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样差异发展:特殊教育和普通教育的共同愿景
——江苏省特殊教育政策解读(二)
2022-02-09殷雅竹
殷雅竹
特殊教育是教育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的重要内容,是衡量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发展特殊教育本身就是尊重人的多样性、推进教育公平的重要途径[1],也与当前普通教育努力追求的方向相同,从这个意义上说,特殊教育和普通教育有着共同的发展愿景。在特殊教育建立新定义、拓展新内涵的背景下,如何树立科学的特殊教育理念、全面理解和定位特殊教育发展,是贯彻落实国家《“十四五”特殊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的首要命题。
一、特殊是生命多样性和复杂性的常态,平等接纳差异是教育应有的态度
随着时代变迁、生存环境和社会文化生活的变化,以及医学的进步,儿童的疾病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神经发育障碍如自闭症、多动症等的发生率不断上升。生活环境的改变、工作压力的增加、生活方式等各种因素影响,使出生缺陷防治形势依然严峻。[2]据统计,我国每年约有90万例新生儿发生出生缺陷。[3]北京师范大学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国家重点实验室舒华教授的研究显示,大约有7%的儿童在语言发展上落后于同龄人,大约有5%~10%的儿童在上学后不能顺利地学习阅读[4],其智力正常或超常但阅读水平显著落后。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在2021年公布的自闭症流行率为1/44。2018—2019年,3~17岁美国儿童中有13.2%存在精神或行为障碍,总人数在800万以上。[5]特殊障碍已不再是极个别现象,将与很多人共生共存。
特殊障碍是否必定是缺陷?有研究表明,一些患有神经发育障碍的儿童的特殊技能和天赋往往被掩盖和忽视。部分有语言缺陷的人表现出一定特殊才能,如高智商或其他天赋,尤其是在非语言领域。[6]有专家将患有多动症的天才儿童与没有多动症的天才儿童的创造力进行比较,前者的创造潜力明显更大。[7]1998年,被诊断为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澳大利亚社会学家朱迪·辛格(Judy Singer)首次提出“神经多样性”(neurodiversity)概念。神经多样性运动(neurodiversitymovement)呼吁社会接纳各种认知与发展异于常人的少数群体。[8]神经多样性倡导者认为,人们存在神经系统方面的差异,自闭症是一种人类的独特性或差异的体现,且这些差异不一定是不利的,应该被尊重。[9]
尊重生命多样性和复杂性、平等对待接纳差异,是教育应有的态度。例如,参加体育运动可以提高多动症患者的社会技能、自我意识和社会地位。[10]而对自闭症个体来说,最近兴起的网络技术革命,为他们提供了发挥优势、满足自身兴趣与需要的可能性。[11]神经多样性倡导者反对“治愈自闭症”,认为教育干预不一定要求自闭谱系障碍个体会开口说话,而是可以采用辅助或者替代性的方式进行沟通;反对消除那些异常的但是没有伤害性的行为,比如避免目光对视或者重复性的身体动作,因为基于神经多样性这些行为在不同的情境下可能是某种适应机制。[12]随着脑和认知科学研究的不断深入,未来人们对特殊障碍将有更多理解和包容。
二、深刻理解特殊教育是新时代推动教育公平和社会公平的内在要求
把教育目标的重点放在人的培养和选拔上是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邓小平同志在1977年5月24日的重要谈话中指出:“要办重点小学、重点中学、重点大学。要经过严格考试,把最优秀的人集中在重点中学和大学。”这反映了当时百废待兴的国家对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渴望。时至今日,单一维度的分数选拔已经成为制约优秀人才多元成长的瓶颈。当下,在早已完成义务教育普及、实现入学机会公平,甚至达到高等教育大众化的江苏,因人而异的教育过程公平成为历史性关键命题。
当普通教育因材施教面临重重困难的时候,特殊教育需要学生(以下简称“特需学生”)以一种持续的方式不断提醒我们:直面差异、尊重差异、在差异基础上展开教育才是真正的公平。特需学生与普通学生(指和特需学生相对应的学生群体,后同)一样具有人所固有的尊严和价值,他们需要合理便利的公平教育,保障他们享有同样的教育权利。对于特需学生而言,不存在标准化的公平。没有对差异的尊重和接纳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没有合理的特殊支持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正。绝大多数特需学生都可以实现自信自立自主,更有部分存在身心障碍的人士可以为社会作出杰出贡献,而这需要特殊的早期教育、基础教育、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接续赋能。研究和实践特需学生的教育是推进教育公平的重要策略;满足学习能力弱势人群的教育需求、实现其发展可能,是教育公平的必然要求。
未来担当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重任的公民正在或即将进入基础教育学校,他们在学校形成的公平观将可能代表未来社会的公平观。除了特需学生,乡村留守儿童、贫困儿童、问题家庭儿童等也应受到关注。基础教育学校须成为公平公正、共建共创的楷模,才能使学生形成开放包容的态度、同理共情的品质和兼济天下的胸怀。新时代,国家、社会、个人的利益统一在一起,社会应不断支持和激发不同个体充分发展,从而进一步彰显繁荣富强、文明和谐;只有充满家国情怀,明白“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的人民,才是能够担当中华民族复兴伟业的人民。放眼世界,我国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将“为世界和平与发展不断贡献中国智慧、中国方案、中国力量”,教育人应当积极探索中国特色的特殊教育,彰显国家的文明和公正。
三、特殊教育和普通教育分别遭遇现实困境,需要普特融合、医教结合、跨领域发展的开放思维
困境之一是对特殊教育的认知缺失和理念偏差。教育系统普遍对特殊教育领域关注度低,对特殊儿童的发生率、发生原因、障碍类别、干预策略等的认识尚不充分,在专业管理和全过程专业支持方面也相对匮乏。一些人认为特殊教育只是面对极少数残疾儿童的慈善事业,不需要太多专业能力,还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组织协同程度高、科技研发强度大、实践样态复杂、会影响全体学生成长的前沿领域。现实中,普通教育与特殊教育的实施主体、管理机制、评价方式、保障制度等更多时候是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致使普通学校内的特需学生处于普通学校不会管、特殊教育学校管不着的两不管境地。特殊教育所依赖的医疗、康复及其他专业支持相对不足,只有个别机构、个别专业人员以零散性、自发性、碎片化的方式进入教育系统,许多特殊教育教师对脑科学、认知科学、精神疾患及其治疗没有深入了解。[13]
困境之二是普通教育实践中存在诸多矛盾。一方面,一些学校和家长难以根据学生特点调整教育目标、教育内容和教育方式,导致师生冲突、家校矛盾不断,甚至发生极端事件。另一方面,普通学校往往存在着很多缺乏自信、处于焦虑中的学生,他们在学习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常常被不当归因为主观学习动机不够端正。持续的学业压力影响着特需学生,也影响着每一个普通学生。2021年3月,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发布的《中国国民心理健康发展报告(2019—2020)》显示,2020年青少年的抑郁检出率高达24.6%,其中高中阶段抑郁检出率接近四成(重度抑郁为10.9%~12.5%),初中阶段抑郁检出率约为三成(重度抑郁为7.6%~8.6%),甚至小学阶段抑郁检出率也达到一成左右(重度抑郁为1.9%~3.3%)。[14]
困境之三是对特需学生的能力认识不足往往使人们忽视了其成长可能性。普通学校特需学生在多元支持环境下的成功案例,在我国普通学校还不多见。大量特需学生在普通学校勉强毕业,或者转学去环境更包容、但也相对隔离的特殊教育学校,甚至直接辍学回家。其他国家或地区一些特殊人士,如史蒂夫·乔布斯(阅读障碍)、迈克尔·菲尔普斯(注意力缺陷多动症)、海伦·凯勒(盲聋)、尼克·胡哲(先天没有四肢)等的成就,将给予我们启示。正如动物学家坦普·葛兰丁(孤独症)在TED演讲中所说:“这个世界需要各种各样的思维模式。假如环境有利的话,孤独症患者往往可以成为社会的积极贡献者。而假如我们周遭的人对他们缺乏理解的话,即使是爱因斯坦(假如他生活在今天,肯定会被认为得了孤独症)也会被埋没。”
综上所述,面对现实困境,需要普特融合、医教结合、跨领域发展的开放思维。
四、实施特殊教育有助于整体提升教育的专业化水平
首先,实施特殊教育有助于确立学生为本的理念。特需学生以特殊的方式向教育工作者宣告:以学业为唯一考量的功利性教育对我们无效!普通教育所呼吁的因材施教、“用教材教而不是教教材”等理念,在特需学生面前变成了“铁律”。教师必须学会观察分析学生的言语和行为,把握其学习特点,才有可能实施有意义的教育。
其次,实施特殊教育有助于跳出标准化教育的模式。特殊教育的核心是个别化教育,它始于每一名学生的医学诊断和教育评估,以生涯规划和职业支持为旨归,其间要不断寻找每一名学生的最近发展区,确定和调整长短期教育目标,更新课程方案,选择教学方式,灵活采用各类教学策略,提供有效的作业与反馈。这些特殊教育的基本流程和规范,将帮助教师形成基于差异的新的教育范式。
再次,实施特殊教育有助于提高教师的教育教学与科研能力。特殊教育涉及医学、心理学、社会学,以及教育学中的特殊教育学、教育测量学、教育管理学等,是从基于经验走向基于实证的多学科交叉前沿领域。不仅专门从事特殊教育的教师必须经过专业化培训才能胜任,普通教师也要接受培训才能正确处理普特融合问题。特殊教育将催生针对不同障碍类别的细分的教师专业能力认证体系,推动教育科研向脑科学与认知科学方向的发展。
最后,实施特殊教育有助于建立专业化的教育管理机制。特殊教育有一系列规范,如特需学生教育评估制度、安置转衔制度、个别化教育与评价制度、跨部门跨领域协同制度、资源动态调配使用制度、工具与课程研发制度等。只有科学、系统的制度设计,才能保障“变动不居”“因人而异”的教育始终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特殊教育必须基于多专业师资的集体协同,并以制度作为发挥集体力量的保证。
江苏在推动特殊教育改革发展过程中,需要不断宣导上述理念,使之变成群体的信念;通过持续展示各地各校的优秀做法、特殊学生及其家庭和学校的显著变化,树立“教育可以改变命运”的信心。我们将特殊教育看作可以带动诸多教育领域共同发展的“龙头产业”,随着实践的深入,特殊教育的育人理念以及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制度建设成果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普通教育的发展。普特共融、融融与共的美好画面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