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产品国际定价机制演进趋势与中国对策
2022-02-08马雨晗
马 巍 马雨晗
(1.沈阳工业大学 经济学院,辽宁沈阳 110870;2.东北财经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辽宁大连 116025)
一、引言
2021年初以来,包括矿产品在内的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出现了大幅上涨,其中铁矿石价格上涨70%、铝土矿价格上涨60%,铁矿石价格更是突破了2011年的历史价格高位。由于中国铜矿、铁矿石、铝土矿的对外依存度都接近或超过80%,国际矿产品价格的全面上涨必然通过价格传导机制传导至国内,造成中国各产业上游生产资料价格普遍上涨,进而给制造业企业带来巨大压力。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矿产品进口国,在矿产品国际定价中缺乏话语权的弊端显露无遗,在当前中国正处于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面对中美贸易摩擦的不利局面,必须准确把握矿产品国际定价机制演进趋势并采取积极应对措施,以更好保障中国经济持续健康发展。
二、矿产品国际定价机制的演进趋势
(一)从贸易角度看矿产品国际定价机制的演进
矿产品国际贸易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到全球矿产品的供需关系和供需局面,而具有主导权的国家或地区可以获得限制其他贸易主体选择范围的权利,并因此获得额外收益。在贸易结构上,具有主导权的国家或地区通过定价机制影响矿产品国际主导权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通过掌握矿产品贸易渠道来主导国际定价机制。必和必拓、淡水河谷等国际矿业巨头不仅具有强大的生产能力,还通过遍布全球的贸易渠道,将下游用户都纳入其贸易链。[1]有的矿业巨头还会进一步参与产业链的上下游,从而获得更大的结构性权力。如国际矿业巨头企业嘉能可,在全球五十多个国家都建立了办事处,不仅销售自身生产的有色金属矿石,而且购进和销售第三方有色金属,对全球有色金属价格产生了巨大影响力。二是通过垄断矿产品运输主导国际定价机制。矿产品价格中海运费占比较高,在协议价格多为到岸价的情况下,掌握矿产品跨国运输特别是垄断国际海运主体对矿产品国际定价的影响力不言而喻。国际矿石价格每次大涨,中国企业受到的影响程度都远超日本,这与负责矿石运输的干散货船中日本企业占比高有很大关系,目前全球60%新增散货轮属于日本的三井商社。三是通过国际海运安全主导国际定价机制。依赖国际海运的矿石,对海运安全同样有着很大的依赖。海运安全得不到保障,矿石价格必然上涨。
基于这三方面分析,可以看到当前矿产品国际定价机制的演进趋势。首先,为了摆脱长期以来的被动局面,近些年来中国加大了拓展矿产品来源渠道的力度,以分散市场风险,在矿产品定价上争取更多主动权。如铁矿石进口,除了传统的巴西、澳大利亚等进口渠道外,中国还加大了与中亚国家、朝鲜及非洲国家的合作,从源头上提升中国铁矿石进口定价主动权。其次,在国际海运运力方面,近些年来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海运能力有了较大提升。如中国远洋不仅拥有各类大型散装船舶70余艘,运力达到400万载重吨,而且还拥有100余艘日常租船,运力达到1500万载重吨,运力的提升将有助于中国应对矿产品到岸价格的波动。[2]再次,随着中国亚丁湾护航取得成功,中国军队在海外的表现让世界为之瞩目,以往全球海运完全依靠美国的局面有所改善。这三个方面的改变,一定程度提升了中国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中的话语权。
(二)从生产角度看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的演进
一般而言,谁掌握了生产端,谁就拥有了定价权的主导地位,特别是矿产品这种重资产行业,矿石生产企业背后都有着金融资本与生产资本的支撑,这让在全球产量占比较大的大矿企往往拥有很强的定价权。如淡水河谷、力拓、必和必拓与FMG的铁矿石产量在全球铁矿石贸易量中的占比高达66.7%,其股东有摩根大通、花旗、汇丰等大型金融集团,对全球铁矿石普氏指数、TSI指数等具有很大影响,这些巨头企业在国际铁矿石市场的主导地位显而易见。全球最大的十家铜矿生产企业,除智利国家铜业、斯特拉塔集团外,其余8家生产企业全部受到美国的主导。即使是前两家企业,股东中也有黑石集团等美国企业,表明美国在矿产品定价机制中具有很大的主导权。[3]
从生产角度具体分析,一方面,近年来全球矿产品生产的集中度有所下降。过去三年,非洲铁矿石产量增长了12.2%,亚洲及俄罗斯远东地区的铁矿石产量增长了15%。铜矿生产方面,2010年十大铜矿企业产量在全球铜矿总产量中的占比为56%,2020年这一占比降至44%。非传统矿企和非传统矿产品出口国在生产端的占比提升,会相应削弱传统定价主导权,形成新的定价局面,即生产端的新兴力量会要求增加话语权。另一方面,中国等新兴经济体资本在全球的投资逐步加速,美国及其盟友掌控全球铁矿石定价的局面逐步出现了变化。截至2020年,中国矿业企业在海外的投资量累计已经超过万亿美元。其中,仅2013年中国采矿业海外并购项目43宗,规模达到342.3亿美元。2020年,中国对外投资中,金融类投资为227.9亿美元,这样的投资力度无疑会增强中国在全球金融市场的力量,在国际矿产品定价领域的话语权自然会得到提升,有助于改变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4]
(三)从金融角度看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的演进
金融是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中的重要力量。2020年,全球矿产勘查投入总额约为83亿美元,采矿业投资额约为2900亿美元,这离不开金融资本的支持。一方面,交易货币很容易影响矿产品定价机制。这其中既有如1974年美国与沙特签订美元石油协议这样的政治主导力量,也有美国利用全球金融地位推动美元成为主要大宗商品结算货币这样的市场主导力量。总之,全球矿产品计价和结算中使用越多的货币,该货币国在矿产品定价中的影响越大,往往只需要通过调整汇率政策和货币政策就可以影响矿产品价格走势。另一方面,国际矿产品交易中心掌握在谁手中,谁的话语权就越大。作为全球最大的有色金属交易所,伦敦金属交易所的股东包括了高盛、摩根大通和港交所等金融机构,股东通过发布交易基准价、人为操控某类金属仓储等方式就可以实现对交易价格的操纵。2013年美国一家铝型材企业起诉伦敦金属交易所和高盛操纵铝价,2014年美国邓肯镀锌公司起诉嘉能可、摩根大通和高盛操纵锌价格等,都揭示了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中的操纵现象。从金融角度看,当前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演进的表现可归纳如下:(1)国际矿产品交易中使用非美元货币结算情况逐步增加。如2021年5月,中国最大的钢铁集团公司(中国宝武)继与必和必拓、淡水河谷完成人民币结算后,又与力拓实现人民币跨境结算,实现了与三大铁矿石企业的人民币跨境结算。截至2021年6月,人民币在全球支付金额中的占比为2.5%,同比增加0.7个百分点;与此同时,人民币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也达到2.5%,比2016年增加1.1个百分点。随着越来越多国家在矿产品交易中努力摆脱美元依赖,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演进将会进一步体现出美元控制逐渐被削弱的趋势。[5](2)传统交易所外的其他交易所正在兴起。包括上海期货交易所、俄罗斯期货交易所的交易量都有较大幅度提升,应对传统交易所操纵交易价格的能力逐渐增强。未来,这一发展趋势还会进一步加强,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必然会发生积极变化。
(四)从规则角度看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的演进
一方面,作为现代国际经贸规则的制定者,美国利用布雷顿森林体系规范着全球经济贸易运转。在国际矿产品贸易中,凡是加入该体系的成员都要遵守其规则,一旦突破规则就会受到打压。如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达到顶峰时,日本住友曾想控制铜现货以逼仓期货空头,被美国、英国联手打压,造成自身爆仓损失惨重。[6]另一方面,通过主导全球贸易的国际组织影响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在此情况下,国际矿产品定价走势基本是按照美国的利益诉求演进的。此外,美国还通过强化业内共识来影响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如摩根大通、高盛等发布的行业研究报告、矿产品价格指数极大程度影响着矿产品价格走势,而这些报告或指数的编制带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完全可以通过指标数据选择、权重分配、算法改变等达到想要的分析结果,进而影响国际矿产品价格形成。[7]
从规则角度看,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的演进有以下趋势。一方面,全球经贸规则正处于重构的关键期。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一言堂”、发展中国家只能被动遵守的国际经贸规则制定方式正在得到改变,体现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中,就是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的博弈能力提升,发展中国家的诉求越来越受到重视。另一方面,中国等新兴经济体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世贸组织等重要组织中的话语权正在逐步加大,显著提升了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中的话语权。
三、提高中国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中的话语权面临的困难
(一)贸易渠道集中度和海运安全性还不理想
虽然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矿产品进口国,但这种进口地位并没有转化为定价机制中的话语权。一方面,中国矿产品贸易企业没有形成全球化贸易渠道布局,对国际矿产品出口巨头企业的渠道依赖性较大。英美等国家矿企巨头的贸易网络大多是在二战前后形成,日本也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开始着手全球布局,在国际矿产品贸易中占据了绝对支配地位。而中国企业开始海外布局是在21世纪以后才开始的,全球主要矿藏、矿企早已掌握在西方国家手中。此外,日本等西方国家还主导着干散货船运输力量,可以通过炒作运力来影响矿石的到岸价,显著强化了其在矿产品定价机制中的话语权。另一方面,在矿产品进口贸易海运路线方面,中国矿企始终面临严峻的海运安全问题,不利于提升中国话语权。[8]
(二)矿产品进口依存度过高且对全球矿产资源掌控较差
除了部分稀有金属外,中国铁、铜、铅、锌、锡、镍等资源禀赋不足,经济建设所需的大部分矿产品都对进口有着较大依赖,其中,铁、铜、铝矿石产品进口量一直较大。2020年,中国铁、铜和铝等矿产品的进口量分别为11.7亿吨、2200万吨和11000万吨,而出口的金属产品多以半成品为主,产品附加值较低。更为关键的是相关冶炼厂集中度低、企业规模小,致使中国企业在国际矿产品价格谈判中地位不高。综上,中国在矿产品生产与销售两端都缺少定价话语权,受到国际巨头企业的制约非常明显。即使是在中国储量比较丰富的稀有金属领域,相关企业规模也较小,没有扭成一股绳与国际买家进行价格谈判,一直无法形成中国主导的稀有金属定价机制,稀有金属甚至出现了“金子卖出白菜价”的情况。[9]此外,中国企业在国际矿产品贸易中尚未实现生产资本与金融资本的深度融合,有实力的国有企业在海外市场往往只专注生产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矿石资源购买、矿企并购上,较少参与期货市场,不利于提升中国国际矿产品定价话语权。
(三)金融市场的力量比较薄弱
金融资本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博弈中重要性显而易见。目前,中国在全球金融市场的力量还比较薄弱。首先,人民币在国际矿产品交易计价和结算货币市场中的份额占比较小。人民币国际化时日尚短,仅在“一带一路”沿线部分国家中的国际化步伐较快,且美元对人民币汇率的影响依然较大,致使中国货币政策对国际矿产品价格形成机制的影响力不大。其次,中国金融市场的开放度有限。在比较严格的金融市场准入制度影响下,国际资本较难参与中国期货市场交易,加之结售汇机制限制,制约了中国成为国际矿产品交易中心,较难影响国际矿产品价格形成。最后,中国还没有形成具有国际影响的大宗商品定价中心。上海期货交易所发展时间只有30年左右,影响力与1876年成立的伦敦有色金属交易所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目前,其对定价机制的影响力仅限于钨、锗等稀有金属领域。特别是2015年起泛亚有色金属交易所委受托业务的停止,更是削弱了中国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上的话语权。
(四)在全球经贸规则重构中的权威还不足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中国参与全球经济治理的积极性显著提升,“一带一路”建设更是成为中国参与全球治理的重要平台。但由于建设时间较短,加之中美贸易摩擦,致使中国在全球规则重构中的话语权不大。一方面,在国际经贸规则重构中,与西方国家丰富的制度理论、制度实践相比,中国在主流经济学中的影响力有限,在区域自贸协定新规则制定等重要领域方面,中国智慧、中国方案还比较少。如中国基本都是积极参与区域自贸协定谈判,还没有主导过区域自贸协定,而美国主导的USCMA及TTIP等都成为新时期经贸规则的主要标准。另一方面,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上,传统制度的路径依赖非常大,各国也大多习惯了现有的规则,重新制定新规则的难度较大。中国期货市场的价格是含税价,与国际惯例的未税价正好相反,要扭转市场的惯性思维难度较大。市场主体对西方国家各大投行、金融机构和国际矿产品巨头企业发布的各类指数已经非常习惯,而中国在这些方面的研究与信息发布都比较薄弱,价格预期影响力不大,不利于构建中国主导的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10]
四、提高中国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中的话语权之对策建议
(一)加快形成更有安全保障的全球化贸易网络
努力摆脱对国外矿企传统贸易渠道的依赖,避免受制于人,加快形成更安全、更有保障的矿产品全球化贸易网络。一方面,在贸易网络和渠道上下功夫。着眼于打破美日等国对矿产品海运的垄断局面,利用中国强大的造船能力,加快建设干散货轮。以国有企业和有实力的民营企业为重点,支持其海外并购重要矿藏和矿企,大力发展电子商务,打造“供应链+”平台经济、“供应链+”互联网等新的矿产品贸易渠道。加快与非洲等重要矿产区国家的谈判合作,支持中国企业在当地建设仓储、铁路、码头等基础设施,保障中国企业的运力。另一方面,维护国家安全的前提下,在维护国际航线上投入更多力量。在重要航线的关键区域开展国际合作,通过在当地与东道国共同巡航、在当地设置军舰补给站等方式,提高中国重要海外航线安全性。
(二)加快中国企业生产资本与金融资本“走出去”步伐
加快中国企业生产资本与金融资本“走出去”步伐,努力改变中国在矿产品生产端的弱势地位,破解中国虽然是最大买家却只能被动接受市场定价的窘境。一方面,支持生产资本走出去,不仅要鼓励国有企业巨头“走出去”,收购更多的矿山矿企,还要鼓励有一定竞争力的民营企业“走出去”,通过在海外投资收购、建厂或是股权投资,不断提升中国在全球的矿产品产能。特别是要鼓励企业抱团组队,提高谈判能力,不断提高中国企业在生产端的实力。[11]另一方面,支持金融资本“走出去”。配合中国矿产品生产资本“走出去”,推动配套的金融资本“走出去”。可以是由矿企同步开展生产性投资和期货等金融投资,也可以是加强对海外矿产品投资的引导,对每一次重要的国际矿企、矿山投资,都要同步配上一个金融机构的相应金融投资。鼓励矿产品生产企业与银行等金融机构建立战略合作关系,既实现对产能并购的提升,又实现对期货市场影响力的提升。
(三)推进人民币国际化以提高中国金融影响力
从美国主导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的实践可以看到,金融力量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形成中具有很大影响力,应加快推进中国金融市场改革,助力中国企业争夺矿产品定价机制话语权。一是加快完善金融体系,推进金融市场开放。在市场风险可控的前提下,加快金融市场改革,推进资本账户放开步伐,为国际资本进入中国资本市场提供更多的金融服务,提高中国金融市场的吸引力。二是通过人民币国际化,逐步放开人民币兑换限制和推进资本项目的自由兑换,让更多国家有动力将人民币作为矿产品等大宗商品定价和交易货币。同时努力提升人民币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分量,既要提高人民币在特别提款权篮子货币的分量,也要提高各国储备货币中人民币的占比。三是加强期货市场建设,提升中国期货市场的影响力。从完善期货市场规则体系入手,对标伦敦有色金属交易中心,推进期货市场的全球化,在使用人民币作为计价和结算货币的前提下,努力将上海期货交易所打造成亚洲乃至全球的矿产品定价中心。[12]
(四)努力提高中国在全球经贸规则重构中的话语权
全球经贸规则重构是提高中国话语权的重大机遇。一方面,要积极参与国际规则重构,提出中国方案。在维护全球多边规则的前提下,积极跟进区域规则发展潮流,从规则标准、规则内容深度等方面入手,提出区域自贸协定的中国范式。积极推动世贸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组织改革,提高发展中国家在治理中的话语权,削弱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的主导地位,为提高中国在国际矿产品定价机制中话语权奠定基础。另一方面,在国际矿产品领域,从编制、发布矿产品价格指数入手,逐步让市场主体习惯中国在矿产品价格形成上的发声。鼓励国内研究部门和指数编制部门规范指数编制工作,在接轨国际规则的同时,编制具有中国特色的价格指数。[13]通过中国具有比较优势的稀有金属价格指数编制,形成中国版指数体系。同时,鼓励国内金融机构加强研究,在行业发展预测上拿出有分量的预测报告,彻底改变国际市场对中国行业预测的固有印象,努力提高中国在矿产品价格形成上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