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洪峰研究综述
2022-02-02王伟强
王伟强
1987年,著名作家王蒙专门撰文介绍洪峰的短篇小说《湮没》。同年,《文艺报》也有文章对洪峰的小说《生命之流》《蜘蛛》进行评介。与此同时,《吉林年鉴》对这一年的洪峰短篇小说创作给予极大的肯定。由此,作家洪峰开始被更多的学者所关注。80年代中后期以来,洪峰一直是评论家们眼中的“混血儿”,洪峰及其创作被置于“先锋作家”“新潮小说”“历史追寻小说”“悟性小说”“反文化小说”“非理性主义小说”“新写实小说”“新历史主义”“知识分子小说”“当代小说”“当代东北作家”等系列范畴中加以关注和讨论,这种状况一直延续至今,与洪峰的个性化创作价值、创作转型及其深受西方文化价值的影响密不可分。学界目前对于作家洪峰的文学创作多聚焦在以下方面:作家洪峰的作品研究;洪峰创作转型研究;洪峰小说的主题与叙事研究。本文试将洪峰研究分为20世纪80年代、20世纪90年代、21世纪以来这样三个时段加以梳理阐释,以期呈现关于洪峰研究的时代性、阶段性特点,并进一步剖析当下的洪峰创作研究短板之所在。
一、20世纪80年代的洪峰创作研究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是洪峰小说创作的高峰期。这一阶段,关于洪峰文学创作的评论也随之竞相出现。80年代中后期至90年代初,研究者的目光多聚焦在其小说《奔丧》《瀚海》《湮没》《极地之侧》《生命之流》《生命之觅》《勃尔支金荒原牧歌》《蜘蛛》《降临》一系列作品,其中关于洪峰小说文本的叙事艺术研究占有相当比重。
(一)洪峰作品论
洪峰的中篇小说《奔丧》一直是评论界热议的作品。洪峰曾表示,《奔丧》尽管没有离开生死与爱情的书写,但是它们在作品中显得更加隐秘更超脱更浑杂了些。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隐秘”“超脱”与“浑杂”在研究者李敬泽看来,这是洪峰以隐喻、象征等表现手法来暗指“我”心灵深处对人生的思索。费振钟对《奔丧》作出类型上的划分,认为《奔丧》是一篇心理加印象型小说,并对作品的艺术性给予了肯定。另有学者认为《奔丧》中对“死亡”表现出了一种新的认知:“主人公并不歌唱死亡,他视死若无中表现了对爱情和人生的信念,表现了生之坚强、面对死亡的坚强”。①然而,也有评论者表示,《奔丧》中关于“丑恶”有过度描写的倾向,这种过多的丑恶描写不但遮蔽了某种形而上的东西,还会使读者产生心理厌烦之感。
《瀚海》通常被认为是最见洪峰艺术功力的作品。但学者蔡翔认为,《瀚海》并未流露出对人生形而上的思考,唯一给予我们的启示就是无论人生遭遇怎样的磨难,我们都必须坚韧地活下去。著名作家史铁生抛开洪峰小说中以“生命”为主题的研究视域,认为《瀚海》彰显了人类生存环境中的复杂人性,也赞扬了生活在北方那片土地上的人们的顽强生命力。有学者对《瀚海》的艺术处理方式提出不同的看法甚至质疑。学者晓华、汪政对“我”“带着嘲弄和把玩的味道”的叙事态度做出冷静的审视。南荫认为《瀚海》的故事性有过于荒诞之感,叙述者“我”是在有意识地“弄虚作假”,“沉迷于近于荒唐的猎奇故事中,有意地制造出云山雾罩、扑朔迷离的气氛来”。②
解志熙将《瀚海》与苏童的《山中历史:青石与河流》、莫言的《红高粱》以及郑万龙的“异乡异闻”系列等小说一并纳入“历史追寻小说”范畴,认为这一时期的“当代历史追寻小说”不仅具有浓厚的地域性与风俗性色彩,而且以丰富的想象力和深层的历史积淀迥异于习见的历史题材小说。因“寻根文学”与“先锋文学”的作品发表具有共时性特点,一些先锋文学作品表现出对传统文化(当时正是寻根文学所青睐的书写对象)的“反动”倾向,因此学者季红真以《瀚海》等作品为例提出“寻根后小说”概念。
这一时期,评论者对于洪峰小说的关注,除了以上典型性作品,关于其他作品的评论情况可概括为以下方面:
1.对洪峰作品的艺术性及创作才能表示肯定。《湮没》是80年代洪峰短篇小说中较出色的一部。王蒙从“青春书写”的角度和作品结局的设定出发,对《湮没》表达了一种赞同:“这个结尾还是光明的。当然,冷嘲的另一面必定是焦灼的追寻,没有理想、没有伟大、没有值得为之献身的事物的青春,确是难以忍受的”。③作家本人对《湮没》也有较高认同,他认为,以中国当代小说的现代性为规约,《湮没》以它本身叙事艺术的浑圆熟练,故事内容的真真实实和虚虚假假亦或是意义的真切和混杂,可以与当今文坛任何一部现代小说相媲美。洪峰善于将“幽默”植入自己的作品之中,有学者提出洪峰小说中幽默书写对象的指向性变换,在《生命之流》和《生命之觅》两部作品中,“幽默”贯穿于整体的故事情节发展和人物命运的构思上,而在《湮没》《奔丧》中的“幽默书写”则是小说人物对自我的嘲弄,转而“幽默”在《瀚海》中却是“我”赋予读者的馈赠。短篇《生命之流》体现着作者对生命的哲学思考。因为作品中闪烁着的对深层民族文化心理和现代文明中人类生存状态的理性认知,学者蔡宇知将其划入“悟性小说”领域,对作品的文本意义予以总结:“既反映了文明与愚昧的冲突;又陈述了一种对生命本质的理解;也再现了人与自然的对象化等问题”。④
2.追溯影响洪峰创作的外部因素。朱江认为其《极地之侧》受到叔本华、柏格森生命哲学的影响,这部作品对生命表现出某种形而上的认同。关于《勃尔支金荒原牧歌》,李敬泽认为这部作品有“寻根文学”的影子,他在《〈奔丧〉及其它》一文中写到:“《牧歌》也算是寻根,这个根是远古文化之根,但它最终是指向一个哲学人类学的主题”。⑤陈炎认为,洪峰的《降临》依旧以“生命”为主题,其“生死观”受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响。
3.挖掘洪峰小说中的主题并以此剖析文本内涵。从洪峰的小说命名中我们能够看出,作家对“生命”一词确实极为敏感,如《生命之流》《生命之觅》《勃尔支金荒原牧歌》这三部作品被称之为“生命系列”。南帆曾指出,在《瀚海》和《奔丧》两部作品中,洪峰所要极力展现的就是“生命”这一主题。关于《生命之觅》的评论文章不多见,但很多学者们依旧没有放弃从“性”和“生命”这两个角度来切入对《生命之觅》的解读。吴亮认为以“性”为原始方式的人类潜意识中的爱欲始终是洪峰小说中一个重要的书写对象,《生命之觅》中对于“性”的表达坦率直接,文中没有过多深层的情爱抒情式描写,这种充满野性生命活力的展现成为洪峰小说最撩人的亮点。《生命之觅》中的“他”所“觅”的终究是什么?学者范力认为作品中的“他”一直在寻找的目标就是依靠自身的顽强生命力一次又一次地突破生命的极限。
4.关于其他作品的批判。有评论者认为洪峰的《蜘蛛》并不是一部成熟的作品。杨存认为《蜘蛛》“标志着批判立场和方向的旗帜并不是很鲜明”。⑥王肯从思想意蕴和艺术性两个角度来评价《蜘蛛》,认为与《生命之流》相比而言,《蜘蛛》的缺点在于文本所突出的主题意蕴不够新颖,艺术手法上也不够流利纯熟。
(二)洪峰小说叙事艺术论
80年代中后期,以马原、洪峰等为代表的一批先锋派作家,以其独特的叙事技巧在文坛上掀起又一波浪潮。但洪峰的叙事模式却并不被很多学者所认同。他们认为,洪峰不仅有效仿马原的嫌疑,而且在作品本身的叙事结构中也存在不足。当然,也有学者认为洪峰小说叙事有其特殊的价值之所在。因此,有必要将80年代洪峰作品的叙事研究单独做一番梳理。
对洪峰小说的第一人称叙事,吴亮曾予以这样概括:“洪峰的第一人称小说通常有种自传式的、自言自语的、赤裸裸的感觉和气氛,它揭示出一个人内心和行为外观的不协调不一致。”⑦有学者从叙事学角度,结合《极地之侧》《奔丧》《瀚海》对洪峰的叙事艺术予以总结,认为洪峰“善于制造隐含作家、叙述者、人物形象、隐含读者间的距离感,而这四者间不同距离感的应用,产生了不同形式组构的动力,就形成了这三篇作品不同的叙述形态与文体”。⑧明小毛对洪峰小说叙述语言特征也有所关注,认为洪峰的小说语言体现出日常的口语化、世俗化特点。针对作品《极地之侧》的叙事模式,有学者持批判态度。如,蒋原伦认为《极地之侧》是一部很难引起读者阅读兴趣的作品,在作者所设置的一步步叙事圈套中,很容易产生疲惫之感,附着在作品外部的叙事技巧显然是效仿马原的。罗强烈认为,“《极地之侧》本是一部不难理解的小说,而作者却采用一种故作深沉的叙事态度。这就产生了作品的致命弱点——叙事结构的矫揉造作”。⑨《第六日下午或晚上》是洪峰创作于80年代末期的一部中篇小说,此时“先锋文学”势头已趋于衰落。有研究者认为,《第六日下午或晚上》中潜藏两个缺点:“一是小说‘平铺直叙’,在同一平面上‘拼盘’使之缺少心理方面与文本方面的双重的深层结构;二是这种讲述方式极易使人感到一种‘审美疲劳’,从而加倍地感到小说是那样的冗长、杂乱和拖沓”。⑩
二、20世纪90年代的洪峰创作研究
90年代初,评论界持续着此前对洪峰的小说创作及其作品的关注。如,艾云认为80年代洪峰的部分小说中潜在地流露出关于“罪恶”的描写;学者范力着力分析了洪峰小说中潜在的“幽默书写”;蔡翔探讨了《湮没》与《奔丧》中所表现出来的“荒诞”风格,等等。可以说,90年代依旧是洪峰创作丰产期,《苦界》《离乡》《重返家园》《东八时区》《和平年代》等一批作品备受文坛关注。同时,对于洪峰在90年代的创作转型,评论界也有明确的界定,评论者对洪峰小说主题和叙事也有了新的探索。除依旧被归于“先锋文学”外,洪峰的小说在90年代也被归入其他文学写作团体或流派之中。而在现实生活中,洪峰还是一位特别关心足球的作家,其长篇纪实散文《一个球迷对中国足球的诉说》独树一帜。阎晶明就认为,洪峰将一个作家的独特手法与作为一个球迷的视觉体验相结合,生动地述说了自己内心对中国队比赛的真情实感。
(一)洪峰作品论
90年代初,以作品分析和畅销书为标志,一些学者纷纷探讨洪峰创作转型期的到来。金国华认为《第六日下午或晚上》是洪峰创作转型的标志,“即以所谓‘真情’、‘真爱’来对抗探索文艺‘无情’、‘无爱’的内核”。1⑪1993年,洪峰的《苦界》发表并畅销。学者向东认为洪峰的创作已经向大众文学立场更深处迈进。宝贵分析《苦界》之所以畅销并不是洪峰偶然的选择,其背后有着社会和时代的原因。而洪峰本人在其散文集《永久占有》中,却坦言自己写《苦界》的主要原因就是现实的物质利益。转型并不意味着先锋文学的土崩瓦解,学者吴澄认为,包括洪峰在内的先锋派在90年代的创作是以一种“新的突围和挑战”来替代所谓的“先锋派的穷途末路”。
对于90年代洪峰小说的文本解读,主要内容涵盖以下五个方面:
一是关注到洪峰小说创作对现实的思考。在《离乡》中,洪峰叙述了人的一生中所犯的种种错误,然而如今回忆起来,它却成为了我们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不仅警示我们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也显示了一种生命的意义。“死亡”依旧是洪峰在《重返家园》中所表达的不变的主题。评论者认为,洪峰在逐渐地接受现实的平淡与无奈。王光东、杜新华认为,洪峰的小说往往给予读者一定的启发,既然生命中的爱恨、生死是不能够回避的生命历程,那么我们每个人就要活得潇洒旷达一些。樊星认为,在《重返家园》中洪峰向现实妥协得更加彻底——那就是一切现实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二是关注到洪峰小说创作带有一种沉重的品格。如小说《离乡》中,“在今与昔的交错叙述中把痛惜、悔恨的心情表现的深沉而充分”。⑫《东八时区》是20世纪90年代洪峰的另一部长篇小说。施战军认为这部作品充满了感伤的色彩,“洪峰把那种最普通(也最不易得到)的东西——爱情,加上了深重的生命内容,在自由的、泛滥的、随时的、偶然的发生中,无情地示意了一种残酷的宿命”。⑬
三是对洪峰小说文本内容与风格的探寻。张惠辛分析认为,洪峰在80、90年代一些小说中(如《极地之侧》《重返家园》等),人物的离奇死亡成为小说内容与形式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吴义勤在探讨《和平年代》中文本内容时认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小说故事所叙述的正是被遗弃者的心灵史和精神蒙难史。”⑭
四是关于洪峰创作中小说主题及深层内涵的建构。吴义勤总结认为,“新潮小说”中呈现出具有普遍性的主题话语,并将“灾难”一词定为《和平年代》的文本主题。施战军整合分析洪峰90年代前半期的主要作品,指出这一时期洪峰小说中充满了众多的“恐惧书写”,如回忆恐惧、性爱与死亡的恐惧等,“如此细密地分布恐惧于小说的空间形式之中,是对‘消解深度’企望的消解,小说在洪峰笔下正在走出技术狂热,更加专注地走向人类精神的深广地带”。⑮与此同时,他认为《九路汽车》中的“暴力”具有一种新的深度,即“暴力”是“恐惧”发展到极致的变形,但“暴力”却不是祛除“恐惧”的最有效办法。
五是洪峰小说的归属问题。李运抟依据洪峰小说中的人物特点,如人物的迷茫、反抗、追寻与独立构成了新的平民形象等,认为洪峰当属当代平民文学团体中的一员。1993年,陈巍提出“新写实小说”的新概念,从时间、题材等方面将范围扩大,这使得更多的作家作品囊括进来。洪峰的《极地之侧》《瀚海》《奔丧》被认为有着归入“新写实小说”的合理性。1994年韩毓海认为《和平年代》所体现的时代性、后现代历史观、小说结构及人物的塑造有“新历史主义”的创作元素。而新时期成长起来的作家无疑受西方文艺思潮影响很深,尹鸿认为,中国当代新时期的荒诞小说呈现出“黑色幽默”的悲剧喜剧化,洪峰将作品中的人物的幽默与丑陋推向荒诞与极端。蔡翔、吴义勤也曾指出“荒诞”作为一种美学风格是新潮小说的文本中所特有的。通过对作品内容的简短概述,反观学者尹鸿将洪峰的短篇小说《湮没》放入“新时期荒诞小说”的范畴中加以考察有其合理性。
(二)洪峰小说叙事艺术论
90年代初,包括洪峰在内的一批先锋派作家,逐渐隐遁了昔日的锋芒,作品中开始更注重人类精神的深层挖掘,这在洪峰的长篇作品《和平年代》中也有体现。一方面,有评论者对洪峰80年代中后期作品的叙事艺术表示出批判态度,如赵统斌认为继《瀚海》之后,洪峰多数小说有主体介入过多的弊病。另一方面,有评论者认为,与80年代的先锋式叙事相比,洪峰90年代的小说创作文本叙事有其特殊性。吴义勤认为,“《东八时区》是一部典型的复调小说,‘复调’式的叙述改造了新潮小说文本的晦涩特征,而创造了一种具有复合特征和可接受性的叙述风格”。⑯《和平年代》采用第三人称叙事,但区别于传统小说第三人称叙事,这部作品更多地展现了人物心理的起伏变化,其人物的心理描写是通过主人公段和平、刘明明夫妇二人的对话这一条主线来展开的。关于洪峰90年代作品的整体性叙事研究,何青志将其与洪峰80年代的主要作品进行比照,指出洪峰90年代作品的叙事特征是一种“离心状”和“向心状”的文本叙事结构,“以其不断超越的艺术追求和对历史、文化的多元探寻呈现出叙事文本丰富的审美张力”。⑰
三、21世纪以来的洪峰研究
进入21世纪以来,研究者除了延续对洪峰的小说创作展开评价之外,对于洪峰的散文创作也有了更多关注。如,《寻找家园》《你独自一人怎能温暖》不仅潜藏着一丝丝温情,而且也表现出洪峰对精神家园的向往和对生存意义的无尽追问。有学者通过对洪峰80至90年代作品的重新解读,对洪峰的创作转型、人物形象及主题方面表达了新的观点。如,于敏认为洪峰的创作并未完全加入大众文学的阵营,尽管《苦界》《生死约会》等作品畅销,但在《和平年代》《东八时区》《去明天的路上》系列作品中,依然体现出作家对纯文学的一种坚守。因此,以畅销书来界定洪峰的创作转型,并未见其合理性。有研究者以洪峰小说《离乡》为例,认为作品中的“我”是一个充满着性的渴望的少年形象,有必要对洪峰小说中的少年形象进行整体性的研究。另有学者出版《洪峰小说孤独意识研究》,对洪峰小说中的“孤独意识”进行了综合、系统地研究,拓宽了洪峰小说主题及风格研究视野。
(一)洪峰作品论
对洪峰在新世纪的小说创作,评论界褒贬不一,主要体现在关于《生死约会》《中年底线》两部作品的探讨中。新时期以来,洪峰的写作依旧承袭着90年代的温情,从未放弃“性”和“生死”的书写,但与80、90年代作品相比,作品中的男男女女在经历了一番深刻的苦痛之后,作家却给予了故事中的男女以圆满的结局,《生死约会》的结尾便是如此。《中年底线》是洪峰新世纪的另一长篇力作,但其热度在评论界似乎并不高。于文慧对《中年底线》中人物形象的塑造表示了一种赞扬的态度,认为这部作品中登场的人物较多,但每个人的性格却是混杂的极端的。洪峰笔下人物性格的多样化展现,给读者带来一种奇妙之感,显得分外迷人。对于洪峰小说的批判,主要集中在《生死约会》的结构设置及作品所体现出的美学意义。张英认为《生死约会》的结尾显得过于突兀。洪峰本人对此表示,其结尾修改多次但效果并不是很好。刘树元则从审美角度对《生死约会》进行了批判:“《生死约会》的情感指向和美学意义是消极的,颓废的。”⑱
关于洪峰的新作《梭哈》,评论者多采取一种冷静审视的态度。高旭认为尽管《梭哈》中的视角向下,展现了都市中男男女女之间的爱恨纠葛,但《梭哈》并不是一部纯粹的现实主义风格的小说。徐勇认为《梭哈》中对于“性”的描写与洪峰早期小说的描写不同,这主要体现在《梭哈》中的写作对象已经开始转向都市中的小市民群体,而且《梭哈》具有鲜明的时代意义,“其所为‘梭哈’,并不仅仅意指赌博,更是一种隐喻,一种在互联网时代个人对自身命运之不能把握和无能为力的虚弱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对世界的不可捉摸”。⑲此外,以洪峰的中篇小说《日出以后的风景》为标志,洪峰小说在“新时期公安题材小说”的范畴中也占有一席之地。
(二)洪峰小说叙事艺术论
由于先锋小说家明显地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以致众多评论者多从外来文化的角度去阐释洪峰小说而忽略了它的“中国性”。如,徐彦利的博士论文《先锋叙事新探》为洪峰小说叙事研究提供了一种“本土化”的研究视角。徐彦利以《极地之侧》为例证,认为小说中带有典型的中国古典章回体小说中设置“悬念”的影子,文中的章晖究竟因何而死“我”与苦苦寻觅的“朱晶”是否结婚,成为读者一直想要知道的结局。李少华梳理了80年代以来洪峰主要作品,阐释了洪峰的叙事手段的变化,认为21世纪值得关注的是《革命革命啦》《恍若情人》《在明天的路上》这几部作品,其中《革命革命啦》《恍若情人》采用传统第三人称叙事视角,但与传统叙事不同的是,叙述者并不对作品中所体现价值观进行评判,而《去明天的路上》中又表现出80年代先锋文学的意味。
新世纪以来,关于洪峰作品和叙事研究资料,整体上多集中在世纪初至2007年左右,一方面是洪峰的新作多在这一时段问世(《梭哈》除外),另一方面是关于洪峰作品的研究对比作品相继出版并未稍显滞后。此后近15年间,抛去“先锋文学”的“庇护”外,洪峰的个性化研究愈来愈淡化。相比于老一辈先锋派作家如苏童、余华、莫言等,洪峰的知名度相去甚远,有学者认为这主要归咎于以上几位作家较早也较多地“触电”(即作品被改编成电视剧或电影)。如,徐勇认为当文学作品被改编成了影视剧作品,“先锋性”就被“通俗性”“戏剧性”所代替,影视剧作品成为了连接纯文学与通俗文学之间的一道桥梁。这从侧面反映表明在20世纪90年代通俗文学一家独大的境况下,以文学作品改编的影视剧客观上为作家本人增加了一定的粉丝量。
随着2006年“上街乞讨”和2012“被殴打”事件,当代作家洪峰的人生经历便不再平凡,他选择了退出各级作协,辞去原有相关职务,“常年以来,他总是将自己禁锢在书房埋头创作,对于圈内的各种应酬,深感烦恼甚至痛苦”。⑳此后,洪峰与妻子移居云南。据传,刚刚来到马武村时,洪峰不能够处理好与岳父岳母乃至村民之间的人际关系,他的理想生活全部寄托在2010年建成的封闭小王国——“珞妮山庄”。2012年之后,“洪峰以一个‘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形象,从以往的著名作家身份,‘转型’成为了一个微博达人”。㉑2019年随着散文集《我正在云南》《我的珞妮》的出版,一个现实中的洪峰以一种新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但时隔15年长篇小说新作一直被读者所期待。不难看出,洪峰的隐匿生活、现实的严厉打击和创作的“转型”是洪峰在文坛影响力消退的主要因素。
纵观30余年的洪峰研究,有以下三点问题需要予以说明。
首先,尽管上世纪80、90年代是洪峰小说研究的热潮期,但评论界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他的中、长篇作品,小说研究多集中在《瀚海》《奔丧》《极地之侧》《离乡》《和平年代》《生死约会》《东八时区》等作品。评论界对于洪峰的众多短篇小说并未给予足够重视。其短篇作品如《生命之流》《生命之觅》《勃尔支金荒原牧歌》《降临》《台球》等作品被放在评论文章中某一板块加以论述,但并没未出现关于洪峰短篇小说整体性评述。
其次,小说之外,洪峰本人还是话剧及散文创作爱好者。他的散文集《永久占有》《你独自一人怎能温暖》《我正在云南》《我的珞妮》收录多篇散文及随笔,值得研究者予以关注。如三幕话剧《拉上窗帘看水塔》,及其本人的诗歌作品,目前在学界几乎没有产生多少回响。
此外,由于洪峰与其他诸多先锋作家当时多受到西方文艺思潮的影响,这也导致研究者多将洪峰小说与西方文艺思想相对接的倾向,而关于其小说中的传统性研究却为之甚少。新世纪以来,关于洪峰创作研究的理论成果逐渐减少,洪峰作品研究的专章论述并不多见,而多将其置于先锋文学某一范畴中加以研究,这不仅陷入一种相对固化的境地,同时也带来洪峰研究的个性化缺失。洪峰是一位“多产”的作家,笔者以为,评论者有必要拓宽研究视野,拓展研究方法,重新审视其逐渐被边缘化的文学史地位。
注释:
①张未民:《新时期小说的生命意识》,《文艺争鸣》1987年第1期。
②南荫:《〈瀚海〉未必都浩瀚》,《文艺评论》1988年第1期。
③王蒙:《青春的推敲——读三篇青年写青年的短篇小说》,《文艺报》1987年第28期。
④蔡宇知:《试论“悟性小说”的审美特征及其超越功能》,《文艺理论研究》1988年第3期。
⑤李敬泽:《〈奔丧〉及其它》,《文艺争鸣》1987年第1期。
⑥杨存:《洪峰小说中的文化批判》,《文艺争鸣》1987年第1期。
⑦吴亮:《关于洪峰小说的提纲》,《当代作家评论》1988年第1期。
⑧徐金葵:《距离的制造:“洪峰”及其它——洪峰小说形式谈》,《当代作家评论》1988年第4期。
⑨罗强烈:《〈极地之侧〉的叙事批判》,《文学自由谈》1988年第1期。
⑩陈墨:《“洪峰”及“洪峰”过后——洪峰小说片论》,《文学自由谈》1989年第5期。
⑪金国华:《当代大众文艺:反拨、沉沦与拯救》,《文艺理论研究》1992年第1期。
⑫大风:《青春的咏叹——读洪峰的〈离乡〉》,《小说评论》1990年第6期。
⑬施战军:《感伤的渊薮》,《文学自由谈》1993年第2期。
⑭吴义勤:《梦魇与激情——洪峰长篇小说〈和平年代〉解读》,《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5年第1期。
⑮施战军:《欲望话语与恐惧分布——90年代前半期洪峰小说论》,《小说评论》1998年第2期。
⑯吴义勤:《性爱和死亡:对于生命的两种阐释——洪峰长篇小说〈东八时区〉解读》,《小说评论》1995年第5期。
⑰何青志:《洪峰叙事文本的张力》,《社会科学战线》2000年第1期。
⑱刘树元:《真诚的写作依然重要——谈歌、洪峰小说的审美批判》,《艺术广角》2002年第2期。
⑲徐勇:《情结与死结——论洪峰长篇小说〈梭哈〉》,《长江丛刊》2015年第21期。
⑳㉑温星:《洪峰马原们的乌托邦》,《西南学刊》2013年第5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