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乐的年
2022-02-15莫言
那些年,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父親完成了他的祭祀天地神灵的工作。回到屋子里,母亲、祖母们已经欢声笑语了。
神秘的仪式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活人们的庆典了。
在吃饺子之前,晚辈们要给长辈磕头,而长辈们早已坐在炕上等待着了。
我们在家堂轴子前一边磕头一边大声地报告着被磕者:给爷爷磕头,给奶奶磕头,给爹磕头,给娘磕头……
长辈们在炕上响亮地说着:不用磕了,上炕吃饺子吧!
晚辈们磕了头,长辈们照例要给一点磕头钱,一毛或是两毛,这已经让我们兴奋得雀跃了。
年夜里的饺子是包进了钱的。现在想起来,那硬币脏得厉害,但当时我们根本想不到这样奢侈的问题。
我们盼望着能从饺子里吃出一个硬币,这是归自己所有的财产啊,至于吃到带钱饺子的吉利,孩子们并不在意。
过年时还有一件趣事不能不提,那就是装财神和接财神。
往往是你一家人刚刚围桌吃饺子时,大门外就起了响亮的歌唱声:财神到,财神到,过新年,放鞭炮。快答复,快答复,你家年年盖瓦屋。快点拿,快点拿,金子银子往家爬……
听到门外财神的歌唱声,母亲就盛上半碗饺子,让男孩送出去。
扮财神的,都是叫花子。他们有的提着瓦罐,有的提着竹篮,站在寒风里,等待着人们的施舍。
这是叫花子们的黄金时刻,无论多么吝啬的人家,这时候也不会舍不出那半碗饺子。那时候我很想扮一次财神,但家长不同意。
我母亲说过一个叫花子扮财神的故事:
说一个叫花子,大年夜里提着一个瓦罐去挨家讨要,讨了饺子就往瓦罐里放,感觉已经要了很多,想回家将百家饺子热热,自己也过个好年,待到回家一看,小瓦罐的底儿不知何时冻掉了,只有一个饺子冻在了瓦罐的边缘上。
叫花子不由得长叹一声,感叹自己的命运实在是糟糕,连以瓦罐装饺子都担不上。
现在如果愿意,饺子可以天天吃,过年便少却了吃的吸引。人到中年,更感到时光的难留。但这年还是得过下去,为了孩子。
我们所怀念的那种过年,现在的孩子不感兴趣,他们自有他们的欢乐的年。
(摘编自莫言《过去的年》,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