男子也可以任幼稚园教师”[9]。本研究试图以历史视角研究男性幼儿教师问题,尝试梳理与分析民国时期教育家对男性幼儿教师相关问题的论述,以期丰富和充实男性幼儿教师的相关理论研究,进而为男性幼儿教师的招生培养及相关政策的制定与出台提供启示,从而提高男性幼儿教师的从业率和稳定性。

二、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确认的相关讨论

(一)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基于外部的身份确认

光绪三十年,武昌蒙养院附设女子学堂,标志着我国学前教育师资专业化的开启。宣统末年,学幼稚教育的人数大增。整个民国时期,女子是幼稚教师的主体,男子为幼稚教师中的特殊群体。但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形下,不少民国教育家还是从不同的视角对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问题进行了讨论。

1.结合自身经历阐述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

陈鹤琴、戴自俺和孙铭勋从自身经历出发,结合自己在幼稚教育领域的实践活动与经验,指出男子可以成为幼稚教师,在幼稚教育领域发挥作用。20世纪20年代开始,陈鹤琴从父亲是否与子女做伴侣对儿童成长的影响、父母教育的重要性以及欧美几国小学中男女教师比例等方面论述了男子从事幼稚教育事业的合理性。他在回复江向东关于男性幼儿教师问题的信件中提到:“依我看,男同志也照样能当幼儿园教师,能研究幼儿教育。早年,我在南京东南大学任教时,后来主持上海国立幼稚师范专科和南京师范学院时,都有男生学习幼儿教育这个专业。热心幼教的男子也并不少,譬如国外的,有瑞士的儿童教育家裴斯泰洛齐,德国幼儿园创始人和教育改革家福禄培尔等;国内,我是一个,还有张雪门、张宗麟、戴自俺、孙铭勋,等等。”[10]陈鹤琴首先对男子做幼儿教师给予肯定,随后详细列举了国内外热心幼教事业的男子,用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阐释了男子从事幼稚教育的可行性。在回信中,陈鹤琴还由家庭中父母两方推及幼儿园中男女幼稚教师,从父母爱孩子推至男女幼儿教师都可以做到爱幼儿,认为能否成为幼儿教师更多关乎情感因素,男女两性只要有爱都可以从事幼稚教育工作。

戴自俺和孙铭勋也从自身经历出发对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进行了论述。一方面,他们认为幼儿眼中无教师性别的概念,男教师与女教师一样可以得到幼儿的爱戴。戴自俺观察到初入幼儿团的桂馨只让几位女导师接近,他产生疑问:“难道在三岁的幼儿的目光中就能很清楚地鉴别出男女导师吗?”“男导师就真的没有一般主张儿女私有者所谓的慈母之爱吗?”[11]他又进行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后,最终发现这与导师的性别无关,而与“生”“熟”相关。孙铭勋在迈皋桥幼稚园时,他问幼儿:“喜欢男先生还是喜欢女先生?”幼儿回答:“喜欢男先生。”[12]据此,他得出在小朋友的目光中没有男女之别的结论,后来招聘新安幼稚园的教师时,他特别强调“尚拟征求当地对于幼稚教育具有热忱的妇女——男子亦可——数人,作为艺友”[13],认为男子做幼稚教师具有心理学和情感上的合理性。另一方面,他们提出男性幼儿教师可以依据自身特点扬长避短。孙铭勋曾将女教师和男教师教育小朋友时,小朋友所起的反应究竟有些什么不同进行过对比试验。他发现,女性幼儿教师讲故事时,一开始幼儿们因为女子声音温柔清脆,都能做到专心致志地听,但是随着时间变化,虽然还是女子的声音,幼儿也变得不能静听了;而孙铭勋与幼儿进行谈话时,由于事先已教给幼儿说话时的礼节,且戴自俺从旁协助,谈话效果却很好。孙铭勋认为虽然女子天生就在声音方面优于男子,但是男子可以采取其他措施扬长避短,实现教育目标。戴自俺在《乡村幼稚导师要怎样做》中记述:“有一次,某男幼稚导师与几个女幼稚导师带了一批幼稚园的小朋友去参观某科学馆,有一条蛇挂在壁上,小朋友看见了,就跑来叫那几位女导师去看。她们一看,连忙退了几步说:‘呀呀! 怕死啦! 呀! 不得了!’于是小朋友都骇跑了。小朋友从此就不敢再看了,就怕了。以后那位男导师知道了,想了种种的法子去恢复,接连把小朋友引去二三次都不生效。”[14]幼儿喜欢模仿成人,易受暗示,假若由男导师带领幼儿进行参观,是否可能避免该事情发生?据戴自俺后来的分析,这是有一定可能性的,关键在于男性幼儿教师要发挥自身优势,扬长避短。

2.从幼稚园发展的需要出发阐述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

陶行知将关注点放在幼稚园本身,对当时幼稚园发展方向进行了思考,最终得出男性幼儿教师具有身份合理性的结论。民国时期,在师范学校学习幼稚教育的以女子为多,陶行知选择让戴自俺和孙铭勋到迈皋桥办幼稚园,他的理由有三条:“第一,当地的儿童很多,幼稚园十分需要;第二,现在的幼稚园,全是女子创办的,晓庄要创新纪录,而且要打破这种专以女子创办幼稚园的观念,所以要你们两个男子去开办;第三,你们应该得到一个足以充分发展你们的力量的环境,为幼稚园开辟新的路径,创造新材料。所以非要你们去不行。”[15]陶行知提出的三条理由中的第二条实际上就是从幼儿园、幼稚教育事业的整体发展去考虑男性幼儿教师在其中的作用的。陶行知认为晓庄要创新,打破女子办园的传统,鼓励男子去办园,不失为开辟幼稚园发展的一条新路径。此外,陶行知还写信鼓励孙铭勋、戴自俺、台和中等人在乡村和工人聚居地自觉创办幼稚园,并积极介绍杨子勋夫妇到保育院工作。由此可见,陶行知不仅认为男子可以做幼稚教师,而且认为他们可以更好地胜任管理者和研究者的身份,男性幼儿教师可以承担较之幼稚园教育教学更为广泛的工作。

3.从对幼稚师范生与小学教师性别的讨论间接阐述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

张宗麟从幼稚师范学校应纳入男子角度出发间接承认了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在调查南京、苏州、杭州、绍兴、宁波5个城市的16所幼稚园和两所育婴堂后,张宗麟认为:“幼稚教师非为女子之专业,必须有男子之理由,曾屡向国人言之,然而为迎合吾国现今社会人士起见,暂时只设女子班,将来渐渐加入男学生,正如吾国初兴学校时,只有男教师,及后渐有女教师,女子师范亦得渐为社会所欢迎。”[16]张宗麟指出女子之所以为幼稚教师的主体,与中国国情密切相关,但是,当条件符合时,男性幼儿教师的培养也应会得到关注。张宗麟还具体论述了幼稚师范可以招收男子的四条理由:第一,男子性情未必粗暴,女子性情未必温柔和善;第二,男子抚养襁褓儿童之事,世亦常见;第三,幼稚园中男教师,可以做女教师不能为之事;第四,以小学教育所得成绩而言,男子也能加入幼稚教育。幼稚园是幼稚师范毕业生的主要去向,张宗麟提倡幼稚师范招收男子,实际上也是间接认同了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

张雪门关注到了小学教师与幼稚教师的性别差异,从幼小衔接的视角论述了幼稚园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他提出“我国幼稚园教师几乎全属女子,而小学教师则以男子为多。因教师的性别不同,所以处置儿童的方法也异。如果把小学一年级与幼稚园联成一个系统,同由一人去主持,或者在师范学校里定有训练这一种小学低年级及幼稚园教师的课程,都是根本的办法。”[17]张雪门注意到了幼稚园教师与小学教师性别的不一致,他虽未明确提出幼稚园应加大男教师的比例,但是从他的系统联系的观点,我们不难看出,张雪门也是赞同幼稚园应该招收更多的男教师的。

4.从对女性幼儿教师职业表现不佳的讨论反衬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

陈鹤琴和张宗麟通过分析历史上和当时女性幼儿教师的职业表现,认为女子未必甘愿从事幼稚教育,与男子相比,她们不一定是幼稚教师的最佳选择。二人都曾在专著中对福禄培尔的人生经历,尤其是作为教育家的经历进行了介绍。书中写到福禄培尔晚年致力于妇女教育,他认为儿童必须超过幼稚时期才可以由父亲进行教育,幼稚教师应该属于女性。其一,福禄培尔自小无母,更觉母亲教育的重要性。其二,自然界的一切比人为的更有意义,福禄培尔从儿童心灵出发认为幼稚教师应由女子担任。其三,福禄培尔先后受培劳男爵夫人(Baronass BertheVonMarenboltzButow)和后妻鼓励,更加坚定幼稚教师应由女子担任的想法。福禄培尔主办的幼稚教师训练所和晚年主持的幼稚园都尽收女子,但是跟从他学幼稚教育的女子,除他先后两位夫人以外,只有极少数的信徒。陈鹤琴承认,福禄培尔晚年竭力主张由女子担任幼稚教育工作的看法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是也有例外,例如幼儿园里教养员最好是女子做,行政研究工作男子也可做。张宗麟也持此看法,认为男子可以做幼稚教师,他还分析了当时美国的幼稚教师情况,发现虽然美国的幼稚教师全是女子,但是除了披鲍特(Peabody)等极少数幼稚教育信徒外,其余女性幼儿教师只是将幼稚教育事业当作“过渡桥”(steppinkstone),她们未必比男子更适合成为幼稚教师。

民国教育家从不同的角度论述了男子从事幼稚教师工作的合理性,这些合理性可以视为男子从事幼稚教育事业的五种职业优势:第一,幼儿亦喜欢与男性幼儿教师交往,男性幼儿教师也可与幼儿形成良好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对幼儿进行教育;第二,男性幼儿教师在某些方面往往更优于女性,有利于开辟幼稚教育发展的新路径;第三,男教师具有不同于女子的性格特质,能够有效培养幼儿勇敢、坚韧等品格;第四,小学教师以男子为多,由男子担任幼稚教师有利于幼小衔接。同时,他们中也有人承认男子做幼稚教师存在缺点,或者在当时的情况下是很难实现的。戴自俺认为对待幼儿男子的耐性不及女子,且幼稚教师不需具备高深专门的学问,只需有初步知识即可,故在招收幼稚园艺友时,注重选择女子。陶行知在《各省开办试验幼稚师范案》中提到:“学校内部详细办法,如学生应否男女兼收及课程等等另订。”[18]尽管张宗麟论述了数点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肯定了幼稚师范应该招收男学生,但是他也强调:“不过为过渡时代的安全计,在最近的几年里,我还不希望骤然实行。”[19]

(二)男性幼儿教师的职业认同:基于内部的身份确认

民国教育家投身于幼稚教育事业,从事幼稚园的教育教学、行政或研究工作,源于对国家和民族的责任感,以致在此基础上产生了对幼稚教育事业强烈的职业认同。在他们的著作中,对幼儿园男教师的职业认同问题也进行了论述。

1.从个人职业选择和发展的角度阐述男性幼儿教师的职业认同

陶行知和张雪门从个人职业选择和发展的角度,强调男性幼儿教师应该具有高度的职业认同。陶行知常以“人生为一大事来,做了一件大事而去”勉励同仁,将研究幼稚教育和办乡村幼稚园看作极其重要的事情。“又过几天,在五柳村的路旁碰到了陶先生,把我们想到幼儿园的想法和他商量,他大加赞赏。我们说:‘假若我们研究儿童能从幼儿研究起,研究教育能从幼儿教育研究起,将来我们的研究工作就会比较有根基。’陶先生说:‘这是有志气的想法。你们要在教育上做番事业,这样走是对的。’”[20]他认为男子选择从事当时并不受重视的幼稚教育是有志气的想法,如果想要在教育事业上有所作为,选择从基础的幼稚教育开始研究是正确的。故入职后,戴自俺要求:“对职业要有信教徒般的忠实。我们看,佛教徒,基督教徒,回教徒……他们对于他们的宗教之笃信,是多么的真诚! 我们应该要有他们这种精神! 不可朝三暮四,今天干明天便不干了。这种朝三暮四的人,不但对于幼稚教育不会有贡献,就是自己一生的事业也不会有所成就的!”[21]受陶行知先生的影响,戴自俺认为男性幼儿教师应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为儿童而教育,忠实于幼稚教育事业,只有这样才能在幼稚教育和人生的事业上有所成就。

张雪门热爱幼儿,热爱学生,甚至享有“爸爸妈”的美称。在其著作中,谈到投身幼稚教育的直接原因,一是被女教师带领儿童游戏时童真活泼的场面所感动,二是在北平大学工作时受高仁山在幼稚教育方面的启迪,根本原因则与中国国情密切相关。教育活动具有“百年树人”的特性,幼稚教育又是学校教育的起点,这使他愿意终身研究并实际参加当时不受重视的幼稚教育工作。结合个人职业选择与发展的历程,张雪门号召其他男子选择幼稚教育事业,并将幼稚教育事业视作生命,但是,他也强调:“我是研究幼稚教育的人,我愿始终做幼稚教育的事业,然而我不能勉强人人选我一样的职业。”[22]陶行知和张雪门从幼稚教育在整个教育中的地位着眼来思考幼稚教育的意义,从而形成了从事幼稚教育工作的坚定信仰,也形成了对幼稚教育工作的高职业认同。

2.从时代背景角度阐述男性幼儿教师的职业认同

张宗麟对民国十六年前后的幼稚师范教育进行了研究。第一,张宗麟经过调查后发现,民国十六年以前,幼稚师范毕业生数量不多,无论男女学生,毕业后大多改任小学教师。民国十六年秋季以后,幼稚师范毕业生全数回到幼稚园里,甚至普通女师毕业生也有许多改任幼稚教师。据此,他认为幼稚教育发展形势良好,幼稚教师的职业吸引力会越来越大。第二,张宗麟提出教会幼稚师范教育的衰落也会导致对幼稚教师的大量需求。民国十五年北京政府教育部颁发《外人捐资设立学校请求认可办法》后,教会学前教育由盛转衰,至张宗麟调查时,教会创办的幼稚师范学校已全数停办,时人感叹物色幼稚教师比聘请大学教授还要难,对幼稚师范生的来源尤感缺乏。张宗麟认为幼稚师范学校将会是学生很好的一种选择,根本不必担心毕业后的出路问题。第三,当时小学中男教师师资充足,张宗麟预测到将来幼稚园“必将与小学俱进”“小学一二年级将来必可与幼稚园合办,其需要师资愈大矣”[23],进一步指出男性幼儿教师具有良好的发展前景。故他号召男女青年们投身幼稚教育事业,不断开辟中国幼稚教育的未来。“研究幼稚教育的同志们呀,儿童的爱比什么都要来得纯洁、可宝贵。这种爱只有我们从事儿童教育的人们享受得着。得到儿童爱的人,往往不肯放手的,无怪乎许多大教育家情愿终身做儿童之友。同志们,我们有这样纯洁可宝贵的代价,实在可以自傲,就是其他的所得少些又何妨呢?”[24]

三、男性幼儿教师职业成长的相关讨论

(一)关于男性幼儿教师师资培养的讨论

自清末女子教育兴起,幼稚师范学校的学生便以女子为主,时人多将幼稚教育师资培养问题归入女子教育或是妇女运动的问题中,男性幼儿教师的培养只能居于次要地位,教育家们对师范教育系统中男性幼儿教师的培养问题论述不多。张宗麟是中国幼教史上男大学生做幼稚教师的第一人,他一面教学一面研究,对男性幼儿教师培养问题的论述相对较多。在幼稚师范学校的招生方面,张宗麟积极主张男女兼收:“招生问题,我国学校招生现状,规定高中男女同校,初中男女分校,幼稚师范完全是女生。幼稚教师以女子为比较相宜,这是谁也承认的。不过男子中如有性情相近、志愿研究的也应当有培养的机会。所以合乎高中程度的幼稚师范,应当男女兼收。”[25]在幼稚教师的培养方面,受陶行知影响,张宗麟要求学生们“教学做合一”,他劝戴自俺和孙铭勋:“你们既相信教学做合一的理论,就可放胆地去。你们可以在做上学本领,指导员也可在做上教你们了!”[26]他还强调在培养学生的过程中,需要关注幼稚师范与幼稚园的关系。他派部分男学生参观中心幼稚园,在晓庄各中心小学和吉祥庵小学中参观、实习,甚至到和平门办幼稚园,使理论学习与实践活动相结合,以期培养出专业的男幼稚教师。

虽然大部分民国教育家对男性幼儿教师培养问题并未进行专门论述,但是在各自的相关文章中有一定程度涉及,亦可窥见一斑。陶行知开创了“艺友制”的方法,强调事如何做便如何学,如何学便如何教,共教、共学、共做,将课堂延伸至师范学校之外,直接在幼稚园中培养幼稚教师。关于“艺友制”的招收对象,陶行知提出注重招收女子,但是若男子中有热爱幼儿、聪敏好学者,亦可接收。在办晓庄师范学校时,陶行知践行“教学做合一”的方法论,对学生引导、开导、指导,而非灌输。戴自俺论及晓庄学习幼稚教育的经历时写道:“关于师范的课程,也不上课,主要让我们读一点有关的书,指导我们读一点书。你提问题,你去幼稚园里实践。音乐、绘画,则找音乐、美术老师,至于幼教理论,由张先生指导我们读陈先生的书。张先生给一本《幼稚教育概论》和陈先生的两本书《儿童心理之研究》和《家庭教育》。……有时讨论时,陈先生来指导解决问题,有时由张先生帮助指导。”[27]此外,民国十七年秋,北平孔德学校添设幼稚师范科,招收了缪光甫和李召贻两位男学生,他们与女师范生的培养并无区别,生活主要分为两部分,即上半天切实地到幼稚园去做,下半天回到教室里来学。孙铭勋办幼稚园时,幼稚园中只有一位18岁的小学学历男教师。孙铭勋利用“艺友制”让该学生与他同工同住,注重训练其管理能力,包括经费出纳、用具保管等方面,希望他将来可以做该幼稚园的园长,主持幼稚园工作。

纵观整个民国时期,师范学校并没有形成分别面向男女幼师的人才培养方案与课程体系,男女幼稚教师的培养并无明显差别。这是由民国时期幼稚师范中男子占比小这一事实决定的。民国时期规定,初中男女分校,高中男女同校,幼稚师范完全是女子,因此,幼稚师范中的学生以较有常识常能的女子为多,只包含少量男子。幼稚师范的课程、人才培养体系自然没有专门考虑男子的特点与需求。民国时期幼稚师范的课程以实践为主,辅之理论学习与研究工作,不分男女。

(二)关于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的讨论

孙铭勋、戴自俺和张宗麟认为短期速成的幼稚师范教育使男性幼儿教师们所学有限,还需要在入职后具有自我提高的意识,随时修养,不断进行反思,从幼稚园日常的教育教学活动和生活中持续进步。在最初探索幼稚教育的二十年,戴自俺和孙铭勋从理论出发,概念化、机械化地对待幼儿,通过幼稚教育实践,他们逐渐明确了幼稚教育是什么以及幼稚教师是什么,分别撰文《乡村幼稚导师要怎样做》和《幼稚教师怎样锻炼自己》,为幼稚教师们提出了数项人格、知识和技能方面的要求,也成为男性幼儿教师在职业生涯中需要不断实现的目标,它们既包含抽象的要求,也包含具体的要求。其一,热爱儿童。戴自俺要求男性幼儿教师对待幼儿做到“和蔼”,实施“爱的教育”。孙铭勋将幼儿与教师的爱视作一种双向互动,是男性幼儿教师们实现职业发展的方式。“只要你能爱小朋友,则小朋友一定能爱你……只要能在爱字上去用工夫,一定能够得到小朋友的真诚的爱与真诚的安慰”[28]。其二,为幼儿树立良好榜样。以男性幼儿教师的衣着为例,戴自俺认为衣着如何与男性幼儿教师对待幼儿的态度相关,要求男性幼儿教师的衣着不能五颜六色打扮得像新郎一样,需要清洁朴素,不可华丽。如果“有时不得已而用一支自来水笔,只消价值两三元的好了,不必打什么金链来挂”[29]。孙铭勋认为儿童发展程度依赖于幼稚教师的培养,强调幼稚教师要多给幼儿好印象。“无论男子或女子,只要能从头至脚,弄得干干净净就是彻底的清洁,就是自然的美”[30]。其三,职业生涯中无不良习性。在饮食方面,为幼稚教育事业保重身体。“没有娇养习惯的。我们不是双料小姐,也不是双料少爷,当然要粗的也能吃,细的也能吃,香的也能吃,苦的也能吃,遇着水就下水,逢着山就爬山,不能呈现出一种娇娇滴滴的样子。要这样,对于事业才能冀其有长足的进展”[31]。在业余生活方面,没有喝酒、打牌、抽烟等不良嗜好。张宗麟除关注保教知识、技能和品德修养三点外,还提出设立暑校、成立幼稚教育俱乐部和积极发表研究成果的职业发展方式,认为:“与本区幼稚教育联络,倘能发起俱乐部,规定时间,聚本区幼稚教师于一室,讨论最近幼稚教育趋势,各家所有之心得,或订立共同购买之方法等等,非但所费有限,久之且为增进学问,及娱乐之唯一机关矣。”[32]

还有教育家对幼稚园中从事行政工作的男性幼儿教师进行了专门论述,对他们的职业发展路径进行了探索。张宗麟依据政府要求创办暑期讲习所及时弥补相关人员在幼稚教育行政工作方面的不足,使幼稚教师自发的平时修养和教育当局组织的专时补习共同发挥作用。张雪门在沈开默先生担任河北教育厅厅长时,也曾被邀请讲演幼稚教育,并招待相关教育行政人员在孔德学校和艺文幼稚园进行参观,但讲习时间有限,故答应学员日后可以通过写信讨论关于幼稚教育的问题,提高工作能力。“不料隔了几个月,竟有一位从绥远来信,问到幼稚师范的课程。因为那时幼师课程教育部尚未颁布,我只得把孔德那份重加修订给他寄了去。以后他又来信道谢,且告诉我正在筹办幼稚师范及模范幼稚园,实在使我对以后幼教问题,不得不格外慎重和警惕”[33]。

民国教育家重视教育实践过程中的自觉修养在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中的作用,同时也积极探索职后培训,助力男性幼儿教师的职业发展。

四、结语

民国教育家对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男性幼儿教师的培养、男性幼儿教师的职业认同与男性幼儿教师的职业发展等核心问题进行了讨论,他们对男性幼儿教师问题的探讨对当前男性幼儿教师的理论研究与实践落实层面皆具有极强的启示意义。在男性幼儿教师的理论研究层面,其一,可以进一步思考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积极开展男性幼儿教师身份认同方面的理论研究。六大教育家从自身经历、幼稚园发展的需要、幼稚师范生与小学教师性别、女性幼儿教师职业表现局限等方面阐明了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的合理性,扩展了男性幼儿教师身份合理性的思考维度,为男性幼儿教师身份确认的进一步探索提供了思路。其二,应进一步开展男性幼儿教师培养模式和职业认同方面的理论研究。教育家们从理论与实践课程两方面对男性幼儿教师的培养方式进行了讨论,这启发研究者们应注意进一步思考男性幼儿教师培养过程中的整体设计与规划;另外,民国教育家对男性幼儿教师职业认同的讨论视角也为今后男性幼儿教师的职业认同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研究思路,可以进一步思考社会发展与男性幼儿教师职业认同之间的关系。其三,可以积极开展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方面的理论研究。六大教育家不仅对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的细节问题进行了讨论,还对政府工作提出建议,不仅关注了直接从事教育教学的男性幼儿教师,还关注到从事行政工作的男性幼儿教师,这启发研究者们要进一步思考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的细节问题,积极开展男性幼儿教师职业发展路径与模式方面的理论研究。从男性幼儿教师实践落实的层面来看,有两个问题需要认真思考:其一,应进一步明晰男性幼儿教师性别角色的优势,积极发挥男性幼儿教师在幼儿园课程教学与行政事务方面的优势。男子具有不同于女子的性格特质,男性幼儿教师有利于培养幼儿勇敢、坚毅的品格,便于“阳刚教育”的开展,可以丰富幼儿园的课程与教学。男性幼儿教师与女性幼儿教师共同工作,还可以优势互补,形成教育合力,更有效地完成幼儿园的工作任务。男性幼儿教师的力量只有在幼儿园工作中得以充分地彰显,才能有助于其形成良好的职业归属感与职业幸福感。其二,应认真研究职前和职后教育对男性幼儿教师的适宜性,以期构建适合男性幼儿教师的职前培养与职后成长支持系统。幼儿师范学校和高校学前教育专业相关人员需要依据男学生特点开展培养工作,制订适宜的人才培养方案,重视教育教学和行政工作等实践课程,辅之理论学习和研究工作;教育行政部门要认真研判,积极研究与开展男性幼儿教师的职前培养和职后教育工作,及时解决男性幼儿教师队伍建设中出现的问题。相信通过吸取前人的经验和今人的不断努力,男性幼儿教师必将成为幼儿教育事业中不可或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