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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爱你的这座城》中的记忆书写

2022-02-19宋思怡

文学教育 2022年1期

宋思怡

内容摘要:《在我爱你的这座城》是当代美国华裔诗人李立扬的第二部诗集。特殊的家庭背景以及流落漂泊经历,使李立扬的写作独具风格。本文从流散视角解读《在我爱你的这座城》中的个人家庭记忆、物质文化记忆以及精神文化记忆,指出李立扬对家人、对故国的情感从未发生改变。通过书写记忆,诗人李立扬实现了自己的“归家”情怀。

关键词:李立扬 《在我爱你的这座城》 流散 记忆书写

李立扬是美国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华裔诗人之一。他出身望门,但由于政治问题,父母先后流亡海外多地,最后定居美国。定居美国后,李立扬父亲成为了一名长老会牧师,在布道时语言如诗一般富有哲理和韵味。在父亲的影响下,李立扬开始了文学创作。作为一位多产的诗人,李立扬先后出版了多部诗集,第一部诗集《玫瑰》(Rose,1986)一出版就引起了轰动,第二部诗集《在我爱你的这座城》出版后也获得了高度赞誉,并获得了拉蒙特诗歌奖,奠定了李立扬在美国诗坛的地位。目前,国内尚未有研究李立扬的专著,对李立扬的研究大部分聚焦于其诗歌中的意象研究、族裔性和身份问题上,很少有学者从流散视角解读李立扬的诗歌。对李立扬来说,独特的流散经验恰恰赋予了他诗歌以不同的韵味,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

流散(diaspora,又译为“离散”或“飞散”)一词原指花粉散开、种子播种;《旧约》出现时,该词主要指犹太人的移民现象;到了20世纪70年代,随着全球化进程加快,“diaspora”发展成为了一个新概念,具有跨民族性。童明教授认为,“diaspora”一词也兼具了德鲁兹G.Deleuze)所说的“游牧式思想(nomadic thinking)”(113)。学术界对于“diaspora”有多种中文翻译,童明教授提出了“飞散”的译法,他认为“飞散”既符合词源的意思,又符合其新概念所蕴含的意义。而张中举教授则认为,从历史文化角度看,“流散”更能体现种族文化的生命力以及传承性(38)。

记忆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学者安·华(Anh Hua)认为,记忆对流散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因为“记忆研究既能揭示后殖民时期流散者的内在心理状态,如欲望、幻想、压抑、否认、恐惧、创伤、认同、排斥和颓废,也能揭示流散社区的社会状况”(Agnew 199)。李立扬在漂泊异国之际,借助诗歌表达自己对家人、对祖国的怀念。由此,对家人、对祖国的记忆,成为解锁李立扬流散情结的钥匙。本文从流散视角来解读李立扬诗歌《在我爱你的这座城》中的个人家庭记忆以及中国文化记忆,以此展示李立扬诗歌的独特艺术魅力。

一.个人家庭记忆

“流散者的意识和身份可能集中体现在他们对种族象征的青睐上,在情感上则体现在他们对故国‘家园’(homeland)的依恋上”(Agnew 14)。homeland一词离不开home,对于流散者来说,“家”在他们心里有着特殊的地位。在李立扬的记忆中,“家”这一概念是模糊的,它不是一个固定的场所,而是流动的,但家人却从未缺席。因此,在李立扬的诗歌中,“家”这一主题贯穿其中,对家人的回忆使李立扬建构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使得自己有“家”可归。

李立扬从小深受父亲李元国的影响,因此父亲这一形象成为李立扬诗歌中的一大核心。不同于其他华裔作家多聚焦女性人物,在李立扬的诗歌中,“父亲”一词出现的频率远远高于“母亲”。对李立扬来说,他和父亲是亦父亦友的关系。他记得父亲严厉的教导,记得父亲曾“带着威严和坚定的节奏/活在尘世”(57)。在李立扬笔下,父亲李元国是才子、良夫、严父,符合张敬珏教授笔下“不可抗拒”的华裔男人形象——“书生形象”(shushen or poet-scholar)。“中国书生绝不粗鲁,绝不是无性的(asexual);由于其文雅的风度、超人的智慧、优雅的感性,他们非常具有诱惑力”(Cheung 190)。在《我在这儿》(“Here I Am”)一诗中,李立扬回忆小时候父亲等他下课、以及等父亲轻轻将装睡的他唤醒时的场景,字里行间充满温馨。他还记得父亲是个虔诚的教徒,在父亲去世后,诗人仍然坚持在每个周六将父亲安息日穿的皮鞋擦亮。父亲教他读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是他让我坐在椅子上,垫着两本字典/让我读一本旧书/关于古老的和可怕的故事/同时口中吸着/他剥给我的奶油糖。/他称这为‘甜蜜的学习’”(123-25)。父亲是李立扬的启蒙老师,也是他人生路上的领路者,在李立扬看来,父亲并未真正的离开,也许只是“迷路”了,“也许他在等候我”(ibid.)。

在《激愤的稿子》中,李立扬还回忆了父亲被捕的场景。“士兵为我的父亲/清扫街道。母亲/把面容憔悴的他,/藏到壁橱里。/穿着靴子的士兵把我们压送/到海边。/海浪卷起,船只/与人体漂出去,越漂越远。/父亲握住我的手,说道:/‘忘了这些,一点儿都别忘记’”(15)。这一场景给李立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尽管母亲努力想保护父亲,但也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捕,然后被枪杀。对李立扬来说,那是“摧残性的记忆”(ibid.)。父亲希望李立扬不要忘记他们所经历的种族歧视,不要忘记自己的根。

除了对父亲的回忆,其他家人也在李立扬的诗歌中悉数出现。在《此时与死去的》(“This Hour and What Is Dead”)一诗中,李立扬诉说了对亡弟的怀念:“他是否记得他生活过的人间,记得他那被烧毁的出生地?他對我的爱像流水/淌回了盛它的容器。/此时,死去的坐立不安/而活着的充满了欲望。/快告诉他这会儿该睡了……”(ibid.47)。这首诗体现了李立扬诗歌的两大主题——爱与死亡。他与弟弟生死相隔,只能在诗歌中表达对弟弟的无限思念与爱。而诗人的母亲,虽然在诗集中出现的频率不如父亲,但从一些细节的描写中,读者也能感受到李立扬对母亲的怀念与爱。比如,诗人记得小时候母亲唱的《夜上海》,也记得每年春天紫丁香盛开时母亲把钱缝进他外套衫里的情景。这些对日常生活细节的描写,虽然笔墨不多,但是诗人对母爱的回忆依然生动感人。

对家人的回忆占据了李立扬诗歌大部分篇幅,回忆他们就是“回家”,这也使李立扬完成了精神上的“回家”。

二.物质文化记忆

流散者离开自己的家园,到另一处重建家园,这种地理上的位移也带来了文化上的“位移”。对于诗人李立扬而言,地理位置的迁移并没有带来中国传统文化的改变,祖国传统文化仍然深植于他的心中。对中国文化的描写也使诗人李立扬在多重文化环境中,不断反思自己的身份和文化归属。

文化记忆并不是单一地附着在文本上,还可以附着在饮食上(qtd.阿斯曼59)。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吃”不仅是满足生理需要的普遍行为,同时也体现着与传统文化的紧密关系,表达出丰富的精神诉求。而对于散居海外的华人来说,吃什么以及怎么吃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华人复杂的想法。饮食描写是华裔文学中重要的表现形式之一,比如,在雷霆超小说《吃一碗茶》中,“茶”贯穿故事始终。李立扬亦是如此。华裔美国诗人在诗歌中呈现的饮食意象,表达的不仅是华裔美国人的日常生活,也是华裔群体的共同心声。

在《在我爱你的这座城》的第三首长诗《劈砍》(“The Cleaving”)中,李立扬描写了中国传统饮食。诗的开头这样写道:“他聊天,就像我外婆一样,这男人/有张我一样的脸庞,我能够/整个下午消遣在/洪记食品杂货店”(135)。唐人街食品杂货店熟悉的场景和飘来的香味使“我”流连忘返。“周围挂着他剁开的/各种肉:烤猪肉从一头/鼻子和肩膀/被钩住的猪身上切下/全身猪皮烧/脆,肉香甜/我知道…”(ibid.)对杀猪的场景描写,再现了屠夫的工作场面以及中国传统饮食文化。“我”买了“鸭头”和“鸭脖”,“他把鸭头砍掉,把鸭脖子剁成/六节,剖开/鸭身…鸭头,被切离了鸭身,从/正中分开,屠夫/干净利落地/从眼部中间一劈两半,接着我/看见,颅骨中/胎儿般蜷身的,那侏儒,/那灰色的脑子,吃起来/像沙粒”(ibid.139-41)。历史上,吃鸭头与中国古代英雄人物岳飞有关。岳飞精忠报国,被奸臣秦桧害死后,百姓們痛恨秦桧,其所到之处无不被百姓用石头投打,最后他只能悻悻躲到鸡笼鸭笼里去。后来,人们开始吃鸡头鸭头来消解心中对秦桧的怒意。直至20世纪,像李立扬一样身处美国的华人仍然保持着吃鸡头鸭头的习惯。“吃”变成了一种怀念,一种继承。对于白人来说,华人所吃的鸡头鸭头是不可吃的、不能接受的食物,而对于华人来说,这种“吃”也是他们保持自己族裔性的一种方式。通过描写中华传统饮食文化,《劈砍》表现了和李立扬一样虽身处异国他乡的流散者,他们仍旧保持着祖国传统饮食文化,在复杂的多元文化环境中寻求生存和发展的最佳途径。

以“吃”表明华裔流散者在美国的生存体验,是华裔诗歌的一大特点。诗人李立扬将中国传统饮食文化融入诗歌中,除了书写流散者的漂泊经历,也是记忆中华文化,探求多元环境下的生存之根。

三.精神文化记忆

文字是文化记忆的重要媒介。中华古典诗歌是古代文人智慧的结晶,华裔作家在写作时,也常常将中国古典诗歌融入其中。蒲若茜教授曾分析了华裔女诗人陈美玲(Marilyn Chin,1955-)的诗歌与中国古诗之间的互文关系。陈美玲在其诗集大量引用古诗词,这其中的深意除了蕴含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喜爱之外,还有对过去历史的回忆以及对现实生活的忧伤,因为她不确定自己作为华裔,来到美国开始新的生活,“能否摆脱过去的黑暗记忆和种族忧伤”(蒲若茜,李卉芳 163)。另一位重要的华裔诗人施家彰(Arthur Sze,1950-)也对中国古典诗歌推崇备至,他的短诗《李白》(“Li Po”)以及短章《王维》(“Wang Wei”),都表现了诗人在面对美国主流文化的强烈冲击时,如何“通过文化寻根和历史记忆保持与强势文化之间的张力”(邹丽丹 180)。

诗人李立扬也不例外。他从小受父亲影响,熟知中国古典诗词文化,其中唐诗对李立扬的诗歌创作影响深远。在《在我爱你的这座城中》的第一首长诗《激愤的稿子》(“Furious Versions”)中,李立扬描述了想象中他与两位唐代诗人——李白和杜甫,在异国他乡相遇的场景。“在美国,芝加哥,小唐人街,/阿各尔街与宽街搭界的一角,/我竟会看见/李白与杜甫,这两位/有着流浪者心怀的诗人”(27)。作为中国诗歌史上举足轻重的两位大诗人,李白和杜甫早已逝世,而李立扬想象着在异国他乡与他们的相遇。这一写法唤醒了读者的记忆,也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奇幻的场景。历史上李白、杜甫两位诗人被贬流放的经历,与诗人李立扬及其家人的流散经历,跨越时空形成了“互文”——将李白和杜甫融入到诗歌中,使这种诗意的迁移在文化上、地理上以及精神上成为了现实。除此之外,写李白和杜甫,实则是李立扬对过去的记忆。这种对历史的回忆,也是李立扬建立民族身份认同的方式之一。通过诗歌,李立扬展示了自己在异国他乡所遭遇的自我迷失、脱离主体文化以及碎片化记忆。通过与李白、杜甫两位诗人在诗歌中的“相遇”,李立扬以此隐喻了父亲以及家人,甚至所有华裔美国人的离散经历,以此重新建构了自我认知。对于李立扬来说,记忆对他寻找自我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正如他所说,“记忆改变我”(ibid.7)。

诗人李立扬将中国古典诗歌融入到其诗歌中,这些不仅仅是简单的回忆,更表现了诗人对祖中华文化的继承与发扬。这是诗人以及所有华裔流散者,在面对中西文化交融时,寻求自我身份认同的文化之根。李立扬从未将书写过去看作是对现在抑或未来的逃避,相反,他认为现在和未来是由“过去”决定的,不是他书写“过去”,而是“过去”成就他,他在“等待/从光明或黑暗处/来的指令”(ibid.)。

传奇的流散经历,成就了李立扬诗歌创作的独特性。爱与死亡是李立扬诗歌的两大主题,尤其体现在他对家人的回忆中。对家人的记忆使李立扬实现了精神上的归家,而对中国文化的记忆则使他实现了作为流散者在文化身份上的归家。虽流散在外,但李立扬仍从自身族裔身份出发,展现出独特的创作视角,为华裔诗歌创作开辟了新路径。

参考文献

[1]Agnew, Vijay.Diaspora, Memory and Identity:A Search for Home [M].Toronto: University of Toronto,2005.

[2]Cheung,King-Kok.“Of Men and Men: Reconstructing Chinese American Masculinity”,Other Sisterhoods: Literary Theory and U.S.Women of Color [M].Urbana and Chicago: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8.

[3]李立扬.在我爱你的这座城[M]. 周筱静译.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

[4]蒲若茜,李卉芳.华裔美国诗歌与中国古诗之互文关系探微——以陈美玲诗作为例[J].中国比较文学,02(2014):158-170.

[5]童明.飞散[J].外国文学,(06)2004.:52-59.

[6]扬·阿斯曼.文化记忆:早期高级文化中的文字、回忆和政治身份[M].金寿福,黄晓晨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7]杨中举.“Diaspora”的汉译问题及流散诗学话语建构[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61.02(2016):34-45.

[8]邹丽丹.美国华裔诗歌的跨文化生态美学研究[J].外语学刊,06(2015):178-181.

基金项目:辽宁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2019JYT12);大连外国语大学科研基金项目(2019XJYB07)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大连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