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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中的世纪病书写

2022-02-19李星

文学教育 2022年1期

李星

内容摘要:十八至十九世纪,法国作家塑造了一系列身患“世纪病”的主人公,《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中的奥克塔夫堪称经典。本文将从“世纪病”的概念出发,通过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分析“世纪儿”奥克塔夫的患病经历与爱情悲剧,以剖析该作品的深层内涵与意义。对“世纪病”的研究必将有助于了解动荡时期人们普遍的精神状况,促使我们以史为鉴,重视当今青年一代的精神粮食。

关键词:《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世纪病” 格雷马斯符号矩阵

十八至十九世纪,法国社会因政局频繁更替而动荡不安,众多法国作家,如夏多布里昂、缪赛、乔治桑等,皆曾因此身患“世纪病”。其孤独、忧郁、绝望、自杀等病态心理或多或少反映在其文学作品之中,塑造了一个个经典的“世纪儿”形象,反映了几代人的病态心理。缪赛自撰小说《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中的主人公奥克塔夫为典型的“世纪儿”。但国内对缪塞及其作品的研究并不多,与同被誉为法国浪漫主义四大诗人的雨果、拉马丁、维尼相比,缪塞的名气似乎略逊一筹。[1]106本文以符号矩阵分析缪赛书写的“世纪病”,无疑是一种崭新尝试。

一.“世纪病”概念追溯

保罗·沙尔庞捷在1880年出版的《精神疾病:世纪病》一书中对“世纪病”做出了详细解释: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下半叶期间,忧郁不断在法国蔓延。喜于孤独,习于幻想,梦想疲软空泛,怀疑无法治愈,忧郁、幻灭、绝望,直至自杀,这便是最主要的症状。这些症状时而分散、时而集中,偶亦流于表面不尽真实,证明这怪异的心境的确存在。世人称之“病”或“世纪病”。[2]09

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在推翻政权和建立政权中不断循环,不到一百年,法国历经了大革命、第一共和国、第一帝国、波旁王朝复辟、第一帝国复辟、七月王朝、第二共和国、第二帝国……人民在战乱之中流离失所,对现实深感无力,对未来充满担忧,郁郁寡欢,希望幻灭。

文人往往有着更敏感的神经。因此,十八至十九世纪的法国文学作品中,不乏身患“世纪病”的主人公,在主人公的身上往往依稀可辨作者忧郁的影子。夏多布里昂笔下的勒内为最初较为成熟的“世纪病”患者形象。缪赛在《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中刻画的奥克塔夫,使得“世纪病”“世纪儿”为众人所知。此外,斯塔尔夫人、班杰明·康斯坦、拉马丁、维克多·雨果、乔治桑以及波德莱尔的作品中,也常出现忧郁、孤独、绝望、甚至死亡等与“世纪病”相关的主题。

总之,由于政局动荡,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下半叶“世纪病”在法国盛行,患者精神状态不佳,伴有忧郁、孤独、怀疑、厌世等症状。几代文人“染病”,作品充满忧郁的色彩。《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作为杰出代表,主人公奥克塔夫患病的心路历程值得探析。

二.格雷马斯“符号矩阵”

法國籍著名语言学家、符号学家格雷马斯为符号学巴黎学派的领军人物,继承与发展了索绪尔及耶姆斯列夫二元对立的思想,开创了符号矩阵理论。

符号矩阵[3]141由一对矛盾的意义出发,为便于理解,笔者直接用“S”与“非S”表示。“S”与“非S”分别为矩阵上下两条长边。绝对的意义“S”以语义轴“S1——S2”的形式显现,“S1”,“S2”为语义轴的两个顶端,为对立义素,位于矩阵上方两个顶点。“S1”,“S2”有着各自的矛盾面“非S1”,“非S2”,二者亦为对立义素,位于矩阵下方两个顶点,且“非S1”与“S1”,“非S2”与“S2”相连则为矩阵的对角线。

对符号矩阵进行赋值解释,义素间的关系或将更加清楚,以“黑白”为例,假设“S1”为“黑”,则“S2”为“白”,“非S1”为“非黑”,“非S2”为“非白”。“黑”与“白”、“非黑”与“非白”相互对立,“黑”与“非黑”、“白”与“非白”相互矛盾,且“黑”属于“非白”,“白”属于“非黑”,即为蕴涵关系。除“黑白”外,如“大小”“高矮”“胖瘦”“阴阳”等完全对立的事物皆可嵌套于格雷马斯的符号矩阵当中。

该模型已被广泛运用于影视作品及文学作品的人物关系、情节设计、主题内涵等叙事学研究。在符号矩阵下,作品中人物及其象征意义的矛盾对立关系显而易见,文本或剧本的深层结构浮出水面,因而更易把握作品的主题内涵。

三.《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中的符号矩阵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中的主人公奥克塔夫发现第一位情妇与最好的朋友偷情后,捶胸叹息、悲痛欲绝。在朋友德热奈的引导下,堕落于红尘酒乐之中,染上“世纪病”,自此忧郁厌世、怀疑反复,堕落纵欲。善良纯洁的布里吉特无法用爱治愈奥克塔夫,最终以悲剧收场。

1.患病起源

奥克塔夫本在父辈的余荫下,不愁吃穿玩乐,唯爱情与自由至上,虽游手好闲,却也算是热情开朗的少年。而情妇与挚友双双背叛,便成了其发病的开端。奥克塔夫沉浸在爱情中时,眼中只有情妇。而情妇却在三个男人中周旋,水性杨花。专一的奥克塔夫(S1)与花心的情妇(S2)直接对立。而德热奈(非S1)将爱情视为世间不存在的东西,将女人视为满足肉欲的工具,与奥克塔夫相矛盾而非直接对立。后期出现的布里吉特(非S2)对爱情忠贞不渝,甘于奉献牺牲,与第一位情妇亦互相矛盾而不直接对立。

在对立矛盾的关系中,一系列跌宕起伏的情节逐渐展开。奥克塔夫的内心受到对立面(情妇)的巨大冲击,忧郁与痛苦成了常伴左右的朋友,世间一切皆令他厌恶至极,数次动了轻生的念头。情妇不再仅属于他时,他想再占有她一次,然后双双殉情;初次不慎堕落时,想拿起墙上的手枪结束一切。少年单纯的信任也被怀疑与否定吞没,“怀疑她,就等于是怀疑一切;诅咒她,就等于是否定一切。”[4]33此外,矛盾面(德热奈)将其引向了堕落的不归之路,放荡聚会、大吃大喝、找妓女寻欢作乐、找赌场挥金如土成了日常。这些改变为其与布里吉特的爱情悲剧埋下了伏笔。

2.悲剧爱情

随着第一位情妇离开,布里吉特出现,符号矩阵发生改变,堕落的奥克塔夫(S1)与纯洁的布里吉特(S2)成为了对立轴的两端。淳朴的村民与史密斯(非S1)为奥克塔夫的矛盾面(非堕落),而放荡社会中众多如德热奈般的“世纪儿”们(非S2),即为布里吉特的矛盾面(非纯洁)。

蔑视一切、纵欲过度的浪荡生活在奥克塔夫的脑海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爱情的崇高渐渐消退,肉欲的魅力不断加深,爱情在他眼中就是占有女人。他讥讽圣洁的爱情,坦言“只知做爱而不相信有爱情的人才懂得什么是生活”[4]156。而布里吉特在这段爱情中,有着赴死的决心和悲壮,宁愿牺牲自己的名誉甚至生命也要让爱人得到满足,干净的没有一丝杂质。这彻底的对立并不能因一方忍让而有所缓和,注定了爱情的悲剧。再加之“世纪儿”们的浪荡生活宛若摆在眼前的毒品,奥克塔夫难以抑制自己的毒瘾。正如他所说:“一个放荡的人后悔得太晚就像是一艘漏水的船,既回不到岸边,也无法继续航行,顺风也不顶事,大海把它吸住,让它直打转儿,最后沉入海底。”[4]100而淳朴村民对这段病态爱情的不理解、不支持,甚至唾弃,也让布里吉特身心煎熬。非纯洁的“世纪儿”们和非堕落的村民们如同两个反方向的力,一个将奥克塔夫吸引向下,一个将布里吉特提拉向上,越拉越远。奥克塔夫在挣扎中认清了与布里吉特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忏悔过后终将布里吉特归还给了她本属于的纯洁世界,衷心祝福布里吉特与高尚正直的史密斯能幸福快乐,把不幸都留给自己。

除堕落与纯洁之间的对立,奥克塔夫的多疑反复也是悲剧爱情的另一大原因。当他经历了背叛后,怀疑的病症难以治愈,反反复复。自创曲、日记本、德·达朗、史密斯,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能引起奥克塔夫的怀疑,在他心底万事万物都披着虚伪的面纱,始终有一个真相等他去发现。在与布里吉特的爱情中,奥克塔夫紧张地等待着、甚至期待着背叛,病态享受着应验心中怀疑的快感,亲手摧残唾手可得的幸福。

四.缪赛笔下的“世纪病”意义探究

缪赛曾写信给乔治桑:“我想写一本小说,记录我们的故事。”[5]71《一个世纪儿的忏悔》就此问世。作者在作品中融入了大量生活背景资料和自身情感经历,主人公奥克塔夫就是其自撰形象。出生于法国贵族家庭,弃法从医最后放弃就业,年轻时享乐浪荡的生活,与乔治桑波動的感情等,都在奥克塔夫身上有所体现。作品以真实经历为基础,则具有更强的现实参考意义。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表面上主要讲述了一个青年的爱情故事,他经历了背叛后,对世界失去憧憬与信任,投身红尘酒乐以求慰藉,再无爱的能力。但结合第二章对时代背景的记录,可知并非如此简单,缪赛要书写的是整个患病的时代。这一代青年生在血腥战争之间,孩童时父亲奔赴战场的身影,鼓舞人心的军乐依然清晰。长大后,法国的皇帝被打倒,征战多年的法兰西风雨飘零,眼前的世界千疮百孔,征战的雄心壮志再无出路。过去的旧制度还在苟延残喘,未来的希望之光又尚未亮起。在这个世纪中,人们并不知晓自己每走的一步,是踏在一粒种子上,还是踩在一份残羹上。[4]8-9拿破仑时期一去不复返,在几代青年心上留下了一片巨大空缺,埋下了“世纪病”的种子。奥克塔夫对纯洁爱情的幻想与幻灭,与一代青年对征战沙场的幻想与幻灭何其相似。作者利用奥克塔夫与布里吉特之间的爱情悲剧映射着患病一代青年无法治愈的时代悲剧。

保罗·沙尔庞捷将“世纪病”的主要症状归纳为:需要独处、空闲静思、犹豫、忧愁、不定、怀疑、厌恶一切、极度颓丧、选择死亡。[2]17而缪赛笔下的奥克塔夫不仅忧郁厌世、怀疑反复,并且堕落纵欲。并非所有“世纪儿”都有堕落纵欲这一病症,但不可否认富人阶层中存在一部分患者,因无所事事、痛苦彷徨,而挥霍金钱、堕落享乐。身患“世纪病”的一代人对世界失望透顶,穷人选择诅咒,财富平平的人选择忘却,富人则选择享用财富,荒淫堕落。[4]17奥克塔夫身处放荡社会时的所见所闻,是对这一特定群体“世纪病”病症的补充。并且,作者借奥克塔夫多次训诫众人切勿堕落纵欲,文中数次出现歌词:

“昔日,我冰肌玉肤,如花似玉,

可今朝,我纵欲过度,香消玉殒。”[4]233

词中明晰了纵欲过度只会侵蚀美好的过往,让人走向毁灭。此外,奥克塔夫对德热奈述说衷肠时,也曾倾吐浪荡后的虚无、孤寂与痛苦。奥克塔夫放浪形骸的曾经是造成其爱情悲剧的原因之一,通过描写自己悲惨的爱情故事来劝告众人,更具感染力与说服力。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使“世纪病”这一文学主题得到普及。大部分历史学家与批评家都认为第一位对“世纪病”做出诊断的人是夏多布里昂,而1836年出版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使得这一术语大获成功。[6]42缪赛对“世纪儿”奥克塔夫的生动刻画,扩展了“世纪病”的影响范围,成为浪漫主义文学佳作,甚至对外国文学产生了影响,如俄国文学中的“多余人”形象与中国五四文学“零余者”形象都与之有共通之处。

总之,缪赛为纪念爱情而作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将一幅幅生动的历史画卷与“世纪儿”的典型形象呈现在读者眼前,补充了富人阶层堕落纵欲这一病症,并且劝人为善,远离堕落,使得 “世纪病”这一文学主题得到普及与发展。

综上所述,十八至十九世纪在法国猖獗的“世纪病”与法国政治风云激荡关系密切。染病的法国作家通过写作排遣与梳理内心的忧郁与苦闷,塑造的人物往往被无以名状的忧伤包围,甚至将死亡视为解脱的方式;他们怀疑嘲讽荣光、宗教、爱情,万事万物;他们甚至挥霍金钱、荒淫无度。“世纪病”经典著作《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不仅是缪赛对爱情残骸的祭奠,亦是对一个旧制度强力回归、新希望逐渐幻灭的时代刻画。作者通过奥克塔夫的悲剧揭示了一整代人的精神状态,为“世纪儿”们敲墙了警钟,亦增强了“世纪病”在世界文坛的影响力。放眼当下,世界格局变化多端,国际关系纷纭复杂,中国形象频频被部分西方主流媒体扭曲与丑化。如何增强文化自信,让青年一代保持身心健康,免受现代“世纪病”的侵扰值得关注。

参考文献

[1]舒雷.缪塞作品三十年研究综述[J].法国研究,2018(04):106-115.

[2]Paul Charpentier(保罗·沙尔庞捷).La maladie morale: e mal du siècle(《精神疾病:世纪病》)[M].Paris: Didier et Cie,1880.

[3](法)阿尔吉达斯·朱利安·格雷马斯著;吴泓缈,冯学俊译.论意义:符号学论文集(上)[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4]缪塞著,陈筱卿译.一个世纪儿的忏悔[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4.

[5]Arvède Barine. Alfred de Musset[M].Paris:Hachette et Cie,1893.

[6]Armand Hoog,Beth Brombert. Who Invented the Mal du Siecle[J]. Yale French Studies,1954(13):42-51.

(作者单位: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西方语言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