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厂甸，议庙会

刘景文

农历辛丑岁末，壬寅岁首，一年一度的春节又要到了。我起小儿读书在厂甸，小学在汇文五小（后改名沙土园小学），中学就读师大附中，因而对厂甸比较熟悉。我就聊点早年间的厂甸庙会吧，忆中有议，虽是一个老北京的一孔之见，或许也能为今天的北京文创建设提供点资料参考。

庙会嘛，以庙开市（或庙外沿街），自然是以寺庙为名，如京城的白塔寺庙会、白云观庙会、隆福寺庙会、护国寺庙会……那厂甸庙会是怎么以街区为名的呢？

“厂”是琉璃厂（烧制琉璃砖瓦，故名），“甸”是郊外的空地，叠加一起就是“厂甸”，其后以此命名这片街区。烧制的琉璃砖瓦供宫廷御用，既求窑火旺盛，又要避免火灾，遂在砖瓦厂建火神庙以祈禳吉祥。追溯根源，厂甸庙会并没有离开庙宇。

琉璃厂的火神庙（今和平门外琉璃厂东街29号），原址为明清官窑，始建于明，清代重修，门楣题字“敕建火神庙”，无疑是奉御旨建造。清末官窑熄火荒废后，每年农历正月初一到十五的庙会就在窑前空地儿举行。据考，那空地原是村落，名“海王村”，最早见于辽御史大夫李内贞墓碑文：“……京东燕下乡海王邨”，继而有“先有海王村，后有琉璃厂”之称。

曾经的厂甸庙会，以东、西琉璃厂十字路口为中心，北起和平门西河沿街口，南至臧家桥、梁家园胡同口，沿街绵延两华里，涌动上万游客，公交车辆绕行，是京城规模最大的庙会。春节“逛厂甸”是老北京的一项重要民俗活动，庙会因“文革”一度中断，2001年恢复。考虑到市政规划、防火安全和交通等综合因素，庙会的主体民俗娱乐区移至陶然亭公园。但年味十足兼具胡同风情的厂甸庙会，依然留在老北京的记忆中。

厂甸庙会的特点是杂而有趣、有味儿。吃的、玩儿的、看的、用的、收藏留念想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不具备的，气氛祥和，多姿多彩。春节期间，人们撂下一年的辛劳，眉开眼笑与家人逛庙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庙会上售卖年货，如春联、福字、中国结、红灯笼等，以增加节日喜庆气氛，祈福新的一年幸福平安。值得一提的是，售卖烟花爆竹的摊贩远在庙会之外，且只售不当场燃放，布局合理而安全。试想鳞次栉比的摊位、成千上万的游人，万一起火，那后果不堪设想。

儿童玩具有风筝、空竹、风车、戏剧刀枪脸谱等。还有孩子们缠着大人买的吹糖人、捏面人。庙会还有杂耍艺人献艺，舞中幡、古彩戏法。

最多的当数京味小吃：年糕、元宵、豆腐脑、豆汁、艾窝窝、驴打滚、煎灌肠、面茶等。露天宽桌，大板凳，食客围坐大快朵颐，认识不认识的都要聊上几句。

老北京的面茶以小米面、糜子面熬制，颜色金黄，质地细腻，味道香浓，是一道非常可口的风味小吃。面茶盛到碗里，将调好的芝麻酱、香油用筷子在碗口淋洒，细丝似的，中间还要掉转两三次碗的角度，交叉勾勒，呈现密密麻麻的篦子般的图案。竹筒装芝麻花椒盐，竹节钻数小孔，撒匀碗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茶端在食客面前。调理面茶的过程也是烹调技艺的表演，众人围观麻利精准的手艺，摊主面露得意之色，有职业炫技的自豪感。面茶的吃法也有讲究，不用勺，端着喝，碗内面茶随着滑动入口，吃完，碗内是干净的。如今这面茶的淋洒手艺失传了，改作一大勺麻酱倒在你碗里，食客用勺㧟（舀，音kuǎi，方言）着吃。

煎灌肠的经典做法和吃法是这样的：家什用的是平底铛，浇洒汤油，小火慢煎（淀粉灌肠太素，非汤油荤煎则不香）。何谓“汤油”？炖猪棒骨肉，汤水上撇出来的油——香而不腻。现今改用豆油，口味差多了。手切灌肠成楔形块，一侧厚一侧薄，两面煎，薄处酥脆，厚处嫩滑，口感丰富。而大锅炸、笊篱捞出来的灌肠，许是机器切片，薄厚倒是均匀，但内外一样焦硬，口感欠佳。再说吃法，装盘浇蒜汁，用竹签扎着吃，不是筷子。

庙会有欢度佳节的喜庆功能，又是文化传播的场地，还是个雅俗共赏的场所。厂甸的区位优势在于它有海王邨和荣宝斋、邃雅斋、汲古阁等众多的古籍、书画文玩店，使得庙会具有了浓厚的文化氛围。旧书、文玩摊位集中于海王邨（今中国书店地界），那里既有传统启蒙读物《百家姓》《弟子规》，勤俭持家、邻里和睦相处必读的《朱柏庐治家格言》、无名氏创作的纸扇面、鸣虫等饲养指南小册子，也有古籍字画、古董玉器，凸显了庙会不俗的文化品位。文化人流连其中淘取前朝字画，是鲁迅、老舍、梁实秋等经常光顾之地。民国时期杂志《新青年》《语丝》常有，明、清版线装书偶见，那要靠运气和眼力。

庙会不是百货公司的年货大搬家，这许是老百姓喜逛庙会的主要原因，使它有了独立存在的价值。有些商品只在正月初一至十五，又只在此地有售，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大糖葫芦。小糖葫芦仅是冬日里随处可见的零食，而大糖葫芦是年节食品，厂甸庙会上的大糖葫芦与这些小兄弟有三点不同：一在尺寸，大糖葫芦有三四尺高;二在材料，大糖葫芦不用竹签而是用荆条串成的;这第三点最重要，大糖葫芦蘸的不是白糖冰糖，是金黄锃亮的糖稀，口感也不一样;白糖只甜不香，饴糖的甜透着浓郁的麦芽香。还有一个特点，不剔除山楂核，透着那么粗犷和原生态。頂端插上两只彩纸小旗，举在手里风光，看着就喜兴。

玩具风车。秫秸秆扎的风车，彩纸风轮连接小鼓，风轮转动哗啦啦响，带动小鼓嗒嗒嗒。有八轮八鼓、十轮十鼓……风轮多少，是风车定价钱的依据。

这些都是厂甸庙会标志性的食品和玩具，大老远见到举着大糖葫芦、玩具风车的，甭问，那一准是逛完厂甸回家的。

梅红纸巧手剪刻的双喜临门、报春喜鹊、鲤鱼跳龙门、梅兰竹菊、耕牛犁田、肥猪满圈、赶着驴儿送媳妇回门，件件构图精致、寓意吉祥，价格不贵，购者踊跃。杨柳青年画色彩鲜艳，有大胖娃娃骑在鲤鱼背上，水波荡漾，莲花朵朵的“连年有余”，还有门神、财神。捉鬼的钟馗，相貌一点也不凶悍，倒像位和善可爱的大叔，不知鬼怕不怕他。

戏剧脸谱。纸浆轧制，彩绘关公、张飞、孙猴子、猪八戒等造型，颜色鲜明耀眼，有线绳挂套在脸上。

还有笑口常开的弥勒佛、法相庄严的观音菩萨泥塑像，铜香炉、橄榄核雕等工艺品，精工细作的鸟笼子、“古燕赵子玉造”澄浆蛐蛐罐、外刻山水花草的过冬蝈蝈葫芦，等等。

厂甸庙会体现出的传统京味民俗文化，经过整理、选择和改造，相信于今日建设新时代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社会，增强文化自信，参与国际文化交流，有一定积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