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翻译的生活化原则研究
2022-02-03李牧芸
摘 要:电影的语言是对现实语言的模拟。一部好的译制片会通过翻译向目的语观众重现原片的审美价值,包括其真实感、代入感,以及文字中蕴含的情感。因此,电影翻译的基本原则之一就是生活化。本文以著名美国影片《肖申克的救赎》字幕组翻译版本为例,从语言的自然流畅、对话感和对话情境三个角度,研究如何在电影翻译中实现语言的生活化。
关键词:电影翻译 生活化 “说话”
电影的翻译是文学翻译的一种,其主要任务是还原原作的审美价值。然而,与一般的文学翻译不同,电影翻译的对象不是简单的书面文本,而是口语或对话。电影语言极具真实性,其中承载着人们丰富的情感和思想,因而可以被看作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模拟。值得注意的是,电影文本的功能不仅在于帮助观众理解剧情,其本身就是故事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译者的任务也不仅仅是帮助目的语观众理解影片故事,而是运用目的语对剧本进行改写,使目的语观众能够获得与源语观众相似的审美体验。换句话说,译制活动属于艺术创作。
从这个角度来看,译者的工作与编剧的工作类似,只不过译者使用的是另一种语言。因此,译者在翻译时,需要充分考虑电影语言的特征,将其思维模式从“码字”转换到“说话”。然而,所谓“说话”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其中还涉及“说什么”“怎么说”“达到什么样的效果”等各种问题,需要译者进行仔细斟酌。本文对麻争旗教授提出的影视剧翻译“修辞重构”理论中的基本翻译原则之一——生活化原则进行研究,主要从语言的自然性、对话感和对话情境三个方面展开讨论。
一、 语言的自然性
电影的语言是对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所用语言的模拟,因此,电影能够引起观众的共鸣。根据钱绍昌教授的观点,对于电影对话的翻译应该通俗易懂。因此,译文应该自然流畅,无限接近人们的日常语言,这样才能与目的语观众的生活经验相一致,从而使其产生共鸣。这种流畅性要求目的语符合观众的语言习惯,同时正确揭示语言使用者的情感。
这段对话发生在影片开头,安迪被指控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妻子的情人。在本段对话中,检察官正在询问安迪在“犯罪”前与妻子争吵的情形。由于所有的证据都对安迪不利,检察官坚信他就是凶手,因此说话的语气非常严厉且堅决。译文的主要问题是语言不够自然,不符合中国人的语言习惯,而且话语背后蕴含的情感也基本全部丧失,使语言听起来非常机械化。在句(1)中,安迪描述了妻子在知道他发现她出轨后的冷漠反应。然而,译文将“glad”直译为“高兴”,这与中国人的常识相矛盾,因为出轨被丈夫发现其实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在这里,妻子想表达的情感应该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用再躲躲藏藏。另外,中文中的“我已知道”是典型的书面语风格,此译法与文本类型不符。同时,“hate”和“all”这两个词所表达的无聊和不耐烦的情感在译文中也完全消失了。因此笔者认为,更流畅的翻译应该是:“她说知道也无所谓,偷偷摸摸没意思。”句(4)是一个翻译错误,原句“I would not grant one”的意思是“我不同意离婚”,而非“我不在乎”。这句话可以译为“我说不可能”或更尖锐、更接地气的“我说你休想”。
在某些文化背景下,一个词可能具有其他文化所不具备的含义,这就需要译者在翻译时注意揭示其深层含义,从而达到对等的目的。例如,句(2)和句(5)由“Reno”这个词进行了衔接。在20世纪上半叶,离婚在美国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但是在雷诺市(Reno)离婚的夫妇可以免受他人的指指点点。这个文化概念对于中国观众来说是未知的,而且在句子中并不占据重要地位,因此可以简单地用“离婚”代替,用归化的手段消除原文的陌生感。笔者认为,句(5)可以和句(4)衔接起来译为“你不可能/休想活着跟我离婚”,这样可以更好地表现出检察官问讯时的咄咄逼人,也更符合汉语的语言习惯。
这段对话发生在安迪初进监狱的时候。瑞德和狱友们正从远处观察这些新来的囚犯,打赌这些人中谁会在第一晚最先哭出来。瑞德对安迪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他认为安迪既憔悴又虚弱,看起来娇生惯养,因此把赌注压在他身上。以上就是这段对话要体现的主要思想。原文非常生动活泼,用俚语和夸张的手法表达了瑞德初次见到安迪时的蔑视和不屑。然而,译文却只是将源语文本的字面意思转换为目的语文本,还出现了一些错误。这种“码字”的译法导致文字背后的情感尽数丧失,并使语言与电影的画面无法自然地联系起来。句(1)出现了翻译错误,译者将“didnt think much of”错误地理解成“没有特别的感觉”,但这个词组在此的意思应该是“瞧不起”,因此整句话可以翻译为“说实话,刚见到安迪时,我挺瞧不起他的”。这句话奠定了瑞德下面话语的情感基调。句(2)进一步解释了瑞德为什么看不起安迪:“他太弱了,连一点微风都承受不了。”然而,通过“码字”得出的译文却让观众觉得瑞德对安迪有一种怜悯的情感,而不是蔑视,这与句(1)的感情相矛盾。为了强调蔑视的感觉,这句话可以改译为“一副弱不禁风的丧气样”。有些学者认为,由于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字幕的翻译应该积极采用缩减的翻译策略。然而,这种观点忽略了电影对话刻画人物和传达情感的功能。在句(5)中,译者采用了缩减法,仅仅还原了原句的基本含义,不带任何情感。但是,这句话是瑞德对安迪的主观描述,其中也理应包含他对安迪的情感态度,才能达到生活化的语言效果。“高个子”的形象描述比较中性,不符合原文情感,节奏也明显太短,语气不强。笔者认为,这句话可以用“那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公子哥”这样具有明显贬义的表达来翻译,从而达到与原文同样的效果。
二、 语言的对话感
电影的翻译主要由对话翻译构成。前面提到,译者在进行电影翻译时应将其思维模式从“码字”转换到“说话”。如果说译者可以通过“与自己说话”来实现语言的自然性,那么对话感则应该通过“与他人说话”来实现。对话有两个重要的特点:首先,一段对话在内部是相互衔接的,这意味着翻译时译者也应对话语进行衔接处理;其次,对话至少需要双方才能进行,一个人进行对话的方式也会根据其交谈对象的身份而改变。
这段对话是安迪与瑞德的第一次交谈。瑞德想详细打听安迪杀妻的原因,他不相信安迪其实并未犯罪。原文中的所有句子都很简短,而且非常口语化,句子之间也存在许多省略和指代的现象。根据韩礼德和哈桑提出的衔接理论,省略和指代属于英语中的主要语法衔接手段。因此,在原文中,一条无形的纽带将所有的句子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对话。译文1虽然正确地将原文的意义转换为中文,但存在两个主要问题:首先,其语言不自然,因为用词大多属于书面语风格,这在上一部分已经讨论过了;其次,大部分的句子并没有衔接起来,每句话都是独立的,导致整段对话读起来就好像三个人并没有在交谈一样。相比较而言,译文2在衔接上要更紧密,因为其中重复出现了“犯事”,且使用了因果连词“那”。根据胡壮麟教授的研究,重复和连词是中文常见的衔接手段,能够有效地将句子黏合在一起。因此,在译文中恢复衔接能够使对话感更强,更接近于观众现实生活中的语言,也就是更加生活化。
这段对话展现了瑞德在影片中第一次接受假释审查的情形。根据影片的描述,瑞德曾接受过多次假释审查,都没能获得假释,但他仍然希望能在这次审查中获得假释而出狱,观众可以从他恭敬的语气、紧张的面部表情和笨拙的身体动作中清楚地发现这一点。另一方面,审查官员们有权决定瑞德的命运,他们的行为举止显得非常公事公办,带有一点身居高位的优越感。对话双方悬殊的身份差异显然影响了其说话方式,这也造就了这段对话强烈的真实感。译文1和译文2都能从字面上传达原文的含义,但译文2显然比译文1更加生活化,因为其更加具有现实生活中对话的互动感。例如,当囚犯在称呼拥有决定自己自由的权力的警官时,使用更加恭敬的“长官”或“大人”要比用中性的“先生”恰当;而当一个警官在面对囚犯时,使用简短有力的命令“坐”比用更温和的“坐下”更能显示其优越性。这段对话中同样存在衔接的问题。在最后一句中,瑞德为了强调自己已经完全“改过自新”,对官员提出的一个问题连续做出了两个肯定的答复。然而,从字面上将其翻译成中文的两个肯定句,会将瑞德的答复与官员的问题分离开来,也削弱了句中的强调意味。因此笔者认为,这句话可以译为“改了,长官,彻底改了”,通过重复问题中的关键字“改”,将答复与问题更好地衔接起来,增强对话感,也能使重点更加突出,强化感情色彩。
三、 对话情境
前面我们讨论了,在语言具有口语化特点的情况下,如何在翻译中实现生活化。然而,“生活化语言”不等于“口语化语言”,而是“真实的语言”。根据文体学的观点,语言的使用必须与其使用情境相符合。如前文所述,电影是对现实生活的模拟,那么其中就包含着各种不同类型的社会活动情境,而不同情境下的文本在内容和形式上均应与其风格相匹配,从而达到生活化。因此,译者的任务就是分析原文的情境,然后在目的语背景下为这种情境找出合适的语言。
在这段剧情中,法官对安迪做出了判决。这种社会活动的情境自然是非常严肃和庄重的,这就需要采用正式的语言风格。事实上,译文1的译者确实考虑到了语言风格问题,也采用了书面语的表达,但是,这句话的内容与中国人对严肃的法庭审判的理解和期待并不相符。首先,美国是一个联邦制国家,每个州都有独立的司法系统。在大多数只涉及本州事务的案件中,州最高法院的判决就是最终判决。然而,没有这方面知识的中国观众会将美国的州法院与中国的省级法院横向比较,并疑惑为何安迪作为一个年少有成的银行家,面对如此严重的指控却不进行上诉,这样的疑惑会打破观众的沉浸式观影体验。因此,为了保持故事的逻辑性和真实性,最好在译文中加入“不得上诉”来消除观众的疑问。另外,“判处你两项终身监禁”“分别为两位死者”的表达方式显得过于儿戏。在中国观众看来,这样的判决显然与现实中的审判相去甚远。事实上,“两项终身监禁”在此想表达的核心含义是,无论安迪在监狱里如何悔过自新,他都不可能获得假释。译文2将此句翻译为“不得减刑”,可以将其内在含义直接呈现。此外,在译文中使用一些中文法律术语,如“被告”和“无期徒刑”,也会使其更接近观众的现实生活体验。
四、 结语
总而言之,要在电影翻译中实现语言的生活化,译者必须要考虑以下三个方面,即语言的自然性、对话感和对话情境。译者应始终牢记,在电影译制中,重要的不是将每个单词确切地转换为中文,而是将这些单词组合起来,理解其背后想要表达的含义、所蕴含的情感和所能实现的效果,并着力将其还原。正如麻争旗教授指出的,电影译者的追求不仅是“把意思说对”,更是“把话说好”。
电影语言的美学价值在于其两个看似矛盾的特点:一方面,电影语言是带有情感的、对现实生活中语言的一种模拟,因此可以让观众身临其境,营造真实感和沉浸感,即“入戏”;另一方面,电影语言并不是现实生活中的语言,因其经过精心设计,所以非常巧妙,甚至富有哲理。因此,要还原电影的美学价值,译者需要同时兼顾这两个特征。由于篇幅有限,本文仅着重于对第一个方面,即语言生活化的实现进行探讨,但这两个方面的中心原则是统一的。在电影翻译中,译者不应停留在字面意思的对应,而应深入挖掘文字背后的情感和思想,从而让目的语观众能和源语观众一样,获得沉浸于电影之中的艺术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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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一带一路背景下中国影视译制艺术与国际传播力研究(编号:19BC038)”阶段性成果
作 者: 李牧芸,中国传媒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英语语言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影视译制。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