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士禄与马淑英:一个笑,一辈子
2022-02-21山西潘彩霞
◎文/山西·潘彩霞
彭士禄与马淑英在莫斯科留学时的合影。
2022年3月,去世整整一年后,彭士禄被追评为“感动中国2021年度人物”。颁奖词中称:“你,如同你的作品,无声无息,但蕴含巨大的威力。”
他的作品,一是核潜艇,二是核电站。他的核事业,同样凝结着妻子马淑英的心血和智慧,她是他身后的无名英雄。
相识
1953年,马淑英18岁,在长春读完高中后,因成绩优异被选派到苏联留学。到达莫斯科后,大使馆安排她第二天前往喀山化工学院。马淑英手中拿着的纸条上写着一个名字:彭士禄。他是留苏学生党支部书记,到时,他会去车站接她。
那天,随着如潮的人流,马淑英走下火车,站台上,十几个中国留学生异常显眼,他们都是来接她的。在大家的热情问候中,马淑英询问:“哪位是彭士禄?”
这时,一个身材不高、有些瘦弱的年轻人走过来,与马淑英亲切握手:“热烈欢迎你,小马!”
这个说话带广东口音的年轻人,正是彭士禄,当时在喀山化工学院学习机械。彭士禄是革命烈士彭湃之子,他4岁成了孤儿,童年两度入狱,在贫苦农民的保护下,吃着百家饭长大,后来在周恩来安排下,到了延安。
经历过种种苦难后,对每一个学习机会,彭士禄都异常珍惜。28岁的他,一心只有学习,只想着报答党和人民的恩情,从未考虑过个人感情问题,可是当马淑英礼貌性地绽开嫣然笑容时,他的心怦然而动。
旅途的疲惫掩不住青春的光芒,马淑英的一双眼睛清澈灵动,彭士禄好感顿生。握手的那一刻,是他一生中“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幸福情感”。
到学校后,彭士禄亲自带着她熟悉校园、去见院长。兄长般的照顾,让初到异国的马淑英倍感温暖,朝气蓬勃的她,很快就融入了新环境。
马淑英就读的是有机系,班里只有她一个留学生,在一群奔放的苏联学生中,娇小而聪慧的她,常常成为大家的焦点。她的笑,也经常浮现在彭士禄的脑海中。从此,他们在校园里有了很多次“偶遇”,继而顺理成章地一起到图书馆看书。交流多了,他越发喜爱她,还给她起了个好听的俄文名字:“玛莎”。
对彭士禄,马淑英非常崇拜,尤其在得知彭士禄的身世后。听他讲述童年时坐牢,在奄奄一息之际被国民党丢出监狱、从广州爬回潮安的经历时,马淑英的敬意油然而生。
他比她大十岁,既是学长,也是领导。出于尊敬,彭士禄的邀约,马淑英从不拒绝。校园里、小河边,他们读普希金的诗,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谈理想与报国,对新中国的建设充满希冀。
相爱
每次和“小玛莎”在一起,彭士禄的眼神总是热烈而多情。可是这爱的信号,却让马淑英陷入了矛盾之中。
尽管彭士禄人品好、有才干,然而,他是中国第一个红色政权建立者之一彭湃的儿子。而马淑英,出身并不好,更何况,她只把他当作兄长。
她的刻意躲避,让彭士禄加紧了追求的步伐,总是找机会去见她。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要追我?咱们门不当户不对呀!”
彭士禄认真地说:“家庭出身不是由个人选择的,但走什么路是由个人选择的。我爸爸也是大地主出身,可他把自己家的地契烧了,把土地分给农民。你虽然出身不好,但你自己积极要求进步,思想向上就是好的。”
这真挚的话语打动了马淑英,她开始认真考虑恋爱关系。她给远在广东的姐姐写信,询问意见。姐姐的答复是:“只要你们真心相爱,‘门第’不应成为障碍。”
马淑英心结解开了。从此,他们两人把清风和明月编织成一首爱情的诗歌。
爱国情怀和美好情感成为彭士禄进取的双重动力。1956年,彭士禄以全优的成绩获得了“优秀化工机械工程师”称号。学业完成后,他收拾行囊准备先行回国。恰在此时,陈赓大将到苏联访问,他建议彭士禄留下来,改行学原子能核动力专业。对此,彭士禄的答复是:“只要祖国需要!”
就这样,彭士禄继续留在苏联,到莫斯科动力学院学习核动力。得知苏联教授每教一节课,中国都要另外付80卢布的报酬时,他感慨地说:“这是老阿妈用血汗钱叫儿崽上洋学堂,我能不努力吗?”
紧张的学习之余,他不忘关心马淑英。那时,马淑英也转到了莫斯科一所学院,每逢节假日,他们都一起度过。有一次,马淑英做实验炸伤了脸,脸上裹了层层纱布,她特别担心会留下疤痕,彭士禄笑着安慰她:“放心,我不嫌弃你!”
远离祖国和亲人,他们互相支持、鼓励,两人的情感也越来越浓烈。1958年,他们双双以全优成绩毕业,并先后回到祖国。彭士禄被分配到北京原子能研究所工作,马淑英则去北京化工学院做了一名教师。
不久,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两只行李箱叠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家。那一年,他33岁,她23岁。
正值国家准备研制核潜艇,学过核动力的彭士禄被委以重任,担任核动力研究室副主任。然而,除了一腔热血,他们什么都没有。没有图纸、没有资料、更没有专家,甚至连核潜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靠着报纸上的两张模糊照片,以及一位外交官从美国为孩子带回来的核潜艇模型玩具,他们开始了研发。
“我们大多数人不懂核,搞核潜艇全靠四个字——自教自学。”在研发团队里,绝大部分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彭士禄一边自学,一边义不容辞地当起了老师。
20世纪70年代,彭士禄(右二)和聂力(右三)视察鱼雷研究所。
家不管不顾了,他对马淑英说,核动力才是他的“第一夫人”。短短两年时间,他让几十个外行全部成了核动力的尖兵。彭士禄以钻研精神、专业素养和爱国热情,被年轻人视为“精神偶像”。
相守
基础工作做扎实了,“一声令下,打起背包就走。”1965年,彭士禄带领一支队伍奔赴四川深山“909”基地,开始建设潜艇核动力装置陆上模式堆。在当地百姓眼里,他们是一群“搞水电”的神秘人物,而他们和外界的唯一联系,只有一个“成都291信箱”。
为了支持彭士禄,马淑英放弃了热爱的教育事业,不顾自己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随他来到湿冷的西南。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她也一头扎进了基地。在那人迹罕至之地,他们住石头房,吃窝窝头,终日与阴暗潮湿、毒蛇蚊虫为伴。为了他热爱的事业,她毫无怨言。
靠着仅有的一台手摇计算机和几把计算尺,彭士禄带领科研人员夜以继日地奋战;而马淑英,也转行做起了核科技研究工作,并多次获得科技成果奖。女儿生病住院了,儿子的脚被玻璃扎伤了,马淑英只能挤出一点点时间去照顾。同事们都说:“马大姐的辛苦,不在彭总之下。”
情感默契,相依相伴,他们携手走进生活深处。
因为胆子大,敢于拍板,彭士禄曾一度被质疑,被打小报告,马淑英始终用爱慰藉着他,和他一起经受世事的风波。
1970年,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用了不到六年时间,彭士禄奇迹般地带领大家造出了我国第一艘核潜艇。自此,中国成为继美、苏、英、法之后第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
启堆试验成功了,中华大地发出了第一度核电,那一刻,彭士禄热泪长流。内心里,他对妻子充满感激,后来他说:“她参加并见证了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动力装置反应堆启动和达到满功率的全过程,她是我身后真正的无名英雄。”
彭士禄(前排左侧)幼儿时和父亲彭湃的合影。
核潜艇正式下水那天,彭士禄亲自跟着下海。出发之前,他故作轻松地宽慰马淑英:“到时候万一我喂了王八,你可别哭!”
1974年8月1日,中国第一艘核潜艇被命名为“长征一号”,正式列入海军战斗序列。
核潜艇建造完成后,彭士禄于花甲之年接过了建设核电站的担子。他南下广东,负责深圳大亚湾核电站的建设,被称为“核电事业拓荒者”。
“我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核潜艇,二是核电站。”这两件事,让彭士禄千古流芳。
退休后,彭士禄终于有时间和马淑英重温在苏联时的激情岁月,他又变回了那个风趣幽默的学长。有一天,他对马淑英说:“我的第一夫人是核动力,第二夫人是烟酒茶,第三夫人才是你!”马淑英笑着嗔怪他:“不干!”他马上妥协:“好好好,‘小玛莎’升为第二夫人,你对我的事业,没说的!”
相濡以沫的日子在2011年戛然而止,“小玛莎”因心脏病突然去世。此后,陪伴彭士禄的,是中国第一艘核潜艇的模型,那是他们共同的骄傲。
2021年3月22日,彭士禄告别人世。遵他遗愿,他和“小玛莎”的骨灰被撒入大海。在另一个世界,彭士禄和马淑英继续相伴,一起守望着海洋,守望着核潜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