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部件的避让变形

张素格

(河北科技大学 外语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18)

一、引 言

汉字的隶变楷化实现了汉字的彻底笔画化,书写今文字的标准笔画样式最后定型。汉字经历了篆书的长方和隶书的横扁,演变到楷书就日趋方正工整,有纵横兼蓄的体势,字的笔画都纳入汉字的方块之内,为便于笔画之间的衔接,特别是相互布局的协调和美观,构字部件的笔形可以稍加改变,如左部件(传统教学称为“左偏旁”)横变提、竖弯钩变竖提、捺变点、竖变撇等;为了字形上下结构严谨、字形清晰或者为了“避重捺”,上部件常常会竖钩变竖、点变横、捺变点等,下部件会出现撇变竖、捺变点现象,内部件和右上部件也常常捺变点。这种变形与字义无关,属于纯书写问题,遵循的是书法美学原则,本文统称为“避让”。汉字出于构形和美学的变形,本应该相同部件变形一致,但《字表》中的部分字形与变形规则不一致,即没有彻底贯彻部件变形的系统性。本文对《字表》收录的避让变形进行了穷尽性统计,对部件变形的普遍规则予以归纳总结,对特殊字例逐字录出说明,以期为汉字教学和汉字信息化处理提供参考和借鉴。

二、汉字左部件的避让变形

《字表》中有3211字次(字次指部件变形出现的次数,如“蹾”的左部件“足”和相对左部件“子”都发生了变形,统计两次,全文同)发生了避让变形,左部件或相对左部件变形(下文统称为“左部件”)涉及到2307字次,占部件变形71.9%,可以概括为8类:横变提、横延长、横/撇缩短、竖变撇、竖弯钩①“竖弯钩”称谓依照《GB13000.1字符集汉字折笔笔形表》(教育部、国家语委2001年12月19日联合发布),是“竖弯横钩”的简称。变竖提、竖弯钩伸长、捺变点、捺伸长;其他904字次是上部件、下部件、内部件和右上部件的变形,占部件变形28.1%。

(一)左部件“横”的变形

《字表》中有1042字次的左部件“横变提”,有四种类型(表1)。

表1 汉字左部件“横”变形一览表

左部件末笔“横变提”在宋代雕版楷书中已成为通则[3],《字表》中左部件“横变提”占左部件总变形的45.2%。前哲时贤对这种变形早有关注,《印刷通用汉字字形表》的研制者之一陈越先生[4]和国家语委原副主任傅永和先生[5]对左部件“横变提”进行了总结,冯寿忠先生把横变提称为“异质变形”,并对变形例外的原因进行了分析探讨[6]。

一字之中的“横”常常决定着整字的宽度,左部件“横变提”,可以有效缩短左右部件的距离,达到整字的紧凑方正,如表1中的第1、2两小类。第1类中“足”单字末笔是“捺”,追溯字源可知下部是“止”,作左部件时“捺变提”,有效缩短了左右部件的距离。第4类“黑”做左部件时“下横”变提,“灬”也呈左低右高之势,从而起到缩短左右部件距离的作用。例外是“王、亡、车”作左部件时有12字不变形。

《字表》中有209字次的左部件“横”或“撇”缩短(表2)。

表2 汉字左部件“横”“撇”缩短一览表

左部件“横缩短”也可以达到缩短左右部件距离的效果,如“女、舟”作左部件,但相同字形环境的“丹”“册”中横不缩短;“身”作左部件将“撇”缩短,也是为避让右部件,取得整字的严谨清晰,无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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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表》中有8字的左部件“横延长”:最、蕞、撮、嘬、辄、死、毙、薨,左部件“耳、歹”首笔横延长覆盖右部件“又、乚、匕”。“耳、歹”首笔横延长可见的规律是:右部件“又、乚、匕”比左部件“耳、歹”结构笔画简单;“最”左下部件“耳”横延长覆盖“又”是为了承接上部件“曰(‘冃’的变形)”。“耳、歹”部件保留原形有助于文字学的字源追溯,但横延长使得左右结构变为半包围结构,有助于缩小左右部件的距离,增强了整字的凝聚性。左部件“横延长”与“横变提”的分布呈互补状态:左部件横变提的“横”是末笔,且处于左下角(或相对左下角);左部件横延长的“横”是首笔,且处于左上部(或相对左上部),左部件横延长没有打乱左部件横变提的一致性。

(二)左部件“竖弯钩”的变形

《字表》中有171字次的左部件“竖弯钩”发生变形(表3)。

表3 汉字左部件“竖弯钩”变形一览表

与左部件“横”变形同理,左部件“竖弯钩变竖提”也是为避让右部件,缩短左右部件的距离,达到整字的紧凑方正。这在宋代雕版楷书中也已成为通则,王立军教授总结了“乚”作左部件时写为竖提的让就现象及动因[7]。例外是有10字“匕、㔾”的竖弯钩不变形,相同字形环境的“巳”有6字竖弯钩不变形。李国英教授认为竖弯钩变竖提的“决定性的条件”是笔顺,“‘疑’字,部件‘匕’虽然在整字的左上角,但是,按书写顺序,写完‘匕’要写的是下侧部件‘矢’,而不是右侧的部件,所以‘匕’的末笔竖折钩不变竖提”[8]134。

左部件“竖弯钩”伸长包围右上部件,增强整字的凝聚性向心性,也是为了将左右部件距离缩小,追求字形的严谨美观。例外是“毛、九、元、克、虎”作左部件时,有的竖弯钩变竖提,有的竖弯钩伸长,可见的基本规律是:当右部件笔画结构比左部件简单时,左部件竖弯钩伸长包围右部件,是半包围结构,有10字:旭抛訄馗冠寇蔻蒄剋彪;当右部件笔画结构比左部件复杂或相同时,左部件竖弯钩变竖提,是左右结构,有6字:鸠虓顽兢虤。“毛”作左部件有9字,当右部件也是“毛”时竖弯钩变竖提,因为如果竖弯钩伸长就破坏了左右部件的对称;其余6字无论右部件笔画数量多少都竖弯钩伸长包围右部件而呈半包围结构。

(三)左部件“捺”的变形

《字表》中有856字“捺”变形,左部件“捺变点”共有823字次,左部件“捺伸长”有33字次(表4)。

表4 汉字左部件“捺”变形

楷书的撇捺是由篆书中向左下方或右下方的斜直或弧形线段演变而来的,楷书的宋体字形“撇”是右起向左下方,起笔重落笔轻;“捺”是左起向右下方,起笔轻落笔重,所以“捺”在一字之中是尽情伸展的,有“势去不可遏”[9]之势。但当“捺”有碍字形的方正严谨时,就需要将“捺”变为点,左部件“捺变点”即遵循字形结体的避让原则,如“良”作左部件或相对左部件时“捺变点”,同时省略短撇,旨在避让右部件。左部件“捺”变点或伸长与“捺”在左部件的高度有关,上部“捺”都变点,中下部“捺”多数变点少数伸长。如果“捺”的高度处于中和下之间(“支、豕、瓜”),就出现相同部件有的“捺变点”,有的“捺伸长”,有的不变形,如第4小类。例外是相同字形环境有3字(掰、氛、瓣)“捺”不变形。

(四)左部件“竖”的变形

“羊、辛、手、半、丰、十”作左部件或相对左部件时末笔“竖变撇”,有29字(见表5“例字”)。左部件“竖变撇”的原因可以归纳为三种因素:一是为与右部件的斜钩或捺形成对称,二是为避让右部件的撇,三是为避让右部件的竖笔,避免雷同笔形,都是在追求整字的严谨、方正、丰满。但也有例外现象:“丰、十(包括‘十’位于左下部,如‘干、章、革’)”作左部件有98字末笔“竖”不变撇,“非”的左部相当于“丰”的左半边,有38字都不变形,共136字(表5)。

表5 汉字左部件“竖”变形一览表

李国英教授关于左部件“横变提和竖折钩变竖提”的笔顺规则对左部件“竖变撇”也有较好的阐释作用,因为“邦、拜、辣、掰”等字的左部件末笔是竖撇不是横,“契、锲、慧、彗”等字的“丰”的末笔是竖不是横,“协、博、朝、嘲、潮、戟、乾、韩、翰、瀚、斡、擀、赣、戆、彰、鸨,刊、邗、顸,靴、靶、鞋、鞍、鞭、靳、霸”的左部件或相对左部件“十、干、革”的末笔是竖不是横,都不符合“左右连续书写”[8]133的笔顺规则,所以左部件没有横变提。相较而言“戎、贼”左下部“十”“竖变撇”反而成为个例了;例外还有“艳、滟”,左部件“丰”既没有“横变提”也没有“竖变撇”。

三、其他避让变形

(一)上部件变形

《字表》中有454字次的上部件发生变形,上部件“中竖”变形有219字次,其他235字次是上部件的“撇”“点”“捺”发生变形(表6)。

表6 汉字上部件变形一览表

“小、羽、甫、敝、敏、甬、求、可、袁、同”的“竖出钩”是隶书到楷书的一个变化,楷书竖笔回锋出钩便于和下一笔相连,顺应人们的书写习惯,缩短了书写距离。“小、羽、甫”等作上部件时竖钩变竖,目的是让整个字形更舒展更清晰,“羽、甫”作上部件完全贯彻了这个原则。但“敝、甬”作上部件时变形不一致,有4字不去钩。相同字形环境的“玺、迩、您、途、悆、畬、畲、熨、慰、蹙、鹫”11字中的“小”(“尔、余、佘、示、尗、京”下部视同为“小”)也不去钩。

“木、釆、禾、米、中、不、羊、牛”作上部件时“中竖”一般要缩短,以便于整字的紧凑方正。“羊”作上部件时变形不一致,有三种情况:一是中竖缩短,有15字;二是中竖不缩短,有6字;三是中竖与下部撇连写为一笔,有14字。

独立成字的“雨”和“屚”以及以“屚”为构件的字写为方向相同的四侧点,如:雨、漏。受客观自然现象的影响,“雨”作字的构件绝大多数是作字的上部件,所以俗称“雨字头”。为了避让下部件,“雨字头”的“冂”写作“冖”四点写为平行的四短横,没有例外。

“木、火、又、攵、禾、米、久、棘、厌、沃、豕、求、次、果、保、分”作上部件时“捺变点”,是为了避让下部件中的“捺”,下部件对上部件有承载之势,只有“叠”下部件没有捺笔。“奇、牵、坐、卒”以及以之为构件的字中“大、人”捺变点,有47字。

(二)下部件变形

《字表》中有252字次的下部件发生变形,有两类:一是下部件“捺变点”,二是下部件“撇变竖”(表7)。

表7 汉字下部件变形一览表

上部件中有撇捺组合且对下部件有覆盖之势,“天、禾、艮、水、犬、豕、火”作下部件时“捺变点”以避让上部件的“捺”。如果上部件没有撇捺组合,下部件的“捺”不变点,如:吴、果、柔、朵、臭。但这个规则贯彻不彻底,有7字上部件有撇捺组合,下部件“捺”不变点。“木”作下部件有三种状况:一是上部件有撇捺组合时“木”捺变点,仅1字“桊”,而相同字形环境“森”右下部件“捺”不变点;二是“捺变点”且“竖变竖钩”,如“余”的甲骨文像树木支撑的屋顶,是原始的地上住宅,“木”写为“朩”,有19字以“余”为构件,没有例外,下部件“木”写为“朩”共34字;其余下部件“木”都不变形。

单字“月、用”首笔是“撇”,作下部件时“撇变竖”,整字更工整清晰。“月”作下部件的154字都“撇变竖”,但有9字“月”作下部件“撇”不变形。“用”作下部件“撇变竖”没有例外。

(三)内部件变形

包围或半包围结构中的部件“捺变点”有198字次,有两种情况(表8)。

表8 汉字内部件变形一览表

第一类是包围或半包围结构,内部“捺”受到边框的限制不能尽情伸展,需要“捺变点”,“捺”不变点的例外字有8个。第二类是左下半包围结构,伸长的“捺”或“竖弯钩”将右上部件包围,右上部件中的“捺”就受到限制,不能尽情伸展,同时受“一字不二捺”规则的限制,右上部件中的“捺”应该“捺变点”,例外字有7个。

四、结 语

汉字部件“避让”变形是书法艺术追求的汉字笔画和结体的有序定形、对称平衡、避让承载、参差简明等审美规则的显性体现。语文和书法教师会自觉地将书法艺术灌输到汉字教学和书写中。《字表》中汉字部件变形存在不一致是客观事实,这样的部件变形不统一与字义对错无关,也基本不影响阅读。因此建议对学生和民众书写汉字给予一定的宽容度,比如左部件横是否变提,竖是否变竖撇,提、撇的角度是多少,这在手写中是因人而异的,不必强求统一。语文教师在教学中教授和引导学生识读运用规范字形,但考试中不必作为考试点,如“创”左下角写为“竖弯钩”还是“竖提”,都不作为得分或扣分的严格标准[11]。因此语文教师不仅要具备汉字学的专业知识,还应有一定的书法修养,不仅要做到这两者并行不悖还要追求两者相得益彰,从而有效促进汉字的教学和书写。

本文对汉字部件变形规则和例外进行归纳总结和解读,有利于中小学语文教师和对外汉语教师在教学中做到心中有数,以简驭繁,在教学中正确实践和合理引导;也为计算机领域的字形标准问题、繁简转换问题提供坚实的数据基础,有助于计算机领域的中文信息处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