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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危机下的媒介化生存与认知加速

2022-02-15师曾志

人民论坛 2022年3期

师曾志

【关键词】数字社会 数字治理 媒介化生存 认知加速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社会加速发展下数字化生存的普遍化让人们再一次认识到媒介社会化与社会媒介化的意义,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的思想得以进一步证实。多种媒介在传播速度与反馈机制的快速作用下激活出其连接与联结讯息的活力,其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全面展开的同时,也将国际政治、军事、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紧紧联系在一起,影响到社会结构、社会制度等方面的调整与变革,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社会变迁又一次为我们提供了理解麦克卢汉“地球村”的深刻内涵。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人心是最大的政治”。这是因为人类交往活动除了受到民族国家等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外,也受到物理空间交通、言语交流以及身体接近成本的制约。随着信息与通信技术的发展,相较于其他成本,言语交流成本在不断加大,其中的原因在于言语语言交流的基础更多地直指人们身心彼此的认同与信任,它揭示出人的生命底色、人性、情感、情绪等心理活动在交流对话中的作用,其在公众舆论的推动下愈来愈成为人类权力的源泉活水。

围绕偶像所形成的各类饭圈文化,在公众舆论以及社会权力结构的反复斗争中不断入戏与出戏。社交平台通过传播各类烟火气十足的日常生活,带来网红、网红店、网红产品的崛起,这里有传统的复兴,也有很多自创品牌及潮牌的兴起,更有多种新型的经营与营销方式的变化,在文化兴旺的同时也带动着不同经济观念下经济本身的发展。媒介化生存中传播贯通于人们的生活、工作以及行动中,它们处于一种此消彼长、难以分割的状态中。这一方面体现出信息反馈的复杂性,传者与受者的多向逆转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也说明不断转化身份的传者与受者间的交互性、互动性是互联网平台传播的重要特征。

人们一直将文学作品作为阅读的对象,在自我世界中不断品味、认识与反省。而今,各种文学作品用密室逃脱、剧本杀等线下交往方式吸引更多的年轻人,让他们走进作品,扮演着剧本中的角色,展现出了文学批评家们指出的“即兴的主体性”,我们也将这种“即兴的主体性”称為“即时主体性”,它已深入到了人们的衣食住行之中。例如,由于疫情的缘故,很多国外重要的街舞赛事不得不取消,反而成就了中国的《这!就是街舞》节目。国外很多高手加入到比赛和点评中,他们精湛的技法、谦逊的态度、将自我对中西文化的理解融入到街舞的编排中,为观众献上了一台台令人难忘的表演。无论是制作人员,还是演员、观众等都在此过程中受益匪浅,对自我有了重新的认识并在与他者互动中而不断探索与激励自我,明白了自我的生存离不开国家的强大,许多社会矛盾与冲突是由个体思维与认知方式的差异性所导致的。个体认知在具体而微的日常生活中成为社会深刻变革的基础,彰显出隐匿主体背后的心理动机、价值观等方面的不同。

全球传播生态中信息传播的把关人不是消弱而是增多,人人都可能成为信息的传播者,其所形成的公众舆论也可能促成各方议题设立与信息报道的改变。媒体以定性化的简单论调与急于站队的表态已很难引发公众的关注,人们在差异化信息的点击与发送中有着更多自主思考与反思的空间。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全球传播态势成为难以逆转的社会现实,其借助于各类互联网平台的多元主体互动与交互,影响到全球政治、经济、技术、文化乃至军事发展的走向。例如,对于引发全球关注的美军撤离阿富汗事件,社交平台让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瞬间陷入困境的种种景象,这让很多关心阿富汗问题的人在事件面前无所适从。社交平台对这次事件的表达多种多样,在过去能有效调动各方情绪、情感甚至行动的全球范围内自由、正义、民主、和平的呼声似乎很难引导舆论的走向,当这些呼声被更多地分解和展现出各方利益、权力之复杂博弈关系时,面向各种细致入微的需要解决的问题时,一切高谈阔论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一场本以为会兴起的国家性乃至全球性的舆论大战仍然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

从宏观政治到微观政治,再从微观政治的立场到微观叙事,这其中最为重要的转变是从重事物转向了重人事,重立场转向了重叙事,即从宏大叙事转向了微小叙事,从微小叙事转向了具体事件本身,回到了细致入微的日常生活中。影响事件发展的历史、社会、文化语境以及主体话语、认识水平等都需要我们在微小叙事中进行理解、解释与回应,而遮蔽其后的感觉、感应、着魔与震惊等美学、情感也成为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大而无当的分析话语在快速传播的社会语境中常常会瞬间淹没在鲜活的、反转巨变的真相中。我们对于事件表达的热情与热衷首先考验着自我的认知能力,是否在倾听中从自我怀疑、反思出发捕捉到有关事件的蛛丝马迹,进行审慎的细微分析,这可能是接近事物真相或寻找问题答案的必由之路。

正如马克思所言:“历史首先作为真实事件发生,随后则如闹剧般重演。”媒介事件的频频发生是数字化生存的一种表征,它映射出人们在事物看法上的思想观念冲突,这也是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媒体以及个体等社会多元主体思维与认知方式最为忠实与细微的表达。媒介再现着社会,也塑造与再造着媒介环境。社会加速中不断变化的媒介环境愈来愈成为社会发展的观念、思想来源的母体,影响着人类与社会的走向与未来。我们应对变化的媒介环境在保持距离与警觉的同时,也应意识到数字化生存其实已将人类演变为一种媒介化生存。

媒介魔力对人们的思想观念与思维方式提出了挑战,在信息快速传播中打破边界后的各种信息又迅速连接,产生行动,甚至带来改变,显现出了个体间观念、意识等的差异。麦克卢汉曾深刻地指出:“一切技术都具有点金术的性质。每当社会开发出使自身延伸的技术时,社会中的其他一切功能都要改变,以适应那种技术的形式。一旦新技术深入社会,它就会立刻滲透到社会的一切制度之中。”为遏制与隔断疫情,在政府主导下人们的出行与数字通行码结合成为一种必须,智能手机也顺理成章变成一种普遍需要,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开始了各种数字化生活。全国各地发放上百亿的消费券,很多都可以在网上直接消费,让许多不愿意或不熟悉智能手机的人也慢慢适应了数字化生活,很多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获取信息的全新生活方式。政府消费券的发放是为了带动经济的发展,消费券等的数字化应用却让社交媒介深入到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智能手机、数字通行码、消费券作为媒介不仅仅是增加了一种生活方式,更为重要的是它们引发了人们思想观念、思维认知以及社会规则、规范等的革命。电子商务平台具有更大的开放性,各类产品丰富多彩、应有尽有,商家良好的服务态度、价格优势以及越来越便捷的送货上门服务,让人们在享受网上便捷服务的同时,也对传统商场、超市以及菜市场等都造成了巨大冲击。同时,人们所使用的文字、声音与图像等作为媒介糅合在一起形成的跨媒介叙事所释放出情绪、情感、言语、语言、形象等的魔力,逆转为组织社会和日常生活的新动力。跨媒介叙事的瞬间爆发力深耕于人们的娱乐、消遣及工作中,却在超越时空中转向社会关系、社会建制的解构与重构。过去人们常常所依据的经验所形成的稳定审美、认知、风俗、习惯、规则、规范等发生着动摇,都需要返回为人事本身进行重新反思,在具体的人们对媒介形式的认知与认同中作出具体的认识与判断。

媒介魔力中不断发生着逆转和反转预示着个体认知革命的到来,麦克卢汉将这种逆转与反转称为“转化点”,即“个人开始为‘个人的行动’负责”。社会秩序建构的基础愈来愈与个体心理意念有关,它关系到个体思维与认知对社会风向、症候的感知力和对社会制度、社会结构变迁的回应力。媒介技术所带来的社会急剧变革,具体体现在人们思维与认知方式的改变上,每个人需要在更大的时空中思考才能接近事物真相,这其中最为关键的是人自我的认知革命。

“社恐”“996”“我太难了”“社畜”“社死”“丧”“打工人”“工具人”“尾款人”“内卷”等网络用语一经传播便很快被人们心领神会。网络用语是日常语言的创造,更是时代的症候。它们在表达出了很多人心声的同时,每个人的接受方式与程度也是千差万别的。很多人只是将其当成生活中的社交用语和“调味品”,把问题推向社会却很少反思自我。人在无法完成对自我认识的前提下,对他者与社会的理解也会永远在路上。对于自我与他者在自我中的确定都易于造成“镜中我”,将自我局限在自恋与自说自话中。每个人都活在自我建构的信息“洞穴”之中,人们往往以为自我世界就是全部的世界,这成为现代人焦虑痛苦的原因之一。

个体发展是一个不断认识自我并与世界持续互动的过程,人的主体性是在主动与被动之间的,尤其是人真正成为自我的主体,需要人主动积极地参与到自我與社会的建构中。这种主动性首先需要自我具有自省与反思的认知与能力,而这个反省过程是人对自我已形成的习惯性思维与认知方式的自我革命,在自我对自我的不断分裂与淬炼基础上形成对外在世界的认识。它承认个体差异性,并将其作为交流对话的前提,在鉴照他者中延伸与强化着对他者与世界的认识。媒介化生存强调跨媒介叙事中看似真理的事物可能会变成荒诞的,而普遍认为荒诞的其中却成为孕育真理的摇篮。麦克卢汉一再强调,很多人对待新媒介首先不是报以拥抱与接纳,反而采取自我麻木、自我截除等方式在感觉知觉中拒绝承认新媒介对自我与社会的影响。当人们接受与使用新媒介时,又会发现自我深陷其中,苦中作乐,很难控制自我的感觉与欲求。现代传播技术提供高效率、高效能的同时,人们发现自己可支配的时间多了反而会更加忙碌与疲惫。

个人对自我行动负责,体现在意志力与节制力上。但这只是一个方面的认知,人认知差异从人们对知识的不同认识上就开始了。认知加速强调知识本身与知识探求过程同等重要,自我在事物发展过程中需要不断认知,能够透过人身上所附加的国家、民族、种族、性别、阶级、阶层、身份等从人的自我生存、自我肯定、自我否定以及自我冲突等认知到人的本质与作为社会关系总和中的人。人作为社会秩序、制度以及规制等的尺度的认知加速中,个体认知加速中自我的认知与思维方式决定着自我观察事物的视角与方式,自我在审视和评判社会中作为事件的重要参与和卷入者,它们都决定着自我对事件理解的深度与广度。人们思维方式发生着如下的变化:即从无所不知和“上帝的视角”的不知反省的判断,到反省思量后的延迟判断;从人无所不知的自我肯定到一切意义尚待生成;从单纯追求效率效能到良心发现以便产生更多的智慧策略;从意志力的增强到整体感知力的提升;从分割分化到整体性和整合性的思维和认知方式;从对信息的感知、接受、吸纳到不断连接、联结的行动能力。这些认知加速都推动着自我的再现与再造。

美国存在主义心理学家和人本主义心理学家罗洛·梅区分了两种无知,一种是“具有想象性质的无知,也就是诗人或艺术家的无知。那是保留在成人内心的童稚般的澄明。万物都具有一种新鲜、纯净、崭新而多彩的性质。敬畏与惊奇便是从这种无知中流出的”。另一种无知是虚假无知,即“这种虚假的无知会利用天真幼稚,是永远长不大的童年,是一种对过去的固着。它是幼稚而非童稚”,它极易“把无能、软弱和无助当成美德”。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让事情变得明晰清楚”,后者“只能让事情看起来变得简单容易”。非常遗憾的是,社会上总是虚假无知大行其道。认知加速是面对变化的事物自我应具有不断校正观察事物角度、方式等的能力。虚假无知中我们会以固化的立场与姿态作为自我的生命底色,而在想象的无知中人的认知却是开放的、理性的,在实践中持续获得在静默中观照与反观的能力。无知已深刻影响到自我与社会的发展,社会加速中迫切需要的是人认知能力与水平在日常交流对话中的不断提升,认知加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

数字化世界中普遍存在着道德、伦理以及价值的话语,在多元异质的表达与行动中建构共识需要在国家、民族、宗教、体制、机制、意识形态、文化、观念等复杂关系中互动展开,其中长期被遮隐的个体审美、信念、价值观等的“共情觉照”也加入到了观念意义的生产中。人们价值评判与评判框架很难一劳永逸,快速变动的社会中人们的认知加速导致自我评判的标准也在不断变化,有时甚至是自我否定的。这正是自我纠正校准的魅力,也是无知在沟通对话中最为基础的特征,它不断适应着变化的语境,也在变化中不断强化着主体自我意识。我们只有对自身偏见进行不断矫正,才能在面向未知中虔诚接受自我的无知。无知中的思考与理解不仅仅针对的是事物本身,更注重的是理解者自身是如何进行理解的,进而需要我们理解为何我们以如此的方式理解事物。对事件的理解,有着自我思想底色是如何勾勒事件情境的边界的,在事件的情境边界线中不断照见的是自我对他者的理解,并由此而不断学习到如何理解自我。

现代传播技术所带来的信息爆炸,为人们提供了可表达、可获得、可互动的多种可能性,观念与意义无时无刻不在生成中,自我认知在事物的类属、性质与属性中跃迁。每个人的世界都在与信息交互中不断变化,这使得人与自我、人与他者间有着无限深远的交流、解释与理解的空间。理解是精细的,需要超越时空的洞察和具体而微的自我认知。在此,超越时空不是空洞的概念,它是事物相互复杂连接的一种表达。事物间的互为因果有着因果同时与因果异时之别,很多学者将因果异时当作事物神秘、神圣、崇高的体现,殊不知东方智慧中直接指明其背后的时机、缘分对事物发展的重要性,它们是意料之外的,非个体自我乃至人类所能防控的。所谓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正是其题中之义。

理解是通过各种媒介而得以实现的。现代传播生态中语言只是作为沟通的媒介之一,人需要在自我对自我无知的认知中,跨出阻止我们认知发展的界限,敞开自我与他者沟通的通道,释放出人感知与感觉的力量。一本异域文化的画册能更多地引发关注的是异域的人而不是本地人。本地人的习以为常会降低人们对日常生活中细微差异的敏感度,因此,本地人如果看到异域人对事物的不同理解,也可能会发现自身遗落的东西,重新检视和认知自我。

总之,疫情之下,人工智能等高科技将人们的数字化生存带向了人类前所未有之道路。自我在他者中不断认识与理解自我的无知,才能对各种事件及影响事件的诸多因素有所认知。自我是一个不断生产与再生产的过程,认知加速让我们不断面向广阔无垠的未知与不确定的世界;虔诚的具有想象力的无知让我们的意识、观念、思想处在持续地生成之中,它不会为过去停留,而是在现实中不断理解过去与未来,这种理解也使得现实与过去、未来成为一體。无论人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个体责任意识的增强以及承担义务的能力是通往美好社会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作者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导,红十字国际学院人道传播与资源动员中心主任)

【参考文献】

①[加]埃里克·麦克卢汉、[加]弗兰克·秦格龙编,何道宽译:《麦克卢汉精粹》,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

②[美]罗洛·梅著,郭本禹、方红译:《权力与无知:寻求暴力的根源》,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

责编/孙垚 美编/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