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理论、历史和实践逻辑

乔 榛 刘 星

一、引言

2022 年4 月10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发布，传达了一个明确信息，即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未来我国实现发展格局转型的主要支撑，也是构筑我国新型国际地位的主要支撑。任何一个国家的历史都有着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和要求。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在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形势下，做好中国自己的事情成为应对新形势的必要选择。

2020 年10 月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O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提出，要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①《十九届五中全会公报》，《人民日报》2020 年10 月29 日第01 版。2020 年11 月19 日，习近平主席在北京以视频方式出席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对话会并发表了《构建新发展格局 实现互利共赢》的主旨演讲，强调中国积极构建新发展格局，坚持对外开放，同世界各国实现互利共赢，共创亚太和世界更加美好的未来。①习近平：《构建新发展格局 实现互利共赢——在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对话会上的主旨演讲》，《人民日报》2020 年11 月19 日第02 版。习近平主席向世界宣布了中国构建新发展格局的战略构想。构建新发展格局要以国内大循环为主，必须坚持扩大内需这一战略基点，也即扩大国内市场规模。扩大内需或国内市场的关键在于畅通国内循环，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

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立足于扩大内需的选择，有着深刻的理论根据，也有着历史演进的规律，还有着重要的现实依据。

二、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理论逻辑

市场是分工的基础，分工是劳动生产力提高的必要条件。在经济发展逻辑中，提高劳动生产力水平是一条主线，但直到近代才找到了发展生产力的有效路径，即随着分工取得了突破性发展，劳动生产力才得以大大地提升。就此，亚当·斯密曾指出：“劳动生产力上最大的增进，以及运用劳动时所表现的更大的熟练、技巧和判断力，似乎都是分工的结果。”②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 年，第5 页。不过，亚当·斯密关于分工的思想并没有在之后的西方经济学中得以发扬，直到马克思创立的政治经济学，分工才在注重生产力发展基础上得到其新的意义。马克思把分工放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解析其对生产力发展所发挥的作用。分工是协作的一种形式，但在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取得了自己的典型形式。③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年，第373 页。工场手工业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经历的一个重要阶段，由于分工，“构成工场手工业活机构的结合总体工人，完全是由这些片面的局部工人组成的。因此，与独立的手工业比较，在较短时间内能生产出较多的东西，或者说，劳动生产力提高了”④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年，第376 页。。分工不仅提高了工人的技艺和劳动生产率，而且还推动工具不断完善，这也是工场手工业进到机器大工业的一个必要条件。

分工赋予劳动生产力的意义如何才能得到最大程度释放？这在理论上曾为古典经济学的一个重要课题。亚当·斯密创立古典经济学实现的第一个突破就是分析了分工对于生产财富的重要性，更为重要的是，将分工与市场联系起来，指出市场规模对于分工发展的重要意义。就此，他指出：“分工起因于交换能力，分工的程度，因此总要受交换能力大小的限制，换言之，要受市场广狭的限制。”⑤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卷，郭大力、王亚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 年，第16 页。如果市场太小，人们就不能终生从事一种职业。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能用自己消费不了的自己劳动生产物的剩余部分，随意换得自己需要的别人劳动生产物的剩余部分。分工需要市场并取决于市场规模这一理论是对市场的重要认识之一，也是理解分工及劳动生产力发展的一个主要出发点。如此，市场如何才能扩大？这又提出一种新的理论诉求，是市场理论逻辑展开的起始环节。

市场规模扩大必须有其物质前提。马克思就此做过深入分析，提出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是社会内部分工的物质前提。①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年，第391 页。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这所以是分工的物质前提，是因为人口数量和人口密度的背后是市场需求，也就是市场规模。人口数量是一定地域内人口聚集的规模，人口密度不仅与人口在一地的聚焦相关，而且它还是一种相对的东西。人口较少但交通工业发达的国家，比人口较多但交通工具不发达的国家有更加密集的人口。②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年，第391 页。这表明，交通设施对于人口密度及市场规模有着特殊的意义，在今天，这一意义更加突出。由此，研究市场规模有了一个基本逻辑，即局限于一地的市场规模需要以人口数量为基础，而突破一地的更大范围的市场规模需要交通工具发达的条件。前面的基础是伴随城市化实现的，后面的条件最初主要是交通工具，进一步扩展到一系列畅通交易的条件，包括硬件基础设施和软件制度安排等等。

马克思就城市化对分工及市场规模的影响所做的分析指出：“一切发达的、以商品交换为媒介的分工的基础，都是城乡的分离。”③马克思：《资本论》（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年，第390 页。这一点是有广泛共识的，城乡分离进而人口从农村向城市流动，导致人口在城市集中，并形成巨大而多样化的需求，由此，分工才有了基础。在农村，人们需要掌握各种技能才能比较好地生存，到了城市只掌握一种技能也可以维持其生活。这种变化就是因为城市可以提供更大规模的市场，能够支持人们在专业化生产上不断地持续下去，推动分工越来越细致、越来越发达。市场规模的扩大除了人口向城市集中导致一地市场规模扩大外，还需要在更大范围内实现多个地区的扩大，从而形成统一的国内市场和一体化的世界市场。后一种市场规模扩大路径，在理论和实践上的意义更加重要。

形成统一的国内市场和一体化的世界市场，关键在于使分割的市场连接起来，或者使不同市场间的交换畅通起来。无论是国内市场，还是国际市场，随着市场范围的扩大会形成不同的利益关系。在国内是不同地区的利益关系，在国际是不同国家的利益关系。如此，建设全国统一市场或一体化的国际市场必须解决好两个问题：一个是解决好连接不同地区或不同国家的交通等基础设施建设问题，另一个是解决好不同地区或国家利益关系造成的人为或制度阻隔问题。这两个问题是经济学研究的重要课题，也因此形成不同的经济理论。其中，研究比较多的是建立一体化世界市场，其成为国际经济学的主要课题，这里不做进一步讨论，只关注国内统一市场形成的理论研究。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相对于建立一体化世界市场要容易得多，但由于不同的国家实行不同的经济体制，建立统一的国内市场也存在着不同的机理。在这个问题上，我国具有典型意义，值得从理论上去分析全国统一大市场产生的逻辑。我国地域广阔、人口众多，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面临着不同因素的挑战。我国地域广阔，在交通等基础设施方面，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必须解决联通问题。从理论上讲，交通设施对于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物质条件，其发挥着两个重要作用：一个是便利的交通有利于商品在更大市场上销售，另一个是发达的交通有利于增加人口密度、形成更大的市场需求。我国一直非常注重交通设施的建设，还形成了一个通俗的说法——“要致富、先修路”。在分析我国改革开放后经济快速增长时一定不能忽视交通设施建设和改善作做出的贡献。不过，对我国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分析更需关注的是相关制度的跟进。一系列有利于促进市场机制运行的制度安排对我国国内统一大市场建立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目的是使各种要素能够更加便捷顺利地流动起来。除了有上面提出的交通等基础设施的条件之外，还必须有一系列制度安排才能最终达成这样的目的。对于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来说，重要的制度安排是市场基础制度安排和政府与市场关系规范。统一大市场要求打破以地域为界限的市场分割，也就是使各种要素能够畅通地在各个地域市场之间流动。为此需要的制度安排主要是市场准入和退出制度。在国内，表面上看要素在各个地区流动似乎是自由的，但实际上各个要素在各地市场间流通会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各种要素在更大范围的市场上流动有利于社会福利的增进，但并不意味着各个地方同样都能够增加自身福利，因此，各地会制定各种制度或政策以尽力维护自己的利益。如劳动力在全国范围内自由流动是有效发挥劳动力作用的必要条件，但对于高素质劳动力流出的地方来说，这种流动会对本地发展产生不利影响，因此这些地方会制定一些避免高素质劳动力流出的政策。不仅如此，对劳动力的流入，各地也有不同的态度：一方面，在整体上对劳动力的流入持积极的态度，无论是高素质劳动力，还是低素质劳动力，都会对流入地经济产生一定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对流入的劳动力又采取不同的政策，主要是难以使流入劳动力获得普惠性福利，在许多政策上都会有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区分，尤其是涉及本地财政支持的福利。劳动力要素在各地市场间流动存在着一些制度障碍，其他要素的流动也有不同程度的制度障碍。因此，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要逐步消除这些阻碍要素自由流动的制度，形成有利于协调各个地方之间利益关系的新制度安排。这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突破口，也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最大的实践。推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关键在于改变各个地方政府的行为模式，使之从建设统一大市场的消极因素转变为建设统一大市场的积极因素。地方政府承担着发展地方经济的自然责任，从地方利益出发考虑发展经济的制度安排和政策制定也属常理要求。因此，出现以上情形有其内在的逻辑。要改变这种状态，就需调整地方政府领导的行为模式，以处理好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局部利益和整体利益的关系。这也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关键性实践。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有其自身规律，需要从理论层面上揭示这种规律所包含的本质关系。为什么要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其深刻的根据在于更大的市场有利于分工的发展，有助于提高生产力。如何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需要在物质条件和制度条件方面有重大改善和重建。为了理解这一点，还可以在一种历史维度上考察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必然性。

三、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历史逻辑

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建立更大范围市场有着内在动力，并可在自由竞争中实现该目标。在世界市场的发展历史上，这样的机制经历了很长时间，使市场由国内市场扩大到国际市场，并形成国内市场和国际市场的互动，最终构建起全球化的经济新格局。如此的一种历史演变，可以告诉我们许多关于市场变化的信息，也能够获得许多的经验和教训。这里我们聚焦我国国内市场的演变，也可以为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提供必要的经验和启示。

首先是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转型，包含了理解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重要出发点。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全国经济为一盘棋，经济决策高度集中，经济按照完整而详细的国民经济计划运行。由于没有地方利益，也没有企业利益，因此经济运行较少有人为障碍，各种资源和生产要素按计划配置，可以在全国范围内统一流动。不过，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各经济单位之间是不能进行自由交换的，也就是不存在市场。我国实现计划经济体制是一次重要探索，也是一场巨大的社会实验。探索和实验的目的是找到一条生产力快速发展的道路，以改变国家相对落后的面貌，使人民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当然，最终的实践证明，计划经济体制并不完全适合我国生产力相对落后的现实，也缺乏有效运行的条件，从而造成我国经济发展走了一定弯路，国民经济也遭受了一定的挫折。因此，探索我国经济发展的新道路的改革便提上日程，并在一个适宜的历史时点上开启了经济体制改革的历程。由于之前的经济是按照计划运行，因此新的经济运行方式就应该是以引入市场为出发点。在人类社会演进中，经济要么在集中决策下运行，要么在个体决策下运行，计划经济体制和市场经济体制是这两种经济运行方式的典型形式。在一种思维惯性下，当我国实行计划经济体制出现问题时，自然会想到是否可以借助市场机制来弥补计划经济体制的不足。其实，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1929—1933 年经济大危机后也是在如此思维惯性下进行选择的。我国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开启的经济体制改革遵循了一条非常清晰的改革路径，即市场化取向的改革。我国实行的市场化改革又选择了一条渐进式改革路径，市场向国民经济运行的介入是逐步深化的。开始时市场只在较小的领域、较小的范围发挥作用，之后逐步扩大领域和范围，成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作用的重要机制。

其次是推进市场化改革，形成了市场在经济运行中所发挥的作用不断扩大的演进历程。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一直在围绕着如何处理计划与市场之间的关系展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吹响了改革的号角，提出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如何进行经济建设？针对过去的经济低效问题，需要在僵化的经济体制中注入一些活力。因此，首先放开了个体经营，允许返城而找不到工作的青年从事个体经营，也就是成为个体户。当然，最有效的活力释放是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允许个体经营，势必放开交换限制，市场随之就在一些“边缘地带”出现并发挥作用。随着市场的出现，产生了对计划与市场关系的讨论。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是在经济体制改革历程中占有重要地位的一次会议，它在初步开展的经济体制改革实践基础上对改革方向做了理论上的概括，第一次对计划和市场的关系进行了最高层面的概括，肯定了社会主义经济是在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强调商品经济的充分发展是社会经济发展的不可逾越的阶段，满足社会复杂多变的需求，单纯依靠行政手段和指令性计划是不能做到的。对社会主义经济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的肯定，给市场介入经济开辟道路，从而开始了计划与市场关系的讨论。从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到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再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市场在经济运行中的地位不断提高。在这个过程中，市场开始主要是地域性的，存在于一些非重要领域，如农村改革后形成的农贸市场，以及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形成的劳务市场，等等。随着经济体制改革从农村转向城市，市场涉足的领域扩大了，市场的范围也扩大了。不过，在改革过程中，因放权而增强的地方利益，对市场扩大其作用范围实施了许多限制政策或措施，从而成为我国市场经济发展中的一个制约因素。随着改革深入，市场不断扩大其作用范围和地方政府为了发展地方经济而实施市场限制，成为影响国内统一市场建立的两种相反的因素。这样的情形在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确立后发生了质的变化。党的十四大确立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使改革开放后一直讨论的计划与市场关系有了定论。在党的十四大之前，邓小平同志考察南方发表的谈话，对计划与市场的关系进行了明确的说明，他指出：“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与市场都是经济手段。”①《邓小平文选》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年，第373 页。党的十四大在肯定邓小平同志这一经典概括的基础上，进一步确立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大会提出，邓小平同志的这个精辟论断，从根本解除了把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看作属于社会基本经济制度范畴的思想束缚，使我们在计划与市场关系问题上的认识有了新的重大突破。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②江泽民：《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 夺取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更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1992 年10 月12 日）》，《人民日报》1992 年10 月21 日第01 版。同时还提出，我们要建立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就是要使市场在社会主义国家宏观调控下对资源配置起基础性作用，为此，我们要大力发展全国的统一市场，进一步扩大市场的作用，并依据客观规律的要求，运用好经济政策、经济法规、计划指导和必要的行政管理，引导市场健康发展。③江泽民：《加快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步伐 夺取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更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1992 年10 月12 日）》，《人民日报》1992 年10 月21 日第01 版。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建立全国的统一市场，为计划与市场关系探索提供了一个结论，并且，要发挥市场的基础性作用，就必须建立全国的统一大市场。这成为党的十四大之后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一个方向。

最后是推动全国统一市场建立，为我国经济发展新格局的构建提供必要的基础。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一个新系统构建的过程，需要形成真正的市场主体，也需要建设完备的市场体系，还需要构建有效的宏观调控制度。党的十四大特别是十四届三中全会之后，我国在完善社会主义市场体制方面进行不断的探索和努力，并在社会主义市场体制完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的制度红利，释放出巨大的经济活力，取得了巨大的经济成就，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然而，随着我国经济实力增长以及在世界经济结构中的地位变化，我们开始意识到需要进行发展格局的转型。2010 年，我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随后，经济规模进一步提升，到目前成为世界上经济规模超过10 万亿美元的两个国家之一，并与世界第一的美国快速地缩小差距，2020 年达到美国经济规模的70.5%。这样的变化对于我国来说是巨大的成就，而对于被超越或追赶的国家来说则是引起关系紧张的因素。中美贸易争端在2018 年之后加剧便是这种紧张关系最直接的证明。如何应对中美贸易争端以及我国在国际经济关系方面的新情况，成为我国自对外开放以来面临的新课题。2020 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在看望政协经济界委员时指出：“面向未来，我们要把满足国内需求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加快构建完整的内需体系”，“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培育新形势下我国参与国际合作和竞争新优势”。①吴秋余、王浩、刘诗瑶等：《关系我国发展全局的重大战略任务——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推动构建新发展格局述评》，《人民日报》2021 年11 月4 日第1 版。2020 年，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O 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进一步将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写入“十四五”规划的建议中。构建新发展格局必须坚持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加快培育完整的内需体系。改革开放以来，基于经济持续高速增长、人民收入水平不断提高，我国形成了巨大的国内市场，在推动我国经济循环升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从我国经济循环的实际来看，供给或生产能力的提升更快，而需求特别是消费需求的提升相对较慢，随着经济全球化和国际市场的变化，需求或消费需求增长相对缓慢成为我国经济循环扩大和顺利实现的制约因素。扩大或挖潜国内需求成为我国构建经济发展新格局的突破口。因此，建设全国统一市场是扩大国内需求，助推新发展格局构建的重要出发点。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我国经济体制改革不断深入和经济发展及循环格局变化的最终要求。随着市场在经济体制改革背景下逐步介入经济运行，我国经济不断地焕发出活力，市场在经济体制中的地位也不断加强，市场从只发挥补充作用逐步上升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地位。市场在经济运行中的地位变化又对其提出越来越高的要求，并聚焦到需求特别是国内需求的扩张上。市场要进一步发挥好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以此进一步扩大国内市场需求。这样的目的必须通过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来实现。当然，这给如何实现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提出新的挑战。我国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有利条件有哪些？面临的困难又有哪些？这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实践必须回答并努力解决的问题。

四、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实践逻辑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我国市场化改革推进中需要升级的一个目标。我国改革开放后，市场几乎是在一个从无到有的进程中扩大和深化的。市场的从无到有蕴含了无限的发展空间，也发挥出巨大潜力。经济体制改革或市场化改革实际上是在对计划突破的过程中推进的。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走的是一条渐进式的道路，也就是在坚持计划的主体地位的前提下，通过逐步给市场划出一定空间而不断深入推进。可以想见，这样的改革道路，形成了持续的、由市场增量带来的经济活力和增长效应。这样的市场扩张始终存在着市场与计划之间的博弈或竞争，一方面表现为市场与计划的空间进退，另一方面表现为新拓展空间的市场与计划的竞争。在市场与计划围绕其作用空间的博弈或竞争中，政府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因为计划发挥多大作用是政府说了算的，让市场进入哪些领域也在很大程度上由政府决定。不过，在发挥这一作用时，有两个不同层次的政府在分层和分工上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即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实际上地方政府也有分层）所发挥的作用是有较大区别的。中央政府把握着市场化改革的进程，在当下是深化市场化改革及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最有力的推动者。地方政府从自身发展的角度看也有推动市场化改革的动力，但对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会存有一定的保留，因为地方政府有对自身发展的特殊需求，有对自己利益的优先考虑。如此，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实践中会出现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在推动建设全国统大一大市场方面的意见相左和利益相悖现象。

既然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实践中存在着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不同的态度和利益机制，那么要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自然有着特殊的实践逻辑。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央政府如何发挥作用？地方政府会发挥怎样的作用？二者该通过什么途径来达成激励相容的行动？

中央政府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最积极的推动者。之所以如此，正像前面分析的，这是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阶段的必然要求，也是我国实现经济可持续发展并有效应对世界经济格局变化的必然选择。中央政府在推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需要按照做好顶层设计、确定建设重点、划定时间表和路线图、提供保障制度的路径去推进。中共中央、国务院出台的《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就是一种顶层设计，也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宏观安排。既然是顶层设计，就必须在全国统一大市场机制设计和整体安排上有充分的体现。首先要强化市场基础制度规则统一。一个完整的市场制度，其基本的构成要件有对产权保护的制度、对市场主体进入和退出市场作出规定的制度、确保市场主体在市场中进行公平竞争的制度、为减少信息成本需要建立的社会信用制度等等。这些制度安排是一个健全的市场制度所要求的，但就我国目前的情况看，这些制度安排都存在着不统一的情形，已经影响到市场进一步发挥其作用。因此，必须使这些不统一的市场制度安排统一起来。其次要推进市场设施高标准联通。这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必要条件。既然是全国统一的市场，那就必须使各个相对独立的市场连接起来。为此，更加发达的市场基础设施就成为必要的条件，而且，在当今时代，市场基础设施有了更高程度的升级，不仅要求健全传统的交通等物流体系，而且还要建设新型的信息流通渠道以及构建现代交易平台。再次要打造统一的要素和资源市场。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必须使各种要素和资源在全国范围内流动起来，目前，这些市场的分割程度比较大，建立全国统一大市场的难度也比较大，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可能取得成效。为此，要健全城乡统一的土地、劳动力、资本、技术市场，还要构建数据、生态环境市场。最后要提升市场服务和监管水平。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过程中，会遇到更加复杂的情况，会面临更加复杂的利益关系，一方面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必须提高市场服务水平，另一方面为避免建设统一大市场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而必须提升监管水平。

地方政府在推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有着特殊且不同的实践逻辑。地方政府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既要落实党中央的决策部署，又要考虑自身的利益诉求，而且，对于发达程度不同的地方来说，其政府在落实中央部署和追求自身利益方面又有着不同的行动取向。对于发达省份来说，由于其经济实力和竞争能力强，在推动建立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有着更强的主动性。尽管也有一定的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与地方利益实现之间的矛盾，但由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带来的利益增进大于由此可能引起的利益损失，因此，发达省份在推进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过程中会采取更加积极的行动。如果说在实践中会出现一些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阻碍统一市场建设的行动，那也只是在统一大市场建设的一些环节上会表现出与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不相协调的行动，如发达地区的企业或平台实力强，很容易形成市场垄断，这对于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来说无疑是一种阻碍因素。地方政府在这种利益选择中被要求以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为目标进行反垄断行动，因而需要地方政府从更大的视角、以更具战略性的眼光去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建设。与之相反，经济相对落后的省份在推进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过程中的行动会有更多利益上的考虑，因为落后省份在全国统一大市场中的竞争力较弱，其要素和资源在全国统一大市场中更易流出，在短期内会处于利益受损的地位。经济相对落后省份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过程中会有更多的要素或资源流出，使本来就处于经济发展不利地位的落后省份对这样的趋势更加担忧。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要求各种生产要素自由流动，这一趋势一旦形成，势必在短期内影响到落后省份的发展。对于这样的局面，落后省份是不愿看到的，因此在推进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过程中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消极行动。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落后省份会反对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因为地方政府领导必须要贯彻落实中央的政策，这是对地方政府的基本要求，也是其行动的基本逻辑。只是在地方政府被赋予发展地方经济的使命时会有对发展地方经济和增进地方福利的要求，因此，其行动的逻辑中会加入一些考虑地方利益的因素，使其在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过程中表现出特殊的实践逻辑。

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在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方面有着不同的行动或遵循着不同的实践逻辑。但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要尽快取得成效，最终必须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形成激励相容的统一行动。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不同的目标和利益导向下，二者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行动会发生不一致。这是一个事实，无须回避但可以作为出发点，以寻求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具有更多契合点以及创新二者之间的合作方式并在更高层次上和更大范围内达成有效合作。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的合作行动，其最深刻的根据在于建成全国统一大市场使各地区最终都受益并可以为解决地区间的发展不平衡找到一条新的途径。因此，地方政府在与中央政府合作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时，不管是发达地区政府，还是经济相对落后地区政府，都必须处理好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短期发展和长期发展的关系，以追求一种在新的发展格局下实现地方发展的新模式。为此，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要选准合作的出发点和路径，尽量降低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央地政府合作成本。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就是使全国各地实现最有效的联通，为此，需要硬件的联通，也需要软件的联通。在硬件方面，主要是市场基础设施的建设；在软件方面，主要是市场基础制度、市场服务和监管制度的建设。前者是在中央和地方之间最容易达成共识的方面，中央政府推进市场基础设施建设是很容易嵌入地方的政策选项的；地方政府对市场基础设施建设也有着非常强的意愿和积极性，尤其是经济相对落后地区具有更迫切的愿望和更大的积极性。因此，要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应该以市场基础设施建设为出发点，使市场基础设施建设得到更为均衡的推进，特别是落后地区更要快速补齐新型市场基础设施的短板。随着市场基础设施建设的推进和均衡，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基础就会更加扎实，并可以抵消一些可能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过程中发生的阻碍因素。后者是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容易发生不一致的方面，中央政府在推进市场基础制度、市场服务和监管制度建设方面具有比较强的意志，也具有比较突出的主动性；地方政府在推进这些软件建设方面却有着不同的利益取向，会形成不同的态度和行动。在这个方面达成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更多的合作和一致行动会有较高的成本，会影响实现的效果。因此，这个方面的央地合作较为困难，需要形成更有效的合作方案和更深入的相互磨合。一种可以考虑的行动方案是，中央政府要发挥更大的协调作用，重点是对经济相对落后地区在推进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的付出给予更多激励和补偿，借助这种激励和补偿把落后地区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使之采取更积极的措施和配合行动。当然，在实现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统一行动上，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是处理好各个地方之间的利益关系，这也是构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一致行动方案或实践逻辑必须围绕的主线或核心。

五、结论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我国进入新发展阶段，面对国际经济新格局和国内发展新形势必须做出的一种选择。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有其深刻的理论根据或理论逻辑，也是历史发展趋势使然，呈现出一种历史逻辑，还需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协调而一致的行动或实践逻辑，因此，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是一种具有必然性的选择。

在理论根据方面，市场虽然是商品交换的一种形式，但它发挥着为分工提供条件的作用。市场对于商品交换的意义在于可以更有效地促进交换的实现，而对于分工的意义是可以促使分工越来越发达并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市场越大、越畅通，这两方面的作用就越明显。市场在现代经济发展中具有的意义更加突出，因此，无论是扩大市场范围，还是深化市场机制作用，都是各国努力追求的目标。我国乃是一个快速增长的发展中大国，在国际经济发展格局转换和我国发展进入新阶段的形势下，建设国内统一大市场是实现经济持续发展的重要根据。

在历史逻辑方面，我国的市场建设是伴随经济体制改革而不断推进的，呈现出一个从边缘到中心、从国内到国外逐步扩大的过程。我国的市场是在计划经济体制的基础上建设起来的。市场的扩大和深化是在不断处理与计划的关系中实现的。我国市场建设的过程，首先表现为一个市场扩张的过程，我国商品寻求在国内和国际市场上扩大其份额。随着这一过程不断演进且成效显著，又遇到了国际经济形势的变化和经济格局的调整，因此，市场建设的目标又聚焦到国内，从而使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再次被提上日程。

在实践逻辑方面，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需要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一致行动。然而，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并不是自然协调一致的，而是存在着不同的目标取向和利益追求，因此，应找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方面存在的不同行动取向，并以此为根据找到二者合作的契合点和形成一致行动的利益协调机制及合作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