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逊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及其当代价值
2022-02-05李娜
李 娜
(天津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84)
詹姆逊是美国主要的左翼文化理论家之一,也是当代西方学界著名的后现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意识形态理论构成了詹姆逊关于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分析的要旨。”[1]31-38詹姆逊关注的焦点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体面临生存上的文化困境的问题,正是基于透视、揭露晚期资本主义文化之病症,詹姆逊主张对浸透着各种信息和“审美”体验的社会采取一种“历史主义”的和“辩证”的文化分析,旨在“去掉”“摆脱”笼罩在晚期资本主义身上的“假象”和“迷雾”。詹姆逊的意识形态分析,实际上是在继承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思想基础上进行的文化历史主义解读,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为当代中国进行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提供了重要的借鉴价值。
一、詹姆逊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生成背景
20世纪90年代后,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发生巨变,国际共产主义陷入低潮,而与之相对的是,西方社会随着高科技的推动进入了后现代主义社会,马克思主义有效性受到质疑和挑战。詹姆逊面对国际社会的复杂背景,坚决捍卫马克思的历史地位,同时,他试图对整个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进行梳理和评判,厘清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发展史的不足和缺陷,检视意识形态理论的发展历程与生成条件,从而建构出独具特色的符合后现代的意识形态理论。
(一)詹姆逊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生成的思想基础
詹姆逊重新对整个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发展史——从传统到现代——系统梳理和评判,并提出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发展史的两阶段说。这两阶段包括传统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三种分析模式还原论的理论分析和现代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四种类型历史性分裂的批判。在其现实性上,詹姆逊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发展史的两个主要阶段及其七种具体分析模式的理论分析和批判,旨在强调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诸意识形态分析模式各有不足和缺陷,并无本质性的优劣之分,每种不同分析模式的优势可以根据分析对象与主题的转换进行综合运用。由此,他主张对现代社会特别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采取一种“历史主义”的和“辩证”的文化分析,在这里,理论分析及其结论性观点得到了具体运用。当然,这同时也构成了他本人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的阐释和再阐释,并因此试图超越和克服传统理论的局限和当代理论的极端。
1.传统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三种分析模式还原论的理论分析
第一,把“科学—意识形态”分析模式还原为“理性—谬误”对立论。虽然“将意识形态当作‘伪意识’的古典论述常常被看作是马克思的意识形态理论的基本形式”[2]432,但詹姆逊认为,该模式是将马克思意识形态模式局限于认识论范畴,是以个人作为认识者为出发点,强调个人认识者的知识或是谬误,凸显个人理性的重要地位。由此,詹姆逊进一步指出这一认识论视角对理解意识形态存在的两个明显缺陷。“首先,这种认识仍然局限于后来阿尔图塞所称的作为个人的主体的视角中,而同时又必须面临一些远为辩证复杂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只有当我们开始察觉到思想、意识形态等等是以一种集体性方式作用的时候才会出现。其二,从政治角度来看,这种认识导致的是这样一个观念,那就是政治革命和进步只是一个理性的说服问题。”[3]258-259
第二,把“领导权和阶级合法化”分析模式还原为“实践功能”。詹姆逊认为,尽管阶级意识形态具有“神秘化”色彩,但“领导权和阶级合法化”还原为意识形态的“实践功能”的批判模式就能实现意识形态“祛魅”,正如马克思将黑格尔思想中倒立着的人还原为一个真实而纯粹的人一样,这一模式把作为知识的思想体系还原为现实中意识形态的约束、管控及规范功能,解构意识形态的神秘化外壳,实现意识形态的非神秘化过程。詹姆逊指出:“这一类的分析常被认为是还原性的,当然只能是这样:它意味着粗暴的将那些以纯粹的思想为表象的东西还原为它在社会生活中不那么令人喜爱的实用功能。这是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和弗洛伊德所发动的那场革命一样广泛。”[3]262
第三,把“物化”分析模式还原为“科学与知识”维度。卢卡奇对“物化”概念的解读与马克斯·韦伯的合理化思想联系起来,归为“历史与阶级意识”最大的创新,极大地改变了对“物化”概念的认识,即“随着劳动过程越来越合理化和机械化,工人的活动越来越多地失去自己的主动性,变成一种直观的态度,从而越来越失去意志”[4]151。詹姆逊认为,实质上卢卡奇的“物化”概念已经包含了韦伯的合理化思想的所有特征,它与哈贝马斯公共圈层的概念具有一致性。然而,如果通过还原的方式再现扭曲了的科学与知识,祛除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意识形态笼罩下的世界观和思想概念体系,剥离出合理化、商品化、工具化等全面有系统的组织下掩盖的社会现实本身,这一过程是与资本运动的规律、资本本身相违背的。
2.现代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论四种类型历史性分裂的批判
第一, 精英与公众的历史性分裂。詹姆逊并不接受一个独特的决定性的阶级构造,这与法兰克福学派坚持精英主义文化的立场不同。在马尔库塞看来,“文化工业”就是一种作为纯粹赚钱的手段或工具,失去了自律性和自足性,其中文化原有的理想化导向功能发生了根本逆转,迎合、媚俗化倾向逐渐使文化丧失了本性和旨趣。因此,马尔库塞强调通过精英主义的文化立场拒绝“文化工业”的世俗化转向,“这个伟大的拒绝就是对不必要的压抑的抗议,就是争取最高自由形式即‘无忧无虑的生活’斗争。但只有用艺术语言才能平安无事地表达这个思想”[5]108。对于法兰克福学派来说,对“文化工业”的大众化批判,载着整个幻想的系列,这种幻想系列涉及从精英主义的崇拜到整体的精英主义立场,到最终的关于文化异化的社会批判。这样,精英与大众结合于其中的循环便破裂了,这造成了历史性的分裂,而这正是詹姆逊批判之所在。
第二,精神状态与社会历史性制度的功能之间脱节。詹姆逊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中描述阿尔图塞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可以说他试图弥补——普遍存在的脱节,这一脱节正是迄今为止几种模式的特点——那就是精神状态与社会制度之间的脱节。”[3]281正如詹姆逊指出:“阿尔图塞对这一问题的解决方法是‘质问’理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为每一个体在这架机器中准备好了一个位置,唤出个体并且赋予它一个名称,然后通过自我形象或再现的形式给个人提供一种抚慰性的关于整体的幻景,一种抚慰性的一致感。”[3]281-282
第三,个人主观意识形态与外部支配性意识形态的对抗。个人主观意识形态与外部支配性意识形态之间的对抗关系强调的是利用权力和支配权分析资本主义运行规律,是基于权力和权力意识形态观念下的模式。所以,它既是激进的又是革命的。这意味着,在个人主观意识形态与外部意识形态的对抗中,这两大模式对抗阵营之间,在“主观”和“外部”意识形态之间,在“自我”与“他者”之间存在对抗性意识。正如福柯通过描述监狱、疯人院和栅栏格式等全景敞式模式完成的监视机制,“全景敞式模式没有自生自灭,也没有磨损掉任何基本特征而是注定要传遍整个社会有机体。它的使命就是变成一种普遍功能”[6]233。这种普遍的压制性结构控制普通人的生活并逐渐渗透,依据萨特的术语,“眼光”成为监视和度量人的勘探工具。这里,外部的意识形态通过“关于人体的政治性技术”介入人体的控制过程。实质上,这种控制权一手撑开各层面外部支配性意识形态状态,另一手将它们一起放置在“关于人体的政治性技术”的至高统一体之上,这种躲藏在压制性机构背后的支配权使个体本身丧失了政治主体性。
第四,主体真实表达与语言异化产生的压抑性对立。语言异化使主体丧失了真实表达的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危机。马尔库塞就对它产生的压抑和意识形态功能有一番形象的描述:“凡是内容超越了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的观念、愿望和目标,不是受到排斥就是沦入已确立的话语和行为领域。”[7]11然而,这种语言异化形成的压抑也延伸到文化领域里,生活成为同一向度、同样规范体的被剥光了的高层文化现实。因此,他们开始寻求一种新的、补偿的途径,但他们只能想象同一生活方式的不同类型或畸型,这就仿佛是过量规范形成的枷锁,使人们不再有想象另一种与现实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再有理想和超越现实的另一向度。他们力图使那个生活方式普遍化,在其中通过电视、电影、收音机等先进技术使人们生活富裕,力图使人们放弃追求另一种生活方式的可能。
(二)詹姆逊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生成的现实基础
第一,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巨变后,一股反马克思主义思潮借机鼓噪:“马克思主义终结了,社会主义终结了,历史终结了;一个新的时代,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开始了。”[8]1而作为西方最有影响的四大思想家之一的詹姆逊,非但没有在苏东剧变后远离马克思,而且进一步走进马克思,捍卫马克思主义的有效性。其一,为马克思主义的当代立场辩护,有力驳斥了对马克思主义现实性的种种非难。面对反马克思主义者提出的资本主义的变化已经超越了马克思主义的解释范畴、马克思主义不适用了的观点,詹姆逊明确地指出:“今日的资本主义并未发生根本性的变化。”[9]71因为,一方面,资本的扩张本质未发生变化。晚期资本主义并没有因为资本的无限扩张带来的利润率下降而停顿,而是借助跨国公司在全球落户,潜入那些未曾商品化的领域和人的潜意识领域进行殖民,超空间、超地理的技术渗透使资本主义扩展进一步加深。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没有改变。晚期资本主义表征出了新的特点,但实际上仍然属于资本主义宏观的制度框架内,生产资料的私有制、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对剩余价值占有的资本主义生产等一一表明,晚期资本主义并未摆脱资本主义的框架体系。其二,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晚期资本主义文化上表征的后现代主义无不冲击着马克思主义的地位,然而要想捍卫马克思主义当代的合理性,仅仅依靠为马克思主义辩护还不够彻底,还要创造性地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詹姆逊既在坚持以生产方式为符码的阐释方式,也吸收和包容其他阐释模式,试图把生产方式作为一个无所不包、涵盖所有的总体性体系。这种辩证的总体性,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因此,凯尔纳高度评价詹姆逊这一行为为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捍卫方式。
第二,晚期资本主义扩张困境的折射。自二战后至20世纪末,资本主义体系共经历了五次世界经济危机,这导致晚期资本主义扩张受到限制。然而,不论资本主义处于何种发展阶段,资本主义基本矛盾仍然存在,资本增殖的扩张性目的没有改变,因此,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就会依旧发生作用。晚期资本主义使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纳入资本主义金融体系之中,受国际金融市场机制的操控和规训。“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有机统一面对着整个体系所共有的资本主义特点的首要地位,决不会把这种联合体——它在每一方面都是特殊的——降低到次等重要因素的地位。恰恰相反,资本主义体系在很大程度上确有一种功能,这个功能就是使不平等的联合发展的规律普遍有效。”[10]15因此,资本主义扩张困境更多地表现为世界经济发展与国际垄断资本无限增殖和扩张性的矛盾。
二、詹姆逊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构建的“三重视域”
詹姆逊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三重视域”的构建源于把文学文本作为研究客体,犹如他指出的:“一切文学,不管多么虚弱,都必定渗透着我们所说的政治无意识,一切文学都可以解作对群体命运的象征性沉思。”[11]49而基于这种认识,詹姆逊一方面反对其他批评家忽视文本生产中的历史作用,抑或把历史简单归为文本内容的错误观点;另一方面把文本置于三个同心框架之内加以重构,旨在通过颠倒掩饰的作用使文本恢复“充分的言语”。这三个同心框架就是政治历史观、社会观和历史观三重视域。
(一)政治历史观
在这个视域内,文学作品被解作象征性行为。“文学作品的阐释就是要去找到被压抑的‘愿望’,去揭示支配着文本但并没有显现出来的‘政治无意识’。”[12]201这也正是詹姆逊构建三重视域的理论目标,他的阐释模式与克劳德·列维-施特劳斯关于神话和美学结构的解读方式相契合。在《忧郁的热带》中,列维-施特劳斯将卡都卫欧印第安人所具有的独特面饰“阐释”为一种不平等的关系的象征。卡都卫欧是由三个族内通婚的群体或等级构成的等级制社会,在这个社会中,统治关系即使不是通过政治权力施加的,但是这种隐含的妇女地位低下、年轻人与老人之间的尊卑从属关系以及世袭贵族阶级的发展等的潜在的等级关系已经形成。然而,与卡都卫欧社会所形成的潜在的权力结构不同,瓜那和波洛洛作为卡都卫欧的邻族却将这种潜在的权力结构破坏了,这是因为半偶族掩盖下的部落不平等通过异族之间的交换表现出来了,这种不平等关系再现在卡都卫欧的社会生活中,因此,显而易见的不平等关系促使社会上出现了对抗和冲突。在这个意义上,表层上体现平等的社会制度的瓜那和波洛洛族只是提供了平等的表象域,而其深层上是半偶族相互依存的关系所掩盖下的真正的等级制和不平等。
然而在卡都卫欧这样一个等级制的社会中,他们首要的不是解决这些不平等关系而产生的矛盾,而是借助机构进行巧妙设计来掩盖这些矛盾。因为不平等关系产生于他们内部,是由他们所掌握的,这是造成社会混乱和动荡的根源,但他们并非采取补救的方法彻底根除对抗关系,而是把这一矛盾对抗抛入想象的世界,在审美领域中找到纯粹形式上的解决办法,这便是卡都位欧妇女面饰上的图画艺术。因此,原本仅仅作为审美范畴上的卡都卫欧面饰艺术构成了一种象征性行为,把其不可言说的、潜意识的且无法逾越的真正的社会矛盾说成是寻求一个幻想性表达的方式。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卡都卫欧等级制社会中不平等的社会关系便通过现实中的机构的幻想生产,从而使这种激烈矛盾转入到审美领域,以妇女面饰上的图画艺术寻找纯粹形式上的解决办法,却恰恰掩盖了社会中实际存在的真正的无法解决的矛盾。
詹姆逊正是通过列维-施特劳斯对神话和美学结构的解读方式来说明意识形态与文化文本之间的关系,同时也表明在政治历史观分析模式下揭示文化文本或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之合理性。然而,在这一视域下所谓的审美行为,不再是纯粹意义上对美或艺术的评判,而是把审美行为本身作为意识形态来对待,因此,审美行为便具有了意识形态的功能,这一功能不是为了传达意义或进行象征性生产某种东西,而是为掩盖社会真正矛盾提供想象的或纯粹形式上的解决办法。所以,詹姆逊指出:“对这里提倡的这种阐释比较令人满意的解释是,它是对文学文本的重写,从而使文本本身被看作对先在的历史或意识形态的潜文本的重写或重构。”[11]59然而,詹姆逊所谓的潜文本并不是外部现实或历史手稿的传统叙事,而是基于历史事实基础上进行重构的文本。这就意味着,不管是文化文本,还是审美行为,都不是脱离现实的空中楼阁,而是表征着一种与现实之间的互动关系。与此相应,“现实”也不再惰性地维持与文化之间的距离,而是把现实纳入文本的结构中并作为其内在的、固有的潜文本。这进一步表明,所谓象征性行为的“世界”,不过是将内部固有的内容形式化,从而服从于外部形式的变化。
在詹姆逊看来,文学作品的阐释所找到的被压抑的“愿望”本质上异化为一种习惯的惰性沉淀在个人的心理上,而文化文本所解决的政治矛盾仅仅是象征性的纯粹形式上的“解决办法”,文化文本也在很大程度上表达的是个人的意图而不是集体的、人类的。正是文化文本的想象性解决并不是实质上的解决,现实的解决社会矛盾,从而必然使真正解决社会的方案被掩盖着、压抑着,这就是詹姆逊所谓的“政治无意识”,即无法表达的、不可言说的、被压抑的潜意识。然而詹姆逊的思维并没有局限于政治历史观的阐释模式,而是进一步拓展到更为广阔的政治寓言的结构中,以及包括小说等的象征性叙事的整个网络。因此,这也就使个体的被压抑的政治无意识逐渐成为集体主体相互作用生成的集体幻想语境,詹姆逊的阐释视域由此进入第二个层面。
(二)社会观
在新的视域内,文学作品被解作意识形态素,实质上是依据阶级对话式结构重读或重写,从而恢复被掩盖的对立声音的操作,詹姆逊便推出了意识形态素这个重要概念。所谓意识形态素,是较大的阶级话语围绕着最小“单位”来组织的话语构造。在詹姆逊看来,这种表述的优越性不仅在于它作为抽象意见、抽象阶级话语以及表征阶级霸权等意识形态概念与文学作品中使用的叙事材料相契合,还在于这种“意识形态素是具有双重特性的结构,它的本质结构特点是它既可以表现为一种准思想——一种概念或信仰系统,一种抽象价值,一种意见或偏见——又可以表现为一种元叙事,一种关于‘集体性格’的终极阶级幻想,这些‘集体性格’实际上就是对立的各个阶级”[11]65。意识形态素的双重特性结构表明,它首先是一种结构,并且是同时具备表现概念描述和表现对立阶级的“集体性格”的双重能力。在詹姆逊看来,意识形态素的最终表象可以从哲学体系和文化文本两个方向来看待,而究竟何为意识形态素,人们又如何辨别出意识形态素呢?当人们对最终的文化产品进行意识形态分析之时,每一种产品都是基于终极原材料基础上改造出的复杂作品,这里所谓的终极原材料就是意识形态素。因此,辨认意识形态素便成为解读意识形态文化文本的首要的、也是最根本的任务。
文化文本说到底,是特定社会关系下的产物,这意味着文本在其本质上是作为阶级话语发挥着意识形态遮蔽功能,一方面遮蔽真实的现实关系,既掩盖自身的现实关系,也歪曲对立阶级的现实关系;另一方面,文本的意识形态遮蔽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消解对立阶级的抵抗思想,使对立阶级的文化、意识形态以及阶级话语逐渐边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随风散去。詹姆逊从第一视域过渡到第二视域的目的,既是从批判个体潜意识的压抑的意识形态转向揭露不同阶级话语的抵制、压抑的意识形态,也是从政治无意识走向冲破意识形态牢笼的转变。然而,这在詹姆逊看来,还远未达到马克思主义解释学应有的理论深度,因此,他又使人们从第二视域进入到更为彻底的第三视域,即历史观的分析视域。
(三)历史观
在最后的视域内,文学作品被解作形式的意识形态。詹姆逊指出:“在这个最后的层面上,个别文本或文化产品(在前面两个层面上其自治的表象也以独特创新的方式被消解了)在这里却作为各种力的场而得到重构,几种不同生产方式的符号系统的动力可以在这个场内找到并被理解。这些动力——我们的第三个层面新构成的文本——构成了形式的意识形态,也即由共存于特定艺术过程和普遍社会构成之中的不同符号系统发放出来的明确信息所包含的限定性矛盾。”[11]74-75这意味着“形式”被解作内容,在这一层面上对形式的意识形态解读与传统的形式分析不同。形式的意识形态一方面把形式程序理解为带有意识形态信息的积淀内容,从而与表现在作品中的内容区别开来;另一方面通过重写历史文本,既挖掘出旧的残存的文化生产方式的痕迹,也从现存的生产方式中窥见未来新的生产方式,所以在这一意义上,重写文化客体的过程也折射出一种形式的联合,而这种联合表征特定历史时刻生产方式共存的状态。
在最后这个视域,詹姆逊进一步强调,形式的意识形态不是狭隘的退回到形式问题的研究,也绝不是从社会和历史问题转向更偏僻的视域,而是把生产方式视为共时性,一方面通过这个重叠的生产方式观念使我们关注的问题不再陷入经济因素究竟是否优越于其他方面等的虚假问题,也可以揭露当前复杂的文化革命中残余的古老异化结构和新进产生的种种异化。这就意味着,我们要想改造当前所处时代的主导生产方式,也需要对结构上与之共存的残余的古老生产结构进行重建。显然,所谓历史观视域,就是我们普遍理解,或重构文本所不可逾越的界限。
三、詹姆逊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当代价值
詹姆逊通过对晚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之微观机制和具体实现的分析和揭露,给我们全面了解资本主义新阶段提供了一个创新视角。本质上,詹姆逊是在解释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运作机制,而不是解释意识形态本身。从历史和现实相结合的角度说,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策略不断隐蔽、深化和复杂化,从宏观统治的触角伸向了微观层面,以不在场的形式发挥着自身的统治功能。詹姆逊正是通过对“历史主义”的和“辩证”的文化分析揭示了晚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之运行机制,这种揭露警示我们既要防范资本主义国家利用文化产品对我国进行微观统治的渗透,又要充分利用文化产品创新我国意识形态的宣传。
(一)透视晚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之运行机制
詹姆逊把其构建的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分析模式用于资本主义文化分期理论中,透视出资本主义每一历史阶段与之相应的文化逻辑。而晚期资本主义文化在这一历史化的过程中变得面目全非,不仅“揭秘”了这种新的文化形式实质为文化逻辑,还“解码”其隐蔽的资本的扩张逻辑、镜像化的统治逻辑以及文化殖民的霸权逻辑。正如詹姆逊所揭示的,“后现代主义为我们今天的文化带来了一种全新的文本——其内容形式及经验范畴,皆与昔日的文化产品大相径庭。而这种创新的文本,居然是在那备受现代(主义)运动所极力抨击的‘文化产业’的统辖下产生的”[13]347。这意味着基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之上的文化,已经不再作为单独领域对社会现实发挥批判和教育功能,而是受到资本逻辑的操控转而成为统治阶级控制大众的意识形态。詹姆逊认为,无论是那些表面上进行区域的、片段的政治干预的文化抵抗,还是故意与“文化工业”统辖下产生的文化保持距离,实际上,这些文化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系统的吸纳,成为系统运转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就历史发展而言,我们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目睹一种崭新的文化形式对大自然和潜意识的领域积极地进行统治与介入。”[13]397这一表述意在说明,晚期资本主义文化在资本的扩张逻辑、镜像化的统治逻辑以及文化殖民的霸权逻辑的多重宰制下彻底沦为供人们消遣、娱乐的工具。布莱希特敏锐地观察到当下这个制度化的物化社会使个体浸淫在五光十色的商品中,所谓艺术、美学等也与经济勾连起来,丧失了其本身具有的“教化”功能,沦为资本增殖的附庸。这促使布莱希特通过创新艺术形式,即以诗歌的形式反抗美学被赋予的政治功能,主张恢复文化与教化之间的积极关系。然而,文化的教育功能在古典时期就被人们广为接受和重视,而伴随现代主义的资产阶级美学因受到保守派的影响,使左翼文化工作者未能将文化的教育功能维护下去。在这一意义上,布莱希特就从艺术、文化本身的教化功能反思,从而进一步深化自己的认知,在思辨中缩小与艺术、历史认知的距离。詹姆逊关于政治无意识的论述,无不受到布莱希特的影响,诚如他本人所言:“一切事物‘说到底’都是政治的。”[11]4这意味着无论是审美生产的形式,还是表现为形形色色的文化形式,文化历史主义意识形态批判就是要揭示被忽视的、压抑的潜在意识,同时也是发掘蕴含于艺术中的“寓教、寓情、寓乐”之教育功能。
(二)防范资本主义国家利用文化产品对我国进行微观统治的渗透
尼克松曾明确指出:“我们的制度以精神治理。”[14]373特别是进入晚期资本主义后,经济与文化之间密切联系,使得一切文化产品受到资本逻辑的支配,商品文化化和文化商品化过程,使文化表征时代精神的属性丧失,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全方位地侵入人们的日常生活。“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虽然都浸透了某种政治意识,都把某种思想体系贯彻在文化现象中,但是人们却很难发现其中的意识形态特性。”[15]349“事实上,资本越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越成为人类社会生存的笼罩性条件。”[13]5在本质上,精神治理就是利用文化产品象征的文化意义渗透到人的潜意识,规训人、奴役人,进而使个体丧失了否定和批判意识,逐渐沦为符合资本运行逻辑的个体。
随着全球化浪潮的席卷,这种“精神治理”愈来愈利用文化产品的输出进行意识形态微观渗透,而中国成为意识形态输出战略的重点对象。尤其是“媒介社会”的来临,自媒体作为当代大众传播的最新载体,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凭借其在技术、数据和管理上的绝对战略优势构筑起基于互联网的意识形态输出平台。由于自媒体的平民性、多元性和广泛性的特征使得话语形态接受度最高,这种文化形式无疑也成为西方国家竞相实施微观意识形态渗透的对象。近年来,人类虚无主义、集体虚无主义、历史虚无主义、民族虚无主义[16]149思潮以隐匿化话语广泛传播,同我们争夺阵地,争夺人心。而敌对势力的围堵和渗透不仅通过“无形的”自媒体空间中的话语操控,而且还依赖“有形的”文化产品,诸如美剧、电影、流行音乐、大众消费品等来传递享乐、提前消费以及纵欲等西方价值理念,消解我们对主流意识形态的认同,悄然重塑大众的精神世界与文化景观。
在现实性上,意识形态就是指人们对事物的理解、认知的感官思想。说到底,争夺意识形态阵地就是争夺人心,西方敌对势力正是基于这一点,对围绕在大众身边的“无形的”文化产品——自媒体——和“有形的”文化产品无孔不入,以“水滴石穿”的“精神治理”建构新型的日常生活。因此,防范资本主义国家利用文化产品对我国进行微观统治的渗透,既要加强对新型媒介的管理,旗帜鲜明地驳斥各种反马克思主义倾向,也要善于利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话语的结合,使社会主义意识形态深入人心,凝聚和引导大众树立正确的思想意识。
(三)注重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作用,创新我国意识形态的宣传
“文化完全渗透了资本的逻辑,成为晚期资本主义无可争议的意识形态。”[17]24-28一方面资本主义借助文化掩盖现实本身,通过将人们与真实现实隔开而达到消解社会矛盾;另一方面,利用文化媒介宣传方式为统治阶级合法性辩护,使人们相信当前的社会是人们最幸福的社会。显然,文化产品既充当了西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载体,也使其本身因受到资本逻辑的催逼而不断地再生产出符合资本主义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换言之,文化产品往往会带有意识形态性质,这意味着加强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建设必然要注重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作用,创新我国意识形态的宣传。
第一,从文化产品生产意识形态角度加以创新。实际上,文化产品就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它作为具象化的意识形态不仅在于它本身具有的使用价值,而更重要的是社会价值。因为文化产品必然通过它本身的风格样式、生产理念以及审美取向等承载着一定价值取向,通过流通和消费环节使蕴含其中的价值理念和意识形态得以广泛传播,最终通过文化产品的消费,潜移默化地重塑受众的思想观念。文化产品无处不在,深深地嵌入大众的日常生活领域,而文化产品内蕴的理念、风格、审美意识等可以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起来,激发受众的历史意识,增强民族认同感,让文化产品成为受众构建新型日常生活和文化景观的有效载体。
第二,创新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传播策略。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中指出:“广告也许是我们时代最出色的大众媒介。如同它在提到某一物品时却潜在地赞扬了所有同类物品一样,如同它透过某一物品和某一商标却实际上谈的是那些物品的总体和一个由物品和商标相加而构成的宇宙一样。”[18]133这就是资本主义传播逻辑,可以从单个文化产品的理念传播延伸至多个文化符号,甚至这些文化符号所构成的宇宙。
第三,对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管理要有创新性思维。如今,自媒体以前所未有的影响全方面渗透到大众的日常生活和社会关系中,不知不觉地重塑大众的精神世界。换言之,对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管理也意味着对大众精神世界的关怀和重建。因此,要创新文化产品的意识形态管理思维,坚持人和事相结合、情和理相交融、放和管相协调,加强意识形态的疏导和融通,以情感人重塑人的意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