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刘柳之交
2022-02-25王德凤
○王德凤
历史上不少名人的交往为人所传颂,如被用作2020 年高考全国Ⅰ卷作文材料的管鲍之交。中唐的刘禹锡和柳宗元的交往也被传为佳话。刘柳相识于青年时期,同年进士及第,也曾同窗学习《诗经》,可以说是同学,后来又在御史台成为同事,他们都是永贞革新的骨干,革新失败后同进退、共患难……刘柳之交或许能为我们带来一些启发。
怨刺宫市
白居易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如果请你举例论证这句话,你可能会联想到《卖炭翁》吧。那你是否注意到《卖炭翁》中“苦宫市”的时代背景呢?《卖炭翁》的写作素材源自韩愈的《顺宗实录》:唐德宗时期,宦官专权,掌控皇宫所需物品的采购权,以极低的价格对百姓强征货物,这样的采购制度便被称作“宫市”,其实质是一种公开的掠夺行为,百姓不堪其扰,深受迫害。对此,群臣屡次进谏,唐德宗却不以为意。
唐德宗统治末期,彼时还是太子的唐顺宗李诵,就宫市之事欲有所为,东宫的参谋们都认为可行,唯有教太子下棋的侍读王叔文不赞成,认为时机未到,不应出头。从此王叔文得宠,“与王伾(太子的书法老师)两人相依附,俱出入东宫”,“密结韦执谊,并有当时名欲侥幸而速进者陆质、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刘禹锡、柳宗元等十数人,定为死交(革新派核心人员成为生死之交)”。待李诵登基,团结在王叔文周围的一帮革新派志士立即开启禁止宫市等一系列活动,即永贞革新。得势的“二王刘柳”如日中天,名动天下。问题是李诵的身体状况欠佳,即位前已中风,不能言语。王叔文又资历太浅,不是通过科考入仕的,为朝廷重臣所轻视。而革新是要革去宦官、藩镇的利益,大唐积弊深重,反对派、保守派势力十分强大。连记录顺宗朝事的韩愈也是明确反对永贞革新的,他用“欲侥幸而速进者”评价自己的好友刘柳,不少人认为这是不徇私。最终,在李诵、李纯信任的宦官俱文珍的操控下,李诵皇位还没有坐热就被迫内禅(正月即位,八月退位),太子李纯登基。
如果说绝大部分有正义感的仕子文人只是同情“卖炭翁”,只能怨刺一番,以期形成舆论力量,那么刘柳就是冲在前线,去执行禁止宫市等政策的中坚力量,去解救“卖炭翁”们,因此得罪了既得利益者,而代价是“二十三年弃置身”。
刘柳能成为生死之交,是因为他们都心怀天下,期望兼济苍生。新时代也需要我们有这种情怀,要培养兼济天下的能力和行动力。
二十年来万事同
贞元十六年(800 年),29 岁的白居易进士及第,喜不自胜,写下:“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最少年”的白居易和刘禹锡同龄,刘禹锡早在贞元九年(793 年)22 岁时已进士及第,而与刘禹锡同年登第的柳宗元彼时更年少,仅21岁。
不可否认,刘柳二人年龄相近,所处时代背景一样,境遇相似,观念也趋同。这可能也是8 世纪的“70 后”刘禹锡、柳宗元成为生死之交的原因之一。而他们与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韩愈虽也有交情,可韩愈终是一个“60 后”,因此时有龃龉,常有隔膜。
元和八年(813 年),韩愈作《答刘秀才论史书》,文章说:“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那些做史官的人,即使没有人为的祸患,也会有上天的刑罚)。”联想到永贞革新,那就是革新派遭到“天谴”,天怒人怨!柳宗元看了文章,“私心甚不喜”,作《与韩愈论史官书》,说:“凡鬼神事,渺茫荒惑无可准,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犹惧于此(鬼神之事本就不靠谱,明理的人都不谈,韩愈这样的聪明人何以也怕鬼神)。”韩愈作《天说》申辩,柳宗元又作《天说》批驳,刘禹锡加入论战:“余之友河东解人柳子厚作《天说》,以折韩退之之言,文信美矣,盖有激而云,非所以尽天人之际,故余作《天论》,以极其辩云。”在这场辩论中刘柳胜出。
元和十年(815 年),刘柳在衡阳分别。柳宗元作诗《重别梦得》:“二十年来万事同,今朝岐路忽西东。皇恩若许归田去,晚岁当为邻舍翁。”“万事同”的他们一同登第,一同参与永贞革新,一同反对天命论。他们的交情真应了那句话:“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永贞革新维持了一百来天就以失败告终。永贞元年(805 年)九月,刘禹锡被贬为连州刺史,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十一月,在赴任途中他们接到通知,刘禹锡又被贬为朗州司马,柳宗元也被贬为永州司马。刺史尚可有所作为,司马则是闲职。次年他们又被踏上一脚。元和元年(806 年)八月,他们等来诏书:“左降官韦执谊、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准、程异等八人,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永贞革新派不能按例启用、宽宥。)
直到元和十年(815 年),在贬谪地的刘禹锡、柳宗元等人,被朝廷“以恩召还”。在等待新任命时,刘禹锡去看了桃花,他写了一首触怒新贵的诗:“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新的任命随之而来:柳宗元得柳州刺史,刘禹锡得播州刺史。柳宗元不为自己哭泣,他为刘禹锡哭泣:“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柳宗元说这番话时一定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元和元年五月,母亲跟柳宗元一起到贬谪地,因水土不服,仅半年后便客死他乡,当时他们还在龙兴寺借宿,连家都没有。刘禹锡的好友裴度向唐宪宗建议以孝治国,刘禹锡最终被改贬到十年前的贬谪地——连州。
元和十四年(819年),刘禹锡母亲在连州去世。他护送母亲的灵柩途经衡阳,得知柳宗元客死柳州后,“惊号大叫,如得狂病。良久问故,百哀攻中。涕洟并落,魂魄震越”。柳宗元托孤给刘禹锡,并委托其整理书稿:“我不幸,卒以谪死,以遗草累故人。”刘禹锡说:“凡此数事,职在吾徒。”
曾几何时,柳宗元很关切刘禹锡儿子的书写问题,“书成欲寄庾安西,纸背应劳手自题。闻道近来诸子弟,临池寻已厌家鸡(家鸡指家传书法)”。往事历历,故人不在,说好的“晚岁当为邻舍翁”呢?
刘柳之交是基于他们怀抱共同的政治理想,有相似的人生经历,他们同休戚,共进退,换位思考,推己及人,所以他们也总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也许,你身边就有值得托付一生、可同甘共苦的朋友,那你是否准备好刘柳之交所需的奉献精神、牺牲精神呢?如果你的朋友如刘柳一般优秀,你的知识储备是否足够支撑你们的交往呢?即使答案是否定的,“最少年”的我们,一切也都来得及。加油吧,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