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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笔下的“心理问题”发展

2022-02-03张胜男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2年1期
关键词:心理问题心理学

摘 要:封建思想、伦理道德使得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市民心理备受压迫,社会的压制导致了人的心理的不正常,上海市民的心理一步步由轻微的异变转变到精神障碍,他们的精神越来越敏感,施蛰存的心理分析小说将这一时期上海市民备受摧残的精神以小说的方式表现了出来。施蛰存将主人公的心理异常刻画得细致深刻,将那个年代人们的生存状态表现出来,从而丰富了文学内容。

关键词:心理学 施蛰存 社会压制

施蛰存原名施德普,字蛰存,曾用笔名施青萍、青萍、安华等。施蛰存学贯中西,出生于一个士大夫家庭,于19岁时考入上海大学,开始接触西方思想,其间受到显志尼勒的心理现实主义、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主义、葛里斯的性心理、日本新感觉派等西方理论的影响。20世纪20年代前期,施蛰存的文学创作受到了《小说月报》的影响,“为人生”成为施蛰存创作小说的底蕴。1932年,27岁的施蛰存任《现代》杂志主编,主推现代意识创作,至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之前,施蛰存写了许多心理分析小说,施蛰存的心理分析小说可以说是系统地开辟了我国心理分析小说的新道路。

一、心理小说中复杂的文化因子

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日益殖民地化也日益国际化,成为一些冒险家的乐园。帝国主义在上海“飞扬跋扈”,整个上海人心动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建立在金钱的利益架构之上。施蛰存基于这一社会现实,融合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主义方法创造出了心理分析小说,将这一时期笼罩在现代都市意识与传统伦理冲突下,找不到灵魂上的归属感而精神异化的都市男女表现出来,从而找到了反映人生的另一条道路。施蛰存本人学贯古今,他笔下的心理分析小说的形成有着复杂的文化因素。

(一)新感觉派的折射

人们普遍将施蛰存归为新感觉派作家,虽然施蛰存本人不同意,但是施蛰存确实受到了日本新感觉派作家的影响。新感觉派作家主张由感觉观测到事物的本质,他们在哲学思想上是属于主观唯心主义的,他们认为只有自我才是存在的核心,唯有意识才是真正的存在,新感觉派从幻想般的感觉中开掘现代都市人的生存焦虑与存在状态。新感觉派作家大多生长于光怪陆离的上海,他们敏锐地抓住了上海的浮华与堕落,一方面描写着上海的繁华与美丽,另一方面又深深地挖掘出隐藏在这美丽表面下的腐臭与肮脏。他们极其敏锐,用他们的感觉去体悟这五光十色的上海中那令人窒息的存在。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知觉构成了小说创作的基础。施蛰存的文学作品也有这些特点,主人公常常由看过或接触过的东西所触发而陷入自己的意识中去,从而让主人公的意识来支撑起整部小说。知觉、触觉、嗅觉这些感觉在极端的环境中竟变得如此发达。

(二)弗洛伊德的影响

施蛰存心理分析小说还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借鉴了与弗洛伊德相关的心理学知识,他在《我的创作生活之经历》中曾经说过:“我知道我的小说不过是应用了一些Freudism的心理分析而已。”弗洛伊德将人的意识分为意识、前意识以及潜意识三种形态,分别对应着人格理论中的本我、自我和超我。施蛰存认为人有着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而在这其间又存在着性冲动。快乐原则存在于我们的意识深处,我们每个人都趋向快乐,而社会上的种种约束使得我们必须去压抑住这种快乐,自我守在超我与本我之间,平衡着我们的欲望。但是这种平衡是有限制的,当外界因素超出人的承受范围,人便会出现精神疾病。弗洛伊德认为性的冲动如此强大,以至于凌驾于一切原则之上,而施蛰存便也遵循了这一观点,在其作品中我们可以随处发现弗洛伊德的性冲动失衡的相关现象。施蛰存依从弗洛伊德的相关理论,创作了一系列因为三种意识的失衡而发生的一系列故事。在其作品中,主人公大都是处于本我与超我的抗争之中,人类的行为想法都与快乐原则有关。当“性冲动”得不到满足,故事中的主人公就会表现出种种问题,人所压抑不住的阴暗心理就会暴露在作品中,本性与道德、善与恶在作品中屡屡发生冲突。

(三)传统文化的熏陶

施蛰存生长于中国,便不可能不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他曾经说过:“一个作家的创作生命最重要的基础是国家、民族、土地,这些是他创作的根,是无法逃掉的。”施蛰存从小生长于中国浙江杭州,这一带地区有着吴侬小调、杏花春雨,氤氲的氛围尤重。生长于这样一个地方,施蛰存从小便受江南文化的熏陶,兼之父亲的谆谆教导,施蛰存的古文基础打得尤为牢靠。尽管施蛰存的心理分析小说描写的是最为摩登的上海,刻画的是近现代才引起人们注意的心理精神疾病,但施蛰存的心理分析小说仍脱不开中国传统文化。他使用了中国化格调的现代主义创作方法,将现实、历史、幻想题材熔于一炉,又兼之“色、幻、魔”的创作特征,将小说推向了现实之外。但是施蛰存本人又脱不开文人气息,他将古典小说的特征加入心理分析小说中,创造了一种“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氛围,他对江南乡镇的回溯和对乡村中人的高度尊崇时时出现在作品之中。

二、心理问题在施蛰存作品中的表现

上海作为国际化的大都市,普通市民却在其中找不到灵魂的栖息地,人们的整个精神生活领域极度贫乏。道德的束缚、社会的压力使得人们将心里的爱与欲掩藏起来,他们心中的力比多迟迟不得抒发,整个人性得不到自由的发展,心理问題逐步形成。按照心理学的相关理论,心理疾病从临床上可以划分出五个层次。根据确立心理正常与否的三个原则,即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统一性原则、心理活动的内在协调性原则、人格相对稳定性原则来看,施蛰存小说中的主人公按其心理问题的程度可以划分为三个层次,分别对应临床上的一般心理问题、严重心理问题和精神障碍这三个层次。

(一) 道德伦理压制下的一般心理问题

施蛰存的第一类心理分析小说是以正常人的心理为主体,描述的是他们正常的心理活动,在这时小说主人公的心理问题属于一般心理问题。在这些小说中,道德束缚、社会规约造成了主人公的心理问题,他们的意识在自己的心里酝酿,整个人的思想以意识流的方式在施蛰存的小说中流动。如在《春阳》中,婵阿姨抱着牌位过日子,虽然她才只有35岁,但是暮气沉沉,生活浮不起一点尘埃。手里的钱虽多却不舍得花,因为这钱是用她的青春作为代价换回来的。可是身为一个正常女子,心中的性欲是抹不掉的,婵阿姨看着所有的年轻男性都会有一些旖旎的感觉,都会觉得这些男性对她抱有一定的性想法。可是她心中的道德束缚、伦理上的压制使她清楚地明白这些人不会与她有什么交集,过于陈旧的生活使她无法与这些男性正常交流。社会上的封建禁欲思想使得她被拉入昏暗的深渊中无法脱身,这与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没有什么区别。《雾》中的素贞小姐因为心气太高,直到28岁还没有结婚,在去舅舅家的火车上邂逅了一位各个方面都满足了她对于丈夫的幻想的男子,这位男子也表现出了对素贞小姐的兴趣,并且将名片给了她。但是社会上对于戏子的看法并不好,素贞小姐不可能与这位男子有结婚的可能。那么素贞小姐接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嫁给一位渔民,一是孤独终老。社会上的风尚将两位本可以情投意合的男女无形拆散,可以想象接下来素贞小姐的生活又会同以往一样没有半点涟漪。道德伦理上的压制使得许多正常人存在着一系列的心理问题,他们将这些心理问题压抑在内心的最深处,默默地忍受着社会上给他们带来的一切不公,封建思想、道德伦理、社会氛围都使得人们无法正常自由生长,心理状态极不健康。

(二)挑战道德底线的“心理障碍”

施蛰存心理小说中的第二类主人公的心理问题属于严重的心理问题,这类小说仍是以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为主体,但是这些人的心理都已经有些偏激变态了,主人公的心理想法已经超越了道德的底线,他们心中所困扰的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那么他们便会走向另一种程度的毁灭。这与中国几千年历史长河中沉淀的封建意识有关,封建意识压抑着人的本能与欲望。

弗洛伊德认为,一切创伤来自性爱的擦痕,施蛰存的作品深受这一理论的影响,作品中以“性”为最终的源头,以“性”的解决与否为结局,从而开始了一部部小说的描写。在《石秀之恋》中,主人公石秀借住在杨雄家中,本我中那份对“性”的渴望深深地裹挟着他,但是这份对异性的渴求被杨雄的道德理念压制下去,这时超我占据了意识中的高峰。如若没有和尚与潘巧云的私通,或许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但是偏偏这份奸情被石秀发现了,隐藏在石秀心底的那份阴暗的“虐杀”念头便出来了,他设计杀死了和尚与潘巧云。杀死他俩之后,石秀的心里很痛快。当看到潘巧云被开膛破肚之后,他心里既爽快又愉悦,那份求而不得的心理被充分满足,潜意识中那阴暗又血腥的需求被满足,整个人便又走在了正常的路上,但是他是否真的正常还尚未可知。《鸠摩罗什》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苏雪林称其为“中国人写的佛教徒灵肉冲突的记录”。身为圣僧的鸠摩罗什没有守得住自己的清规戒律,与表妹结了婚,这件事便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魔障。虽则在去大唐的路上自己的妻子死了,自己的朝圣之路上没有了障碍,但是鸠摩罗什对妻子的肉欲被深深地压在心底,被自己虚伪地压制住了。当看到一位与妻子相似的宫女后,他便和她发生了关系。僧人礼法与人世情欲的矛盾依旧没有解决,他心里的魔障依旧存在。最后,在圣僧死了的时候,留下的只有那个他曾向世人证明过他法心未乱的舌头,这个舌头变成的舍利也说明了人的本我欲望不可战胜。在这些作品中,施蛰存充分地运用了潜意识的心理,展示了主人公本我与超我的对峙。当封建世俗的道德伦理一步步压抑住心中需要宣泄而出的“力比多”时,人们就会产生一系列的心理问题。但是又因着社会的道德秩序、社会公约,这些问题与其他心理问题一起被压在潜意识的深处,终将随着一个突破口倾泻而出。

(三)脱离世俗的“精神疾病”

在施蛰存的第三类心理分析小说中,主人公便是真正的“心理意识”了,这种心理意识往往属于书中人物的非正常心理,也可以说是前两种心理问题的进化版。当属于心理的正常诉求达不到,或是环境的恶劣使得人的发展受到压迫之后,人的心理便逐渐走向异化。具有精神障碍的病人心理扭曲,内心脱离现实。客观现实对他们而言意味着痛苦,他们不敢面对这种痛苦,为了减少痛苦,他们的心理便开始发生病变,开始胡思乱想,内心现实逐渐脱离眼前的客观现实,当这种错误认知积累到一定程度,人也就渐渐不正常了。

20世纪初期的上海,物质繁华,经济迅速崛起,社会的高速发展导致了都市男女们的醉生梦死,腐朽堕落,整个社会环境充斥着大量的欲念和本能的杂念,旧时的精神家园已然无法安放他们游离的灵魂,现代都市人出现了“心理荒原”,每个人都找不到自己的归属,寂寞痛苦的孤独感和悲观绝望的失落感紧紧地包裹着每一个人。施蛰存的第三类小说深入地刻画了现代知识分子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如在《魔道》中,“我”在去往友人陈君家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位老夫人,其实这位老夫人只是一位普通的受生活压迫的老夫人,可“我”却是硬生生地把她看作了一个阴险狡诈的老妖婆,从而心理上感到了恐惧。在下了火车到了陈君的家中后,“我”又从窗户外的竹底下看到了那位老妇人,虽然陈君及夫人竭力安慰,但“我”依旧紧张不已。第二天“我”竟把陈夫人看成了那个“老妖婆”,接着又把一位村姑的母亲看成了“妖婆”,等“我”逃回城市里之后,依旧到处都是那位“老妖婆”的影子。但是我们大家都知道,这只是“我”个人的幻想而已。《夜叉》中同样描写了这样一则故事:“我”的朋友卞士明因祖母的丧事而住在亲戚的家里,在一次游船野航上,看到了一位穿白衣的女子。但是他在回到住处的时候读到了一本写夜叉的书,从而将那位女子当成了夜叉。当天晚上,“我”在散步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位白衣女子,并跟随那位女子一路回到了她的家,把她给掐死了。等神志清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掐死的只是一名与人偷会的普通妇女,于是卞先生也逃回到了城市。但城市依旧没给他安宁,直至见到了“我”的表妹被吓晕了过去。《旅社》中则描写了一个患有被害妄想症的有钱商人,在旅社中度过了一个非常惊心动魄的夜晚,觉得这个旅社的人想要杀了他,一夜没敢入睡,最终在白天他人起床的时候呼呼大睡。在这些作品中,主人公的心理都已失衡,他们的心理防线都已被突破,都被自己所幻想出来的莫须有的人或物吓到,他们的症状都可以被归为精神性疾病(妄想和幻觉)。当一个人心中储存的能量得不到宣泄,精神一直紧张痛苦,无法和自己的潜意识进行沟通,可又一直压抑著自己的潜意识时,他就无法在社会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存在感,就会失去自我。大都市的繁华带给了人们便利的生活,同样也带给了人们数不清的压力和恐惧。

三、结语

施蛰存的作品在描写人物心理的时候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其实这一过程也是人们精神逐渐崩溃的过程。当人们生活中的种种问题得不到解决,欲望与道德发生冲突,欲望受到压迫时,那么心理问题也就不可避免。在中国,施蛰存的作品系统地开创了一个先河,施蛰存专注描写人物心理,挖掘人物在非正常状态的心理状况与意识流动,赋予主人公各种不属于正常人的想法,夸张而又变态,探讨的是人在极端条件下的种种心理。当社会的道德崩塌,人们便压抑不住自己的本性,潜意识中那来自远古时代的人性便战胜了社会中的道德礼治,人性中最自私的一面便会出现,表现出来的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施蛰存的作品便是形象地表现出了这一点。又或许,当社会中个人的压力过大,个人生存的空间被压迫,人性得不到全面发展,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这也是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出现的一个原因吧!

参考文献:

[1] 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2] 吴立昌.施蛰存心理小说[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8.

[3]弗洛伊德.自我与本我[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

[4]施蛰存.新年的梦想[J].东方杂志(第30卷第1号),1933.

[5] 施蛰存.我的生活创作之历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6]施蛰存.施蛰存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

作 者: 张胜男,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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