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套就是母亲的手
2022-02-21孔明
◎文/孔明
在我心里,袖套就是母亲的手,抚爱过我和她所有的儿女。母亲用自己的一双手拉扯大了儿女,没有享几天福,竟然走了。那一双手过于勤劳,透支了她的健康。我应该对她更好,却来不及了,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对着袖套寄托无尽的思念。
我收藏了母亲两只袖套,那是用羊毛线编织的,藏青色、一端灰黄边,一大一小,大的长些,小的短些。
上世纪90年代初,我拥有了第一套单元房,算得上两室一厅,便接母亲来“享受”。给书房添置了一个两用沙发,晚上打开,便是母亲的床。我那时熬夜,母亲熬不过我,就先睡了。每次从床旁边经过,看着母亲,心里感觉愧愧的。应该有母亲的房和床,我却不能提供,只有将就了。母亲倒很满足,毕竟偌大个城市,儿子竟有了自己的房子,带厨房、卫生间,比租房强多了。
母亲离开后,我发现了那两只袖套,小的在大的里边套着。我眼一热,泪水就下来了。我把两只袖套分开,套在自己手腕上,贴住了自己的脸,泪流满面。将袖套摘下,恢复原样,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茶杯套里,放进了书柜。此后,我搬过两次家,袖套也随我搬迁,至今还在我的书房里珍藏着,一尘不染。
即使母亲健在的时候,我也常将袖套取出来,看半晌,我是想妈了。那两只袖套,总令我浮想联翩。之所以是一大一小、一长一短,是因为左手没有右手忙,左右配备就不一样。一看这袖套,就知道母亲是乡下女人。小时候,我在乡下,常见妇女一到冬天,都戴着袖套,有棉的,也有毛纺的。戴袖套防冻,还不妨碍干活。再冷的天,女人的手是闲不了的,地里的活、家里的活。洗锅碗时,水是从冰瓮里舀的;擦拭锅台、案板,湿抹布会在手里冻凝。纺线、织布、纳鞋底、做衣服,都离不开母亲戴着袖套的那双手。
自从有了记忆,母亲的手到了冬季总会被冻伤。那时候年幼无知,不以为意;现在想来,那时的母亲也就三十岁出头,手不应该是那样粗糙、皴裂的。我上高中时寒假回家,两手皴裂了,母亲看见后落了泪,说我读书读傻了,给我手背抹上凡士林。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回想起来才知那是母亲心疼了。母亲的心疼多不在嘴上,儿女多半都不留意、不理解、不领情。
母亲离世后,那两只袖套就成了遗物,我更加珍视了。她健在的时候,我看袖套还能缓解一下情绪,真想得不行就回家去看看母亲。母亲冬天摊煎饼,必抹下袖套,放在案板边上。她没有向我问起过那两只袖套,可能以为自己遗失了。多年后,县城的生活条件好起来了,冬天生火炉,是用不着戴袖套的,母亲却依然戴着,或许是习惯使然吧,她的手比在乡下时红润多了。
母亲17岁就成了一家之主,一共生下了6个儿女,可以说她的人生花季是在生儿育女中度过的。那时候祖父母都还健在,父亲在外工作,一家人的吃穿都指靠她,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家里养着猪、羊、鸡,包产到户后还养牛,忙完地里的活还忙家里的,她是怎样撑过来的?睡前,母亲总在做针线活;睡醒后,她已经在织布了……
每当我听见身边年轻的母亲喊叫累,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的母亲,她那一辈女人受过的苦,那叫什么呢?比累还累吧?上一辈母亲嘴里不言爱,做出来的却是不折不扣的爱、不思回报的爱、无怨无悔的爱!
我愧疚、我遗憾。我在婚后很长时间里,对母亲是疏忽的。回家坐一会儿,抬腿就走;母亲嘱咐回家吃饭,我却一句“别留饭”,头也不回就扬长而去。有几回,我回到县城了,却先去会了朋友,回家一进门,妹子说:“哥,咱妈听说你回来了,摊了半天煎饼,你吃不?”我说吃过了,并不感觉内疚。后来回想,母亲心里一定是失望的。令她失望的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不是一件事、两件事……
每年逼近母亲的忌日,我就会取出袖套,把脸贴上去,感觉就像母亲的手在抚摸。一刹那间,我就控制不住眼泪了。想妈呀,妈在哪儿呢?她离开得太早了,想到这儿,我就真想放声长哭,把憋在心里的愧疚和遗憾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