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货郎鼓
2022-01-08夏宇红
文_夏宇红
在我的记忆里,故乡的货郎从不敲鼓,只吹一种泥做的哨子,那哨声令我百听不厌。
货郎是一种古老的职业。在宋代人的风俗画里,他们是画中的主角。在现代人的小说中,他们也常常出现。对于我来说,货郎则是一段永远珍藏的记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乡村肩荷杂货挑子或是推着平板车的货郎时常出现。老远的,拨浪鼓一响,乡亲们就知道货郎来了。
故乡货郎的泥哨子,又叫做“泥响儿”,选用黝黑的粘土揉捏后烧制而成,三角形的,个儿也不大,倒有些像菱角。有两个或者三个眼儿,上面用白颜色打底,红黄绿点缀成荷花图案,从背面看像一个卧在地上肚子鼓鼓的青蛙。泥哨的构造类似于埙,但吹出来的声音不似埙那样苍凉而幽远,而是清脆而柔和,像鸟鸣一样悦耳动听。货郎一手推着车,另一手捏着泥哨,鼓起腮帮子有节奏地吹着。哨声单调却韵味悠长,随风传开,持久不散。货郎用泥哨子代替口干舌涩的吆喝,效果很好,又更加的乡味十足。
小时候,农村有许多光临村庄的生意人,如卖肉的、收购牲畜皮毛的等等。最让人关心的是有没有货郎的摇鼓声或是哨声。通常,期待总是不会太遥远,一天中总会有几个货郎经过。货郎的生意很小,小到可以挑在肩上。三尺长的扁担,一头一个箩筐。前面的箩筐里摆放着针头线脑、饼干、糖果、香烟和火柴之类的东西;后面的是只空筐,但是它却装着货郎的精明。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用钱买东西,货郎就让人们拿家中的“破烂”和他交换,换来的“破烂”便放在后面的空筐里。通常,货郎对女人剪掉的辫子、废旧的锅碗瓢盆尤其感兴趣。往往抱去一堆“破烂”,换来的不过是几颗糖或一两只气球。不过,乡亲都不在乎这些,认为有些东西扔掉也是扔掉,能够换来使孩子快乐的东西,就很值当了。
吹着泥哨子的货郎,走在村子里,不一会儿就围上来好些人。人们用从墙缝中抠出的几卷灰白或枯细的发丝,换回一点针头线脑;或用从床下旮旯里找出的一双烂得不能再穿的鞋子,换回几颗纽扣;或从鸡窝里掏出还带着体温的鸡蛋,换回几根红红绿绿的毛线,扎在已出落大方的闺女的头上;或换回几颗糖豆,塞进扯着爹娘衣角嗷嗷哭叫的孩子的嘴里……对于小孩子来说,货郎的挑子像一个美丽而生动的童话世界。它曾诱惑着我,掏空我口袋里有限的压岁钱,也使我早早学会捡垃圾堆里的铁丝头、废塑料等“破烂”,从货郎的挑子里换回几颗彩色的玻璃球、一只上过漆的铅笔盒或是一本印刷粗糙的田字格……即使没钱买了,没东西换了,货郎一来,我们也会围着看半天。
对于生活在闭塞乡野的农民来说,货郎是远方的客人,身上能够被嗅到外乡的气息。农民们一般不会轻易错过和货郎交谈的机会。大伙放下手中的活计,围在货郎的周围,或仰头询长问短,或俯身挑着自己心仪的物品。货郎乐呵呵地在一旁介绍着、谈论着,将其耳闻目睹的见闻统统说出来。每逢这种场面,即便没有生意,货郎也不会在意。因为,他明白,出门在外,求的就是个和气,生意有人围着,心里踏实。等到大家都买好了、问得差不多了,货郎就像一阵风似的,在平地“呼”地打个旋,不知飘向哪里去了。
岁月流逝,货郎的哨声像飒飒秋风,吹走了那个家无余粮、为填饱肚子奔跑的朴素岁月。随着杂货店的兴起,货郎的身影渐渐消逝了。在没有货郎的日子,我的心情总是有些失落和惆怅。随着时光的流逝,我的年龄也一天一天大了。货郎已经凋谢成为一道遥远的风景,但是我心中所有关于货郎的记忆,却愈加清晰。有时候,我总不自觉地在心里怀念那清脆而柔和的泥哨子的声音。我曾自己找来一些粘土,打算自己做一个泥哨子。由于实在手拙,到底做不出来,只好罢了。这个声音只能留在我童年美好的记忆中了。
货郎是岁月深处的象征,忧伤而惆怅,温馨而感人。对于我来说,它没有走远,也没有变形,只是暂时封存在我内心的一个角落,呼之即出,翩然降临。它像一部安徒生童话慰藉着我的心灵,是一份温馨、一种诗意、一片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