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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员型双轨结构:村庄价值生产异化与乡村文化治理路径

2022-02-02李紫瑶

社会科学动态 2022年4期
关键词:移风易俗人情基层组织

李紫瑶 班 涛

随着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农村人财物等资源不断外流,农村人口逐渐进入城市务工经商,并且有越来越多的农民在城市安居,农村逐渐空心化,乡村社会活力衰退。这不仅影响了农民村庄生活的福利体验,而且增加了乡村治理的风险。可见,新时代的乡村治理不再仅仅是国家资源的分配,随着乡村基础设施等“硬件”的完善,亟待拓展乡村治理的实践深度,深入乡村社会的生活秩序与文化基础。①基于传统的公共空间被挤压并伴生了村庄公共精神的消解。②近年来农民生活改善的同时也暴露出不少问题。笔者在中部农村调研发现了一些乡风文明的非常态化现状,例如老人的非正常死亡、农民人情负担过重、家庭内部婚姻越轨案例增多等。农民普遍反映,当前农村风气世风日下,这不禁让人思考乡村社会何以蜕变,因此乡风问题与乡风文明建设很值得研究。当前的乡村社会风气出现了哪些问题,对这些问题该做如何理解,进而对这些问题的解决构成了广义的乡村文化治理与文化建设的重要内容,为此不少地方在政府引导下成立了移风易俗理事会或红白理事会。与此同时,乡风文明建设作为乡村振兴战略的关键组成部分,由此被纳入到国家治理任务中,其表明在现代化进程中国家治理日益进入到农民生活领域,因而我们首先需要进一步探讨的国家如何更好地进入社会,进而在与社会互动中达成对社会的有效治理。

一、文献综述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③“文化振兴”作为新时代乡村全面振兴中“五个振兴”的一个重要部分,事关乡村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实现程度。乡村文化是乡村振兴的重要精神支柱与乡村振兴的重要标志,习近平明确提出:“乡村振兴,既要塑形,也要铸魂。没有乡村文化的高度自信,没有乡村文化的繁荣发展,就难以实现乡村振兴的伟大使命。”④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当农民个体在获得更多自由、自主、权利、利益、机会等的同时,也淡化了对乡村社会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同时,乡村社会处于“去公共化”状态之中,村庄共同体逐渐解体、传统权威性力量衰落、村庄公共事务参与不足、社会之间的联系越来越松散、农民之间的合作越来越少。总之,乡村社会的公共性逐渐趋于消解。⑤

不同于既有研究秉持的社会中心论,本文提出了动员型双轨结构的概念。动员型双轨结构是指,在乡村文化治理中需要一方面发挥基层组织所代表的国家力量的效用,另一方面也要注重以移风易俗理事会为代表的社会内生权威的作用,两方面共同发挥作用,形成配合型的双轨互动关系。费孝通提出传统乡土社会中“皇权不下县”的原因在于平行双轨结构的存在⑥,后续研究进一步丰富了双轨治理的意涵,如黄宗智提出的集权的简约治理⑦以及新双轨结构⑧等概念。

本文基于既有的双轨结构研究,对双轨间在权威生成与权力运作上的相互形塑与影响关系进行拓展。动员型双轨结构意味着国家对社会生活领域实现有效治理的可能,进而通过分析乡村文化治理理解现代化进程中国家如何进入社会。乡风的很多内容属于农民的生活与价值层面,国家如何进入到这一层面的治理中是治理现代化的重要内容,这一治理内容与传统相比有着很大的变迁。现代国家在所掌握的资源与治理手段上都要比传统国家强得多,强国家在与社会互动中实现强治理是治理能力的重要体现。实践中乡村文化治理所出现的问题意味着国家与社会的关系没有理顺。虽然当前乡风有问题意味着需要治理社会,但社会并不是全然被动的客体,即强国家直接进入社会进行强干预难以实现有效治理,国家需要中间接点来与社会进行互动,这是本文提出的动员型双轨结构概念的意义与创新所在。

二、农民经济分化与村庄价值生产异化

村庄价值由谁生产、生产出何种内容决定了其为谁服务与性质,因此村庄价值生产应为多数人提供保护而具有公共性。以此为衡量标准,当前农村价值生产出现了异化,主要体现为人情的私人化、消费主义的泛化、面子竞争的无序化。村庄价值生产之所以异化可归结为农民经济分化与价值生产话语权的转移,少数富人精英主导了村庄价值生产从而将大多数人裹挟进来。进一步言之,村庄价值生产异化所产生的影响是农民负担加重、社会排斥增强、农民归属意义的无处安放。

(一)村庄价值生产异化的主要表现

1.仪式性人情的私人化

费孝通指出,熟人社会的维系靠的是公共的人情,通过人情的“欠与还”将个体间关系演变为亲密信任的关系。⑨然而当前人情往来愈益呈现出私人化的特质,首先在人情项目上公共规则被突破。比如原来哪些事项是必须办的、哪些可办可不办、哪些不能办,村庄都有一套规则,但现在无事酒席变多,导致人情风日盛,村民感叹尤其是在春节酒席都赶不过来。在贵州调研有过母猪生了小猪办酒的情况,除此之外更普遍的是将可办可不办的事情都办,如在小汽车趋于普及化的情况下买了小汽车而办酒。其次,人情的私人化还体现在礼金的随意性上,原来同一关系内部的随礼标准是统一的,如兄弟姐妹与堂兄弟姐妹不同,但各自内部是一致的,大家在随礼前会相互商议,那些突破这一规则的会受到社区舆论的负面评价。但现在则是各自根据自身条件及与主家的私人关系远近,同一关系内部那些随礼多的会让那些经济条件一般的感觉很有压力。

2.消费主义的泛化

消费主义的泛化体现在消费主义向农村社会的渗入而导致仪式性事务的大操大办与铺张浪费上。在红白事务上尤其是白事上农村普遍是厚葬,请道士、买花圈、放烟花、吹唢呐与歌舞表演,整个仪式下来花费多在三四万元。在红事上,一些农村单放烟花炮竹的费用就高达一到两万元,村民追求的是体面与隆重热闹。仪式事务的大操大办还体现在酒席桌数多与酒席标准高上,办得规模越大意味着主家人缘关系越广,办得越好则体现出主家的大方。仪式事务的大操大办带来的结果是铺张浪费,村民认为,现在农村酒席常有吃不掉而浪费的食物,颇为可惜。

3.面子竞争的无序化

费孝通指出,传统乡土社会伦理体系的维持主体是德高望重的长老,其成为村庄价值的生产主体与守护者。他们的权威来自于声望地位,获得声望和面子主要靠的是对集体事务的贡献,包括对内秩序的维持与对外的博弈互动,因而他们的声望具有很强的公共性。然而当前村庄社会竞争趋于激烈,之所以在仪式性事务竞相比较谁办的隆重指向的是面子,办得越隆重表示花的钱越多,意味着越有面子,由此导致村民在仪式性事务上的相互攀比与大操大办。面子的获得愈加与个体的经济能力相挂钩,通过仪式性事务的炫耀性展示来获得面子。⑩除了在仪式性事务上的竞争之外,村民还会在建房、买车等方面进行比较。尤其是房子的高度,因为房子越高突显高人一等的象征意义,导致村民建房时都试图比其他人高一点。在河南农村,村民单方面追求建房高度而在使用材料的质量上一般,导致房子住起来不安全。乡村社会竞争的激烈使得面子竞争陷入无序化,同时面子获取的途径从集体事务蜕变为仪式性事务使得面子愈加私人化,相应的,获得面子的门槛会随之增加。

(二)村庄价值生产异化的生成逻辑

1.农民经济分化

2000年前后打工经济兴起,农民外出务工增多,基于个体的资源禀赋与市场机遇使得个体所从事的职业与获取的收入产生分化,因此农民间的经济分化增强。依据农民的职业与收入可将村民分为几个层级,首先最上层的是村庄中的富人,他们多是自己办厂、建筑包工头或做生意,家庭年收入在20万以上,这一部分群体在村庄中占到的比例在10%左右。他们虽平时不在村,在城里买房的比例比较高,但仍与村庄保持着社会交往,继续参与村庄的人情往来。其次是村庄中占到主体的普通打工家庭,这一群体主要是厂里或工地务工,家庭年收入在5—8万,他们在村庄所占比例能达到70%—80%。他们与村庄的联系保持得更为紧密,除了务工之外生活在村,参与村庄的人情往来,这一群体买房的比例不高,生活的区域主要在乡村。最后是村里的少数贫困群体,这一群体家庭多因病残导致劳动力缺乏而收入低,他们多为打零工,国家通过低保与其他救助政策保障这一群体的基本生活,在村庄所占的比例在10%上下。贫困群体的主要生活场域同样在村庄,由于他们的经济条件差,因此村庄的人情往来参与的相对少。总体上看,农民间经济存在分化,但分化程度不高,富人与普通家庭的收入差距相较于东部工业发达村庄而言并不大,这就为村庄的社会竞争提供了社会基础,使得社会竞争趋于激烈。少数富人精英虽然生活场域向城市转移,但其与村庄社会仍进行互动,对在村庄中获取面子认同仍很在意,因此他们有意愿参与到村庄社会交往及其社会竞争中。

2.村庄价值生产话语权的转移

传统乡土社会价值生产的话语权掌握在德高望重的长老手中,其对大多数村民提供保护,被杜赞奇称之为保护型经济。1⑪他们作为当家人维持着各种伦理规范,个体由此获得归属与安全感。然而当前少数富人精英通过在社会竞争中占优获取了社会地位,他们主导了村庄价值的生产。消费主义借助于富人精英增强向农村社会的渗入,从而将大多数村民裹挟进来。村民间经济分化程度不高进一步使社会竞争趋于激烈,在大多数村民看来“你能办的隆重,我为何不可以。”由此大家竞相攀比。少数富人主导的村庄价值生产指涉的是在仪式性事务与其他生活耐用品方面的消费,事实上围绕的是背后的象征符号的竞争,因而消费的是符号,这使价值生产悖离了公共性而服务于少数私人利益。

(三)村庄价值生产异化的影响

1.农民负担加重

人情风日盛使得村民赶人情趋于频繁,同时仪式性事务酒席标准档次的提高意味着随礼标准的上涨,由此使得农民人情支出增加。在湖北,普通农民家庭一年人情支出在1—2万元,占家庭收入的三分之一,这构成了农民家庭不小的负担。此外,仪式性事务的竞相比较对于主家也是很大的压力,尤其是一些仪式项目不仅费用高且不合理。在河南农村就出现了丧事上请演员跳艳舞唱低俗歌曲的情况,这笔费用在一万元上下,村民不仅普遍会请,而且还会比谁跳的更艳从而吸引的观众更多,以此凸显办得更隆重。大部分村民虽然由于经济压力内心不愿意跟随消费,但害怕受到村庄舆论的负面评价,自己便只能咬着牙跟随,这导致农民家庭财产被消耗,家庭资源积累难度增加。一些村民因吃不消人情,而在过年这段走人情高峰期选择不回家来躲避人情。但人情债总是要还的,否则就意味着对别人的亏欠。大家虽普遍感觉到人情负担重,人情风日盛不合理,却都被裹挟于其中,难以对人情的异化予以打破与重构。对于普通农民家庭而言,家庭收入有限,扣除维持家庭再生产之外所剩不多,因而面对不断攀升的人情支出,一些家庭甚至已出现了借钱走人情的情况,由此,人情负担对农民家庭所产生的压力增加。

2.社会排斥增强

少数富人主导的村庄价值生产带来的结果还包括社会排斥增强,人情作为基础的社会交往方式,只有参与村庄人情往来才被接纳为自己人,才会为村庄所认可接纳。然而在走人情负担加重的情况下,那些家庭经济条件差的逐渐会形成人情与走人情变难的状况,进而会缩小自己的人情圈,直到既办不起人情也走不起人情,从而被村庄社会结构甩出来成为孤立的个体。在浙江农村的调研发现,村庄中的贫弱群体处于被村庄社会遗忘的境地,他们与其他人的社会关联度大大弱化。此外,少数富人在社会地位竞争中占据优势,他们成为有面子的人,而那些在社会竞争中处于劣势的则沦落成为村庄中的边缘人。经济地位与社会地位的亲和性增强从而社会排斥增强,进而导致群体间差距明显,村庄社会越来越从一个整体裂变为边界清晰的几个圈层,这使得村庄愈已从共同体蜕变为圈层化结构,在浙江农业型村庄的调研发现,村民的闲暇圈子多是经济条件相近的。如普通打工的认为他们和老板们玩不到一块,大家关注的话题不一样,在老板看来他们很不喜欢像普通家庭那样聊天时聚焦于生活琐事,大家跳广场舞也是分开跳。村民间有着面子地位的竞争本身没有问题,关键看面子竞争的所依靠得途径,以及这一话语权掌握在哪一个主体手中。当前,乡村社会排斥的增强意味着村民获得社会性价值变难,社会性价值获取的话语权掌握在富人手中,进而导致社会认可向少数富人集中,他们在村庄生活能够收获正向的体面感。但他们通过将面子获得与经济能力相关联而将其他村民排斥在外,这让其他村民面向村庄的生活趋于弱化。

3.农民归属意义弱化

乡土熟人社会作为认同共同体是农民本体性的归属意义来源,即农民归属于村落,这与西方人通过超验的宗教体验获得归属有很大不同。中国人根的意识即植根于此,体现在去世了也要葬在家乡落叶归根的情怀。⑫乡土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围绕人情互动形塑出亲密与信任,农民在长时段的共同生活中获得归属与安全感。然而当前消费主义通过少数富人的炫耀性展示向乡村社会渗入程度增强,这导致乡土社会性质发生很大变迁。有研究者将其称之为无主体熟人社会、半熟人社会等,其表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社区舆论与规范都与传统乡土社会有很大不同⑬,彼此间的关系从熟悉亲密转向陌生化与理性化。⑭随着村庄社会竞争的激烈与面子竞争的无序,村庄越来越难作为有着集体记忆的共同体,进而无法为生活于其中的村民提供归属感,这导致农民的归属意义无处安放,人心陷入焦灼状态。

三、乡村文化治理中动员型双轨结构的生成、运作与效果

(一)乡村文化治理的双轨主体

村庄价值生产异化问题构成了乡村文化治理的重要内容,对此谁来治理与如何治理形塑出差异化的治理效果。基于实践中形成了村级组织与移风易俗理事会的双轨主体,在运作中二者相互配合协作,尤其是注重对社会的组织动员,因而本文将其概括为动员型双轨结构。这一结构所产生的效果不仅推动了村庄价值生产的公共化调适,而且内生权威向其他治理事务延伸,进一步改善乡村社会风气,推进乡风文明。

乡村文化治理的双轨主体包括基层组织与移风易俗理事会这一社会组织,其中移风易俗理事会是在基层组织指导下成立的。对于基层组织而言,指导的重点在于选择哪些人进入移风易俗理事会、移风易俗理事会内部的权力结构如何安排、怎么对移风易俗理事会进行赋权以让其获得治理权威,亦即基层组织的重点是在识别与吸纳积极分子的基础上,以组织化的方式对其进行动员,这构成了基层组织的治理能力的关键内容。

1.正式的基层组织

正式的基层组织主要指的是村级组织,乡风文明建设作为自上而下的行政任务布置到村,由村级组织来落实并接受上面的考核。由于村级组织任务多、人员少,且他们作为行政组织不宜过多的直接干预,因而成立群众性的移风易俗理事会即是合理选择,二者有着分工与协作由此形成了双轨主体结构。移风易俗理事会并不是简单地对社会进行动员吸纳,农村调研中,我们发现很多地方的移风易俗理事会流于形式并未能起到实质作用,这就与村级组织有很大关系。

2.移风易俗理事会权威的公共化生成

在双轨主体结构中,移风易俗理事会是进行文化治理的关键主体,日常工作都由他们来完成,因此其运作对治理效果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首先,人尽其才与权力结构的均衡。对基层组织而言,他们的生活场域是熟人社会,在信息对称的结构下彼此间熟悉了解,因而他们知道哪些人具有社会影响力并将其吸纳进来。影响力的来源包含家族势力、声望、能说会道、能写会算等,这些有影响力的村民即是社会精英。移风易俗理事会的有效运作需要有各种才能的人,有些人擅长做群众思想工作,有人敢于讲些狠话,有的人擅长设计宣传标语。基层组织虽然要充分动员社会精英,但需要确保的是这些社会精英认同移风易俗工作,即他们对这项工作是支持的。基层组织一方面要充分将那些支持工作的社会精英吸纳到移风易俗理事会中,通过赋予他们公共身份从而让社会精英发挥正面作用。另一方面还要保持内部权力结构的均衡,在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的分工安排上需要综合考虑,依据不同的社会结构其权力结构也有差异。在安徽淮南一小亲族结构中,由于村庄中有几个大姓,因此为了更好开展工作,理事长多是从这几个大姓中产生,即使这个人的威望可能不及其他的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在湖北原子化村庄中,由于村庄经历过合村并组,不同自然村组之间势力存在差异,理事长则多从那些人口多的自然村中产生。此外,移风易俗理事会内部权力结构的均衡要求基层组织既要尽量都照顾到,还要考虑到社会精英间的关系,从而保证移风易俗理事会能顺利运作而不至于陷入内部分裂竞争。

其次,参与式赋权与公共化权威。基层组织将社会权威吸纳进移风易俗理事会只是赋予他们公共化权威的第一步,这样他们去做工作才名正言顺,即公共身份赋予了他们做移风易俗工作的合法性,这是基础性赋权。此外,基层组织还会通过让社会权威参与到村庄重大事务的决策进一步对其赋权,让他们参与村庄重大事务的讨论体现出基层组织对其的重视,由此能增强他们的正式权威。即基层组织通过开会的平台为移风易俗理事会造势,移风易俗理事会以此借势开展工作。基层组织在开会时通过让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发表意见的方式,不仅能增加他们被大家接受的认可度,还能进一步增强他们的公共影响力。大喇叭作为重要的权力象征,一般掌握在村主职干部手中。为了让移风易俗理事会能顺利推进工作,基层组织还会赋予他们使用村庄大喇叭这一形塑社区舆论的权力,经过大喇叭传递出的话语具有公共性的效力,赋予移风易俗理事会形塑舆论的权力,由此向群众释放出的信号是移风易俗属于公共事务且是村庄重要的工作。

(二)乡村文化治理中动员型双轨结构的运作逻辑

将乡村文化治理有效的实现路径概括为动员型双轨结构,其逻辑为:基层组织通过人尽其才、权力结构的均衡与参与式赋权实现对村庄积极分子的组织动员,进而推动移风易俗理事会的公共化权威生成。动员型双轨结构的运作机制是基层组织的引领示范与重点参与、移风易俗理事会的柔性治理、村规民约的再生产,所产生的效果是推动村庄价值生产的公共性调适、延伸与拓展文化治理的其他领域从而实现乡风文明。移风易俗不同于经济发展与信访维稳等硬性治理任务,其属于“软治理任务”,因此很难用强制的手段来进行治理,对此需要基层组织与移风易俗理事会的配合,尤其是对积极分子的组织动员。

1.基层组织的引领参与

对基层组织而言,他们的角色与移风易俗理事会有很大不同。前者属于行政组织,倘若他们直接干预农民的生活事务容易招致村民的反感,因而实践中基层组织多会通过引领示范来营造公共氛围。他们先从自己家及自己的亲朋好友做起带头作用,在仪式性事务上简办,以此推动其他村民来效仿。同时他们还会在走人情中带头提议并亲自践行,将随礼标准降下来。如在安徽淮南,一般关系的人情标准从之前的400元降到200元,由于他们的公共身份角色对其他村民能够产生引导作用,从而引起了大家的跟随效仿。对具体的移风易俗日常工作,基层组织交由移风易俗理事会负责,他们不会管得过细,在移风易俗理事会遇到重点难点时基层组织会参与进来。他们一方面会与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商议问题出在哪里,对策是什么,另一方面他们会通过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运用所积攒的声望与建构的社会关系网络来做那些不配合的村民的工作。

2.移风易俗理事会的柔性治理

对于移风易俗工作,移风易俗理事会更多靠的是柔性治理策略,即破解问题的症结点在于解决其思想观念问题。讲道理是移风易俗理事会常用的手段,在村民办仪式事务前,移风易俗理事会主动上门去宣传,向主家讲述仪式事务简办对自己的益处,简办能节省开支,同时他们会打消村民简办会没面子的顾虑。对于村民因减少人情规模而意味着收回的人情金额减少,移风易俗理事会则引导村民从长远利益考虑。为了做通村民的工作,移风易俗理事会常用的策略是软磨硬泡,他们会综合运用人情面子与感情进行动员,在熟人社会中给面子是做群众工作常见的说法,使得有着社会声望优势的移风易俗理事会做工作往往能奏效。此外他们还会动员与正准备办事的村民关系最密切的出来做工作。为了将村民工作做通,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首先自己家要带头,同时还要做通自己亲朋好友的工作,这样去做其他村民工作时才有说服力,即要以心换心。

3.村规民约的再生产

传统乡土社会伦理体系与礼治的维系依靠的是族规家法与村规民约,内生的规范形塑出社区舆论从而对个体进行制约,这种制约达成的是个体的主动服从并将这些规范予以内化,也就是从俗即从心。当前,移风易俗工作的开展通过借助村规民约营造社区舆论同样很重要,为此基层组织与移风易俗理事会都会积极推动村规民约的再生产。村规民约的效力在于其是集体做出的决策,村规民约是经过大多数村民同意的,因而需要通过开会,每一户家庭选出代表来开会商议并决策,最终形成制度性的村规民约,这就要求大家的服从。如在广西农村,村民会将仪式事务简办、禁止人情风、降低人情标准等写进村规民约,再将村规民约印刷并张贴到村庄各公共场所,同时在村规民约的内容设计上,有文化的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会将其设计成格式对仗、语言通俗易懂的样式以有助于宣传传播。一些地方还会将村规民约编制成快板或歌曲,在村庄举行公共活动时表演出来。

(三)乡村文化治理中动员型双轨结构的运作效果

1.村庄价值生产的公共性调适

通过基层组织与移风易俗理事会双轨结构的配合,村庄价值生产异化得以调适,从而推动村庄价值生产恢复公共性。在安徽淮南的调研发现,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指出经过半年时间,移风易俗工作取得的进展在于全村70%以上的村民遵循了移风易俗的做法。如大多数村民用电子炮代替了一两万的烟花炮竹,酒席规模也维持在10—20桌,人情标准降至200元。虽然还有30%还要做工作,但70%意味着获得了村庄多数人的支持,这就构成了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压力。村庄价值生产的公共性调适的实现在于移风易俗理事会通过获得多数人的支持重塑村庄价值生产机制,也就是具有公共权威的移风易俗理事会掌握了价值生产的话语权。原来通过仪式事务的竞争获取面子地位的机制被阻断,通过大操大办收获面子已然没有了市场,移风易俗理事会服务于绝大多数村民的利益,使大多数村民从被少数人裹挟的结构中解脱出来,而将那些不接受新公共规则的村民排斥出去,由此使得支持的比例从70%向更高的比例增长。村庄价值生产的公共性调适减轻了农民负担,增进了社会整合,人情从私人化转向公共性,大家通过走人情进行基本的社会交往,由此增进村民之间的社会关联度。社会地位的竞争从无序转向有序,面子的获得向对村庄公共事务做贡献的程度进行调适,从而普通村民也有着获得面子声望的机会。基层组织与移风易俗理事会共同推动着村庄价值生产的调适,有助于实现村庄社会的主体性保障村庄继续为农民提供归属。

2.延伸与拓展文化治理领域,进一步推动乡风文明

移风易俗理事会目前主要关注的是仪式性事务,随着移风易俗理事会的公共权威受到村民的认可,他们还可向其他层面事务进行延伸与拓展,从而进一步推动乡风文明。针对孝道伦理的衰落问题,移风易俗理事会通过介入养老纠纷的调解,一方面让老人生存权益得到基本保障,另一方面营造出孝敬老人的社区舆论氛围。与他们以私人身份介入到养老纠纷中不同,他们以移风易俗理事会的名义进行调解更具有合法性。移风易俗理事会成员还会通过讲述村里的正面典型以更好的向村民宣传孝顺老人。除此之外,他们还会进行“好媳妇”“好婆婆”“好家风”“和谐家庭与邻里”的评比,标准由他们结合村民的意见来制定,人选则大家共同商议来决定。对那些评选出来的人选会进行公开表彰,并发放相应的奖励,关键是在门口挂牌子所凸显出的面子荣誉。乡风的改善关键在于营造氛围,为此借助开群众会是很有效的方式。开会时形成的场域很有感染性与传染力,让那些做得好的村民介绍经验,将他们树立为标杆与榜样,能对其他人产生正面影响,这是利用在熟人社会中大家对面子的追求调动起相互间的竞相赶超以此形成正向氛围。

四、结语

当前中国快速的经济发展、社会流动、信息传播及国家权力向农村的渗透,文化建设重建村落成员的社会性联结是振兴村落共同体的重要途径。⑮从当前乡风问题所揭示出的村庄价值生产异化来看,将乡风文明纳入到乡村振兴建设中很有现实意义,乡村社会作为农民的精神家园与故土亟需建设与治理。乡风文明与乡村文化治理属于“软治理”,其对现代国家达成有效治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有助于我们思考在现代化进程中国家如何进行治理。然而,进入到农民生活领域,一方面针对乡村社会的问题需要治理,另一方面还要尊重农民的主体性与能动性,强国家的运作很容易出现的问题是代替农民思考,使得对农民长远看有益的事情农民却没有多大热情甚至反对。同时在执行上易激进与操之过急,导致要么基层形式化的应对,要么与农民之间存在张力,因此如何在不同目标间达成巧妙的平衡是对现代国家治理提出的新要求,这进一步推动对现有的治理体系与机制进行创新,对于实现乡村全面振兴有着重要的意义。

通过将实践中的乡村文化治理结构概括为动员型双轨结构,所揭示出的现代简约治理模式与社会的组织动员路径,将对我们探讨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现代化问题有着可借鉴的地方:首先,将乡村文化治理有效的实现路径概括为动员型双轨结构;其次,基层组织通过人尽其才、权力结构的均衡与参与式赋权的运作逻辑,实现对村庄积极分子的组织动员,进一步推动移风易俗理事会的公共化权威生成;再次,将基层组织引领示范与重点参与、移风易俗理事会的柔性治理、村规民约的再生产,作为动员型双轨结构的运作机制,推动村庄价值生产的公共性调适、延伸与拓展文化治理的其他领域从而实现乡风文明;最后,动员型双轨结构对现代化进程中国家进入与治理乡村社会的启示在于构建新简约治理模式与社会的组织动员。但需注意与反思的是,强国家下的国家全能化倾向及其对社会组织的正式化与行政化塑造对这一结构的消解。通过考察乡村文化治理路径并结合动员型双轨结构概念,对思考推进基层治理体系与机制创新,进而实现治理现代化问题很有助益。

注释:

①李永萍:《村庄公共性再造:乡村文化治理的实践逻辑——基于福建省晋江市S村移风易俗的实证分析》,《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

②吴春梅、梅欢欢:《村庄公共性建设》,《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第6期。

③韩鹏云:《乡村公共文化的实践逻辑及其治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18年第3期。

④习近平参加山东代表团审议并发表讲话,参见《央广网》2018年3月8日。

⑤吴理财、刘磊:《改革开放以来乡村社会公共性的流变与建构》,《甘肃社会科学》2018年第2期。

⑥费孝通:《乡土中国》,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214页。

⑦王向阳:《新双轨治理:中国乡村治理的旧制度与新常态——基于四地乡村治理实践的考察》,《甘肃行政学院学报》2017年第2期。

⑧桂华:《迈向强国家时代的农村基层治理——乡村治理现代化的现状、问题与未来》,《人文杂志》2021年第4期。

⑨费孝通:《中国绅士》,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35页。

⑩班涛:《农村声望地位的阶层确认研究——基于“结构—互动”视角的解读》,《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5期。

⑪ [美]杜赞奇:《文化、权利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王福明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82页。

⑫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4页。

⑬吴重庆:《无主体熟人社会”——一个值得研究的新课题》,《杂文月刊》(选刊版)2011年第9期。

⑭夏支平:《熟人社会还是半熟人社会?——乡村人际关系变迁的思考》,《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6期。

⑮毛一敬、刘建平:《乡村文化建设与村落共同体振兴》,《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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