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教师日记》的多重价值
2022-02-27黄伟林
黄伟林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广西桂林 541006)
《教师日记》是丰子恺在广西省立桂林师范学校(以下简称“桂林师范学校”)和浙江大学写的日记。桂林师范学校成立于1938 年8月[1],是现今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的前身。当时的桂林师范学校在如今的桂林市临桂区两江镇,即如今的桂林两江国际机场附近;那时的浙江大学在如今广西河池市宜州区(当时称宜山)。《教师日记》自1938 年10 月24 日记至1939 年6 月24 日,整整8 个月。
一、《教师日记》的写作背景
首先,《教师日记》是丰子恺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系统性的日记。在《教师日记》之前,丰子恺并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写日记的习惯,是在逃难途中养成的。1937 年11 月丰子恺举家离开浙江,一行十人辗转迁徙,用他的话说:“每于舟车旅舍之中,抽闲记录,得五篇:曰《辞缘缘堂》,曰《桐庐负暄》,曰《萍乡闻耗》,曰《汉口庆捷》,曰《桂林讲学》。日记之习惯盖自此养成。”[2]1-2然而,这五篇,各有专题,并非逐日记录。真正的日记,是这五记之后,丰子恺“抵两江,安居而有定业,生活又成平凡……于是立此日记,以续于前五记之后”[2]2。所谓真正意义的系统性日记,指的是这部日记是逐日记录,虽然偶尔有中断,但总体上保持了每天记录的完整性。
其次,《教师日记》是丰子恺多年后重执教鞭的职业性日记。在桂林师范学校任教之前,丰子恺脱离教师生活已经十年,但他有过丰富的教学经验,所以,在桂林师范学校第一次纪念周上,他感觉自己“十年前当教师时曾经磨炼过的那种演剧的本能就复活起来”[2]1。因此,《教师日记》记录的是丰子恺作为教师的日记,而不是作家、画家的日记。
再次,《教师日记》是丰子恺于抗战进入相持阶段第一年的生活日记,具体时间为1938 年10 月24 日到1939 年6 月24 日。因此,相持阶段第一年成为《教师日记》的时代背景。《教师日记》有大量抗战进入相持阶段的社会生活实录,更是丰子恺特定历史时期思想感情的实录。
二、《教师日记》的基本内容
首先,《教师日记》记录了丰子恺作为教师的日常生活。
在这八个月的时间里,丰子恺先后做了两个学校的教师。前者是桂林师范学校,在两江;后者是浙江大学,在宜山。
在桂林师范学校,丰子恺分别给高师班讲美术课,给高中班讲国文课,给简师班讲图画课和国文课,给师训班讲图画教材教法,总共是四个班,五门课。
在浙江大学,丰子恺讲两门课,分别是艺术教育和艺术欣赏。这两门课带有讲座性质,听众较多。
在《教师日记》中,丰子恺不仅有许多关于教育教学的思想,甚至有不少课堂内容的实录。
这方面的内容最重要,值得专门提出来重点讲述。
其次,《教师生活》记录了当时日军对中国犯下的罪行。
这方面丰子恺记录最多的是日军空袭。比如1938 年11 月21 日、11 月31 日、12 月1日、12 月28 日桂林遭日军轰炸,《教师日记》皆有所记。当时丰子恺住两江泮塘岭,桂林遭轰炸他都是第二天听学校同事诉说,但丰子恺在桂林有一个书店,叫崇德书店,亦被炸毁。1939 年1 月28 日,丰子恺到桂林,日记记载:“南门内一带,沿途但见颓垣断壁,荒凉满目,月余不来桂林矣,今日重到,不堪回首。此月余内,桂林被狂炸三四次。所投皆烧夷弹,城中毁屋约有三分之一。南门内乃遭劫最大之区也。”[2]89南门内为桂林最繁华区域,可见日军轰炸专门针对中国平民,针对中国城市人口稠密区。
此外,1939 年2 月7 日,《教师日记》还记录了嘉兴逃难者张氏对沦陷区惨象的陈述,如平湖妇女二三百人,被迫做裸体体操;松江女中学生二百余人在天主堂中躲避,全部被日军抓捕。1939 年2 月9 日,记录《扫荡报》刊登的2 月5 日宜山被炸详情,这一天“宜山四门均受弹,城外浙江大学校舍,受弹八十余枚,几乎全毁”[3]103。1939 年5 月6 日,朋友孙君送丰子恺《浙大教师学生一览》一书,该书附有2 月5 日敌机轰炸浙江大学校舍详图。《教师日记》称:“图乃炸后测量统计而绘制者,计共投弹一百一十八个,皆二百磅之爆炸弹或烧夷弹,落弹范围不出一方里。可见敌机是日投弹,乃以浙大为目标。”[2]174
再次,《教师日记》记录了丰子恺眼中的广西民众受教育情况及其性格。
丰子恺到广西之前,久闻广西模范省大名,因此,当他到了广西,也比较注意观察广西风土民情,尤其是广西人的受教育情况及性格,在他看来有如下特点:
1.受教育程度偏低。1938 年11 月8 日,《教师日记》记载:“昨晚阅简师的国文卷,发现没有一个完全通顺的。标点乱用,文法不通,是全班共犯的毛病。错字之多,尤不应该!这只能说是高小学生的文卷,却不配称为高中学生的文卷。”[2]22类似这样的观察结论,《教师日记》中出现多次。比如,1938 年11 月26 日的日记:“简师学生国文程度太坏,作文竟有远不如我家十一岁之元草者。”[2]411939 年1 月17 日的日记:“后生真可怜,名为高中程度,而读过唐诗者甚少。知道‘词’这个名词者亦寥若晨星。”[2]801939 年3 月23 日的日记:“商人多不善算……儿童皆善算。”[2]140由此看来,广西民众接受教育的情况没有丰子恺想象中那么好,文化程度偏低,但儿童的受教育状况比成人要好。而这也使得广西物品品质呈现朴拙之特质。比如,1939 年6 月11 日的日记:“入城逢市日,见瓷器担上有嘴茶碗,形似抗战前缘缘堂中所备者,但形式拙劣。姑买一具,以慰怀旧之情。持归细玩之,见其形与线,皆率直,不优美,远不如旧藏者之玲珑。”[2]191
2.坚韧。1938 年10 月31 日,丰子恺给高师班和简师班的学生上课,要求他们提交一幅画,由老师保存,等到毕业之时,将画作比较一下,看看进步多少,亦可以留作初相见时的纪念品。联系上下文可知,虽然学生的美术修养低,但《教师日记》记载:“诸生闻我此话,默默地作画了。”[2]121938 年12 月3 日的日记:“广西学生喜于服从,能埋头工作,甚是可嘉。”[2]50但这种坚韧有时也会表现为固执,如1938 年11 月19 日,丰子恺称“我发现了广西青年的一种强硬相”[2]32,联系上下文,可知强硬相是因“常识缺乏而主观强硬”[2]32、固执的意思。
3.质朴。丰子恺对广西人性格的概述,多用质朴一词。比如,1938 年11 月20 的日记讲到,以轻快活泼的乐曲来调剂“广西学生之朴野气质”[2]33,1938 年12 月23 日的日记:“对桂师忽感留恋,不知吾与此百数十质朴广西学生,尚有几许相聚之缘也。”[2]641938 年12 月24 日的日记:“桂师百余学生,大都质朴过分,难能感动。”[2]65可见,桂师学生给丰子恺留下了深刻印象。
三、《教师日记》的教育理念
丰子恺是个有经验的教师,而且他将他这八个月的日记命名为《教师日记》,可见,他希望传达的是他作为教师的思想体会。确实,他在《教师日记》里表达了不少有关教育的思考。
他主张人要有“万物一体”的胸怀。这是他在桂林师范学校同学会成立大会上的一段讲话:
今天你们三班同学会联合起来开成立大会,我就拿你们这地方所常常听见的一句话来送你们。这句话就是“三位一体”。你们虽然分为三个级会,但这是为了办事手续上的方便而分。实际上你们这三班人还是一体的,大家是桂师第一届的学生。
既是三位一体,你们必须排除“我们”“你们”“他们”的意见,而分工合作。万万不可固执小团体的界限而互相摩擦。一切团体事业(尤其是在中国)的失败,皆由于此。你们人数虽然很小,但也是一个团体,大家必须养成以全体为心的精神。只要胸襟放宽。这胸襟是可以养成的。譬如:你们同桂林各学校的学生,同是广西学生;你们与全国各校的学生,同是中国学生。推广一步,你们与全国一切人,同是中国人。再推广一步,你们与世界上一切国民,同是人。再推广一步,你们与天地间一切禽兽草木,同是天之生物。所以外国人受非人道待遇,我们要代为愤慨。禽兽被虐待,我们也要发同情心。你们能把胸襟放宽,人我之见自会减弱,彼此之争自会消灭。无人我之见,无彼此之争,实为团体生活最大的幸福。团体要像人的身体:五官四体,决不互相争斗。故我劝你们,要把世界当作一个身体看。退一步说,要把中国当作一个身体看。退几百步说,至少要把桂师当作一个身体看。这就是说,我们要有“万物一体”的大胸怀。“三位一体”还是最起码的。以上是我的赠言。[2]17
他认为教育应该“本乎天理,合乎人情”:
抗战以前,我国百事颓唐,自伐太甚,有以招致此祸。今后一切必须彻底改革,以图复兴。我等侧身文化教育界者,正宜及时努力,驱除过去一切弊端,必使一切事业本乎天理,合乎人情。凡本天理,未有不合人情者;凡合人情,亦未有不成功者。……过去之教育,不合天理人情之处甚多。就艺术教育而言,过去之绘画、音乐教育,生吞活剥,刻画模仿,游离人生。教育者徒以死工作相授受,而不知反本。此直可称之为“画八股”“乐八股”。今后非痛改不可。[2]82
他主张理工教育与人文教育并重:
梓匠轮舆是物质文明之使徒,为仁义者是精神文明之使徒。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必须提携并进,方能为人类造福。故梓匠轮舆应与为仁义者并重,方为合理。[2]171
他高度重视艺术教育,赞同“以艺术兴学、以礼乐治校”,重视艺术教育“涵养爱美之心”的间接效果,认为艺术必须与现实生活相关联:
我被邀初到桂林时,会见校长,即承告“以艺术兴学”“以礼乐治校”之旨。[2]30
我教艺术科,主张不求直接效果,而注重间接效果。不求学生能作直接有用之画,但求涵养其爱美之心。能用作画一般的心来处理生活,对付人世,则生活美化,人世和平。此为艺术的最大效用。[2]41
乘此抗战建国之期,我欲使中国艺术教育开辟一新纪元:扫除从前一切幼稚、生硬、空虚、孤立等流弊,务使与中国人生活密切关联,而在中国全般教育中为一有机体。[2]76
丰子恺不仅有教育理念,而且有教育实践。比如,因材施教对他而言,不是先贤的语录,而是实践的做法。1939 年2 月28 日,他给桂林师范学校高中班上最后一堂国文课,结合广西青年质朴的性格,他讲课的内容侧重快乐有趣的诗词典故,当天日记写道:
下午高中国文最后一课,特编讲义,题曰《国文解话》,述诗词趣事。吾为此讲,有两种意义:一则高尚之古代诗词趣话,足以引起研究兴味,对于艰苦质朴之广西青年尤有调剂感情之效。二则自都德作《最后一课》后,最后一课便带不祥之气。今吾国正在积极抗战,最后胜利可操左券。故吾之最后一课必多欢笑,方可解除不祥也。[2]116
丰子恺在《教师日记》中所表达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来自他作为教育家、艺术家的深思熟虑和长期实践,皆可圈可点,值得我们体会琢磨,对我们今天的教育仍然具有启发意义。
四、《教师日记》的乐观信念
阅读《教师日记》,一个很大的感受就是丰子恺面对艰难困境时的乐观自信。丰子恺的乐观自信既是基于他的个人经验,也是基于他对普通民众精神状态的客观观察。
就个人经验而言,1939 年2 月2 日,丰子恺写道:
下午请圩上新开之联华照相馆来家摄合家欢。流亡时一行十人,在敌机肆虐下漂泊十四月,而老者益健,壮者益康,幼者益长,且添一可爱之婴儿,成十一人。此亦今世不易多得之事,不可不有以记录之。故摄此影,分寄故乡亲友,以慰相思;亦以明炮火之无可如何于吾家也。[2]96
同一天,《教师日记》还记录了丰子恺对他人的观察与思考:
圩上近新开一店,卖香烟、酱萝卜,主人对客甚殷勤。予问其来由,知为九江人,原在九江开大商店,子入高中,女入初中,小康之家也。九江失守后狼狈逃出,辗转至桂林,以余资开杂货店,最近又为敌机所毁。于是来此圩上,设此残局,以维持一家数口之生活。主人言下不胜戚戚。吾观其家人,虽风尘仆仆,然皆有健康之色:其父老而矍铄,其妻一面攘臂洗衣,一面向予诉述,悲愤慷慨,不屈不挠之精神溢于言词。其子方自桂林批货归,释肩上重负,即为其父谈桂林商情,精明强干,为一家之健将。其女正在洗锅发灶,独任炊事。询之即前之高中生及初中生也。吾观此情景,益信中国之因祸得福,益喜中国前途有望。盖暴敌之蹂躏吾民族,除死者正待复仇外,生者皆因奋斗磨炼而增益其所不能。逃难虽曰损失,所损失者财物耳,因奋斗磨炼而增益者,超过所损失者甚远。虽曰流离,迁地而已;因迁地而增广见闻,加多阅历,其所得尽足以偿流离之苦。设使九江不陷,此家庭不逃难,其人亦不过尔尔;其子弟或且习于骄奢,陷于淫逸,不得为国民健全之分子,亦未可知也。孟子所谓“生于患难,死于安乐”,诚千古不易之论。故吾谓此次抗战,中国人皆因祸得福,中国亦因祸得福。[2]96-97
当时中国的口号是抗战建国,这是对于整个国家而言;而对于不少家庭和个人,经过战争的磨炼,也变得更为坚强和壮健。
五、《教师日记》的人格观察
作为文学家、艺术家、教育家,丰子恺最重要的观察对象就是人。《教师日记》记录了三位教师调离桂林师范学校的送别情形,颇有意味。在这里专门挑出来与大家分享。
第一个调离桂林师范学校的是王星贤。王星贤是著名哲学家马一浮的学生,后来也成为重要的学者。1938 年12 月15 日,王星贤将离开桂林到宜山的浙江大学任教,学生开会为他送别。“演词之后,有茶点,诸人轮唱京剧为余兴”[2]61。王星贤给予学生临别赠言,并说他离开桂林师范学校,是为了追随马一浮先生继续学习以拯救自己。校长作补白,说到王星贤先生来桂林时带来了果子,并把其中的一个果核留在了学校的土地里,他说,“将来冬尽春来,一切种子普雨悉皆萌”[2]61。丰子恺认为这个欢送会比较有诗意。
第二个调离桂林师范学校的是莫一庸。
莫一庸曾做过桂林中学校长,将到广西教育厅任科长。1939 年1 月25 日举行欢送会,莫一庸表示,数月前他到桂林师范学校任教,是服从命令,现在他离开桂林师范学校,也是服从命令。他给学生的临别赠言是“小处着手”。丰子恺认为这个欢送会比较严肃。
第三个调离桂林师范学校的是丰子恺本人。
1939 年2 月28 日,丰子恺在欢送会上表示,他之所以离开桂林师范学校,有三个原因:一是想利用这种流离的机会,多多游历,增长见识;二是作为浙江人,浙江沦陷,他心中隐痛,因此,到浙江大学对他的情感是一个安慰;三是他教美术而不教实技,担心误人子弟。在临别之际,他给予学生的赠言是:
艺术不是孤独的,必须与人生相关联。美不是形式的,必须与真善相鼎立。至于求学之法,吾以为必须眼明手快,方可有广大真实之成就。眼明者,用明净之眼光,从人生根本着眼之谓也。手快者,用敏捷之手腕,对各学科作切实之钻研之谓也。故眼明乃革命精神之母,手快乃真才实学之源。[2]117
最后,他表示,桂林师范学校是他十年之后重执教鞭,此时他已经40 岁,西方人认为人生从40 岁开始。因此,他今后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会把桂林师范学校当作他的老家,希望同学们及时努力,将来各有广大真实的成就。
应该说,丰子恺这个欢送会,比较有感情,既有自我珍重的感情,也有对学生学校的感情。
三位教师,王星贤是研究型人格,富于理性,视求知问学为人生追求;莫一庸是传统型人格,倾向务实,视循规蹈矩为职场原则;丰子恺是审美型人格,崇尚自由,更愿意听从内心召唤安放其人生。
六、《教师日记》的文学价值
日记属于应用文体,但《教师日记》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应用文,而是具有多元价值的泛文学文本。所谓多元价值,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教师日记》是丰子恺作为教师的职业记录与作为艺术教育家的思想感悟,具有教育文献价值;《教师日记》又是抗战相持阶段的社会生活实录,具有历史文献价值;作为当时中国重要的散文家,丰子恺写作《教师日记》,在记录生活的同时,蕴含情思,贯注文采,虽然不是纯文学写作,但确实具有泛文学写作的性质,具有文学文献价值。
仅举一例,1939 年5 月13 日记:
上午下课,即有继续三天之空闲。小立窗前,看路上行人,忽起时代错误之感。往来于宜山城中之浙大教师家族,姿态服饰皆秀丽,一望而知为江南人物。而其背景则为唐突之岩石,陈旧之建物,以及面目粗俗、衣裳朴陋之本地人民……此等二十世纪之江南人物,何为乎来哉?吾在窗口眺望此景,觉得很不调和。但此正是使国家调和统一,使民族均等发展之机会。原来江浙人与广西人隔远,偏文偏质,各自成习。抗战以后,因流离而杂处,正好互相影响,互相调剂。此亦“因祸得福”之一例也。[2]179
全文仅200 多字,叙事脉络清晰、描写如在眼前、抒情隽永蕴藉、议论节制精当,既流畅通透,又含蕴深刻,确实是可圈可点的好文字。
丰子恺生活的时代,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爱的教育》一书对当时许多中国读者产生了重要影响,遗憾的是,丰子恺的《教师日记》多年前未受到足够的重视。如果说亚米契斯倡导的是爱的教育,那么,丰子恺倡导的就是美的教育,即所谓艺术兴学、礼乐治校。美的教育根植于中国礼乐传统,高度重视艺术的审美引导作用,成就的是中国人真善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