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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视域下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实践方略

2022-02-05鞠新瑞

甘肃理论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中国式资本现代化

鞠新瑞

(南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50)

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1]13-14,以“中国式”和“新”两个定语界定中国的现代化道路。这一表述在党的历史上尚属首次,显然是一个重大的理论创新。当前学界主要是从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生发逻辑、科学内涵、基本特征、重大意义等角度展开研究的(1)胡洪彬从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理论来源以及经历的三个阶段来阐述其生发逻辑。参见:胡洪彬.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生发逻辑、内在机理与成功密码[J].学术界,2021,(10).刘军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科学内涵界定为综合协调,从“人民至上”“党的领导”“命运与共”等角度阐述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特征。参见:刘军.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科学内涵与动力源泉[J].人民论坛2021,(10).于金富和郑锦阳全面阐释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形成的历史逻辑、制度逻辑和实践逻辑。参见:于金富,郑锦阳.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形成的历史逻辑、制度逻辑和实践逻辑[J].经济纵横2022,(02).。但是,对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之间的关系阐述不多。实际上,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新阶段,其特征是将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与资本的作用相结合,这在传统理论框架中似乎是一个悖论。这就迫切要求从资本视域出发,深入理解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实践方略。要在对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进行时空定位的基础上,说明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为什么既必须利用资本又必须超越资本,说明为什么要以改造资本的方式超越资本、改造资本的理论可行性和现实路径是什么。

一、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时空坐标

从资本视域出发理解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实践方略要以对其的科学定位为前提和基础。从空间角度看,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与既往所有的现代化模式都不同,是扎根于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从时间角度看,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新阶段,其突出特征是将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与资本的作用相结合。

(一)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立足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

人类社会走向现代化至少存在三种模式,即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模式、广大第三世界国家依附式的现代化模式、以苏联为代表的传统社会主义现代化模式。从空间角度来看,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立足中国实际,符合中国特点,尊重中国传统,是现代化道路的新版,而不是既往现代化模式的再版、翻版。

现代化模式的形成具有一定的空间性特征。现代化最早起源于西欧,深植于西欧的土壤之中。“从中世纪的农奴中产生了初期城市的城关市民;从这个市民等级中发展出最初的资产阶级分子”[2]32,资本主义的萌芽和新兴资产阶级的利益诉求最先反映在思想领域,开启了文艺复兴等思想启蒙。随着资本主义经济的进一步发展,新兴资产阶级为维护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开启了资产阶级革命,资本主义国家逐步诞生。这进一步促进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确立和发展,以资本为核心、以机器化大工业为标志的现代经济得以形成。可以看到,欧洲早期的现代化是渐进式、内生性、多维度的现代化。欧洲早期资本主义的现代化以资本为核心,通过资本的原始积累为现代化奠定基础,通过资本的扩张和侵略,使整个世界都从属于资本主义。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德国、美国等国家也开启了现代化历程,其模式与欧洲早期基本一致。但是,这种现代化模式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随着资本主义进入垄断阶段,欧美发达资本主义现代化的野蛮性赤裸裸地显现出来,少数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瓜分着世界领土,广大后发国家陷入深重的灾难。尽管两次世界大战后建立了新的国际秩序,许多民族国家实现独立,但它们几乎都沦为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依附,形成了广大第三世界国家依附式的现代化模式。可见,欧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模式需要在特定的条件下才能走通,这种现代化模式既不具备在中国实现的条件,也违背社会主义基本原则。

以苏联为代表的传统社会主义现代化模式也具有空间性特征。俄国长期是一个农奴制国家,1861俄国农奴制改革后,俄国工业有了一定的发展,但十分缓慢。除此之外,作为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面临着被资本主义国家扼杀的风险。如何在农业占主导地位、工业发展落后、外部环境复杂的情况下实现现代化是苏联面临的挑战。在这样的背景下,斯大林指出,苏维埃政权“只有不仅不逊于而且过一个时候能够超过资本主义各国工业化的现代大工业才能成为苏维埃政权的真正的和可靠的基础”[3]446,开启了以工业化为主导的现代化历程。苏联的工业化过程强调优先发展重工业,在工业化的基础上强调实现农业集体化,从而实现整个经济的现代化。基于这种背景,苏联形成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强调高速度,这是苏联现代化模式的突出特征。以苏联为代表的传统社会主义现代化模式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十分必要,它能够促使落后国家快速独立地实现工业化,保存新生政权。但是,这种现代化模式也存在着诸多弊端,例如经济发展长期失衡、政治上的个人集权、文化上的僵化,尤其是个人生活长期得不到提高,这些实质上都背离了现代化的初衷,在当代中国也是不可取的。

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不同于以上三种现代化模式,“中国式”这一定语标示出它在空间上是发端于中国的,是中国结合自身特点走出的一条现代化道路,形成的现代化模式。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我国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4]474,短短一句话不仅表明了实现中国式现代化最基本的国情,而且彰显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人民性底色、全面性底色,彰显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社会主义性质。因此,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符合中国实际、具有中国特色,是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中国表达。

(二)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新阶段

“中国式”标示出空间特征,而“新”则标示出时间特征,强调这是一个新阶段。从这个角度来讲,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走向现代化的道路,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新阶段。

1840年鸦片战争以来,古老的中华文明受到西方现代文明的冲击,逐渐走向衰落。自那时起,全体中华儿女都为走向现代化,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努力。但从洋务运动到新文化运动,从器物变革到思想文化变革,中国人民追求现代化的各种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其原因在于,这些现代化方案都照搬西方现代化模式,不适用于中国这样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成为了领导中国革命、走向现代化的先锋队。在革命斗争中,中国共产党逐渐意识到,实现现代化的基础是取得革命胜利,而革命要想胜利,必须走“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这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萌芽。与此同时,在党的领导下,陕甘宁等革命根据地开始了现代化的初步实践。新中国成立以来,我们全面开始现代化建设,在这个过程中逐步意识到苏联模式的问题,提出实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的“第二次结合”,这是对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初期探索。我们通过“三大改造”建立起社会主义制度,通过调整重工业与农业、轻工业的比例关系,通过工业反哺农业,通过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通过国有企业的发展,向着现代化的目标不断迈进,走出了既不同于西方也不同于苏联的现代化道路。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带领中国人民接续探索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具有许多新特点,进入了新阶段。首先,这一阶段现代化建设的目标逐渐清晰化、完整化,现代化建设的步骤逐步明确。从现代化建设目标来看,我们以推动生产力发展,实现经济现代化为基础,逐步探索文化、政治、社会治理和生态文明等领域的现代化,对现代化的理解更加全面深刻。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特别提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将类别性现代化向系统性现代化转变,抓住了“牛鼻子”。从现代化建设阶段上看,先后提出实现小康社会的“三步走”战略、中国式现代化“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分两步走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等,规定了每一阶段现代化建设的预期成果和具体举措,为推动中国现代化建设提供了时间表和路线图。这些新变化都表明,中国共产党对现代化建设规律的把握达到了新的高度、进入了新阶段。其次,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推进现代化的历程与经济全球化交融,市场经济体制与社会主义制度相结合,资本在这一阶段的现代化建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从“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从“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基础性地位”到“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市场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中作用越来越突出。市场的背后是资本的作用,这是这一阶段中国的现代化区别于改革开放前的显著特征,标示着新阶段。

由此可见,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指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走向现代化的道路,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新阶段,它将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与资本的作用相结合。这一结合形成了一个难题,那就是: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能不能有资本?资本的作用能不能与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目标相结合?实践无疑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但还必须从学理上进一步解析,揭示其本质规律。

二、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上资本的功能定位

要理解资本的作用能否与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目标相结合,首要的是理解资本在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创造中发挥怎样的作用,处于怎样的地位。从中国生产力发展状况以及人类社会形态所处的阶段角度来讲,资本在中国还有着极大的推动生产力发展的作用,在世界范围还是主导力量,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必须利用资本。但资本的扩张性和侵略性决定了资本主导的现代化具有破坏性和虚假性,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必须超越资本。

(一)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必须利用资本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国改革开放40多年来,资本同土地、劳动力、技术、数据等生产要素共同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繁荣发展作出了贡献”[5],强调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必须利用资本。这是由中国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和人类社会所处的阶段决定的。

首先,资本具有推动生产力发展的作用,可以创造文明,而中国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尚能容许资本发挥推动作用。资本是自行增殖的价值,资本为了在竞争中获得有利地位,要求不断变革生产工具,不断提高劳动生产率,从而推动科学技术的革新,具有推动生产力发展的巨大作用,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就曾称赞过这种作用。资本在什么情况下能发挥推动生产力发展的作用、在多大程度上能发挥推动生产力发展的作用,取决于当时当地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按照马克思的理论,只要生产力发展水平尚能够容纳资本发挥作用,那它就可以在或大或小的程度上推动生产力的发展。所谓能够容纳,就是资本这种生产关系还没有或者还未完全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形式。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指出“六十年代末期到七十年代这十一二年我们同世界的差距拉得太大了”[6]232,世界经济和科技大发展,而中国的生产力却严重落后,当时的主要矛盾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的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这样的生产力条件下,资本可以极大地发挥推动生产力发展的积极作用,以最快的速度实现赶超。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邓小平强调要对外开放、对内改革,吸收借鉴资本主义一切有益的成果,推动生产力的发展。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生产力已经有了巨大的发展,但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依然存在,资本作为生产力的推动力量依然可以发挥作用。

其次,从世界范围来看,人类社会尚处在“物的依赖关系”阶段,同时中国实现现代化需要与世界相联系,资本是沟通中国和世界的桥梁。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指出“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式,在这种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7]52。马克思在这里主要是以交换关系的发展程度为依据来划分社会形态的,交换关系的发展程度决定了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范围。资本在社会形态的演进中有着重要作用,资本关系确立的过程要求交换的范围不断扩展,这才使人类社会进入“物的依赖关系”阶段。从世界范围来看,当前人类社会仍处于“物的依赖关系”阶段。当前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仍占主导地位,整个人类的交往关系还是以货币为中介的交换关系,生产仍然是商品生产。而“物的依赖关系”、资本主义生产秩序都是以资本逻辑为基础的,资本逻辑在世界范围仍然是主导力量。马克思以交换关系的发展程度来划分人类社会发展阶段也提示我们,人类历史发展的方向是由孤立走向开放,由分散走向联系的。“三种社会形态”的划分同时也是交往范围、交往程度的划分,从一定意义上讲,孤立隔绝是不能实现现代化的。邓小平曾指出“关起门来,故步自封,夜郎自大,是发达不起来的”[6]132,鲜明地说明了这个道理。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中国的现代化更需要与世界相联系,这在一定程度上需要遵循整个世界的大逻辑,要把资本作为沟通中国与世界的桥梁。

(二)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必须超越资本

尽管资本具有推动作用,但资本主导现代化也有许多副作用,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资本具有逐利本性,如不加以规范和约束,就会给经济社会发展带来不可估量的危害”[5]。这说明单纯资本作用不能使中国实现现代化,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必须超越资本。

首先,单纯资本的作用具有巨大的破坏力,若单纯发挥资本的作用,中国无法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最多只能成为资本主义现代化的翻版。资本的本质是自行增殖的价值,马克思指出,资本“是作为这样一种价值,这种价值具有创造剩余价值、创造利润的使用价值”[8]384。作为自行增殖的价值,资本具有无止境追求剩余价值的趋向,资本主义生产完全服从于资本追求剩余价值的目的。这决定了资本主导的现代化必然是两极分化的现代化、是牺牲环境的现代化、是对外扩张的现代化,这些都与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目标相违背。第一,资本要实现对剩余价值无止境的追求,必须要最大限度占有工人创造的剩余价值。在这个过程中,资本家通过延长工作日长度、利用机器排挤工人、制造产业后备军等各种手段剥削和压榨工人,制造两极分化。尽管当代资本主义发生了许多新变化,但贫富分化的趋势并未改变,法国学者皮凯蒂以翔实的数据证实了这一点。第二,既然资本要求无止境追求剩余价值,那么环境在资本增殖面前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在生态学马克思主义者看来,随着消费主义的日益严重,生态危机将更加凸显出来。第三,资本主导现代化的历程充满着动荡与不安。资本主导现代化的初期,运用了残酷的殖民统治、暴力掠夺;资本主导现代化进入垄断阶段后又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当前世界局部战争仍然频发,这些归根到底都在于资本的侵略性和扩张性。

其次,资本主义进入垄断阶段后,后发国家已经失去了以资本为主导独立走向现代化的机会,若单纯发挥资本的作用,中国只能成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依附。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资本主义已经进入到帝国主义阶段,帝国主义为了寻求垄断利润疯狂向外进行资本输出,帝国主义国家通过侵略战争,企图将整个世界版图都变为它们的殖民地。这种情况下帝国主义是绝对不容许任何国家再以资本为主导独立走向现代化了。尽管两次世界大战后,拉美、非洲和东南亚建立起许多民族国家,但它们依然没有成为一个独立的现代化的资本主义国家,问题的关键在于,“依附”的世界体系已经形成。“依附是这样一种状况,即一些国家的经济受制于它所依附的另一国经济的发展和扩张”[9]310,这种“依附”体系的形成决定了后发国家处于边缘国家位置,要受到中心国家的经济剥削,其结果是经济殖民取代了政治殖民。伴随“依附”而来的是各种矛盾在后发国家的集中爆发,这使得“独立自主向现代化发达国家跃升的困难重重、前途渺望”[10]4。

最后,资本主导的现代化从一开始就为自身发展设置了界限,背离了现代化的本真目的,若单纯发挥资本的作用,中国即便能冲破“依附”,最多也只能实现虚假的现代化。资本主导现代化的过程就是资本无止境追求剩余价值、不断扩张的过程,这一方面要求社会有充足的购买力,使商品资本能够完全地、尽快地转化为货币资本,以开启再生产;另一方面要求工人的工资尽可能贴近于生产和再生产劳动力的价值,从而削弱了整个社会的购买力。在购买力不足的情况下进行再生产,就会造成资本的过剩,“于是,不仅资本过剩和工人失业同时存在,而且商品过剩和劳动人民忍饥挨饿同时存在”[11]52。这种矛盾决定了以资本为主导的现代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设置了界限,现代化的真正完成一定不在资本主义社会。不仅如此,以资本为主导的现代化还背离了现代化的本真目的。从一般意义上讲,现代化就是人摆脱蒙昧和压迫,实现自由的过程。然而,以资本为主导的现代化非但没有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反而把人下降为物的依附者,在整个社会形成了一种异化关系。马克思指出“工人创造的商品越多,他就越变成廉价的商品”[12]156,生动诠释了资本主导下工人的异化关系。不仅如此,资本主义社会还存在着资本家的异化关系,资本家完全沦为追求剩余价值的机器,成为资本的人格化。整个社会的异化关系说明了资本主导的现代化远远背离了现代化的本真目的。

由此可见,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创造既必须利用资本又必须超越资本,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创造与资本的作用之间存在着矛盾和张力。化解这一矛盾和张力的关键是如何发挥资本推动生产力发展的积极作用,克服资本的消极作用,核心在于对资本进行改造,这是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内核。

三、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对资本的改造

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创造与资本的作用之间的矛盾和张力决定了超越资本不是将其弃之不用,而是对资本进行改造。通过改造资本,使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可以利用资本,使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既发挥资本的推动作用又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目标,这是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实践方略的奥秘所在。对资本的改造以坚持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为基础,以坚持社会主义上层建筑为保障。

(一)改造资本的理论可行性

要以改造资本的方式达到“利用资本”与“超越资本”的统一,首先必须从理论上深入地回答“资本能不能改造”“改造以后还是不是资本”“资本如何进行改造”等一系列问题。

首先,资本的形式规定性与内容规定性可以剥离,这决定了资本可以改造,改造以后仍然可以称之为资本。马克思曾指出,资本一般“就是使作为资本的价值同单纯作为价值或货币的价值区别开来的那些规定性的总和”[13]269。针对这种规定性,马克思明确指出,资本“从形式规定性方面来看,是价值自行增殖过程”[13]270。可见,“资本一般”背后的形式规定性就是价值的自行增殖,“只要是资本就必然发生价值增殖;反之,只要发生了价值增殖就必然是资本”[14]17。需要注意的是,“资本一般”概念并不意味着资本贯穿人类社会发展始终,马克思所提出的“资本一般”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资本一般”,是相对于各类特殊资本而言的“资本一般”。

基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马克思进一步分析了资本能够实现自行增殖的内在机制,阐明了资本形式规定性背后的内容规定性。资本的自行增殖不是通过魔法实现的,其根本原因在于对剩余价值的无偿占有并使其资本化。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力成为商品,劳动过程从属于资本,资本家通过对劳动的定时支配权无偿占有了剩余劳动产品。资本家通过流通将剩余劳动产品背后的剩余价值转化为货币,使得回流到资本家手中的货币额比投入生产的货币额更大,实现了价值的增殖。与此同时,增殖的货币额进一步资本化,占有更大的剩余价值,这就是资本能够实现自行增殖的内在机制。由此,马克思认为“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15]922。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由于生产资料归资本家私人占有,劳动者为了能与生产资料相结合,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私人资本家迫于资本内在增殖的需要和外在竞争的压力,对雇佣工人进行了残酷的剥削,想尽一切办法榨取雇佣工人的剩余价值;随着资本的壮大,它还会进一步占领和夺取上层建筑,表现出其血腥、暴力的一面。这些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的内容规定性。

唯物辩证法关于“内容和形式”的原理表明,内容与形式不必然一一对应,同一种形式可以对应不同的内容。因此,资本的形式规定性与内容规定性之间是可以剥离的,这就决定了可以通过变革资本的内容规定性,即变革资本背后的生产关系来实现对资本的改造。对资本进行改造要遵循以下原则:保留“资本要求价值增殖”的特性,去除“资本无止境、无底线追求剩余价值”的要求;保留“资本要求有一主体凭借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实现对剩余价值的占有权”的特征,去除“这个主体只能是少数特权集团”的要求。

其次,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为改造资本提供了基本思路。第一,一个社会必然存在多种生产关系,其中有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也有不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不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要受制于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资本在社会主义中国就是不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它是改革开放后的主动选择,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仍然是生产资料公有制。这就决定了在推进现代化的进程中,资本不能为所欲为,要受到公有制经济的统领、引导和规范。第二,既然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具有重要的反作用,那么,其对不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也同样具有反作用。资本作为不占统治地位的生产关系自然也要受到社会主义上层建筑的规范和引导作用。因此,发挥社会主义政治上层建筑和文化上层建筑的作用,是改造资本的重要保障。

(二)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改造资本的实践方略

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条件下,在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实践中,对资本的改造形成了两大方略。一方面是坚持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另一方面是坚持社会主义上层建筑,充分体现了理论与实践的高度契合。

首先,坚持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是改造资本的基础。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现阶段,我国存在国有资本、集体资本、民营资本、外国资本、混合资本等各种形态资本”[5]。其中国有资本和集体资本(包括混合资本中的国有资本和集体资本)共同构成了公有资本,是公有制经济对资本进行改造的成果。从资本的形式规定性角度讲,“公有资本是能带来国有剩余价值或集体剩余价值的价值”[16]107。国有资本和集体资本分别对应了不同的剩余价值占有主体和运作机制。就国有资本来讲,其生产资料归全体人民所有,但是并不意味着人民直接使用这部分生产资料,而是由人民授权政府集中统一管理。这决定了进入国有企业中的劳动者在形式上仍然要采取雇佣劳动,以迂回的方式实现与生产资料结合。由于这部分生产资料全民所有的性质,国有资本要占有其劳动者生产的剩余价值,将这部分剩余价值做必要扣除后转化为社会积累,从而使全体人民共享其物质成果。这种占有主体和运行机制决定了国有资本既要实现保值增值又要增进人民福祉,实现资本保值增值服从于增进人民福祉。就集体资本而言,其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和使用,集体中的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直接结合。这就决定了集体资本是建立在联合劳动的基础上,其通过联合劳动者让渡剩余价值,实现价值增殖,将这部分增殖的价值用于进一步“壮大集体经济、增强集体福祉”[16]109。

除此之外,对于民营资本和国外资本来讲,土地、矿产等重要的生产资料归全民所有,决定了即使进入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中的劳动者也并非完全不占有生产资料,民营资本和国外资本与劳动者之间至少是一种平视关系,从而防止民营资本和国外资本过度占有剩余价值。不仅如此,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强调要“积极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17],强调通过“国有资本、集体资本、非公有资本等交叉持股、相互融合”[17]、通过混合所有制企业员工持股等方式,放大国有资本的功能、变革民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的劳资关系,从而引导民营资本和国外资本的发展方向,进一步实现了通过坚持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来改造资本。

其次,坚持社会主义上层建筑是改造资本的保障。社会主义政治上层建筑具有规范资本的作用。第一,坚持党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其一,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始终把控资本运行方向,保障各经济主体的权益。其二,中国共产党明确资本的作用范围,防止资本向政治、意识形态领域扩张。资本,尤其是私人资本具有一定的扩张性,如果任由其发展就会向政治领域和意识形态领域扩张,造成颠覆性后果。对此,2021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要发挥资本作为生产要素的积极作用,同时有效控制其消极作用”[18],明确了资本必须在经济范围内发挥作用,强调为资本设置“红绿灯”。第二,坚持人民当家作主。其一,人民是社会主义中国的主人,改革开放以来,根本政治制度和基本政治制度不断完善,人民的主人翁地位进一步巩固,使资本的作用服从于增进人民福祉的需要。其二,国有资本的管理体制不断完善,逐步形成通过国资委对国有资本进行监管的体制机制,确保人民真正享有国有资本带来的红利。第三,坚持依法治国。资本的良性运作需要法治的保障,改革开放以来,先后制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垄断法》等法律,确立工资集体谈判制度,加强对劳动者合法权益的保障。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健全资本发展的法律制度,形成框架完整、逻辑清晰、制度完备的规则体系”[5],进一步明确了通过法治引导资本良性发展的路径。

除此之外,社会主义文化上层建筑具有引领资本的作用,能够实现对资本的软约束。改革开放之初邓小平就反复强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强调在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注重精神文明建设,将其作为化解资本消极作用的重要手段。2006年10月,党中央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党的十八大将其凝练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资本的发展提供了价值引导。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又在企业家座谈会、民营企业座谈会等多个场合多次倡导企业家精神,强调企业家要承担道德责任、社会责任,这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企业家群体中的具体体现,进一步发挥了社会主义文化上层建筑的引领作用。总之,社会主义文化上层建筑是对资本的软约束,在改造资本中具有重要作用,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的“要培育文明健康、向上向善的诚信文化,教育引导资本主体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讲信用信义、重社会责任,走人间正道”[5]。

综上所述,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创造遵循的逻辑是以经济的现代化、经济的高速发展推动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各领域的现代化,在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强调以人民为中心,强调全体人民共同富裕。而走向经济的现代化过程中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目标与资本的作用相结合,通过对资本的改造实现这一结合。这一看似矛盾的结合在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的过程中得以实现。

四、结语

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将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目标要求与资本的作用相结合,这是立足中国特点,符合中国实际,尊重中国传统的现代化道路。在生产力不发达条件下走向现代化、在人类社会尚处于“物的依赖关系”阶段,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必然要利用资本,必然要与世界接轨。但单纯的资本作用无法使中国实现现代化,更无法实现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创造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必须超越资本。在这种矛盾当中,中国共产党以高度的政治智慧和政治勇气,探索出了改造资本的实践方略,以改造后的资本推动经济高速发展,走向经济现代化,进而推进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各领域的现代化,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在开创的过程中之所以能够对资本进行改造,有赖于改革开放前30年社会主义建设奠定的物质基础、生产关系和社会关系。如果没有改革开放前30年公有制的生产关系,没有社会主义上层建筑的基础,很难实现对资本的改造。这也再次说明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新阶段,二者是统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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