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库切《幽暗之地》中的共同体思想

2022-02-19张新越李明明

文学教育 2022年1期
关键词:库切共同体

张新越 李明明

内容摘要:《幽暗之地》是库切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由《越南计划》和《雅各·库切之讲述》两部分组成。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讲述了尤金·唐恩参与设计越南战争和荷兰裔殖民者雅各·库切“远征”南非内陆的故事。两则故事,情节、人物、时代、地域迥异,但都将边缘群体噤声,使抵抗话语缺席,折射出强烈的欧洲中心主义意识。库切所描述的殖民故事没有呈现种族融合、和谐发展或多元共融的真实共同体景象,反而映射出强权政治、暴力武装、资源掠夺、经济压迫以及伪善文明。

关键词:库切 《幽暗之地》 殖民暴力 共同体

南非作家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John Maxwell Cotzee,1940-)是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也是第一位两度获得布克奖的小说家。《幽暗之地》(Dusklands,1974)是库切的第一部小说,讲述了当代美国人尤金·唐恩参与设计美国对越南作战计划和欧洲白人雅各布·库切狩猎远征到“未知”南非内部的故事。小说发表以来,国内外不同学者针对其主题、叙事、空间、形象等方面进行了新历史主义、后殖民主义、跨学科等多方位解读。然而,作为一位“流散殖民者”,库切作品多展示了南非国家建构的危机与困境。作为非洲文化的“局外人”,库切常常在寻求走出困境之道中陷入迷茫状态。本文将运用马克思共同体的相关理论解读《幽暗之地》所呈现的种种暴力景象,剖析库切与帝国主义的共谋。

一.共同体思想阐释与历史进程

共同体思想起源于古希腊,柏拉图是最早论述希腊城邦共同体的学者。在《理想国》中,柏拉图认为,公民参与公共生活,遵守社会规范,组成城邦这一地缘共同体。到了近代,出现了以自由意志为根基的契约共同体。卢梭认为,契约共同体是“人们出于自保、出于生存、出于发展的考虑而作出的理性的选择,它是由社会中每一个人自愿让渡出的一部分权利而组成的共同体。”[1]而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哲学思想,侧重通过思辨运用逻辑概念认识共同体,认为人际关系常处于权利与义务的冲突之中,共同体只有在伦理精神中才能得到维系。

马克思共同体思想以人的生存和发展为主线,划分出自然共同体、虚假共同体和真实共同体三种共同体形态。在这三种形态下,人与共同体的关系呈现出不同的表征方式。马克思认为,最初的社会形态“是以血缘、地理、语言、习惯等为纽带,在共同劳动过程中结合而成的‘天然共同体’”,[2]主要存在于前资本主义社会时期。在马克思看来,自然共同体存在氏族共同体、亚细亚式共同体、古典古代共同体以及日耳曼式共同体四种存在形态。在这一历史阶段,生产力水平低下,生产资料匮乏。出于自保、自卫的需要,人们自发形成了共同体,运用集体的力量繁衍和发展。

马克思认为,以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虚假共同体”是人类历史发展的第二种社会形态,对应着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方式。在这一历史阶段,由于生产力发展,剩余产品日益增多,人们摆脱了狭隘的血缘地域性联系,实现了个人的相对独立。与此同时,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决定了人对物的依赖,人被彻底物化,自由自觉的生产劳动变成被迫的“异化劳动”,人成为创造交换价值的劳动机器。在马克思看来,虚假共同体存在多种形态。第一,阶级虚假共同体。它是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联合体,是为特殊群体服务的共同体形态。在这一共同体形态下,资产阶级宣称是全社会的代表,按照自己的利益组织社会并进行政治统治。由此可以看出,阶级虚假共同体将特殊利益美化为普遍利益,以牺牲其他阶级的利益为代价,掩盖阶级狭隘的统治。第二,国家虚假共同体。它是建立在马克思批判黑格尔国家观的基础上逐步形成的,是源于社会分工导致的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存在矛盾的社会形态。在这一共同体形态下,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它所代表的特殊利益仅仅是普遍利益形式下的特殊利益,不是普遍的、理性的需要表现。由此可以看出,国家虚假共同体代表和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不可能平等对待每个阶层,不能真实反映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本质上是一种异己的、抽象的共同体,是被统治阶级新的桎梏。马克思认为,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基础的“真实共同体”是人类历史发展的第三种社会形态。在这一历史阶段,人们摆脱了旧所有制关系束缚,废除生产资料私有制,个体价值得到充分实现。由此可以看出,真实共同体是“自由人联合体”,是一种个人作为独立主体而存在的真正理想的共同体形态。

二.《幽暗之地》中的共同体表征

《幽暗之地》是库切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由《越南计划》和《雅各·库切之讲述》两部分组成。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讲述了当代美国人尤金·唐恩参与设计越南战争和18世纪荷兰裔殖民者雅各·库切“远征”南非内陆的故事。两则故事,情节、人物、时代、地域迥异,但都折射出强烈的欧洲中心主义意识,将边缘群体噤声,使抵抗话语缺席,擦除了女性、非洲土著部落等二元对立群體的反抗记忆,呈现出“去历史化”的殖民暴力。

1.政治层面

《幽暗之地》中,存在大量关于强权政治的描写。在《越南计划》部分,两名美军特种部队士兵贝利和威尔逊荒唐地炫耀自己的战争杀戮行为:“威尔逊拿着一颗被割下的人头,头颅搁在他前面的地上。贝利则拎着另两个头颅的头发。这些都是越南人的人头,是在他们死后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被割下来的。”[3]美军胜利者无视战俘的人格尊严和基本权利,将割下的头颅当作纪念品来夸夸其谈。不仅如此,在唐恩的叙事视角下,一位美军营地指挥官将手杖戳进关着战俘的笼子,言语嚣张,而笼子里的人们却目光呆滞,毫无反抗之意。那些遭到戕害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失常,成为胜利者娱乐的谈资。小说将战争的残酷与人性的泯灭刻画得淋漓尽致,展现了人类内心深处的阴暗和野蛮行径。在《雅各·库切之讲述》部分,非洲土著部落被描画为低等的民族,沉默的主体。霍屯督人是不诚实、狡猾和怯懦的代表;布须曼人像狗一样不知疲倦,是迥异的生番,充斥着野性的兽类。在雅各·库切眼中,“我们是基督徒,一个有历史使命感的民族”,正是基督教信仰将殖民者和霍屯督人区分开来。而这些骄傲的上帝选民却像对待野兽一样围捕布须曼人:“把他绑在火腿上烤,甚至用烤出来的脂肪涂抹在他身上烤炙,最后把他送给霍屯督人,可他们说肉太硬了不中吃”。[3]可见,雅各·库切对待当地土著居民的态度呈现出强烈的等级观念以及狭隘的种族偏见,将“自我”与“他者”划清界限,认为黑人不依赖白人的智慧和才干无法生存,甚至将忠心耿耿的霍屯督人与牛群牲畜等同。

此外,《幽暗之地》中充斥着大量的武器描写。在《越南计划》部分,唐恩认为,“枪代表了你自身以外的借以生存的希冀,枪是此次征程中抵御孤立无援的终极防身之物,枪是我们与外界之间的调停人,因之是我们的救星。枪支所传递的信息是,外面的世界不过如此,没什么可惧怕的”。[3] 在《雅各·库切之讲述》部分,雅各·库切不信任手下,时刻保持警惕,将枪视为防身必备武器: “不知不觉中,我伸手去摸枪,抓住了枪托,再次感受到它的坚实可靠”。[3]唐恩相信武器是自己与外部世界的中介,因此他依赖武器、崇拜武器。而雅各·库切也携枪驰骋原野,认为枪是防身的,也是进攻的,只有像猎杀豺狼一样捕猎布须曼人,才有可能把一片乡野扫荡干净。小说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推敲大规模猎杀的意义,将枪不再视为狩猎者手中的谋生工具,而是升华为形而上的需求,人类本质的延伸,精神健全的保证。在主人公扭曲和变态的内心中,武器和战争征服他者是最科学的自卫手段,随身携带的枪支象征着无限的力量,是实现人生目标不可或缺的工具。可见,唐恩和雅各·库切这两位主人公用残忍、野蛮的方式和手段征服他人,迫使他者屈服于自己狭隘的自私动机,满足变态的征服异己的精神需求。他们并没有用合理的方式达到保卫自身安全的目的,反而认为厮杀、仇视能带来持久和平和普遍安全,呈现出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心理以及狭隘的安全观念。

因此,在《幽暗之地》中,白人战胜者采用一系列恐怖统治手段,对亚裔战败者随意暗杀酷刑折磨。以唐恩为代表的好战分子,挖空心思设计心理战打压越南,出于政治目的残害搞垮越南。而雅各·库切之流的种族优越分子歧视与打压非洲土著,试图将不同的种族“野蛮化”、“非人化”。布须曼人和霍屯督人被描述为沉默的主体,其反抗殖民者的共同记忆被有意擦除,其反抗话语的建构也处于缺席状态。库切所描写的各种强权政治与暴力冲突有其深入内在的原因。作为荷兰裔白人,库切及其祖辈既是殖民利益的受益者,也是帝国主义文化的传承和分享者。这使其忽略了小说殖民暴力背后的政治经济学动机,即对异族领土的征服和财产的掠夺。小说摒弃了马克思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叙事话语,对帝国意识形态进行了辩护与美化。

2.经济层面

《幽暗之地》中,存在大量关于经济掠夺和压迫的描写。在《雅各·库切之讲述》部分,雅各·库切在大纳马夸土地上远征时对当地人进行财产掠夺:“一眼看见温驯的牛四散在草地上,我的身心便仿佛注入了新的生命。我以猎手的机敏匍匐到一头离群的牛旁边,用刀刺死了它。然后在茂密的草丛里闪到一边,干净利落地用箭射中牧牛人的臀部,我喊叫,扔石头,击退了他的进攻。我放纵着自己,整整一天的嗜血和混乱。这是在殖民地上对财产的突袭,整件事情都够写一本书了”。[3]小说中,雅各·库切侵占非洲土著的利益来谋求自身的经济生活,崇尚劫掠和占有,认为要把荒野开辟为果园、农庄和牧场,而开垦之后收获得到的劳动果实却被“竭尽全力来满足贪得无厌的东印度公司对肉类、谷物、水果和蔬菜的需求”。东印度公司的轻松获利和牧人的贫穷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前者享有“搜寻”来的白银、黄金、珍珠等物品,后者则是空荡荡的牧场,饥饿的孩子在哭喊。小说将对殖民地经济的掠夺与压迫刻画得淋漓尽致,勾勒出了非洲土著——白人农场主——东印度公司三级层层压迫的恶性经济循环。

雅各·库切等殖民暴力者具有畸形发达的自我,不仅用强占的方式和手段掠夺他人的利益,满足自身的物质生活需求,而且他们的无序开垦也给南非当地的生态环境带来了严重影响。《幽暗之地》中,存在大量关于破坏生态的描写:“我们与蛮荒的交往是个伟业,不屈不挠地把荒野变为果园和农庄。当不能用篱栏围起可加以计数时,我们另用他法来使其变为数字。杀死一只野兽,它便跨过了荒野状态和数字之间的樊篱了。我已经捕杀了一万多只生灵,那些在我脚下灭亡的无数昆虫不计在内”。[3]这是小说中雅各·库切破坏生态为代价发展经济的记叙。在小说中,雅各·库切自比万物之主、荒蛮的驯服者、土人的父辈,宛若造物主般无所不能:“我杀戮大象、河马、犀牛、野牛、狮子、豹子、豺狼、长颈鹿、羚羊、各种各样的鹿、各种各样的鸟,还有野兔,还有蛇。在我身后是堆积如山的毛皮、骸骨,不可食用的软骨和排出的粪便。所有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奉献给生命的另类的金字塔”。[3]殖民暴力者所追求的,是野蛮、病态和扭曲,是建立在滥杀生命、不计生态代价基础之上的“进步”。在工具理性主义作用下,大自然被简化为可以用数字计算、被宰制的对象,人类之外的其他物种不可能生存,各种生物和自然资源都沦为牺牲者。

3.文化层面

在《雅各·库切之讲述》部分,雅各·庫切将他的仆人视为无根之人,认为他们的生活只有焦虑、仇恨和堕落,早已失去了自己的文化。而入侵南非的白人殖民者,“就是去开拓那闭塞之处,给黑暗带来光明。若说霍屯督人的世界是个极其美好的世界,那也是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世界。像我这样的人就无法进入。我们或是绕过它,而这有悖我们的使命,或者我们就必须扫除障碍”。[3]通过传播“文明”,雅各·库切认为非基督世界的异教徒能够被训导和教化,认同西方殖民话语,成为西方文化的附庸。西方理性主义“文明”播撒的背后,是殖民者对被殖民者征服和掠夺的政治经济学动机——“无论在何处,传教士使得他们的文明准则在某个野蛮的部落建立起来,蛮子们对殖民政府的偏见就消失了,并且由于创造了对文明物品的欲求,他们对殖民地的依赖也增加了”。[3]在小说中,西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虚伪文明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划分“自我”与“他者”的丑恶行径戴上了所谓“文明”的面具,所谓的“慈善事业”和“文明使命”不过是无耻野心和阴谋的呈现。自恃优越的西方文明并没有用合理的方式对他者施予神圣的救赎,而是将自己的狭隘和丑恶加诸在他人身上,用富于荒蛮气息的教化迫使人们屈服在自己极其狭隘的文明之下。

三.结论与启示

《幽暗之地》深刻揭示了殖民暴力、种族歧视、生态破坏、社会动荡等问题,呈现了政治、经济和文化三层面的困境与危机。在库切的描述中,欧洲白人雅各·库切入侵南非内部,进行殖民探险。殖民过程中所发生的强权政治、武装暴力、经济压迫和文化侵略所关联的恰恰是资本主义对土地、原材料和廉价劳动力的渴望,是欧洲白人对非洲土著居民的征服和财产的掠夺。库切所描写的既不是种族融合的政治共同体,也不是和谐发展的经济共同体,还不是多元共融的文化共同体,而是充斥着强权政治和暴力武装、资源掠夺和经济压迫以及伪善文明的重重危机与困难。而小说中的布须曼人和霍屯督人被降级为不能对殖民征服话语有任何反抗和冲击的非洲土著,成为一种模糊的存在,默认了殖民权力对被殖民者的规训和征服。

实际上,在全球化背景下,在习近平总书记共同体理论的科学指导下,各个国家和地区应共同发挥作用,清除自我与他者“二元对立”的思想观念,摒弃不同意识形态的对立式思维逻辑,树立共生共荣的整体意识,充分发挥马克思共同体思想的当代价值,强调实现自由的联合,使“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得到科学的解读与价值的发挥,为实现人类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美丽清洁的未来蓝图接续奋斗。

参考文献

[1]陈明,曹飒.“共同体”思想的嬗变——从城邦共同体到人类命运共同体[J].理论界,2018(12):27-34.

[2]殷文贵,张永红.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及其发展诠释[J].理论界,2017(6):7-14.

[3]库切.幽暗之地[M].郑云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3.

基金项目:本文系曲阜师范大学省级大学生创新训练计划项目(S20201044608

6)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曲阜师范大学公共外语部)

猜你喜欢

库切共同体
爱的共同体
以工作室为载体打造班主任专业成长共同体的实践探索
理解库切就是理解自己
抗疫中彰显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国担当
库切新作《耶稣的学生时代》首发
库切和奥斯特通信集《此时此地》出版
基于学习共同体的“冲刺与挑战”问题设计例析
中部非洲共同体内部贸易占比下降至2%
库切的“值得”和“不值得”
作家与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