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油进口25年:1994—2019年中国原油进口历史数据分析
2022-01-12陈如一
陈如一
(西北大学 中东研究所,陕西 西安 710069)
1 1994—2019年中国原油进口概况
自1993年中国成为石油净进口国以来,1994到2019的25年间中国原油进口额增加了接近50倍,从1 235万吨跃升至5亿吨。中国原油进口数量增加的总趋势基本上是对国内经济发展需求增加的反映,原油进口增量虽存在波动起伏的现象,但总体上与国际油价的变化无关(见图1和图2)。国内经济发展对原油资源的刚性需求是原油进口量不断增长的最根本性原因。
从图1和图2的曲线可以看出,国际油价的剧烈变化和中国原油进口曲线的一路上涨完全是两种形态。从总体趋势上看,中国原油的进口量与国际油价的变化没有关系。当然,如果深入分析每年的增长率,能看到国际油价的涨跌对中国原油当年的进口量有一定的扰动作用(详细数据参见表1),但并没有改变中国原油进口量持续上涨的总体趋势。
图1 国际4大原油现货价格变化趋势(1990—2020年)
图2 中国原油进口地区国别分布概况与变化趋势(1994—2019年)
表1 中国原油年进口量与进口量年相对增量(1994—2019年)
由以上数据可得:在此区间内,中国原油进口年相对增量的平均值(去除最高值与最低值)为2 013万吨。
在对中国原油进口的区位来源进行划分时,本文采用英国石油公司一年一度出版的权威刊物“世界能源统计年鉴”中的区位划分方式,将中国原油的进口来源划分为7个地区:中东(海湾西亚)、独联体、北美洲、中南美洲、非洲(含北非)、亚太和欧洲。根据图2可以看出:从1994年到2019年,中国原油进口的区位分布显著不均,从亚太、欧洲与北美洲的年进口量较低,截至目前从未高于2 000万吨;中东、非洲、独联体与中南美洲地区是中国进口原油的主要来源区域,但截至目前中国从后三个区域的年进口量都尚未超过1亿吨,而从中东地区的年进口量已于2010年突破1亿吨,2018年突破2亿吨。
从国别的角度看,在2019年排名前15位(划线依据为年进口量大于1 000万吨)的中国原油进口来源国中,中东地区国家占据近半数,中南美洲国家占据五分之一,独联体主要大国俄罗斯高踞第二位。值得注意的是,阿曼、安哥拉是1994年以来中国稳定的原油进口来源国。
2 中国在中东地区的原油进口情况
在中国原油进口的中东来源地,沙特、伊拉克、阿曼、科威特、阿联酋和伊朗是目前中国的主要原油进口来源国,2019年中国从这几个国家的年进口额总和占据了中东地区进口额的近98.8%(见图3)。
图3 中国从中东地区原油进口分布概况与变化趋势(1994—2019年)
中东地区进口国中,阿曼在中国原油进口中有着独特的地位。阿曼项目是中国石油产业海外业务的“明星项目”,是1993年国家号召中国石油产业“走出去”后其在中东油气市场的第一站。从进口量来看,阿曼是中国稳定的原油供应国,中国长期是阿曼最大的能源出口市场,并且中国的原油进口额在阿曼的出口总量中占比不断升高。中国与伊拉克的油气合作始于1997年,2000年时中国从伊拉克进口原油数量出现小高峰,但随后因伊拉克战争的爆发而逐渐减少。2008年以来,中国从伊拉克进口原油数量激增,这主要是因为中国石油于该年回归伊拉克油气市场。以2008年艾哈代布油田的启动为标志,中国石油成为伊拉克油气勘探开发领域主要的参与方和技术服务商之一,参与投资运行了艾哈代布项目、哈法亚项目、鲁迈拉项目和西古尔纳项目,完成了米桑原油外输管道、艾哈代布输油管道等一系列重大工程。伊朗是中国在中东地区的重要地缘政治伙伴,也是中国在该地区重要的原油进口来源国,但是由于伊朗政权的内部矛盾与伊核问题、美国经济制裁等因素相互作用形成的周期性影响,伊朗原油出口并不稳定,2012年与2018年中国从伊朗进口原油量都出现下滑的趋势,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为借机限制伊朗内政,通过经济立法干涉伊朗石油出口与运输所致。然而,中国从伊朗原油进口量减少有时是名义上的,实际上中国仍旧能够通过转船运输的方式继续进口伊朗原油。在外交层面上,中国外交部发言人亦屡次否认中国已应美国的要求减少进口伊朗石油,并指责美国无权对他国实行单边制裁和“长臂管辖”。中国从沙特进口石油的历史始于1993年李岚清副总理访问沙特期间签署的石油贸易协议,1999年中国与沙特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与沙特阿拉伯王国政府石油领域合作谅解备忘录》后[1]14,中国从沙特进口原油的增速逐渐提高,2002年以后沙特成为中国在中东地区最主要的原油进口来源国。2006年到2009年是中国与沙特建立战略性友好关系的时期,两国领导人于2006年实现互访,签署了《中石化与沙特石油公司能源合作框架协议》等一系列有关能源、贸易、安全合作的协议,中国从沙特进口原油开始进入高速增长时期,2012年与2013年是中国进口沙特原油的高点,同期中国从沙特原油进口量是中国在中东地区第二大原油进口国进口数额的两倍。2014年到2017年间,中国从沙特进口原油在经历小幅下跌后缓慢回升,但与此同时,中国在中东地区的原油进口分布更加多元化,沙特一家独大的局面发生改变。
3 中国在非洲地区的原油进口情况
自1999年来,非洲蝉联中国第二大原油进口来源地区。由于本文将部分位于北非但在传统上可归为大中东区域的国家计入非洲的统计范畴,且这些国家都是中国重要的原油进口来源国,因此从总趋势上看,2010年是中国从非洲地区进口原油趋势变化的转折点(见图4),引发这一变化的关键事件是该年爆发的“阿拉伯之春”。从图4中可以看出:2012—2016年是非洲的“中东国家”对中国原油出口量减少的时期,这是导致2011—2016年间中国从非洲地区进口原油年度增速急剧放缓的最主要原因。以2012年南苏丹独立为界,2011年及以前,非洲的“阿拉伯国家”(苏丹、利比亚、阿尔及利亚)均在中国从非洲进口原油来源国的前10名之列;2012年及以后,“阿拉伯之春”已席卷北非诸国,埃及穆巴拉克下台、利比亚陷入战乱、苏丹发生分裂,在主客观因素的作用下,中国减少了从北非国家的原油进口量(见图5~7)。
图4 中国从非洲“中东国家”年度原油进口额变化趋势(1994—2019年)
图5 中国在非洲的主要原油进口来源国(1994—2011年)
图6 中国在非洲的主要原油进口来源国 (2012—2019年)
图7 中国主要非洲原油进口来源国份额分布
从1994年到2019年,安哥拉一直是中国在非洲最大的原油进口来源国,安哥拉原油所占份额长期占据非洲总额的一半。中国得以从安哥拉进口石油是建立在两国达成政治和解的基础上的。鉴于冷战中后期,中国在安哥拉独立运动中曾推行与苏联相对抗的革命外交,导致中国与苏联支持的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所建立的政府一度关系疏远。1992年安哥拉国内两大政治派别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与安哥拉彻底解放全国联盟达成政治和解,签订《比塞斯协议》,这为中国推动双边关系转型提供了良好的机遇。[2]12中国从20世纪90年代起开始进口安哥拉石油,2002年安哥拉政府为推动战后重建,出台了依靠石油吸引外资的政策[3]19-20,这是中国与安哥拉开启大规模石油贸易合作的政治背景。中国与安哥拉在新时期的石油合作被誉为是中国对非援助的“安哥拉模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2004年中国进出口银行与安哥拉财政部签署了总额为20亿美元的贷款框架和基础设施合作协议,贷款用于支援安哥拉重建基础设施,相应地安哥拉以对华原油出口作为贷款的担保,安哥拉政府与中国石油企业因此签署了长期的石油供应协议。[4]22根据协议,安哥拉在17年内每天向中国出口1万桶原油(后增加为4万桶),此外,得益于两国在石油产业中的企业级合作与投资,如2006年成立中石化—安哥拉石油国际公司,中国从安哥拉进口原油数额得以迅速增长。[5]8-92007年1月1日,安哥拉正式加入欧佩克,此后安哥拉的石油生产与出口都或多或少地要受到该组织的影响。2011年中国从安哥拉进口原油量出现短暂下滑,与该年安哥拉遵守欧佩克减产协议和国际油价的变化趋势有关。自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引发全球金融危机和油价下跌以来,欧佩克开始实行减产保价政策,安哥拉大体上遵循减产规定,2011年原油产量较2008年和2010年数额都有大幅下降。此外,受2011年国际油价再次恢复高位的影响,中国的原油进口总量增速放缓,这也是导致中国从安哥拉进口原油减少的原因。
4 中国在独联体地区的原油进口情况
独联体地区是中国的第三大原油进口来源区,截至2019年,中国从独联体国家进口的原油约占年度原油进口总额的16%(见图8)。
图8 中国从独联体地区原油进口分布概况与变化趋势(1994—2019年)
俄罗斯是世界第三大产油国和第二大原油出口国,是中国从独联体进口原油最主要的来源国。1996年中国与俄罗斯建立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并签署《共同开展能源领域合作的政府间协定》,此后中国从俄罗斯进口原油数额逐步攀升。中俄之间广泛开展石油合作是两国在能源安全领域进行双向选择的结果,2005—2006年是两国石油合作发展史中的一个转折点。在2005年时,俄罗斯的石油出口市场主要集中于欧洲,尤其是中东欧国家,对东方国家的出口量较少。除法国、西班牙、英国和比利时外,大部分欧洲国家自俄罗斯进口石油的消费量与进口量在总量中的比重都超过10%,其中芬兰与绝大多数前苏联阵营国家的同类比重超过了60%。在亚太国家中, 中国自俄罗斯进口石油的消费量与进口量在总量中占比为3.2%与10.6%,其余国家均小于2%。[6]9在此背景下,在石油贸易领域相互依赖但政治关系不稳定的俄欧双方都面临能源安全问题的挑战。2005—2006年,因乌克兰发生“橙色革命”的影响,在俄罗斯与乌克兰关系大幅倒退的背景下,两国之间爆发天然气价格之争。在此过程中,俄罗斯对乌克兰断供天然气并引发连锁反应,一个较为直接的结果是乌克兰开始截留俄通过其境内向欧盟国家输出的天然气,另一个更加深远的结果是欧盟从对俄天然气较为依赖的现状中开始认识到应该全面考虑能源进口的多元化(包含能源供应渠道、来源和过境国家的多样性)。由此,欧盟开始积极促成各类旨在让中亚和里海油气资源绕开俄罗斯直接进入欧洲的管道方案。例如,欧盟能源事务代表皮耶巴尔格斯与土耳其、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匈牙利和奥地利等5国部长签署了支持修建连接5国的“纳布索(NABUCCO)”天然气管道项目,项目计划于2008年开工、2012年交付,该项目的建成使得土库曼斯坦、哈萨克斯坦和阿塞拜疆等中亚国家的天然气可不经俄罗斯直接运往欧洲。[6]10与此同时,为减轻对欧盟的出口依赖,俄罗斯也开始推进“东方能源外交”,俄罗斯在其2002年制定的《2020年前俄罗斯能源战略》中曾提出“使能源工业的发展重点转向东方”;2005年,俄能源和工业部长赫里斯坚科宣布将在今后10年把对亚太地区国家的能源出口量增加6倍。[6]10
在俄罗斯施行“东方能源外交”的背景下,企业级和政府间的投资开发协议是中国从俄罗斯进口原油数量迅速增加的基本保证。2005年,中俄双方在石油产业上游领域达成一系列合作,中石化、中石油与俄罗斯石油公司分别签订了共同开发萨哈林地区油田的协议。2006年俄罗斯石油公司与中石油合作投资20亿美元共同建立“东方能源公司”,在俄罗斯开采石油,在中国境内兴建炼油厂,并向中国市场出售石油产品。[7]342009年,中俄在国家战略层级达成进一步的石油合作,签署贷款换石油的协议,中国向俄罗斯提供总额250亿美元、固定利率6%的长期贷款,俄罗斯以石油为抵押,以原油还贷款。根据该协议,俄罗斯预计每年向中国输送1 500万吨原油,从2011年至2030年总计3亿吨。[8]206由于中俄原油贸易需要依赖陆路管道运输,2006年,经多年论证与权衡后,东西伯利亚—太平洋石油管道项目也尘埃落定,该项目分两阶段进行,预计建成后最大运力为每年5 000万吨石油。[7]35从2014年起,中国从俄罗斯进口原油数量以每年增加近乎1 000万吨的数额剧增,一方面此轮进口额的增长是建立在2013年中俄签署为期25年、价值2 700亿美元石油协议的基础之上(普京在第17届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的讲话中提到:俄罗斯未来25年每年将向中国供应4 600万吨石油)[9];另一方面,受美国页岩油革命与沙特发动石油价格战的影响,国民经济高度依赖石油出口的俄罗斯深受打击,中国加大从俄罗斯进口原油的决策背后带有政治主导的战略因素的考量。2014年10月13日,中国人民银行与俄罗斯联邦央行签署为期三年价值1 500亿人民币的货币互换协议,该协议在2017年得以续签并扩大金额。[10]在中俄货币互换协议中,俄罗斯对中国石油出口占据重要地位。一方面,俄罗斯继承前苏联的工业发展特点,轻工制造业不够发达,以石油、天然气为代表的能源是其主要的出口产品,货币互换的实施有助于降低石油美元在石油交易中的影响,使两国石油贸易在程序上更加便利;另一方面,石油资源的价值具有稳定性,在俄罗斯面临通货膨胀和卢布贬值的背景下,中俄货币互换协议可以通过与石油购买合同挂钩的方式规避经济风险。值得一提的是,据最早于2015年发表的报道,中国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以人民币为结算方式,并且得益于俄罗斯低廉的油田开采成本,以及受到卢布贬值的影响,俄罗斯生产出口石油的成本显著降低,要低于西方主要石油公司的水平。综上所述,结合国际油价的变化趋势以及中俄之间的“特殊关系”,可以总结出2014年以来中国从俄罗斯进口原油数额持续猛增的原因:从俄罗斯的角度看,中国扩大从俄罗斯的原油进口是对俄罗斯经济进行战略支持的重要举措之一;从中国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有利于巩固中俄“特殊关系”、增强人民币的国际地位、挑战美国和沙特在石油领域的话语权(对于美国是货币金融挑战,对于沙特是市场份额挑战),也有利于中国以较低的成本获得更多的石油资源、增加石油资源的战略储备。
哈萨克斯坦是中国在独联体中第二大原油进口来源国。截至2020年,哈萨克斯坦已探明储量位列世界第11位和独联体第2位。中国从哈萨克斯坦进口原油数额从2006年开始逐步增加,这主要得益于中哈石油管道一期工程在2005—2006年间的建成和使用。2009年中哈石油管道二期工程投入运营,再次带动中国从哈萨克斯坦原油进口的增长。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石油合作始于1997年,以中石油投资合办中油阿克纠宾油气股份公司为标志,中国石油产业正式进入哈萨克斯坦。到2003年6月,中石油已经收购了该公司85.6%的股份。2005年中石油收购哈萨克斯坦境内第二大外国石油生产商PK石油公司,2006年中信集团收购加拿大内森斯能源有限公司,到2012年,中国的石油企业已经营着哈萨克斯坦23%的石油生产与26%的石油出口。[11]53在此背景下,2013年中国从哈萨克斯坦进口原油量达到历史最高点。2014年以来,中国从哈萨克斯坦进口原油数额逐年递减,这一发生在国际油价持续下跌与中国经济增速放缓的大背景下。首先,在石油危机、美元退出量化宽松与俄罗斯金融危机的综合作用下,哈萨克斯坦货币哈萨克坚戈亦面临较大贬值压力,哈萨克斯坦出口原油利润下降,中哈双边贸易结算汇率风险增大(中哈约定以美元计价贸易合同进行结算);其次,中国从哈萨克斯坦进口原油数量减少可能与中国增加进口俄罗斯原油的战略举措有关,一方面是为了不过多超出中国国内市场需求而进行削减,另一方面存在为俄罗斯原油腾出输送运力的考量。例如,2014年受乌克兰危机的影响,哈萨克斯坦已成为俄罗斯为中国出口原油的过境国,输送原油量从年700多万吨增加到年1 000多万吨。[12]
5 中国在中南美洲地区的原油进口情况
中国每年从中南美洲地区进口原油数额自2006年以后常年排名各地区中的第4位。2000年后中国开始较为系统地安排进口中南美洲国家的原油,此前仅在1995年进口过巴哈马9万吨的原油。巴西、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厄瓜多尔、阿根廷与秘鲁是中国在该地区的主要原油进口来源国(见图9)。
图9 中国从中南美洲地区原油进口分布概况与变化趋势(2000—2019年)
巴西近年来是中国在中南美洲地区最主要的原油进口来源国,2019年已成为中国的第五大原油进口来源国。中国从巴西进口原油数增长得益于以下几个长期性因素的支持:其一,2005年8月以后,巴西陆续发现了储量丰富的盐下油田,这批油田储量丰富,位于盐层之下、大洋之中,多为品质较高的轻质原油。[13]70-71原油储量的不断增加是巴西原油产量持续增长的根本保障。其二,中国石油企业在巴西不断进行投资与并购交易,扩大了中国在巴西持有的石油储量与股权产量,到2020年,中国的石油公司在巴西的产量排名第3,位列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和荷兰皇家壳牌石油公司之后。其三,中巴两国领导人互访与制定政治合作框架是中国持续增加进口巴西原油的制度保证。2009年巴西总统卢拉访问中国后,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和中石化三方首次尝试开展“石油换贷款”的合作模式。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分别与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和中石化签订均为期10年的100亿美元贷款协议和原油长期出口协议,巴西将在第一年向中国日均出口15万桶原油,次年及以后增加为日均20万桶。2015年李克强总理访问巴西后,双方再次达成新的100亿美元贷款协议,其资金有助于缓解巴西面临的债务危机。此外,中巴两国指定的历代共同行动计划、周期规划与中巴全面战略伙伴关系都体现了对双方进行石油合作的支持,中巴领导人都认为:两国之间石油贸易的增长是互利共赢的机制,也是“南南合作”的典范,有助于降低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依赖。[13]77-78
委内瑞拉是当今世界上已探明石油储量最多的国家,截至2020年委内瑞拉拥有已探明石油储量3 038亿桶,排名第二的沙特阿拉伯为2 975亿桶。在2017年之前,委内瑞拉是中国在中南美洲地区最重要的长期原油进口来源国。2001年,中国与委内瑞拉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两国的石油合作以中石油与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合资成立中委奥里乳化油公司为起点。[14]112005年,查韦斯政府公布新石油法,要求在外国公司与委内瑞拉的合资企业中,委方所占股份不得少于60%。委内瑞拉意在维护以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为主要股东的合资模式,以美国为主的外资开始大量撤离委内瑞拉。与此同时,2005年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制定了以开发奥里诺科重油带资源为重点的2005—2030年战略发展规划,即“石油播种计划”。该计划旨在以石油工业发展带动基础设施建设和经济社会整体进步,并增强拉美地区团结。[15]34-35在此背景下,中国与委内瑞拉的石油合作迎来全面发展阶段,2005年查韦斯访华后宣布计划分阶段将对华出口石油销量提升5倍。[14]122009年后,中国进口委内瑞拉原油数额的快速增加得益于经济危机之后两国领导人就金融、能源等领域的长期合作所达成的共识。2010年8月,两国签署《中委长期合作融资框架协议》,中国通过国家开发银行向委内瑞拉发放10年期200亿美元贷款,作为担保,委内瑞拉国家石油公司与中石油签署石油购销合同。[14]25-262014年后,受油价下跌危机的影响,委内瑞拉经济受到重挫,中国为防止前期贷款违约,再次于2014年和2015年为委内瑞拉提供40亿美元和200亿美元两次贷款[16]。值得注意的是,“贷款换石油”的合作模式本身存在投资风险,由于委内瑞拉违约的风险加剧,从2016年开始,中国不再为其提供贷款。这也就解释了为何2017年之后,中国从委内瑞拉原油进口额逐渐减少的原因。
6 中国在北美、欧洲、亚太地区的原油进口情况
2019年中国从北美、欧洲和亚太地区进口原
油总量约为3 999万吨,未超过中南美洲的6 720万吨,约为排名第二的独联体地区数额的一半。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是中国在北美地区的主要原油进口来源国(见图10)。
图10 中国从北美洲地区原油进口分布概况与变化趋势(1994—2019年)
2017年后,中国从美国进口原油数额暴增,成为美国在亚洲市场中最大的原油购买国。[17]2014年以后,美国页岩油革命大规模开展,本土原油产量飙升,但美国的炼油厂擅长加工重质原油,而页岩油属于轻质低硫原油,原料—加工产业的错误配置导致美国轻质原油供给严重过剩。与此相对应的是,中国在重油冶炼领域设备相对不足,而国内大量的中小型私营炼油厂(即俗称的“茶壶”炼油厂)更适合加工提炼难度较低的轻质原油。[15]36、[17]2015年12月18日,美国参众两院通过新财年拨款法案,解除了延续40年之久的原油出口禁令,这是中国得以重新进口美国原油的前提条件。此外,国际原油标价的差价是中国在2018年大量增加进口美国原油的原因,此前布伦特原油与中东原油价格均触及多年来的高点,且此轮进口中,中石化是最大的进口商,中石化在2018年4月曾因价格分歧宣布缩减沙特原油进口量的40%[17](鉴于工厂配置原因,中国国有炼油厂加工美国原油的能力有限,但它们可以将其储存或转售给国内较小的私营炼油厂以及其他亚太买家)。
挪威与英国是中国在欧洲地区最主要的原油进口来源国,2010年以后中国从欧洲进口原油数额稳步增长,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中国在北海石油产区的投资(见图11)。从2016年开始,中国不断增加英国原油的进口量,2019年,英国成为中国第11大原油进口国。2013年2月26日,中海油完成了对加拿大尼克森石油公司的收购,尼克森公司在北海拥有的大量石油股份也转归中海油所有。到2016年,中海油在北海地区经营着两个最大的油田, 这家中国企业甚至超过了英国石油公司,成为北海地区最大的石油运营商,占据11.1%的生产份额。
图11 中国从欧洲地区原油进口分布概况与变化趋势(1994—2019年)
在中国石油产业开始“走出去”的初期,亚太地区曾经十分短暂地成为中国进口原油最主要的来源区域,但自1995年后,亚太地区在中国原油进口中的重要程度就大大下降。尽管从1994年到2019年,中国原油进口增长迅猛,但从该地区的原油进口总量始终保持稳定。自2006年以后,中国从亚太地区的原油进口额常年维持在各区域中的第5位。马来西亚、澳大利亚、越南、蒙古和印度尼西亚是中国在该地区主要的原油进口来源国(见图12)。值得注意的是,在2016年以后马来西亚对华原油出口出现异常迅速的增长,这与其原油转运不无关联。2020年亦有来自西方情报部门或媒体的资料显示,伊朗与委内瑞拉都增加了对马来西亚的石油出口,而马来西亚并非这些国家石油的传统买家。互相呼应的是,同期中国从伊朗与委内瑞拉的原油进口都大为下降,而从马来西亚的进口却突然上升。
图12 中国从亚太地区原油进口分布概况与变化趋势(1994—2019年)
7 对中国原油进口现状的讨论
截至2019年,以地区为单位视角下,全球原油储量分布、产量分布以及中国原油进口的区位分布情况见表2。
表2 世界原油储量区域分布、产量区域分布与中国原油进口区域分布(2019年)
根据表2中数据,可以得出如下结论:
(1)对比地区原油储量分布与产量分布,可以发现:中东与非洲属于适度开采,欧洲、亚太、独联体和北美洲属于快速开采,中南美洲属于保守开采。在不考虑新探明储量和技术革命的情况下,结合各地区的储量占比,可以认为:欧洲与亚太地区的原油生产潜力较低,中南美洲保有较高的潜在产能。其中,欧洲、亚太、独联体和北美洲的快速开采是先进技术与近距离的市场需求导致的结果;中南美洲地区的保守开采缘于技术、资金、开采难度和原油品质的限制,在某些情况下还受到政治风波的影响。
(2)结合中国原油进口的地区分布,不妨做个比喻:中东的原油是中国原油餐桌上的“主食”,非洲、独联体和中南美洲的原油是“主菜”,北美洲、欧洲和亚太的原油是“开胃菜”或“甜品”。中国的原油进口分布与全球原油的储量、产量分布存在结构性偏移有关(即“规避”北美洲/美国,并寻找替代者),这是当前国际政治形势所造成的必然结果。中国在非洲与独联体地区的大量进口,是彼此间传统政治纽带、现实能源需求与当前战略机遇相互影响、共同促进的结果。
如上所述,地区性分布差异是中国原油进口最显著的特征,这是由全球原油储备、生产和世界政治格局共同决定的。中东与非洲属于适度开采的原油产区,中南美洲属于潜力较大的原油产区,因此中国原油进口现状的合理性体现为:在有意识地规避战略竞争对手(即美国所在的北美洲)的同时,中国的绝大多数原油进口来源于当前世界的主要原油储备区与原油产区,这种进口分布状态符合原油供给的区位分布特征,因而是合理的。前文用餐桌上的菜品比喻中国原油进口区位分布的层级,意在说明:中国的原油进口以几乎占据半数的中东为第一梯队,以份额相似的非洲、独联体和中南美洲为第二梯队,以份额较少的其他地区为第三梯队,对原油供应的意外波动具有一定的缓冲能力,其中,第二梯队来源地区的供给具有多元性和均衡性,在总量上又与中东地区相差不多,因此可以将其视为保障中国原油进口安全的缓冲区。此外,中国与上述地区(中东、独联体、非洲和中南美洲)的原油进口来源国都保持良好的外交关系,甚至与其中一些国家建立了亲密的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因此中国现有的原油进口具有一定的稳定性。通过中国特色的石油外交,中国的原油进口需求能够与产油国的需求形成良性互动,反过来也能够进一步巩固双边关系或者扩展中国的外交格局。
在承认现状合理性的前提下,才能更清晰地认识中国原油进口目前所面临的问题。不同于许多文章所认为的:中国的原油进口过多地依赖于特定地区或国家,比如沙特与俄罗斯,本文倾向于认为:区位分布的不平衡性是不可避免的,是由供给侧和政治环境决定的。中国当前在原油进口方面的不足之处体现在:由于与主要原油进口来源地区的相对地理位置差异,中国的原油进口在运输途径上存在明显的安全隐患,除独联体进口的原油之外,大部分进口原油依赖海运,中国的海上生命线被霍尔木兹海峡、马六甲海峡、苏伊士运河、巴拿马运河等关键域外航道所把控,而中国在这些关键节点地区的政治影响力和外交布局显然不足。其中,霍尔木兹海峡和苏伊士运河受到中东地区政局不稳因素的影响较大,巴拿马运河受美国的影响较大,马六甲海峡背后也有美国的影子,并且可能受到南海问题的关联。此外,由于中国拥有当前世界最大的原油市场,对海外进口原油的高依存度导致中国的原油进口和安全容易受到国际油价波动的影响,汇率浮动、价格歧视(卖方市场)等因素是中国原油进口面临的重大挑战。
当前中国的原油进口现状体现为:具备短期稳定的利好,面临长期存在的风险。因此,一个基本的行动方针就是:延长短期稳定,规避长期风险。具体而言,中国与诸原油进口来源国所签订的阶段性政治协议属于短期的稳定性利好,但从长期来看,政府间合作必然受到国际关系不确定性因素的影响。因此,为了延长这种短期稳定,其一,可以继续深化政府间合作,以能源外交为核心构建可靠的供应链同盟,以连环套外交的形式,通过政策和需求的互补持续绑定双边关系,使之维持在可控范围内;其二,在可行的范围内,进一步增加原油进口来源国的基数,并有意识地平衡各来源国进口量的数额分布,为中国的原油进口创造更多应对供应危机的回旋余地。(鉴于中国与苏丹的石油合作遭遇分离主义政治运动的冲击,以及中国与委内瑞拉的石油合作面临债务违约风险的经验教训,还需补充的一点是:必须加强风险评估在经济投资过程中的引领地位,树立国际政治大局观,强化风险意识,提倡合作质量优先,不盲目扩大合作范围,走投资可持续之路。)最为根本的是深化国内能源市场的需求侧改革,继续推进国内新能源事业的发展;此外,可以通过研发新技术来提升石油勘探开发能力,加大国内供给,同时提高能源利用效率,降低原油消费能耗比,从开源节流两个角度进行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