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贾宝玉与王小贱的女性化倾向
2022-02-19陈晓清
内容摘要:贾宝玉作为《红楼梦》中的男主人公,无论外貌还是言行举止都表现出强烈的女性化倾向,无独有偶,当代人气小说《失恋33天》中的男主人公王小贱也有同样的特点。本文将贾宝玉与王小贱两位人物进行古今对比,分析这两个人物形象的女性化倾向,继而探讨两个人在性格、情感方面的差异,最后分析女性化倾向对人物形象塑造的作用,以及对待女性化倾向的态度与接纳度上的古今差异。
关键词:贾宝玉 王小贱 女性化
贾宝玉,清代章回小说《红楼梦》中的男主人公,一个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的公子,衔玉而生,备受娇宠;王小贱,当代新锐作家鲍鲸鲸所创作的人气小说《失恋33天》中的男主人公,原名王一扬,一个奋斗在北京的公司小职员,看上去很娘,说话毒舌。这两个人物,跨越古今,来做一个对比,能看到人物形象塑造上,他们身上共同的一点:女性化倾向,同时,又能看到古今这一独特倾向而对人物性格体现的差异,以及古今对这一独特倾向的接纳度及看法的差异。以下将对这两位个性鲜明的人物进行一个对比。
一.女性化倾向
贾宝玉作为曹雪芹在《红楼梦》这部著作中着力塑造的男主人公,被一些评论家认为是封建时代的叛逆者,革命青年,但在这个人物甫一出场,却凸显的是他身上的女性化倾向,阳刚之气少,阴柔之美多。而王小贱,在女主人公黄小仙失恋的时候,挺身而出,打抱不平,极仗义,纯爷们。可是,当这个人物第一次出场时,也是如一朵奇葩,看上去很“娘”,凸显王小贱这个人物的女性化倾向。
1.外貌上的女性化倾向
《红楼梦》第三回,男主人公贾宝玉第一次隆重登场。通过林黛玉这一个贾府之外的人物的视角,展现了“一位年轻的公子”的模样:无论衣着服饰,还是样貌,都显现女性化的倾向。例如:着红装,“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转身换装后,“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登着“厚底大红鞋”。而作者着力细细描述的五官外貌,“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秋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1](P48),以及“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1](P48)。其面容眉目之皎然生色,活脱脱就如一个女子形象。如果没有上下文,仅凭这段文字,读者十有八九会认为这分明一位花容月貌的女子。
同样,王小贱也是一个外貌呈女性化倾向的人物形象,人物在小说一开篇时登场,用的是“他那柔弱娇嫩的风姿”[2](P6)这样的描述,以及“此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但心里却住着一个敏感脆弱而幼稚的十四岁小姑娘。”[2](P6)电影版文章的演绎更用深V、耳钉、向日葵睡枕等细节丰满了王小賤又娘又骚又可爱的形象。同样是着力凸显这个男主人公人物形象身上的鲜明的女性化倾向。
2.行为举止上的女性化倾向
贾宝玉不光是在外貌上非常的女性化,在他行为举止上也是有很多的女性化的倾向。如第二回,冷子兴把贾府事当奇谈来告知贾雨村时,就说到了贾宝玉抓周之事,“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1](P28)。从小就对女性的这些物件体现出特殊的癖好。而他的贴身丫环袭人也一直苦口婆心地劝告他:“再不可……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1](P263)而他仍然是在黛玉房中,“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1](P280)而见到鸳鸯时,
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1](P319)
以上描述,从爱好倾向、行为举止到言语,贾宝玉这个人物身上都没有传统男性人物角色的那种磊落、豪迈,而是呈现十足的女儿态。尤三姐就曾道:“(宝玉)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
而电影版的王小贱,一个标志性的动作就是润唇膏不离身,随时随地拿出来“补妆”,极其注重外表,比女人还女人。而这天黄小仙在他对面坐下:
王小贱上下扫视我半天,然后露出一脸不齿,想说什么,但被我灼灼的目光瞪回去了。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王小贱呈现出一个坐立难安的状态,终于,他忍不住了,转过身来皱着一张脸冲我说,“黄小仙儿,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坐在一只大号的茄子旁边工作。”[2](P53)
作为女性的黄小仙对自己的衣着形象浑然不知,而作为旁观者的王小贱却对衣着打扮极其在意,以至无法忍受。而他的软肋还在于“不能看见别人牙上有东西” [2](P123),中介大哥牙上的香菜叶,老板大老王牙上星星点点的奥利奥,都让他觉得“他一冲我说话我就想用手把那玩意从他牙上抠下来,但是又觉得不合适,我都快憋死了。”[2](P123)对外表仪容的在意,以至于有些病态的强迫了。
而王小贱帮黄小仙打包搬家那一段,更是被这样形容:
看王小贱干活儿的细致劲,真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电源线捋顺了抻直了还要用胶带缠好,饱经风霜的破电视用塑料薄膜包裹的好像一个骨折病人,一个老爷们家的,干点儿什么活都搞得那么精致,这世界就是让他们给活生生搞荒诞了的。[2](P136)
小说用辛辣风趣的语言,描述的还是一个比女人还细致的王小贱,与传统远离家事的男性形象不同,更有传统贤惠女性的特点,强调的仍然是这个男性角色身上的女性化倾向。
二.心思细密的贴身好闺蜜
贾宝玉是一个重情、深情、痴情的公子,体现在他生活当中,一直细心呵护照顾身边的每一个姐姐妹妹,他爱惜她们,为她们解闷,为她们鞍前马后,不辞劳苦,为她们的痛而痛,为她们的遭遇而流泪。套用当代的流行语,是一个十足十的“中国好闺蜜”。而王小贱也是扮演着照顾者的角色,每一次黄小仙无助、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会及时出现,嘘寒问暖,打点一切,温柔安慰。
1.体贴入微
贾宝玉对林黛玉的悉心呵护,极其贴心,体现在生活方面,关怀备至;饮食起居,照顾体贴。林黛玉初到贾府,两人是“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行同止”。住进大观园后,他也是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一有空就往潇湘馆跑。林黛玉体弱多病,他细心照料。怕她睡出病来,杜撰出“香玉”的典故,陪她说话解闷。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人还没坐开,他先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个靠背垫着些。[1](P868)黛玉犯嗽疾,他冒雨探望,一见面,就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藥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1](P609)
他熟知林黛玉的性格脾气,素习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儿,他是处处体谅,事事小心。贾母给薛宝钗过生日时,凤姐调侃戏子活像一个人。贾宝玉猜着了,亦不敢说。待湘云说了,他又连忙使个眼色,事后又急着在两人中调和。平时两人拌嘴吵架,总是他妹妹长妹妹短地陪不是。第六十七回,贾宝玉进房来见林黛玉泪流满面,便问:“妹妹,又有谁气着你了?”黛玉勉强笑道:“谁生什么气。”而宝玉看到桌上堆着的许多东西,就即刻会意,知道她思念家乡。“明知黛玉是这个缘故,却也不敢提头儿”,只是开着玩笑,陪着她说这说那,故意问这问那,“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厮混”。[1](P928)像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贾宝玉在与林黛玉之间的关系当中,呈现出来的是体贴入微,心思细如毛发,呵护备至的深情公子形象。
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情定前生,一见如故不同,王小贱与黄小仙两人一开始是一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关系。而这一切在黄小仙失恋后开始改变,先是黄小仙在工作时晕倒,王小贱送她回家,一直陪伴至午夜,且细心煮好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在桌上。千方百计哄她喝豆浆,不惜下重本,就是因为可以解酒。给黄小仙尝自制的薄荷味冰淇淋。在她趴办公桌睡着时,塞一个花骨朵枕头。就因为黄小仙说了句堵车堵得慌,冒着大雨给她送伞。
贾宝玉与王小贱,一个古代人,一个现代人,他们做的事情也许不尽相同,但相似的是他们对女子的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2.温柔安慰
王小贱在茶水间撞见因失恋而痛哭的黄小仙:“过了半分钟,他开口说:你妆花了。”[2](P18)在女子最伤心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同样是女子最在意的妆容。无独有偶,贾宝玉安慰平儿时,也是从妆容处用心。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凤姐吃醋,把火气都发在平儿身上。贾宝玉便让平儿到怡红院中来,吩咐丫头舀洗脸水,让平儿梳头;烧熨斗,熨衣服,换下衣服。还一旁笑劝道:“姐姐还该擦上些脂粉……”然后,为她打开妆台,拿粉拿胭脂。连平儿心里也在暗想:“果然话不虚传,色色想的周到。”[1](P592)懂得女子的心,于是安慰女子,便能妥帖入怀。
而黄小仙收到客户李可送来的侮辱性礼物,王小贱凑过来安慰:“小仙儿,你别放心上。”[2](P85)甚至帮忙出损招报复。而黄小仙不得不出席同学的婚宴时,他坚定地在她身边“保驾护航”。在婚礼现场,用计成功地报复了那劈腿的前男友,狠狠地损了前男友一顿,为黄小仙挣得了颜面。他懂得黄小仙的心思,黄小仙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能帮忙做到。而贾宝玉对林黛玉更如知己般体贴安慰,第二十回,宝钗推宝玉走,黛玉只向窗前流泪,哭个不住。宝玉见了,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悄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1](P276)一番话,表白了真心,也解了林黛玉的心结。
两个男子,都能委得下身段,揣摩女子的心思,想她所想,懂她伤心之事,温柔劝慰,说得了体己话,做得了好闺蜜。他们两人的体贴之处,比女子心思还细密;温柔之时,比女子还柔婉温暖。
三.对待女性化倾向的古今差异
贾宝玉和王小贱两个人物角色身上所呈现的女性化倾向,有着惊人的相似。而这样的角色定位,无论古代还是当代,都不是主流所接受的人物形象。而对于两个人物身上所呈现的这种女性化倾向,古今看待的态度与接纳的程度,又体现出古今的差异。
贾宝玉的父亲贾政,从抓周时起就大怒,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1](P28)袭人最遵循主流的道德规范,而对贾宝玉的这一点,是费尽心思劝其改过。湘云看他拈胭脂,“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1](P280)从这几个人身上,我们看到的是他们对贾宝玉的这些女性化倾向的表现,是恨其不该,怒其不改。对他这样的行为品性是不接纳的。只是作者曹雪芹为何花如此多的笔墨来把书中第一主角描绘上如此浓烈的女性化倾向的一笔呢?从第二回贾雨村的一番话当中,我们可以一窥作者曹雪芹的看法。当冷子兴把贾宝玉的奇言怪行当好笑事情说出来,说“将来色鬼无疑了”时,贾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而后,开始这样一番话:
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1](P27)
从此可见,贾宝玉身上这些女性化倾向的种种不为世俗所接纳的言语行径,属于“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而这一切恰恰证明他是秉天地之正气而生者,也就为《红楼梦》全书塑造贾宝玉为“情痴情种”这一主题增添浓彩重墨的一笔。这一段话,可以看作才是真正表达作者曹雪芹看法的。而他对贾宝玉这一人物的塑造,用的都是似贬实褒的这一个巧妙手法。
而鲍鲸鲸笔下的王小贱,更多被塑造成一个“奇葩”。正如书中所说“现在谁还没点儿怪癖了?就跟CICI那天在MSN上的签名写的似的,‘这么个时代,这么个世界,不得个抑郁症什么的,你都不好意思见朋友。’”[2](P134)而之前黄小仙介绍王小贱时用的都是“死同性恋”、“在我眼里是个GAY”这样的话语。在这个彰显个性的年代,王小贱身上所体现的种种女性化倾向的言语举止、生活习惯都是独特、怪异、奇特,但是合理的存在。鲍鲸鲸塑造这个纯爷们王小贱身上的这个特点,更着力的是呈现现代大都市生活当中,人的生存状态的形形色色及参差多态,展现当代都市人的复杂性与多重性。
以同名小说为题材改编的电影《失恋33天》于2011年度上映,成了当年电影市场上的一匹黑马,创造了低成本电影的票房神话,人们议论着王小贱这个人物,津津乐道于王小贱的经典语录,甚至他的一些周边也成为了追捧的对象。王小贱成为了红极一时的话题人物。近年来,也有不少这种有点“娘”的角色出现在电视电影作品当中,但这种形象通常不会作为异性爱恋中的主角,更多时候这类形象的出现扮演的是插科打诨的角色。而《失恋33天》成功塑造了王小贱这种“闺蜜型”男友形象,他最懂女人心,理解女人内心最细微、最敏感、最脆弱、最无助的情感,了解女人的秘密。他外表白净,善于做家务,具有传统女性贤妻良母的一面;同时又担当,有保护者的男性气概。王小贱不是传统男性权威的代表,但在這出面对失恋人群打造的“治愈系”爱情电影当中,他成为了认同并尊重女性的体现女性关怀意识的男性角色,也随之催生了“每个女孩身边都希望有个王小贱”的电影效应。王小贱“闺蜜型男友”的人物形象,开辟了一种新颖的都市爱情故事的类型。
《红楼梦》用独特的笔墨塑造了贾宝玉这般“女儿气”的男主角,更多寄托了作者的理想,即对美好的女性世界的尊崇。贾宝玉的言语间常常流露对女儿的崇拜和对男人的鄙夷,“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在行为上也处处体现对洁净的女性的亲近和对浊臭的男人的疏远,“我见了女儿便清爽”。在那个充满对女性的歧视侮辱与戕害的社会里,贾宝玉扮演了一个集众芳之美、群艳之悲的女性代言人的角色。他肯定女性世界的美好,“天地灵秀独钟于女子”,蔑视男贵女贱的传统,否定男人的价值,厌恶男性世界的污秽。作者把女性身上许多美好的品性特质糅合在贾宝玉这个人物形象中。贾宝玉身上的“女儿气”,解构了男权至上的荒谬。
综上,贾宝玉与王小贱两个人物形象,都凸显鲜明的女性化倾向,无论外貌举止、性格心理都有“男性女性化”的特点。而贾宝玉角色的女性化是为塑造其天生情痴情种形象而精心设置的,也寄托了作者的纯净柔情的美好世界的理想图景。王小贱角色的女性化倾向,则是在他尖酸刻薄、果断仗义之外的矛盾的多重性人格的一面,其中对女性的尊重和关怀的一面,也成全了当代女性对男友的理想期许。贾宝玉,一腔柔情,王小贱,外冷内热;贾宝玉,钟情又呆又痴;王小贱,为人又萌又贱。古今两个人物,各焕其彩。
参考文献
[1]曹雪芹.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鲍鲸鲸.失恋33天[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0.
[3]张梅.从关怀女性的角度浅析影片《失恋33天》获得大众认可的原因[J].赤子,2014.07(111-112).
基金项目:岭南师范学院校级创建国家教师教育创新实验区教育教学研究项目“高中语文整本书阅读教学策略研究——以《红楼梦》为例”;岭南师范学院校级科研项目人才专项“唐宋词叙事形式、功能与理论研究”(编号:ZW2021026)。
(作者介绍:陈晓清,博士,岭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