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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知人类学视野下藏族色彩体系之绿色研究

2022-01-21原军超

流行色 2021年11期
关键词:分色青色藏族

原军超

西昌学院教师教育学院 四川 西昌 615000

一般认为藏族传统色彩观由蓝、黄、绿、红、白五种组成,其构成了藏族文化与艺术的基本色,集中体现在绘画、雕塑、建筑、服饰以及五色经幡之上。但在藏传佛教显宗系统中却有明确的基本色为青黄赤白的观念,其中并没有绿色。如《俱舍论》是藏传佛教五部大论之一,其中世亲谈到颜色分类时论述道“显色有四,青黄赤白,余显是此四色差别”。

本文将主要从语义学和认知人类学角度讨论何以绿色从青色之中分出成为藏族五色观的组成部分。

一、梵藏汉《俱舍论》之青色语义分析

青色在《俱舍论》中用梵语词nīlam来表示,威廉斯在《梵英词典》 中将其解释为深颜色(of a dark colour)、深蓝色(dark-blue)、深绿色(dark-green)、 黑色(black)等,由靛蓝(indigo,梵语nīlā)染成,或表示蓝宝石(sapphire)。从梵文字根来看,青色为靛蓝的衍生词。蓝宝石的梵语词为anipriya,意为深颜色的石头(a dark-coloured stone),该词还可表示绿宝石(emerald祖母绿、翡翠等)。所以从色相上来说梵语青色至少包括蓝绿两种颜色,也可代表黑色范围内的色相。

由胜友和吉祥积护所翻译的藏文版《俱舍论》中用Sngon po来翻译青色,藏语中一般代表蓝色,其常常可与单字Sngo通用,绿色则是用词汇Ljang khu来表示,并且这个词仅表示绿色。然而,我们通过藏语蓝色颜色词整理发现Sngo并不仅指蓝色。《藏汉大词典》 对Sngo的解释为嫩芽、蔬菜、青蓝、蔚蓝等,从释义上来看包含植物之绿与天及其余之蓝等。其与其他字节互相组合既可以表示蓝色,比如 Sngo dkar(灰蓝色、浅蓝色)、Sngo skya(蓝灰色、浅蓝色)、Sngo dmar(品蓝、藏蓝色)Sngo seng(浅蓝色)等,也可以表示植物的绿色,比如Sngo thog(青苗)Sngo ldum(草本植物)、Sngo rdog(未熟水果)、Sngo rtsaw(青草)、Sngo tshal(青菜或用单词Sngo tshod)等,也可同时表示蓝绿两色,比如Sngo sangs(蓝色、苗芽),也可表示黑色,比如Sngo ba(变黑,另外还有变青、青蓝色、天蓝色等意思)、Sngo bsangs(黑色、夜晚,也有蔚蓝、深青、苍苍之色等意思)。而上文所提到的Sngon po(或Sngon mo)意思则为天蓝色、蔚蓝色、青蓝色(此处之青应为深蓝之意,而非青色之青)等蓝色色相。从汉文《俱舍论》的翻译来说不论是真谛还是玄奘都将nīlam翻译为青色,而不是蓝色,下面就考察下在汉语背景下青色到底是何种颜色。

青,在甲骨文中上半部分是生,可表示出现、生产等意思,下半部分是井可表矿井,所以整个表示从矿井中获取的矿石,后经历金文、篆文直到隶书的文字沿革将下半部分的井写为月成为了青字的基本字形。《诗经·郑风》有:“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荀子》有“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上两处之青应都为蓝草(靛蓝)所染之青色。东汉刘熙的《释名》中认为:“青,生也,象物之生时色也。” 其强调物的生发。许慎的《说文解字》将青解释为:“青,东方色也。木生火,从生、丹。丹青之信言象然。丹青之属皆从青。” 所以在许慎看来从矿井中所取的矿石主要是作为颜料的丹青,但是应该注意的是丹青其实代表两种矿物,一种是丹所代表的朱砂、一种是青所代表的青雘(石青)。仅仅从字源上来看,似乎并不能确定后来成为汉族五色之首的青色的完整色相,至少可以获得的信息是其代表的是矿物颜料,并且可代表东方之木色即是植物之色,和蓝草所染之色,所以其已有蓝与绿两层意思。然而从传统色彩的角度来说,青至少明确有蓝、绿、紫、黑四种色相并且包括多种色彩名。关于绿色,三国时期张揖所著《广雅·释器》认为“绿,青也。”碧与缥为代表性色彩名。蓝色则有月白、品月、宝蓝、石青等色彩名。紫色为青赤之间色,主要有青莲、雪青等色彩名。青色用来代表黑色主要指眼珠之色和黛眉之色,主要有元青(玄青)、苍青等色彩名 。应该注意的是以上所谓青色各色彩都以蓝草所制之靛蓝与其他染液的不同配比获得。即知青的基础色应是蓝色。与汉族相似,图1、图2为藏族植物染色及其配色。

图1 藏族植物染色

图2 藏毯植物染色的配色

从梵藏汉三种语言来看,都共同有蓝色、绿色、黑色三种颜色,实则主要是蓝与绿二色,所以跟随佛教传入藏区的基本色彩观青赤黄红四色之青实际是隐含绿色之内涵。但在藏传佛教显宗系统的色彩分类标准中并没有将绿色作为根本色彩进行描述,其在藏传佛教摄类学中表现最为明显。

二、藏传佛教摄类学中的蓝绿颜色之辨

藏传佛教宗义学将佛教显宗分为毗婆沙宗、经部宗、唯识宗、中观宗四部,摄类学是建立在经部宗的主张上建立因明论式,其因明主要依据陈那的《集量论》和法称的《释量论》。关于颜色在《释量论·现量品》中谈到:“青等诸区别,花布等亦同。若唯支分色,乃见如是者,若舍青等外,见余花甚奇。” 其明确提及了青色为代表的根本色和其他支分色。

普觉强巴所著《理路幻匙》是格鲁派最知名的摄类学教材,该书第一部分小理路开始即是辩论红白颜色,分为驳他宗、立自宗、断诤三个部分,其中论自宗部分论述道:“色之性相,谓堪为色……表现为颜色者,为显色之性相。分为二种,谓根本显色及支分显色。根本显色复分为青、黄、赤、白四种。支分显色复分为八种:谓已成为支分色之云色、烟、尘、雾、影、光、明、暗。” 此中性相即是定义就是指的意义,那么色的定义是堪为色,色是堪为色的名相。

哲蚌寺巴登扎巴格西所著摄类学教材《摄集摄类学诸涵义之学者喜宴善说》中解释根本与支分色时说道:“堪为根本的顏色,即根本色的性相。可分为:青、黃、白、紅四种。堪为支分的顏色,即支分色的性相。可分为明、暗、云、烟、尘、影、雾、日。八种在彼等各自性相中,必须有堪为某某的顏色。由根本色中二、三种混合之后所形成的皆是支分色。” 普觉强巴在驳他宗部分中提到“有人说:凡是颜色都是根本色。为反诘此说,则以不空成就佛之绿肤色作为有法,应是根本色,是颜色故。此理若不成立,则仍以彼作为有法,应是颜色,是不空成就佛之绿肤色故。若根本许,则彼有法,应非根本颜色,是支分颜色故,是青黄二色之支分色故。其所以为绿色者,谓青黄混合之色也。如云:‘青黄合而为翠绿,红黄合而为杏黄,青红合而为黝黑。’” 此处用清晰的理路确定了绿色不是根本色的原因。

综上来分析,因为绿色是青黄两种颜色相混合所得之间色,所以其非根本色,而只能是支分色。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藏传佛教的辩论体系中依然延续着根本颜色是青、黄、赤、白,而其他颜色则是支分颜色,与世亲的《俱舍论》说法保持着一致。然而关于颜色与颜色混合相关问题在藏族工巧明中却有着与此不同的认识与论述。

三、藏族工巧明中的绿色

工巧明是藏族文化传统五明学科之一,分为意识工巧和形象工巧两种。隆多阿旺洛桑的《工巧、医方、历算总称释义》和工珠活佛的《知识总汇》将工巧明分为身、语、意三个方面。其中《知识总汇》对藏族工巧相关内容的整理影响较大,后世多以此作为藏族工巧的基本理论,相关知识的引用多以此为依据。《知识总汇》中论述颜色时说道:“主、副配色及明暗等,白、黄、红、蓝、绿为主色,桔红、肉色和淡胭脂、暗黑、烟色、土色、紫黑、松耳石绿和骨头色为中副色。以上每一个颜色又可分为多种色彩。一般有三十二种副色,白、黄白、红白、水晶色,黄、淡黄、桔黄和桔红,红、粉红、深红、胭脂红,蓝、淡蓝、深青、松耳石绿色,绿、草绿、粉绿和深绿,肉色、茶色、暗色和灰色,紫色、紫黑、淡胭脂和绛紫红,烟油色,深烟色,骨头色和黑色等广用配色之法。色彩混色无止尽。” 此处之主色或曰基本色为白、黄、红、蓝、绿的论述组成了藏族传统五色观的基本理论来源。不过十八世纪藏族学者杜玛格西丹增彭措的《彩绘工序明鉴》认为主色或曰标准色有六,分别为白、黄、红、蓝、绿、黑 ,而十八世纪另一藏族学者松巴义西环觉的美术专著《身、语、意度量经注疏花蔓》中运用父母色将父色分为黛色、绿色、红色、赭黄色、红褐色、砒石色、蓝色七种,加上母色白色共成八种主色 (见图3)。从绘画色彩角度来看是经历长期发展历程最终形成了工珠五种主色的说法。不应忽视的是工珠这种五色观与从唐密开始延续到藏密的五色、五方佛、五蕴、五智的观点间隐含的联系。

图3 藏毯的基本色彩

绘画中蓝绿两色分别为石青、石绿两种颜料来获得,二者都是铜矿的伴生矿,属于碱式碳酸铜矿物。将矿物通过研磨分离后,浮在上面的是石青、沉在下面的是石绿,进一步处理石青可出淡蓝色、蓝色、天蓝色、青色四种颜色,石绿可出淡绿色、绿色、大绿色三种颜色。从颜色调配的角度来看,绿色之所以可以获得主色地位实在是因为石绿不是两色相配而得,其符合摄类学中所设定的根本色与支分色区别标准。虽然青黄二色相配亦可得绿,但是从绘画角度来说绿色一直主要运用石绿来绘制的,所以绿色在绘画中应为主色之一,具有理论上和实践上的合理性(见图4)。

图4 唐卡的基本色彩

上面从语言学、色彩学的角度来分析藏族的蓝绿两色相依相伴的关系,也可看到汉族和印度都是有此蕴含之意,这似乎是人类色彩认知的共性问题,下面从认知人类学的角度来分析一下人类基本颜色词。

四、认知人类学的基本色彩词研究

认知人类学家博林(B.Berlin)和凯(P.Kay)通过调研二十多个国家的98种语言后提出了基本颜色词BCT(Basic Color Terms)理论,认为人类颜色词的出现顺序分为七个阶段:第一阶段为黑-冷色(Dark-Cool)与亮-暖色(Light-Warm),即黑(Black)、白(White)两色;第二阶段为红色(Red);第三阶段为绿色(Green)与黄色(Yellow),第五阶段为蓝色(Blue);第六阶段为棕色(Brown);第七阶段为紫色(Purple)、粉红色(Pink)、橘色(Orange)、灰色(Grey) 。不同语言系统按照顺序拥有各自语言中的颜色词,体现了人类色彩认知与色彩分类的进化过程。

新数据表明该序列本身和对其解释都需要进一步修改,不仅包括新焦点词汇编码,还包括颜色范畴的焦点和边界间微妙的相互作用。这些新数据体现在后来被凯命名为Grue(蓝-绿色)概念之中,也就是新研究的颜色词系统中各有相关颜色词可同时表示蓝色和绿色两种颜色,这种在绿色之前编码蓝色是与原来理论相违背的。所以,凯对BCT理论进行了修正,其在第三、四阶段用Grue替代了绿色,第五阶段则分别是蓝色和绿色 。

通过BCT理论,特别是其对Grue概念来看藏族传统色彩观发展历程,其从青赤黄白四色发展到白、红、黄、蓝、绿五色符合人类色彩发展认知的一般过程,其中绿色原来是隐含在青色之中,后来随着认知的进化,绿色从青色中分离出来,获得独立的地位。但是也应注意到的是这里提到的色彩认知主要关注的是色彩概念范畴化方面,而非人类的色彩感知。从进化来看,人类是可以感知到植物之绿和天空之蓝,但是概念命名上则先用一个词汇来统称二者,后来随着认知的发展则分成蓝绿二色以及其他二三级色彩名。

五、小结

通过本文的研究发现绿色之所以成为藏族传统色彩根本色之一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首先,从认知人类学角度来说,绿色是逐步取得基本色彩地位的,虽然本文并没有建构出藏族色彩命名的发展历程,但是通过分析侧面揭示了这一问题。

其次,从对藏语蓝色(Sngo)的语义分析过程中发现其本身内含蓝绿两色之意,并又可分别单独代表蓝色和绿色。

最后,在藏传佛教显宗四色的基础上,通过密宗五色的影响和藏族工巧明对绿色作为根本色的认识,绿色才逐步成为根本颜色之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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