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生活愿景下城市沿江风光带的公共性更生
——以常德沅江风光带为例
2022-02-03袁志准
袁志准
(湖南城市学院 艺术学院,湖南 益阳 413000)
美好生活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历史映射与不断丰富,是人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活动的原初理由与持久动力,是人之为人即人的自由与尊严的即时确证与持续畅想,因此,美好生活是可预期、须建构、能呈现与自否定的,通常处于愿景之中。以城市公共空间作为背景与基源的艺术或设计作品以及综合形成的人造环境即为现代城市公共艺术。在我国风行一时、至今热度不减的城市沿江风光带设计就是现代大型城市公共艺术。沿江风光带建设既是城市社会经济发展的一种惯性行为,更是一条艺术化兑现市民美好生活愿景的适宜路向。它已然成为大众期待与共享的文明人性、美好生活、城市共同体等得以生成与化育的重要场所。因此,沿江风光带内空间与艺术的公共性更生,即如何因应新时代美好生活愿景中生发的公共艺术之社会角色与功能嬗变,如何实现媒体多元背景下公共艺术传播最大化与最优化,风光带公共艺术的价值取向、艺术构型上如何寻获新的路向,便成为了学界关切。
一、共生:沿江风光带空间的价值公共性
现代人已然进入城市化宿命,优质的教育资源、众多的就业机会、体面的生活方式甚至消费即时性、婚姻成功率均集中在城市。在城市居住不仅是人生存的基本保障,同时也是成就人社会性的基本途径。“城市就成为一种象征形式,象征着人类社会中种种关系的总和:它既是神圣精神世界——庙宇的所在,又是世俗物质世界——市场的场所;它既是法庭的所在,又是研求知识的科学团体的所在。”[1]一个合格的现代人,就是在这些多重意涵构建而成的城市空间中通过城市生活被城市社会所造就的。然而城市生长有着自身的逻辑,我国数十年的城市突进并没有给出日常生活的美好答案,反而不断爆出城市发展及城市生活的病症,城市空间就是其中之一。
资本决定资源配置的层级性致使城市对人口与资源的吸附形成一条由大城市向小城市、小城市向县城、小城镇向乡村的完整链条,城市趋大趋密不可遏制,故而城市管理者与经营者便在城市空间的效益生成与持续增长上达成共谋——任何一平尺城市空间的生成都必须经过精心策划。其中最为重要的手段就是将物理性空间转化为审美空间。悖论的是,审美空间被市场逻辑移花接木,其根本目的在于对接审美主义的消费思潮,诱发消费冲动,无论建筑景观、小区花园还是城市商业区景点化、消费型的空间都旨在生成消费景观及市民的消费美学仪式感。当实用主义美学主宰城市空间时,人在享有一定外在性自由之同时也在消耗内在性的自由。“城市给了现代人一切(外在),同时又残酷地剥夺了人之为人诸多珍贵的、宝贵的一切(内在)。‘外在性’的无限的、无休止的给予和本属于人性自身丰盈、充沛、自性等的‘内在性’的被掏空并行不悖”。[2]城市空间的审美化将一度代表着、体现着、内蕴着现代性所期求的一切美好的人性境界与生活品质的城市空间变成无休无止地追求财富、权力和社会声望的竞争性空间。空间经营的另一种集约化手段就是纵向生长,宏大体量的现代建筑拔地而起,让城市空间骤然促狭化、机械化甚至窒息化。因此,无论日常生活空间、经济活动空间还是公务性空间,都让当代市民在一种精细化的制度和仪式中处于丧我的状态。城市空间质量的总体变差进而与人的整体性存在之间的对立,加之疫情时代未过,激发了市民对活态化、开放性城市公共空间的向往。
沿江风光带的出现给予这种向往变现的可能。沿江风光带通常指滨水城市的江岸或防洪墙以外的陆地延伸部分经由人工设计后的植被、观景台、艺术作品等构成的长距离展开的视觉艺术综合体。防洪墙式风光带则加入了墙体的修饰与空间营构,故而在沿江风光带中更为显要。常德沅江风光带就属于后一种。沅江流经常德城区形成一个巨大的几字型,水势变化大,防洪一直是城市治理的头等大事。起步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江南城区便位于以土堤筑成的善卷垸内。随着经济的发展,2010年后,政府将土堤改造成混凝土城墙。相较土堤,城墙占地面积大大缩减,城墙内外的平行空间都有所增长,加之废除土堤的大量余土向墙外原有的陂陀平铺,墙外沿江边便形成了高低错落但又有一定纵深的空地。除特大洪水之外,这些土地常年裸露在外,野生植被茂盛。加之该地段河道骤然转折,河水平缓,视野开阔,对岸乃常德主城区,建筑景观丰富,该场地就成了江南城区市民休闲、观景的首选之地。政府顺势将墙内的棚户区改建成高档住宅小区,将墙外的空地打造成公园性质的“沅江风光带”,一方面作为沿江高层住宅无法实现的花园承诺之补偿,从而推动房地产业,提升城市品质,另一方面也想借鉴对岸诗墙(书法艺术)的成功经验,将城墙面向河滩的一面建成画墙,以丰富市民文化生活。
墙外的空间本为城市空间的边角余料,是一块与城市生活对立的弃地,本无多大经济效益可言。经由审美驯化后,荒芜之地生成为功能空间,成为城市内空间的延伸,成为已然衰变或者无法大有作为的机械化空间的生态化及艺术化补充。它是社会转型发展的策略与成果,也是美好生活愿景的辅助性回答。政府作为投资主体,该空间自然属于公众,它的功能指向当然是公共性。问题是公共性亦为多方利益诉求的交织。具有决定性作用的资本寻求增值,其投资开发风光带的目标乃房地产销售以及风光带的产业化。拥有决定权的城市管理者则需要沿江风光带成为推介城市管理业绩与创意的视觉事件。在观光客眼中,沿江风光带只不过是城市内空间的修饰或者边框,一道诱捕临时性欲望的图像叙事。对于市民而言,沿江风光带则是上天赋权的生活区域,在他们看来,防洪墙无法封堵城市的历史与特质,更无法切割地域生活经验的历史性链条与审美心理结构。滨水而居,用水、亲水、戏水、观水,再平常不过的日常生活方式,日常审美惯性,无论波光粼粼还是波涛汹涌,正所谓“君家自近水,天意本无私”。人们可以畅享“夜夜南楼月”(明代刘珏《先月楼》)“满壁天光与水光”,即便“白头浪大墙皆湿”,亦有“红藕花多梦亦香”(刘珏《湖边草堂》)之怡然自得。沿江生活本来就是其日常生活的主要形态。另外,城市有效公共用地(作为公共空间)尤其是非借助交通工具的自由公共活动如身体锻炼、非盈利性的自发性群体娱乐活动的供地趋紧,开放性的沿江风光带就成了他们日常生活美好诉求的场所延伸。日常生活的美好延伸当然不仅是日常事务及踪迹,更在于日常生命的舒适性绽开,共生便成为市民对沿江风光带公共性更深层的吁求。
在“共生”理论视野中,自然界的生物体之所以能在自然界生存繁衍就因为它们彼此之间建立了一个命运共同体,互利互促。在中国哲学看来,生是一种天命,或曰一种自然而然的关系性依存。《管子·形势》云:“万物之于人也,无私近也,无私远也。巧者有余,而拙者不足。其功顺天者,天助之,其功逆天者,天违之,天之所助,虽小必大,天之所违,虽成必败。” 天是事物的本然,顺天就是顺遂自然规律。人与生境中任何事物之间的关系本无亲密与疏远,样样都不可或缺,只有共在才有生命的可能性。中国哲学笃信“永恒的自然界充满生香活意,大化流行,处处都在宣畅一种活跃创造的盎然生机”。[3]外在的生意盎然直指内在的生命和谐。人在自己生命历程中与其他生命共在,既感悟又有所作为,方能和合为充满生机的人生之趣。“绕屋溪声林下乐,满窗花影日高眠”,中国人的美好生活愿景中早就预设了这种共生宜生的安居遗产。
毋庸讳言,当下最棘手当然也最紧要的问题就是人与自然的关系紧张。马克思指出:“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4]人是自然的主体一方面说明人之为人的尊严,同时也说明人对自然的胜利就在于懂得如何与自然共进,而非主体至上,唯我独尊,老子云:“域中有四大,人为其一”。(《老子·二十五章》)人与他者的差异性、依赖性与互补性是无法消弭的,但人与他者的依存感却是可以不断被更新的。因此,人的主体性应体现在创造一种环境或者方式让世界万象是其所是的同时为人发挥作用。城市的根脉在工业,加之逐利性的资本导致城市的无序扩张,城市成为生态问题的策源地与直接受害者(空气污染、水体污染等)。通过技术性与工程性生态治理的环保实用主义只能短期奏效,着眼长远的生态主义则将目光投向优良环境的生成,城市空间的生态自生与延续能力成为环境设计的关键要害,生态化环境设计随之诞生。生态化环境设计的主要手段不是治理环境,修复生态,而是创造一种自然,开启一种生境。《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任何两种以上的事物并置都会产生相互作用,生态化环境设计之功在于致中和,让天地归位,从而实现万物并作。核心在于它能对事物关系进行从双向到双赢的探索,从而发现它们之间恰当的组接、糅合方式,让事物内在的规律性在它的生境中与他者尤其是与人之间耦合。《荀子·礼论》云:“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生态化设计一旦实施,它启动的就是一个生态场的有效与有序循环,一种人与物之间悄无声息的生命绽放与完善。
沿江风光带虽有着一定的地理域限,但由于地形狭长,其物质性空间就不是静态视觉的单一量化,而是在时间流中延展而出的身心体验总和,因此,它是开放的、生成性的,空间内生物的节律便会凸现出来,换言之,沿江风光带空间的意义只有在时间中(节令、气候、四季、生命的律动、节奏)才能获得。作为沿江风光带空间构成最为核心一极的环境设计只能是生态化的,它的呈现须将该空间变得更为立体,时间与空间的互促互阐更加紧密。明代文人的居住环境均筑有楼,是为 “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视觉可以投射到整个宇宙,空间高度自由,无穷广袤,这是人的自由本性之挥洒,空间内生物的消息又不失时机地抑制着空间的虚无,因而也就为空间注入了时间性存在。常德沅江风光带的环境艺术设计就注重了植物配置的季节性,观叶与观花、陆生与水生植物交替安排,强化了植物中的游廊、走道、观景台、休憩亭,城墙上的走道、观景楼以及浅水区架构的水上走廊等设计。在此基础上,设计师还将风光带的地势依照水域原貌形成高低起伏之态,这样一来,生态化的时间感在空间中凸显,可以说它在时刻不停地彰显空间的共生讯息,将生物的生命力勃发,让置身其中的人无论在任何季节、任何地段都体验到一种随手可掬的生命气息。可见,常德沿江风光带空间成就了一个地域化的生境模型。在此意义上,沿江风光带不仅满足了市民日常生活美好化的生态期待,还给出了人们对自然界的新感知,从而潜移默化地塑造其对自然的思维方式与日常生活态度。
沿江风光带总体空间创生的生态共同体,使人的生态本然性与本能需求在城市日常生活中变现,诠释了市民美好生活愿景可能性的场所路向。
二、对话:风光带空间内艺术的公共性
城市沿江风光带的风光当然不仅指自然风光、建筑景观,更包含文化艺术等多种形态,其空间内的艺术一直是其规划设计的有机构成。毫无疑问,这些艺术属于城市公共艺术。公共艺术之公共性的基本意涵乃“public”,即公开的、公用的、为社会公众服务的。美好生活愿景下,公共艺术的公共性集中体现为艺术的社会化与民主化。所谓社会化是指城市公共艺术须呈现城市精神与趋向,承载市民的审美吁求与文化归属感,且能寓教于乐。所谓民主化即无论艺术思想意涵还是艺术语言均须大众易于接受。同时,市民对艺术情境拓展甚至艺术创作、艺术管理的参与度都是其民主化的表现。
(一)艺术精神公共性:市民为主体
以防洪墙外空间建造的沿江风光带,城墙建筑本身如墙体、楼台、望柱、栏板形塑了风光带内公共艺术基础之同时,也为其他的公共艺术生成提供了载体,特别是其面积庞大的外立面为大型壁画群提供了定居城市的可能。因有对岸“常德诗墙”的成功实践,常德沅江风光带内的公共艺术便瞄准了壁画,并因此命名为“常德画墙”。正在建设中的“常德画墙”总长3 756米,画墙廊道宽约4.5米,高约5.4米,约有4万平方米的墙面与立柱作为公共艺术载体,计划安装壁画作品118幅。发展中国自己的公共艺术,必须立足于中国社会的现实,立足于本土的文化传统和生存经验。常德画墙成功面对了历史传统,以“天下常德”为主题,分为“天下溪、天下式、天下谷”三个篇章。它重在讲述中国历史故事:上下五千年,从国家到地方,从鸦片战争到海上丝路,从政治到宗教,当然也有常德会战。同时,它也深挖了湘楚文化视域中的“常德”:如历史文化名人,从上古的善卷到现代的刘春樵,尤其是以帅孟奇、丁玲为代表的《巾帼群芳》令人印象深刻;又如敢为天下先的常德精神,革命先驱宋教仁、林伯渠、98抗洪抢险群像、德山书院;还有代表性地方文化《好戏连台》《民美精华》。它还展示了常德城市的发展历程、本土的生活方式与风俗如《城市之光》《新老河街》以及常德的绿水青山、生态建设成果如《桃花源》《花溪鹭影》等。它是集红色文化、宗教文化、改开文化、生态文化、地域文化之精髓的教科书式图像集群,满足了市民的多元化精神需求。同时它也回应了政府将其塑造成中外一流、百年不朽的文旅融合精品项目,突出其政治性、教育性、艺术性与唯一性的要求;实现了艺术家要其 “为中国壁画的时代发展提供生命力”(范迪安),“为中国造型”“为时代放歌”(王颖生),“在中国壁画史上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孙景波)的承诺。此类宏大叙事基本承袭了作为权力播散、道德教育及英雄崇拜的传统公共艺术的精神公共性。
然而,公共艺术品的成功与否绝对不能缺乏公众的意见。只有成功实现了艺术家、作品与市民之间对话的公共艺术才具有公共性。刘悦笛认为:“任何成功的公共艺术都是需要具有‘土著性’的,也就是需要从当地的文化的‘风土’当中自然地生长出来。”[5]江南城区是在乡村基础上演变而来,乡村的地域、乡村的产业、乡村的人员,没有工业记忆。市场也是在农村集市基础上形成的开放式、粗放型、综合性市场,所以,该地属于典型的后发型消费型社会。可以说,它的文脉就是耕读加经商,艺术底蕴不足。对于跨度巨大、卷帙浩繁且点线跳跃的历史性叙事壁画内涵而言,普通市民解读就有一定难度,更何况缺少了与他们的根文化及现实生活关联的题材,如武陵镇城市与日常生活叙事、画墙生成的自我叙述等。还有些作品对常德的历史文化、城市生活样态没有深入研究,如描绘20世纪上半叶常德城的码头、城墙内外生活以及人的服饰均存有很大偏差。绘画内容之于市民出现较大间离,人们无法从中获得审美化的精神归属与城市认同感。
美好生活愿景下的公共艺术内蕴着审美民主化、通俗化的更生动机,旨在让大众个体的精神世界在艺术世界中实现最大程度的汇通,促进人类公共关系的和合。城市公共艺术最注重环境融合和场所精神,不能与地域化的日常生活主体脱节。沿江风光带文化本质是休闲散步文化,是市民主体文化,不是精英文化与学院文化,亲切感、亲和力、亲密度本为其底色,国际公共艺术的趋势也是“从精英主导到大众参与,从专门观赏活动到日常生活景观。”[6]由此看来,沿江风光带文化应力避陌生化、高深化与高贵化,否则,容易丧失公众这一接受主体,因为当他们面对艺术无从谈起时便会觉得与己无关,最终导致此类公共艺术只能作为企业经营广告与政府形象推送中的话语性城市名片而无法成为市民的精神图腾与境界进阶,所谓城市形象的提升亦将沦为形式化外观。
(二)艺术呈现公共性:市民可接受
公共艺术的形态公共性是指诉诸于人的感知的艺术形式尤其是艺术语言的通俗化与广泛性。传统的具象形态作为文学与历史叙事的图像化表征,基本以一种不证自明的主题加显而易见的形态来塑造大众的接受惯性与思维定势,无需深度阐释或多元阐发。随着社会进步,新生代城市居民对美好生活的诉求日渐多元,知识结构亦日趋复杂,公共艺术形态必须实现现代化转型方能适应他们的审美需求。当然,转型的形态同样既须大众喜闻乐见,通俗易懂,同时也应契合现代科技、艺术、材料之变。
常德画墙的形象呈现中不仅涵盖了具象形态、抽象形态、符号形态,而且样样都有所创新。作为最为通用且能被市民接受的具象形态,艺术家们试着改变或者扩展观看对象的视角,重大历史事件与重要历史人物的具象刻画基本摆脱了从观念出发的程式化、刻板化印象,艺术形象更加丰满而真实,审美意味更加浓厚。
常德画墙的艺术语言做足了功夫,尤其善于发挥材质及工艺的效果。如通过花岗岩浮雕突出人物形象的多向度,石材镶嵌强化物象对比,钢化玻璃表现节奏与现代感,铸铜、不锈钢材强化线条的构成性,高温陶瓷绘刻凸显颜色的纯度与亮度,马赛克镶嵌渲染画面的油画特质等。公共艺术是为市民准备的,是一种艺术的大众赋权行动,其语言公共性的意涵即市民可接受,能看得懂又看得开心。沿江风光带公共艺术的观赏属浮光掠影式、片段化,因此更应注重契合大众的视觉审美能力与惯性。常德画墙以丰富多彩且具有现代美学的艺术语言营造出美轮美奂的视觉效果,让市民的审美视野大开。
值得商榷的是,某些直接复制著名艺术家绘画作品的壁画,内容好,美感强,但其所重为学术性、艺术性,甚至带有一定的实验性,故而它们的艺术语言精致化、陌生化。公共艺术语言虽不排除陌生化,但基本特点在于实用,恰如《韩非子·外储说右 上》中所言:“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千金之玉巵,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记叙常德抗战的《虎贲之师》,确为绘画佳作,具有强烈的冲击力,但模糊性艺术语言作为壁画欣赏的确让人费解。更有一些求新求奇的青年艺术家的语言创新,因违背日常生活的基本经验与视觉原则,如某幅近30米长的大写意山水画,仅画了一株近似藤蔓、枝干极度扭曲、形制诡异的桃树,形象极难辨认,“而不与人相谋”。可见,风光带公共艺术还得注重从市民的生活经验、场所活动节奏及城市文脉中探寻鲜活的语言。
展示是公共艺术呈现公共性的一个重要考量。墙式沿江风光带公共艺术的展示载体主要是防洪墙。无论是墙体自身还是如浮雕、壁画之类的寄居艺术展示本应是全敞开的,观览灵活自由。但因为保护需要,墙壁艺术品上多加建了拱廊,常德画墙还在拱廊外围加列柱,形成了一个半封闭化的空间。由于柱子的出现挡住部分观瞻视线,拱廊外风光带内无法看清壁画,因此,欣赏壁画只能在拱廊中,形同室内观展,与风光带休闲活动难以糅成一体。廊内欣赏,受进深所限,难览尺幅巨大的单幅壁画全貌,欲退后改变站位,又因柱子遮蔽,加之少有单体画正对两柱之间,亦不可能。然而,观者临近一件作品等于靠近一个细节,只能形成流动式、碎片化印象,需要较强的理解循环能力才能把握其艺术意境。可见,沿江风光带的公共艺术展示得设身处地设计。
(三)艺术管理公共性:市民能参与
美好生活愿景下的城市公共艺术须新的艺术制度引导或制约。它必然要从单向度的艺术主体决定型或政府主导型向公共性程度更高的管理机制转型更生。管理机制的公共性主要体现在公共艺术创作、评价、管理、使用过程中允许城市规划、经营机构尤其是市民的参与,纳受其智慧等。
其一,艺术建设的视角。宏观层面为政府职能施与,即城市规划与经营制度介入公共艺术的设计与建设,使之真正融入城市形象塑造、城市整体规划之中。常德沅江风光带就是在江南城区总体改造发展中出现新的公共空间,与城内总体空间一体化规划设计而出。城墙主体、楼阁以及画廊建筑系纯粹的中国古典建筑样式,与江对面主城区的同式防洪墙互相呼应。城墙因半空间化扩建,使得风光带空间俨然放大的古典式园林与墙内现代主义的建筑形成强烈对照与互动,同时也成为水路观城的靓丽地标。微观层面即风光带内公共艺术的创作机制。常德画墙壁画创作由中央美术学院为艺术主创单位,中国美术家协会壁画艺委会为艺术支持,组织全国100多位壁画艺术家参与创作,其中就有常德本地艺术家。同时,常德方面专门邀请艺术家到常德采风、实地创作、搜集素材,并调动本地院校的地方文史专家参与研究,将看稿会、初稿展览均放在常德进行,让市民参观,提建议。可以说这种创作机制既部分规避了艺术家的他者视觉,也释放了本地的能量,的确落下了公共艺术创作机制新公共性的实锤。
其二,使用管理的视角。从政府角度出发,风光带艺术的使用重在服务于政治、经济、教化与城市活动,管理即为政府主责。因此,它会关注后期的产业化运作及相关产业的衍生,以风光带作为平台的长期性、制度性市民文化活动机制等。它主要通过动用公共资源,成立专门机构与建立制度等。常德沅江风光带就有专门的管理机构,有固定的队伍。区政府也明确提出要将之纳入常德市全域旅游的总体框架,加入国家资助的长征主题系列公园规划之中。目前已有儿童游乐中心、美术馆、篮球场、网球场等几家经营性文化机构入驻。建党100周年之际,政府还添置红船模型、党徽雕塑,组织大手牵小手党员传书等活动。当然,政府公共艺术管理机制体现对受众参与保护的双重制度。目前常德风光带壁画还未完全安装上墙,但只允许健身、小型广场舞、小型露天电影等活动,禁止地摊及流动商贩入内,已经为公共艺术提供安全保障。画墙完全建成之后,还会有日常维护、市民参与洪水过后的壁画清洁等工作的机制出台。艺术家则倾向将常德画墙视为安放在城市风光带的壁画艺术馆,它们对壁画的使用重在借机重塑壁画的辉煌,写进艺术史,故而艺术的管理应该在艺术世界中运行,制度建构应在艺术启蒙教育、艺术研讨、艺术比赛等方面。当然,无论政府还是艺术界在构建使用与管理机制时均应纳受市民意愿,他们才是日常使用主体,否则,沿江风光带里的风光就会一剖为二,貌合神离,失却应有的公共价值。
作为对社会与文化具有即时性感应的艺术形式,当下城市沿江风光带公共艺术公共性需要在艺术精神、艺术形态、艺术制度三个维度上全面更生。当然,更生须对应美好生活愿景下城市大众生活的审美化与生态化空间之期待。
历史发展到今天,人类已然将个体自由与全面解放的理想寄托在步履坚定的城市化。“城市的发展,本质上是人类的发展,因为城市就是人类诠释美好生活的参与者和见证者。”[7]但不可遏制的城市公共空间拥挤与品质下降问题迟滞了人日常生活美好化的即时性兑现。从一块飞地设计而出,集自然景色、建筑景观、文化艺术于一体的城市沿江风光带的出现为之提供了变现可能,其公共性不言而喻。常德沅江风光带将总体空间做成地域性生境模型,以墙体装饰艺术(壁画等)构形文化场所,一方面把“共生”视为空间价值公共性导向,另一方面把“对话”当成公共艺术公共性特质,尽管因内里利益的重叠化,对于大众艺术赋权尚欠一定宽度,但的确为沿江风光带总体设计提供了公共性更生的鲜活实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