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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湘西小说中的楚文化色彩

2022-02-19宋静静

文学教育 2022年1期
关键词:生命力沈从文

宋静静

内容摘要:沈从文以描写湘西边地风情的小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独树一帜,他的湘西系列小说中蕴含着浓厚的楚文化色彩。受楚人忧患意识和渴望生存的强烈意志的影响,沈从文的小说中表现出湘西人民追求自由、顽强旺盛的生命力。楚人尚巫,沈从文生长于湘西楚地秉承了楚人的气质,在他创造的湘西世界中表现出鲜明的巫文化色彩。同时,他汲取巫楚文化的浪漫色彩,用充满想象、灵动的笔描绘湘西绮丽多姿的风土民情,创造了富有想象力和浪漫精神的人物,注重挖掘人性的美,表达炽热的爱。

关键词:沈从文 生命力 巫文化 浪漫色彩

楚人被商朝军队驱逐至南方生活,建立自己的国家,在艰苦的条件中顽强的生活,并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文化——楚文化。沈从文从小生活在湘楚之地,对楚文化耳濡目染,他的湘西小说中也带有明显的楚文化色彩,关注湘西底层人民的生活,表现了湘西楚人顽强热烈的生命力,展现了神秘的巫楚文化和楚人的浪漫主义情怀。

一.顽强热烈的生命力

三千多年前,楚人遭到商朝军队的驱逐,离开中原向南迁徙。几百年间,楚人都在等待机会重回中原的怀抱。推翻商王朝后,他们拥有自己的国家——楚国。然而周昭王率军南下攻打楚国,楚人回归中原的满腔热情被周王朝的傲慢和冷漠浇灭,他们将楚视为“荆蛮”,时时讨伐。楚人被迫局促在鄂西北荆雎山区的穷乡僻壤里,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巨大的社会压力使得楚人在生存和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形成了强烈的忧患意识,与此同时,艰难的生存处境,促使他们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征服自然去改善和发展生存的状况,也形成了他们追求自由、顽强的生命意识。

沈从文的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充满生命的活力和热爱自由的人物形象。一方面,沈从文生活在具有雄强生命力的湘西楚地,深受楚文化中顽强激情的生命意识的影响。另一方面沈从文受西方文化和“五四”文化的影响,自觉亲近与楚文化中相同的成分。他认同周作人认为人也是动物的观点,强调人有一定的动物性。指出人有两种生物性需求:食与性。[1]他肯定人的本性和欲望,偏爱西方文化中强调人的自然属性一部分,他的作品中洋溢着生命力的人性内容。《月下小景》中男女力争摆脱命运的束缚,愿意为对方无私的牺牲,他们毫无保留的相爱着,为了彼此努力对命运对抗,让我们感受到来自湘西最底层人民的追求自由、向上的生命活力。《夫妇》中的璜先生从城里回到乡村治病意外搭救一对在稻草堆旁行男女之事而被村民抓住的夫妇,他站在村民的对立面,尊重人性的自然发展。沈从文的笔下不缺少充满激情与热烈生命力的人物形象,甚至表现出了人的本性欲望。《说故事人的故事》中为了证明生和爱的勇气而死的弁目;《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中豆腐铺老板那传奇的爱情故事以及《医生》《旅店》等湘西题材的小说中沈从文塑造了诸多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感情真挚热烈不掺杂任何物质因素,甚至带有疯狂的爱的印记。可以说,在沈从文的作品中爱情不仅仅是一种人性欲望的表达,更是一种崇高价值的体现和生命力强盛的象征。

“山高水急,地苦雾多”是楚人性格形成的重要因素。楚人面对艰苦的生存环境和不公的命运,他们既有淡定从容面对的心态也有强大的反抗意识。在遭到周王朝的欺压之后,楚国国君熊渠以封子为王的惊人之举,发出一个石破天惊的信号:楚国要是天下刮目相看了。楚国国君期盼回归中原却遭到冷落与欺辱,他们开始发出反抗的聲音,这种反抗精神影响了后世,成为楚文化中的重要精神,也深深的影响了沈从文的思想。《丈夫》的主人公“丈夫”有着乡下人的愚昧懦弱,面对水保、醉鬼和巡官他自卑,面对妻子卖身被别人占去他竟是兴奋。而这样一个人也有着强力的反抗精神,面对妻子卖身的钱,“男子摇摇头,把票子撒到地上去,两只大而粗的手掌捂着脸孔,像小孩那样莫名其妙地哭了。”最后他不言语而是带着妻子回到了乡下。这一无声的反抗和丈夫的愤怒与哭泣表明了楚人骨子里顽强的反抗精神。再如《边城》中的翠翠和爷爷,祖孙两个享受山水、积极乐观的生活方式显示了生命的活力,而翠翠最后的选择也是对生活和命运的无声反抗。沈从文对这种充满激情与活力的生活方式、无声的反抗的描写无不体现了楚人顽强的生命力。

二.鲜明的巫文化特色

“所谓楚文化,即中国先秦时期,以南方少数民族的巫鬼文化为主体,融合汉族文化的影响,而形成的一种文化形态,”[2]所以,楚文化中最大的特色就是“巫”。王逸在《楚辞章句》中也写道:“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3]古籍的记载表明了楚地好巫以及巫风的繁盛。自古以来,在楚人的日常生活中也表现出强烈的“信巫尚巫”文化,“巫鬼”“巫官”“巫医”“巫师”等形象都是“巫文化”生活化的表现,由此可见巫鬼文化在楚文化中占据的重要地位。沈从文生长于湘西楚地,自称为来自湘西的“乡下人”,而且一向视自己为“楚人”。他认为自己秉承了楚人的气质,因此文学创作也受到了楚文化精神的深刻影响。[4]因此在他创造的湘西世界中,对湘西地区的民俗风情以及自然景色的描写都带有鲜明的巫文化色彩。

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讫隋,特多鬼神之怪之书”,[5]中国巫文化历史悠久,汉朝以后受治国思想的影响,这种巫文化便被排挤在主流文化之外的边缘地带,在民间广为流传,尤其是南方楚地。沈从文生活在巫楚文化繁盛的湘西楚地中,对巫楚文化耳濡目染,见证并记录了湘西人生活中的巫术活动。沈从文在《湘西》中说到:“宗教情绪(好鬼信巫的情绪)因社会环境特殊,热烈专诚到不可想象”。[6]因此他在湘西系列的小说中塑造了大量的“巫”的形象,并描写了各种巫术活动场景。《阿黑小史》中在阿黑与五明的爱情故事中,穿插着神巫为阿黑打鬼治病的场景,“到了天黑,老师傅把爱红缎子法衣穿好,拿了宝刀和鸡子,吹着牛角,口中又时时刻刻念咒,满屋各处搜鬼,五明就跟着这干爹各处走。”搜鬼的行为反映出湘西人民认为人的生病是鬼怪作祟,巫师消灭了鬼怪,病自然就好了;《道师与道场》中开篇就讲述了消灾道场的结束,举办道场,请师傅做法消灾纳福;《长河》中秋收之后的酬神的“社戏”,表现了对上天给予的感谢,对神灵的感谢。

与赵树理《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的使坏骗人的巫师形象不同,沈从文笔下的巫师承载着人与神灵沟通使命。他们多数是实在憨厚的老实人,被神所选中成为神巫。湘西人民的一切婚丧嫁娶都离不开巫与巫术活动,巫与神相通成为天之所选的神巫,承载着美好的希望与祝福,将带有神性的光辉寄洒于湘西人民。在沈从文的《神巫之爱》之中,神巫的形象是理想化的,是神在人间的化身,他有着一般人所未拥有的美丽外在:美丽骄傲如狮子、这男子应属于天上的人,那些年轻的女子们认为把自己的身献给神巫比成为土司夫人还要令人向往以及那些年过九旬的老人看到神巫心中还会觉得无比的兴奋与激动,在湘西人民的心中他们认为神巫是带有神性的,对他是尊敬与赞美的,也是心向往之的。神巫完成法事之后众人的感应,“神巫歌完锣鼓声音又起,人人拍手迎神,人人还呐喊表示欢迎神的仆人。神巫如何使神驾云乘雾前来降福,是人不能明白的事,但神巫的歌声,与他那优美迷人的舞蹈,是已先在云石镇上人人心中得到幸福的欢喜了。”[7]表现出沈从文对巫性生命形态进行审美化关照,神巫形象也被赋予真诚性与庄严性,众人对神巫以及这些巫术活动是带有敬畏之心的,无不显示着楚地巫风之神圣。沈从文在作品中对神巫的形象着力刻画,祭祀场面细致描写,巫术行为神奇描摹,人生事象有力渲染,创造出“浪漫情绪和宗教情绪两者混而为一”的崭新艺术境地,完成了对“生命原生态”的考察。[8]

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

楚文化作为一种南方文化,它具有直觉的思维方式,强烈的神话意识,浓厚的浪漫色彩等特质,与散布于黄河流域的北方文化有着极大的差异。刘师培在《南北文学不同论》中指出“大抵北方之地,土厚水深,民生其间,多尚实际。南方之地,水势浩洋,民生其际,多尚虚无。民崇实际,故所著之文,不外记事、析理二端。 民尚虚无,故所作之文,或为言志、抒情之体,”[9]可以说,南方文化本身就富有一种独特的浪漫气质。除此之外,楚人信巫鬼,寄情于幻想,带有神秘色彩的巫文化伴随着情感的律动,也促使了浪漫主义的产生。王国维对南方文学想象的奇特曾指出:“南人想象力之伟大丰富,胜于北人远甚。彼等巧于比类,而善于滑稽。故言大则有若北冥之鱼,语小则有若蜗角之国,语久则大椿冥灵,语短则蟪蛄朝菌;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汾水之阳,四子独往。此种想象,决不能于北方文学中发见之。”[10]正是这种巫楚文化所特有的神秘浪漫、想象奇异的思维方式,我们才得以看到屈原与鬼神同畅游,庄周齐物而逍遥的自由美哉的世界。

沈从文曾说过:“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11]湘西的水蕴含着楚文化的浪漫气息给沈从文带来了天马行空的幻想与创作灵感。《虎雏》中讲述的“我”与六弟是沈从文与他当团长的弟弟的真实写照。弟弟同别人打架总是被人用拳头打伤,却也不哭闹,天生的一副军官气派,而我与弟弟不同,“我”受了欺负就只会想象着自己以后做了官,对他们打板子或者使用想象自己可以使用仙术操纵仙剑来得以报仇。以小时候的生活故事为题材加以创作,显示出沈从文对湘西世界的依恋,爱幻想富有想象力也是沈从文受楚文化影响的侧面写照。《边城》《神巫之爱》描写的充满湘西地方特色的奇异风俗和巫风文化的奇特爱情,为湘楚爱情蒙上了一层梦幻、神秘的面纱,是楚文化浪漫主义的再现。《扇陀》中表写了神话般的小故事:一个仙人被女主人公扇陀变成了坐骑。充满神话意味的小说带有沈从文的浪漫气质,显示出楚文化的浪漫和楚人的非凡想象力。

徐志摩的浪漫主义情怀也影响了沈从文,徐志摩带沈从文参加诗歌朗诵会,进入文艺界,使沈从文在这里受到了西方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影响。受楚人的传统浪漫和西方浪漫主义风格的影响,沈从文的文学创作也发生了改变。他开始创作白话诗歌,注重诗歌抒情性。但他的浪漫主义精神又与西方的浪漫主义风格有所不同,西方的浪漫神秘而怪诞,大胆而张扬,沈从文的浪漫是传统的、古典的、是细腻的浪漫。他的作品创造富有想象力和浪漫精神的人物,注重挖掘人性的美,表达炽热的爱。《媚金豹子与那羊》中避去文字表面的热情,追求恬淡从容的浪漫风格,以寻找象征爱和纯洁的羊来表达对女子的坚定爱情。《朱龙》中对湘西奇风异俗和人才品貌的描写,展现出人物的人情品性,透露出古雅朴野的浪漫色彩。《边城》描写了翠翠与爷爷摆渡送客,恬静美好的享受着湘西自然山水的生活,表述了翠翠,天保和傩送三个人之间发生的美丽而哀婉的爱情故事,充满了阴差阳错的神秘感和命运感,抒发着浪漫的韵律。沈从文以他特有的浪漫情怀,在忧郁作品中探索着美好的人性。

沈從文的湘西小说描写了湘西楚地人民的生活,关注底层人物的日常生活,描写湘西的民俗风情和自然风光,展现了楚文化的神秘与浪漫色彩。湘楚文化潜在的左右着沈从文的文学创作和审美倾向,在他的文学创作中起了重要的作用,使他在现代中国文坛中独树一帜。当然,作家的风格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湘西的山光水色、风土人情的滋润和陶冶赋予了他超凡出众的艺术创造力,是浪漫的楚文化赋予了他独特的审美倾向。

注 释

[1]杨晓玉.沈从文小说的楚文化色彩[D].浙江师范大学,2013.

[2]凌宇,从苗汉文化和中西文化的撞击看沈从文[J].北京:文艺研究,1986(02).

[3]张宝金.论鲁迅、沈从文的巫鬼文化书写[D].首都师范大学,2012.

[4]沈从文.沈从文文集[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5]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43.

[6]龙慧萍.沈从文湘西世界中的神巫形象[J].文艺争鸣,2007(07):144-146.

[7]沈从文.神巫之爱[M].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8.

[8]向明.沈从文的巫鬼情结[J].衡水学院学报,2008(03):31-33.

[9]张正明.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10]王建辉,刘森森.荆楚文化[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5:34.

[11]杨晓玉.沈从文小说中的楚文化色彩[D].浙江师范大学,2013.

(作者单位:长江大学人文与新媒体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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