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组诗）

李郁葱

溪出群山，而我们在山的深处

那些草木的层次似乎点燃了多余的时日

虚度？秋色的灰烬，还是在这一天

光线渐渐变薄的瞬间，我们认出了

苔藓下那些岩石的纹理：它们

被冲刷，被断裂，被鸟雀们的鸣啭

带入到山间的迷雾，而那棵孤单的树

依然俯瞰着严冬即将到来的山谷

依然会有人声，会在喧闹中突然寂静

和多年前的那个人一样，倾听到

天空滚动的沉默，万物是它的心事

但沉默是它的描摹：五花马，千金裘

细小花香里的伶仃，我们啜饮

夜色依然以寒意和黑暗倾杯

请自去，对弈者，只要那条路还在

找到你坐过的那块石头，或者

从另一条分岔的路上走过。榧子

用狭小的眼睛注视着你，唤起

舌尖上的欲火，或给予我古老的饥饿

我愿意在你的身上认出自己——

溪水流过石涧，流过草木，被一只鹭鸶

轻易地总结：余生开阔，落日稀疏

请相信她只是爱上了自己，从一个梦

走入另一个：如果情不知所起

你相信是镜中人和她合二为一

你从她的梦中抽身，牡丹盛开的花瓣

或者是琴弦间料峭的背影，像手

被自己的额头所烫着，她推醒了身体里

另外的人，并找到他在俗世的喉咙

这声音飘荡，在人群中相互传染

那么一致的水袖，婉转的唱腔

又遥迢又贴近，对镜黄花？我们

只是在自娱中一生反复？从一只蝴蝶

张开的视野：柔软的翅膀

却挟过万重山，滂沱和雷霆，缺席于

斑斓之光，也退避于那影子——

凸显的时光之谜，假如她爱上了自己

别样的孤独，双生儿，你

从不曾误解自己，沉迷在离合之间

抛弃和融合，或者更多是肉体的荡漾

我知道你活过生生世世，洞悉于

这里的隐秘，你只是打了一个暗语

时间里的消遣：请，请随她抽身而去

天然的，还是人工修葺？我

打量那段土墙的来历：物自有来处？

隆起于山川之间，拱卫于这些古柏

天生的屏障吗？天圆地方，探身看一看，

我的脚儿打战。悬崖！悬崖如吼！

高高矗立的方正之山，集聚之地

它有万仞高，却和我们一样

置身在苍穹之下并不能摸着了天

羲。我们吐出的气，传承于他

弥漫于怀，是否能掐指一算？

东升西坠，日月以固有的秩序运行

观察并说出它们消耗了有些人的一生

生命如草茎的短长，也如它们一样

泛出被光照后的葱茏，在秋日慢慢枯黄

直到绿草重新披覆，蝴蝶栖息

在一枚竹签之上，有人梦见他的漫长

注定了的斑驳，在时间的秋波里

依稀可辨的模样：有的大，有的小

坐，或站，或昂然，或闭目

或有光环，很幸运它们成为遗漏之光

人世那张隐秘的脸在它的注视中

我们有微妙的重

仿佛时间雕琢了这眷顾

它是谁的手笔？哪年开启了第一画？

就像是那纺线，在江水的润泽中

纺出我们所看见的一切，鸡犬相闻

青石板上走动的人都似曾相识

就像屋舍边的植物，晨雾中

它有楚楚动人的低垂，而渐强的光

让它们扬起了头

那么猜测一下题中之义

比如这画的韵律，比如石灰所锁住的

光阴。那么好吧，翘起的墙面

保留着剥落中的姿态，无名的画师

他更早地消融于春水或触目的绿色间

这色彩浸入了石灰，当我们

偶尔到来，在墙外，如一个梦中的

倒影：曾经，它是一面白墙

那个时代的造型，像一面镜子

穿过我们的身体：高高的发髻

圆润的面颊，那神态像极了

我熟悉的一个人，但想不起是谁：

以泥之混浊为身，她的天空

和土地，造就了这仰天的气息

绝不，绝不低首，在火的塑造里

她是彼此看见的时间，甚至有衣角边

风吹起的料峭。她的发髻

垂垂如云，也许就是云彩的本身

当嘴唇触及鲜艳的色彩

曾经能够说出的是什么？曾经

想要说出的又是什么？从多年的沉默中

从超短裙女郎的嬉闹里

递出这饱满之日，一个错误的结束

那未遂的相互拥抱的世界

色彩剥落，而耳郭依然饱满

像是听到这世界一如既往中的喧闹

（闭上眼吧，世界在我们衰颓的肉体里）

以石为舟

它压着我的梦境，让人惊叹于

它们如何被完整地取下

又如何建筑成我们的屏障？

在被聒噪的麻雀所干扰的中午

我无疑要为这样的废墟

而惊讶，它统治了这一片山色

因残缺而显现出的圆满

正如我们为一株植物的命名

喋喋不休

当坚固的事物突然间不堪一击

我们为自己的力量沾沾自喜

这些石头，在裸露中逐渐坚硬

它的世界在封闭的沉默里

石中火？回声传来

这岩壁有着一瞬间的涟漪

照见我们幽暗的脸庞

唯有漫长之物能够记住我们的

肉体？正如钢钎所凿下的字

在模糊中证明

它比我们更加忍耐

它锁住我们的视线，直到

我们有石的温度：保持着自己

依然是鸟鸣把我唤醒，不经意间

这山色涌入房间：小小的昆虫

带着田野的气息扑向昨日的灯光

模糊中向你低低压下的脸颊

在放弃的时间里一个固执的邀请

是这样巨大的石块绕开了我们？

人间，多么轻易的词，轻轻说出

像昨晚被裝入到睡眠的袋子里

孤独、烦扰、倏忽来去的小确幸

如果菖蒲仅仅把根深入到了岩石

我们能够造访这稀薄之日：沿途

用滚落的石块设置假想的世界

出于想象，还是出于我们对自己

无穷尽的赞美？浑然一体的山谷间

神来过，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它是怜悯？如果太阳渐次染亮了

山岗，黑暗里孤独的身体

现在能够相互照见，又彼此独立着

一个美好的并不干净的早晨

和着光，我们说话，让尘埃舞蹈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