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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老旧小区中的非显性身份冲突及其治理
——基于Y社区的实证研究

2022-01-11王饪嘉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11期
关键词:租户住户身份

■王饪嘉

(苏州大学社会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城市老旧小区多指在住房实物分配政策下建设的原产权归属于国家或集体、现归属于个人的小区。这类小区建成年代久远,在经济迅速发展、城市化不断推进的过程中逐渐落伍,呈现出基础设施薄弱、仅满足较低功能需求的状况。而在城市化浪潮的背景下进城务工的流动人口受到职业、工种、经济能力的限制,大多选择在城乡结合部的农村或租金较低的城市老旧小区居住,小区内部的社会环境因此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表现出本地住户与租户间的矛盾与冲突。

国内关于城市社区中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间关系状况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农民工的社会融入/融合问题[1]、居住空间分异和社会隔离问题[2]的课题内,较少聚焦于对一特定类型空间区域中居民社会冲突的微观观察。此外,一些对社会冲突的研究倾向于将其视为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是公开的、非制度化的[3],且能够通过经济手段解决。不过,这本身就预设了社会整体是稳定结构、具体事件是功能载体的认识论倾向,而各种冲突理论在20世纪60年代作为反对结构-功能主义框架而引起广泛反响的事实本身就在否定这种包含内部矛盾的观念。据此,对微观层面或非整体论视角下寓于生活本身的行动者的动机或认知视角的、低强度的、持续性的社会冲突的关注,是对上述有关冲突研究的一种有益的补充。

弗恩汉姆(A.Furnham)[4]在其《常俗理论:对社会科学问题的日常理解》中提出了常俗理论(lay theory)的概念,强调特定背景、语境、个体的社会经验积累(常识)对把握个体行动及其效果的重要性。行动者并不是按照某种外在于他的固定模式或机制行动,其本人的认识、态度、旨趣等对行动具有更充分的指导意义。

我们认为,作为社区生活中的主体,居民的情感需求、社会关系是值得关注的重点,是对社区的归属、真正的自我认同得以孕育的源头。社会认同理论(SIT,social identitytheory)表明,个体通过其个人身份和社会身份在社会环境中自我定位,并获得对于某一群体的归属感,与此同时,也将他人类型化,从而区分“我群”与“他群”[5];鲍曼[6]也指出,这种区分来自于人们被身份化裹挟的现状,人们通过对其特定身份归属的选择及对群体之外的人的排斥,来争取其自我认同的稳定性、确定性和暂时的安全感。小区居民与租户身份相联系的社会经济地位、所享有的资源与权利、在小区中的社会资本等,成为了其身份的标记,作为划分群体的依据,因此成为居民社会关系展开的依据。

综上所述,本研究将结合以上研究对外地居民与本地居民间关系的探讨的成果,研究居民身份对群体间冲突的影响。

一、研究假设与设计

(一)小区现状与居民关系

本研究选取城市老旧小区Y社区的居民为研究对象。小区的设施建设已经大为落后,远远满足不了其生活的需要,比如存在小区乱停车挤占生活空间、居民休闲空间不足、小区绿化不足、卫生状况一般、物业管理不到位等问题。除此之外,经访谈得知,社区居民间关系也比以前疏远。该社区总住户约315户,其中租户能占10%~15%;而经过对本地居民的访谈,估计实际租住人口在50%~60%,基本为外来务工人员。

由于上述现状,本地住户对小区的满意度不高,并认为这些问题很难、甚至是没有办法改变;小区租户也称自己经常换着地方租住,因此不太愿意花时间、精力去寻求环境的改善。在居民关系方面,本地住户反映小区中有租户开设棋牌室扰民、不注重社区卫生的现象;租户则反映自己与本地居民存在矛盾、难以融入社区。

综上所述,可以初步确认小区生活环境较差,本地住户与外地住户间关系比较疏离,而且存在低强度但持续冲突的现状。

(二)研究假设

1.租户身份对社会交往状况的影响

H1:相对于本地住户,租户在社区中朋友较少、和其他居民交流较少、更常有疏离感。

2.租户身份对偏见产生的影响

H2:相对于租户,本地住户对租户身份偏见程度更高。

3.租户身份对优越感/对不公的反抗产生的影响

H3:相对于本地住户,租户对外出务工人员评价更高。

(三)研究设计

1.数据来源

本文的研究数据来自对Y社区居民的抽样调查。考虑到群体间冲突的产生是以居民在社区范围内的社会活动为前提的,因此,本研究首先通过对社区居民日常活动人口的人口特征的记录,获得其人口特征分布表;再依据其性别、年龄、户籍特征,从315户居民中分层抽样选取100户为研究样本,剔除无应答和存在缺失值的观察值,最终得到有效问卷78份。

2.群体间冲突类型的确定

A.C.Cargile等人将群体冲突产生的原因共划分为9个区间13个类型[7]。本文基本采纳这种类型划分,其优点在于,类型划分是建立在行动者对其所处情境的有效认知基础上。不过,常俗理论致力于阐释行动者如何在他们的生活实践中行动,并借用“类型化”方式与他者进行互动,但这种“类型化”并不是无错的,它遵循实践逻辑而非普遍法则[8-9],对其的再接受就需要按照情境的改变和分类的内在合理性而做相应调整。我们按类型划分的合理性和与本文研究情境相结合的适用程度,并结合前述文献和相关深度访谈,对冲突类型归类(见表1)。

表1 选择的群体间冲突的类型

3.统计方法及模型

本文主要采用多元线性回归、二项Logistic回归和方差分析的统计方法。检验假设1租户身份对居民社会交往水平的影响的模型如下。

(1)模型主要用于研究各变量对居民朋友数量的影响,数学表达式为:

Y=a+b(I)+c(H)+d(A)

其中,I为个体身份,分为租户、本地住户;H为户口类型,分为农村户口与城市户口;A为年龄,分为(0,25],(26,50],(51,60],(61,+∞)四个区间。

(2)模型分别用于研究各自变量对三个因变量的影响:a.对居民朋友中是否有一半以上为租客朋友的影响;b.对居民是否更倾向于只和本地居民聊天的影响;c.对居民在社区中是否有疏离感的影响。其数学表达式如下:

在对第一个因变量的影响因素研究中,F1为居民朋友中有一半以上为租客朋友的比例,F2为没有一半以上为租客朋友的比例;k为各变量的编号,为1—6,模型中分别包括 X1身份、X2户口类型、X3年龄、X4收入、X5教育、X6性别这六个自变量,bk为各自变量的系数。

与之类似,在对第二个因变量的影响因素研究中,F1为居民更倾向于只和本地居民聊天的比例,F2为没有此倾向的居民的比例,各自变量为X1~6六个变量,考虑到自变量与因变量的相关性问题,则仅分别纳入X1身份、X2户口类型两个自变量进行分析。

在对第三个因变量的影响因素研究中,F1为在社区中有疏离感的居民的比例,F2为没有疏离感的居民的比例,各自变量同为X1—X6六个变量。

二、实证检验结果

(一)基本状况

样本中租户与本地居民男女比例均衡。租户主要持农业户口(占75%),这意味着他们大多是自农村进入城市的务工人员,以青年人、中年人为主;本地居民则主要持非农业户口(占82.6%),以中老年人为主。租户的受教育水平总体而言低于本地居民的受教育水平。租户中在工厂打工者、个体户或自营者、自由职业者占比最高;而本地居民中企业公司职员和退休人员占比最高。不过从其个人平均月收入来看,租户与本地居民差距不大(3493元、3745元)。因此,租户和本地居民在经济水平上的差异较小。这与其年龄结构有关,本地居民中有至少13%的人处于离退休阶段,月收入以退休金为主,这降低了本地居民与租户间的总体收入差距。

(二)冲突类型与影响因素

1.检验假设1:租户身份对社会交往状况的影响

在此处,社会交往状况被操作化为朋友数量、租客朋友、聊天态度差异、一起吃饭、活动参与、疏离感这六个维度。通过相关分析得出,居民社会交往水平在教育、性别上没有显著差异,居民间活动参与水平差异并不大。本地住户、非农业户口住户、年龄越大的人在小区中的朋友数量更多,但其中身份为租客的朋友更少。

缺失值来自:8位在校学生无收入;7位在小区中朋友为0位;7位与其他居民(无论是否是本地居民)都不闲聊。

由于“一起吃饭”“活动参与”在各自变量的影响下都没有显著差异,因此在回归分析中排除。在租客朋友数的影响因素研究中,如变量关系(1)所示,模型通过显著性检验(X2=49.118,P<0.001),其中身份、收入的系数显著(P<0.01),这表明在分别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租户朋友中有一半以上为租户的期望比率是本地居民的48倍;收入每提升一个水平(1500元),其朋友中有一半以上为租户的期望比率将降低为原来的0.062。这表明,租户和本地居民的朋友更可能为同身份的人,这体现出两个群体间的社会交往边界是清晰的;收入是影响居民是否拥有租户朋友的一个重要因素。

在聊天态度差异的影响因素研究中,如变量关系(2)、(3)所示,影响聊天态度差异的两个因素是身份与户口类型,二者呈显著中度相关(0.58),存在共线性,因此分别单独放入模型。模型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X2=7.857,P<0.01;X2=10.497,P<0.01),本地居民只与本地居民闲聊的期望比率是租户的5.523倍;持非农业户口居民只与本地居民闲聊的期望比率是持农业居民的7.043倍。这表明,在社区中的身份与户口类型在聊天态度差异上一致,在社区中本地住户与租户的身份二元现象,与户籍的二元现象重合。

在疏离感的影响因素研究中,如变量关系(4)所示,模型通过了显著性检验(X2=12.731,P<0.05),身份的系数具显著性(P<0.05),有疏离感的租户的期望比率是本地居民的6倍,表明社区中租户的融入性较差。

以上分析表明,影响社区居民社会交往状况的最重要的因素是本地住户与租户的身份差异。

2.检验假设2:租户身份对偏见产生的影响

虽然本地居民比租户更容易将偷盗、扰民现象归因于外来租户本身的问题,更倾向于认为建立免费租房中介平台的好处在于便于统一管理,不过二者的态度并没有显著差异。与其他因素进行交叉分析时,其单元格中样本数基本都在30以下,结果不具可信性,因此不再额外纳入分析。

3.检验假设3:租户身份对优越感/对不公的反抗产生的影响

由表2可知,居民总体给在外打工、创业的人的优势形容词打分较高(>3.5分),总体没有显著差异。只有租户对“有拼搏精神的”这一形容词的给分显著低于本地住户,这体现了租户对与自身更相似的外出打工群体的这一点评价是更为消极的。经过统计,其余因素对各形容词得分影响均不显著,都不是影响居民对打工群体的评价的重要因素。注:

表2 区分身份的优势形容词打分

观点1:居委会选举应与交物业费挂钩;观点2:社区租户与本地住户不应同时共享福利;观点3:流动人口子女不应与当地子女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观点4:只有房东才有权享受小区便民设施。

表3显示了租户与本地住户对有不公倾向的四个问题的打分分数,分数越高表明越赞同对租户与本地住户间的不公对待;反之,越不赞同。居民在居委会选举问题上给分最高、在子女教育问题上给分最低且分数标准差最低,表明租户身份在选举问题上更为敏感,而在子女教育问题上则更加地得到包容、观点一致性最高。而租户与本地居民在4个观点上态度的差异不具显著性,一方面在于大多分数均值都在2.5分以下,表明居民的不公正倾向都较低,另一方面在于租户并未选择完全捍卫自己的利益。经过统计,其他因素在观点评分上的差异都不显著,因此都不是影响居民在以上观点态度的重要因素。

表3 区分身份对具有不公倾向的观点打分

三、结论与展望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居民间冲突的主要形式是保持明确的群体边界,其最核心的影响因素是本地居民与租户的身份差异。我们认为,在城市老旧小区中租住的居民一般在经济、教育、职业上处于劣势,并且面临本地居民对其所在群体认同感、归属感较差的状况,租户身份成为了一个将其“驱逐”出本地居民群体中的符号,标记出两个群体间的边界。值得注意的是,租户并非仅仅是某一个群体对另一个群体的污名化[10]。本地住户和租客群体在“租户”这一看似中性的用词背后所承担的负面符号意义上竟然是一致的。在这种情况下,有意无意地对彼此选择性地疏远来维护其群体边界,恰好印证了常俗理论,乃至作为其背后理论来源的韦伯方法论:“人类行为过程以及一切人类表达都能够被蕴含意义地解释(meaningful interpretation)”[11]。

另外,通过实证和理论分析我们认为,我国老旧小区间群体冲突的状况与欧美国家经常出现的问题社区中的群体冲突有较大差异。具体表现在:(1)边界以一种“不言自明”的方式存在,低烈度的不参与代替了欧美国家问题社区中经常出现的显性冲突。(2)潜在的身份认同冲突并不伴随典型的越轨行为出现。(3)由于群体边界以日常生活中行动者的自我身份构建为基础,自上而下的治理往往难有较好的效果。

“边界”提供了确立自我认同与群体认同的可能,但是在社区中,基于本地居民/租户的身份区别形成的边界(border)就其形成过程和运行机制来说是疆界(frontier)式的,它建立在隐性的不认同和由此带来的潜在社会排斥上;就其功能和存在来说则是消极的,有损于社会团结的建立和社会整体的运行。通过分析我们发现,这种内生的因素能够通过居民的活动参与而转化。我们认为,大众体育是促进居民社区参与的一个有效方式之一,有利于促进社区认同和培育团结感[12],培育、增加社区弱势群体的社会资本[13]并有助于促进社会包容、移民的文化适应,为群体提供一种既维护所属群体又尊重他群体的机会[14]。同时,通过大众体育的方式促进居民整合也具备充分可行性:形式丰富,能够满足不同兴趣爱好的居民的需求,对空间、教育水平的要求较低,与老旧小区可供活动的空间有限、居民自身状况相适应。

附表1 居民租客朋友、聊天态度差异、疏离感的影响因素的系数(括号内是标准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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