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漂流记》中的《圣经》意象
2022-02-03章鸿扬
摘 要:基督教经典《圣经》(又称《新旧约全书》),是西方世界早期生活和思想的“文化母本”,其内容及具体意象都有很大的挖掘空间。《鲁滨逊漂流记》虽受18世纪浓厚的资产阶级价值观影响,但其情节发展也受到《圣经》潜移默化的渗透,《鲁滨逊漂流记》的人物形象及内容发展也与《圣经》本身有贴合之处。文章试图从基督教文化出发,分析《圣经》意象“约”与“旅行”在《鲁滨逊漂流记》一书中的具体体现,借此体会两书在部分内容及人物个性上的相似之处。
关键词:《圣经》 《鲁滨逊漂流记》 约 旅行
引言
丹尼尔·笛福所著《鲁滨逊漂流记》享有英国“第一部現实主义长篇小说”的头衔,对自然环境、人物活动及心理描写刻画细致,全书出现多次比喻句式,出现频次最高的喻体即为《圣经》故事。如:“这一次的祸从天降,也许是因为你,就好像约拿坐上去他施的船”(笛福,16);“假如魔王撒旦在那样的地方显出人形”(笛福, 201);“得到上帝所期待的解脱……‘圣经’扫罗王抱怨非利士攻击他”(笛福, 207)等。第九章甚至几乎全文都穿插有对《圣经》的思考。即使初读或未读过《圣经》的人,也可通过《鲁滨逊漂流记》对一些《圣经》故事有粗浅的了解。
《圣经》中有很多值得探讨的意象,如“荒原”“约”“旅行”等。而这些意象也在《鲁滨逊漂流记》一书中有或明显或隐晦的体现,下文选取其中三个进行分析。
一、《圣经》中“约”意象在《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体现
《圣经》包括《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约”即神人之约定。《旧约》中的摩西和耶和华之约“摩西十诫”是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告诫与约定,体现了西方文明核心的道德观。“如今你们若实在听从我的话,遵守我的约,就要在万民中作属我的子民,因为全地都是我的。”(《出埃及记》 19:5)除此之外,还有伊甸之约、大卫之约以及后来的新约等。
可以看出,所谓“约”,其实是“神对人约定好的约束”。之所以约束,是因为根据《圣经》的基本主张“人皆有原罪”,而“‘原罪说’的精神实质并非指人道德上的恶,而在于指出人的‘有限性’”(刘春晓)。有限性体现在:人类往往不能从全局看待自身的存在,仅仅局限于自身或某种具体的物品,并以此激发出对某种特定物品强烈的欲望(在《鲁滨逊漂流记》一书中就体现为对物质利益的无端狂热)。在“摩西十诫”中,上帝称:“不可为自己雕刻偶像;不可杀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盗;不可作假证陷害人;不可贪恋他人的私有物。”(《出埃及记》20:2—17)这些“不可”后面的修饰成分,正是人类有限性的具体体现。由此看来,若单凭人类自己,人类的有限性注定其有着无法“赎罪”的可能,这也进一步突显了带有告诫目的的“约”的重要性。
上文提及,鲁滨逊最突出的有限性,即远航的首要原因,就是因为经不起名利双收的诱惑。他自己也承认:“在远航之前,我的心中没有哪怕一点对上帝真正的敬畏。”也即这时他没有意识到自身的有限性;而当他遇难而流落荒岛,“金钱成了废铁,最值钱的竟然成了最为无用之物”,原来自己追求的金钱竟然不是万能的,在这个过程中,他意识到了“上帝真正主宰万物”,逐渐形成对上帝的虔诚信仰。这个过程中,是“约”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在想要亲自主持正义、屠杀同类的野蛮土著之时,鲁滨逊想起了“人绝不可杀戮”,而上帝如此处置野人,是神与他们自己的约定,自己无从干涉,因此没有冲动犯下命案,也是这里“约”的体现。当然,约束只是一个基础,约束长期效力的发挥需要人坚强的意志支撑。鲁滨逊在发现岛上居然有人的存在时,“恐惧把我满怀的宗教信仰全部驱走了”(笛福,203),此处作者运用大段《圣经》描写,进一步自我强调神人之“约束”,坚定自己的意志,得到内心的平静,等待上帝的救赎。
二、《圣经》中“旅行”意象在《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体现
(一)基督徒之“旅”与鲁滨逊之“行”
从古至今,“旅行”都是一种身心合一的意象。身体旅行通常只是物理层面空间与时间的单纯变化,旅行真正的目的应是达到心灵的洗礼。《圣经》一书就是兼具“只身赴往”与“精神朝圣”的代表:以色列人民对上帝信仰的萌发、确立与广泛传播都离不开远行,而在远行途中,真理的哲学本质、神性与人性的关系被不断探讨,“自我”的概念逐渐显现,这为希伯来文化中人文主义思想的萌发提供了前提条件。
对人格的尊重与呵护在《新约》中十分明显。《新约》里的上帝一改《旧约》里的严苛,更有人性。他给予人类平等选择的权利,如果人类选择的道路通往罪与罚,则又给予其更多自我救赎的机会。“我赐给你们一条新命令,乃是叫你们彼此相爱;我怎样爱你们,你们也要怎样相爱。”(约翰福音13:34) 《鲁滨逊漂流记》中的上帝更接近《新约》中的上帝。鲁滨逊在荒岛上第一次发现野人自相残杀,甚至以人肉为食,不禁怒不可遏,并以此质疑上帝:“为何不同时赐予数以千计的灵魂相同的智慧之光?”(笛福,226)在思索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上帝既然是圣灵,就必定是神圣与公正的。”
从整本书来看,《鲁滨逊漂流记》就是一本游记,其中章节也多以个人日记形式展现。除去第二次旅行因为由别人一手操办而顺风顺水,鲁滨逊其他几次旅行都颇为惊险,直至流落荒岛。在荒岛上孤苦伶仃的几十年里,鲁滨逊对上帝的态度可以归纳成一个总体呈上升趋势,其间波折起伏的折线图:每从一个小灾难中幸存一次,他对上帝就愈发虔诚一些,但在宗教与现实科学,以及个人认知相冲突的情况下,他对上帝的疑惑时常发生,如鲁滨逊认为地上长出的玉米苗是上帝的恩赐,最后发现是布袋里遗漏的种子撒在地上。每当对上帝的质疑无法得到解释(情况也通常如此)时,他就只能将上帝放在超越万物规律的理论位置,并以此“勉强”证明现实中的所有可能性。
(二)彼得与鲁滨逊——“迷途之羔羊”
“迷途的羔羊”(the lost sheep) 一说最早出自于《以赛亚书》(53:6—7),在《新约》 《马太福音》及《路加福音》中也有提及。基督教世界中,耶稣基督多被喻为牧羊人,“迷途的羔羊”则泛指那些因背离了上帝初衷而迷失在罪恶中的“迷路人”。上帝虽然大为震怒,但仍不忘派下圣子耶稣,希望能带迷途的羔羊走上正路。在基督信徒“最为正确的”信仰之旅中,对上帝的无条件信仰与爱戴就是这场精神之旅的终点,也是“迷途的羔羊”在歧途上碰壁、悔悟之后的最终归宿。
在众多“误入歧途”者中,比较典型的例子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首彼得(又称“西门彼得”),也是世间的第一位教皇。彼得是诸门徒中最信任耶稣的一位,多次在耶稣面前表示坚定地追随与守护,“宁愿为主舍命”(《新约》13:36-38)然而,在《马太福音》《马可福音》及《路加福音》中,彼得却在他人面前“三次不认主”,否认自己“与他一伙”,但每当雄鸡啼鸣之时,他又想起主对他私心背叛的预言,并因此悔恨痛哭,来到主的面前请求宽恕。
對于鲁滨逊本人,学术界有一个比较共同的观点,即鲁滨逊具有典型的资产阶级价值观,是一心远洋漂泊寻求财富之人。这是他的时代所致,正所谓“本性难移”。这种观点更多把鲁滨逊放在当时“淘金热”“殖民热”的大背景下分析,采用旁观者视角。时代背景对人类的影响多为潜移默化,鲁滨逊认为对财富与权力的追求颇为合理,这种想法是无意识的,但鲁滨逊对于上帝信仰的升华更多出自于他个人对自我与他者的主观解读,他自己也一定有不同于时代共性的个性所在,因此单纯依托时代背景评价他为“狂热的财富追求者”未免有失偏颇。若从他本人的这趟“旅行”出发,可以看到几乎在每一章的描述中都穿插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悔意:对于自己没有听从父母亲的教导,抛弃了安定生活,远洋漂泊导致一人流落的悔恨。在书中鲁滨逊也称:“回首往事……让我不屑于原本的家境和父母的谆谆教导,这些大逆不道的行为正是所谓的原罪。”(笛福,252)结尾处总结时再称:“我这一生犹如造物主手中的万花筒,虽然愚蠢地开始,却以我不敢期望的幸运结束。”(笛福,393)
从这个角度来说,两只迷途的羔羊——鲁滨逊的忏悔与彼得对耶稣的背叛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两者的“迷途之旅”都包含着宗教信仰与个人意志的强烈冲突,形成了“宗教信仰——个人意志——有所升华的宗教信仰”的精神之旅路线。彼得三次不认主,一是性格原因,他虽心地善良正直,但性格易怒,冲动又十分自大;二是从私心考虑,毕竟耶稣当时受到一些人的迫害,他害怕自己因此受到牵连。彼得自认为对耶稣忠贞不贰,却又往往妥协于现实的残酷。每当自己误入歧途,否认与耶稣的关系时,他又痛哭流涕,信仰重新占上风并更为坚定;而鲁滨逊在启程之前,他自认为对万能的上帝十分敬畏,但实际只是流于嘴边的“主啊,请你保佑我们”!每当生活顺风顺水,他很快就将上帝抛之脑后。是一次次的海难,一次次的死里逃生让他幡然悔悟,逐渐意识到“上帝为自己本来安排的优越生活”的合理性,为上帝冥冥之中的安排赞叹不已,并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形成较为虔诚的基督信仰。
三、结语
鲁滨逊作为一只“迷途的羔羊”,从只把上帝作为祈求好运降临的“工具人”,到定下斋戒日甚至进行庄严的宗教仪式。不可否认,鲁滨逊无法摆脱追逐物质时代潮流的裹挟,但其精神信仰的确因《圣经》潜移默化的影响而更为坚定与虔诚。他从荒岛之旅的所见所思所感中领悟了圣经的真谛,对约束自身有限性的神人之“约”有了更为清晰的认识,让这趟荒岛之险蕴含了“磨难面前当须永不服输”之外的精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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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章鸿扬,暨南大学翻译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英语文学欣赏。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