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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业”与“安居”:乡村人才振兴的动力机制研究
——基于陕西省元村的个案分析

2022-01-06李轶星郭占锋

关键词:乐业精英村庄

李 卓 张 森 李轶星 郭占锋

一、问题提出与文献回顾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指出“优先发展农业农村,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道路,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由此,乡村振兴战略成为新时期做好“三农”工作的总抓手,而破解人才瓶颈问题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关键。因此,必须把人才振兴放在首要位置,通过各种方式和多种途径吸引优秀人才共同建设乡村。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培养和造就一支“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三农”工作队伍。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再次强调要汇聚全社会力量,不断强化对乡村振兴的人才支撑。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给全国涉农高校的书记校长和专家代表回信中也强调“中国现代化离不开农业农村现代化,农业农村现代化关键在科技、在人才”,并在多个场合指出“要强化乡村振兴人才支持”[1]。2020年10月,党中央在“十四五”规划建议中对乡村振兴战略做出了全面部署,再次强调要提高农民科技文化素质,推动乡村人才振兴。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12月召开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强调要“吸引各类人才在乡村振兴中建功立业,激发广大农民群众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由此可见,当前的顶层设计和宏观政策已经把人才振兴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人”的要素被置于乡村振兴的重要地位[2]。然而,当前农村却普遍面临着人才大量外流的困境,乡村各类人才匮乏,乡村振兴的人才支撑面临挑战。伴随着青壮年劳动力的大量外流,农业劳动力老龄化问题日益严重,广大农村地区出现了“农民荒”现象,关于“谁来种地”的问题逐渐成为学界研究的热点。黄季焜和靳少泽认为应将农业老龄化和农业妇女化视为常态,而扩大农业生产经营规模有助于吸引农村年轻劳动力参加农业生产,这是一条可选择的路径[3];另外,也有不少学者指出培育新型职业农民是解决“谁来种地”这一问题的重要途径[4-6]。除农业经营主体变革外,农业制度创新也是应对“谁来种地”的重要举措。徐祥临指出要发挥土地集体所有制的优势,打造供销合作社系统综合平台来破解农业经营困境[7];而姜长云则认为创新农业社会化服务机制是解决“谁来种地”这一问题的重要策略[8]。当然,乡村振兴的人才缺口不仅表现为“谁来种地”的问题,还包括组织建设、经济发展、生态保护和文化传承等方面。

由于中国城乡一体化进程长期处于单向变化过程中[9],即农民普遍从农村向城市迁移,而城市居民则很少流向农村,这种人口流动的路径直接导致农村在城镇化进程中处于发展劣势。同时,当前的农村缺少吸引人才回流的制度和政策动力,面对“谁来种地”“谁来进行组织建设”和“谁来进行文化传承”等现实问题,缺少“人”这一核心主体,使乡村场域中的其他要素难以组织起来,“扩大农业生产经营规模”“培育新型职业农民”以及“开展组织建设和集体经济建设”等便会失去人才支撑,必须通过加强乡村内部人才的“培育”和促进外部人才的“回归”来解决。总体而言,在乡村振兴背景下,乡村人才短缺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乡村人才队伍结构不合理。乡村建设需要多层次、多类型和多元化的人才队伍,以全方位促进乡村振兴。然而,已有研究显示,当前乡村人才队伍建设中的突出问题是人才数量少、年龄断层明显和整体质量偏低[10-11]。首先,乡村人才数量不足是制约乡村发展的关键问题[12]。其中经济型人才、技能型人才和农村实用型人才严重匮乏,导致乡村人才供给难以满足乡村振兴的需要[13]。此外,产业规划、电商营销、法律法规和金融管理等方面专业人才的供给难以与乡村实际服务需要有效匹配,存在明显的结构性矛盾。其次,乡村人才老龄化趋势明显。乡村年轻劳动力大量外流造成基层干部和农技推广人员中老年人比例偏高[14],导致乡村工作效率不高。最后,乡村人才质量整体不高,受教育程度偏低。农村教育体制不完善导致乡村本土人才学历低,专业素质较差,难以适应现代农业发展需求,使乡村人才供需出现明显断层。

第二,乡村环境吸引力不足,人才流动性大。乡村社会无论是从产业发展和经济建设,还是生活环境和文化氛围来看,相较于城市都处于弱势地位,不利于吸引人才[15]。一方面,长期以来的城乡分化导致乡村资源底子薄,经济发展落后,基础设施建设不完善,无法为人才提供良好的从业环境且无法满足多元化的就业需求,高素质人才尤其是大学生村官在乡村生活难免会遭遇“水土不服”的困境,相继向城市转移;另一方面,乡村的人才激励机制不健全,乡村在教育、医疗和养老等基本公共服务方面缺乏强有力的制度支持和政策优惠,且由于基层工作条件艰苦、福利待遇差、岗位编制少和职务晋升难等现实问题,造成乡村人才吸引力不足[16]。既有文献和调查事实均表明当前乡村人才流动性大,乡村建设机制不健全和持续动力不足。

第三,从人才本身来看,外部引入的人才对乡村的认同感较低。虽然国家对乡村地区的人才引进给予了一定的资金支持与政策优惠,如“特岗教师”“大学生村官”等岗位设置,但实质上变成了部分人才择业的跳板,经常面临“期满即走”的问题,大多数人才对乡村建设抱有“大材小用”的心理,对乡村未来发展持消极态度,难以改变对乡村的刻板印象,从而形成明显的“过客”心理,不能真正扎根于乡土[17]。此外,乡村对于外来人才而言,并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他们在乡村没有太多情感联系,加上“外乡人”身份定位,导致他们缺乏心理上的归属感和社区认同感,故而服务乡村的内生动力不足,难以真正融入乡村建设之中。

通过上述讨论,可以发现人口大量外流,不仅代表着乡村人力资本的流失,也代表着乡村社会资本和经济资本的流失。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乡村振兴首先要破解人才流失难题。人才振兴是乡村振兴的核心引擎和关键环节,也是激活乡村其他要素的核心变量,没有人的乡村是不可想象的,没有人才的乡村更是难以振兴的。关于乡村人才短缺的问题,学界已经开展了相关研究,主要聚焦于三个方面。一是人才对促进乡村振兴发挥关键作用。学者们对乡村人才的重要性达成了共识,均认为人才是乡村振兴的关键[18-19],而涉农人才供给不足是制约乡村振兴的瓶颈[20],推进乡村振兴必须加快补齐“人才短板”[15]。二是人才振兴要构建“引育结合”的人才激励机制。有学者认为不同类型的人才可以在乡村振兴中发挥不同作用[21],“新乡贤”作为了解乡情的重要人才队伍,要使其成为助力乡村振兴的重要力量,仅仅依靠“人口回流”难以满足乡村振兴的需求,还需要加强对乡村本土人才的培育,通过政策扶持、人才孵化、人才使用和人才涵育机制[10,22],以“引”“育”结合的方式有效破解人才难题。三是人才振兴与乡村振兴具有重要的内在联系。人才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要组成部分[23],与产业振兴、生态振兴、组织振兴和文化振兴共同构成了乡村振兴的整体[24],其中人才振兴是乡村振兴战略的关键。因此,人才是振兴乡村的主体,而人才振兴则是乡村振兴的关键着力点。

如上所述,既有研究成果重点讨论了人才振兴提出的背景、价值意义、基本内涵、基本现状、存在的问题和应对策略等内容,这些研究成果为乡村振兴战略有效实施提供了可供借鉴的工作思路和政策建议。但关于乡村人才振兴的讨论却大多停留在价值和规范层面,未对乡村振兴实践中人才振兴与产业振兴的内在关系进行深入讨论,“人才”与“产业”是一对相互依存和相互促进的关系,二者之间的有效互动和有机融合是实现人才振兴与产业振兴的关键,也是促进乡村全面振兴的核心所在,但相对于乡村产业、乡村治理等问题,其关注度仍然不够。然而,在本土实践中,一些乡村已经实现了产业转型和人口回流,成功探索出乡村人才振兴带动乡村全面振兴的发展模式。本研究拟以元村(1)依据学术惯例,在文中对调查地点和访谈人员进行了匿名化处理。为个案,结合乡村振兴和城乡流动的时代背景,从微观层面对人才振兴促进乡村全面振兴的内在逻辑进行深入研究,通过对元村发展变迁历程和产业转型过程的透视,讨论乡村人才振兴的动力机制。

二、“城归精英”:引领乡村人才振兴的关键力量

“城归精英”一词最早由“海归派”演化而来,“城归精英”本身属于乡村精英的一部分,一般具有开阔的视野、较强的经济实力、强烈的现代化意识和广泛的社会网络等特征[25]。在乡村振兴背景下,“城归精英”回流到乡村,带动本土人才一起创业,既引领乡村产业发展,又通过产业吸引人才回流,在乡村振兴中发挥重要作用。学界在界定“城归”内涵时通常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从广义上来看,所有返乡的农民工、大学生、退役士兵和科技人才都属于“城归精英”[26-27];从狭义上来看,“城归”群体通常被限定为原具有农业户籍,离开农村老家,以不同形式进入城镇工作、生活和学习的返乡创业农民工、企业老板和专业技术人才等[28-29]。“城归”是中国新的人口红利[30],“城归精英”实质上是人才由城市流入乡村的时空转移和身份转换,体现的是人才回流乡村的过程,而这些群体的回流将为乡村带来新的就业需求和创业需求[28]。基于乡村人口大量外流的背景讨论乡村人才振兴问题,必然要重点关注“城归精英”。这类群体早年出身于乡村,具有浓厚的乡土情怀,后来外出干事创业,取得一定成就之后,又返回家乡,愿意利用自身资源为村庄发展服务[31]。“城归精英”具有强烈的现代化意识和多元资本[27],他们的回流不仅是对乡村人才队伍的重要补充,也是激活“本土人才”的关键因素。他们将成为推动农村发展的“领头雁”和主力军,引领乡村实现组织化发展。“城归精英”在乡村发展中的作用机理如图1所示。

图1 “城归精英”在乡村发展中的作用机理

乡村人才振兴所需要的人才主要来源于“城归精英”和“本土人才”两类群体。“城归精英”是生在乡村,长在村外,却具有浓厚乡土情怀的返乡者,他们能够在乡村发展中发挥引领作用,成为乡村发展规划的推动者和引领者;而“本土人才”则一直居住在村庄,了解村庄发展变迁的历史过程,具有一定的村庄权威和发展潜力,经过培育可以成为村庄建设的有用之材,是乡村发展的参与者和建设者。这两类人才本质上都具有“乡土性”特征,与乡村社会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既接受过来自乡村的哺育,又怀揣着反哺乡村的浓厚情感,皆可成为乡村人才振兴的储备力量。另外,从人才类型看,乡村振兴既需要管理型人才、科技型人才等精英式的人才引领,同时也需要掌握专业技能和乡土知识的一线行动者作为乡村建设的主体力量。因此,乡村人才振兴需要秉持多元化视角,广泛挖掘、培育和吸引不同类型的人才,并使人才的专业技能与当地的发展水平相匹配,才能最大程度激活人才与乡村的耦合优势。有鉴于此,“城归精英”和“本土人才”作为两类人才要素,共同构成乡村人才振兴的有机系统,即“城归精英”的“领头雁”作用固然重要,但仅仅依靠人才的引领作用显然不够,乡村发展还需要具体的建设者,这就需要充分发挥“本土人才”的力量。因此,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当既有的乡村人才存量无法满足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需求时,就需要通过构建人才回流机制,合理引导“城归精英”返乡,以此激活乡村其他要素;同时,也要培育“本土人才”,挖掘他们的潜力,形成“引育结合”的人才培养机制,充分发挥这两类人才在乡村振兴中的独特优势,方能促进乡村人才振兴。

“引得来”且“留得住”是实现乡村人才振兴的重要保障,科学合理的劳动成果分配机制是乡村留住人才的关键。在乡村振兴背景下,人才振兴事关乡村整体发展,包括产业发展、乡村治理、文化建设、生态建设和组织建设等多个方面。在乡村产业建设过程中,人才的组织管理体系决定了产业资源和权力的分配体系,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乡村产业的发展走向,而科学有效的组织形式能够帮助理顺人才与产业之间的关系,为人才高效利用乡村资源创造价值,并进一步反馈到乡村社会中。基于此,乡村人才振兴必须与村庄产业发展有机结合,探索人才在乡村产业中的组织形式和公平分配制度,实现产业引人和人育产业的良性互动,更好地促进乡村振兴。下文将以陕西省元村人才振兴实践为例,从人才与产业互动的角度来考察乡村人才振兴的动力机制。

元村户籍人口286人,村域面积0.4平方千米,村庄占地面积320亩,主要产业由传统小吃、农家乐和手工艺作坊构成。2019年,元村旅游总收入达到29亿元,农民人均收入达到9.6万元。20世纪70年代,元村在时任党支部书记GYL的带领下,开始统筹资源,积极发展传统农业,集中力量将“跑水、跑土和跑肥”的贫瘠地建成高标准农田,逐步解决农民温饱问题,并使村集体经济有了一定盈余,为村庄转型和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改革开放以后,市场经济的兴起与国家相关政策的推动使元村迎来新的发展机遇,以时任党支部书记GYL为核心的元村领导班子开始带领村民利用丰富的石灰石藏量开办建材企业,使元村从传统农业生产逐渐向二、三产业转型,进一步壮大了村庄集体经济。2000年以后,随着我国产业政策调整,淘汰落后产能,高耗能、高污染的村办企业陆续倒闭;同时,伴随着大量村庄青壮年劳动力选择外出寻求新的发展机会,元村一度陷入“空心村”的境地,村庄发展面临诸多困境。2007年以来,元村在党支部书记GZW的带领下开始发展乡村旅游,不断推动村庄的转型发展,树立了将元村打造成关中民俗文化旅游第一品牌的目标,由三产带动一产和二产发展,实现了村庄的顺利转型,元村逐渐成为全省乃至全国颇受欢迎的乡村旅游目的地。另外,元村通过创建农民创业平台,让农民成为真正的经营主体,解决了村民的就业问题;同时,通过有组织、有计划和有步骤地带领农民进城创业,把农民培养成有城市经营思维和专业技术的新型职业农民,再将其引回乡村,农民转变为老板和股东,逐渐成为乡村产业的主力军,而村庄的转型发展也吸引了大量人口回流,元村从原来的“人口净流出村”变成“人口净流入村”,常住人口逐年增多。此外,元村非常注重对村民思想意识、经营理念和专业技能的培养,2016年分批组织村民去日本学习乡村旅游规划和经营,提升农民在乡村旅游发展中的思想认识和经营技能。目前,在村领导班子的带领下,元村建成了“关中印象体验地”,成为全国乡村旅游的样板,实现了人才振兴与产业发展的“双丰收”。

本研究以元村为个案来考察推动乡村人才振兴的动力机制,是因为其发展历程和乡村振兴的路径具有典型性,元村所吸引的人才类型远远超出了本村范围,其在充分发展之后吸引了众多外来村镇、城居精英和海外精英的加盟,共同助力乡村振兴。同时,元村又具有一般性,作为一个从贫困村发展而来的富裕村,它的乡村振兴路径对全国其他地区具有重要参考价值。因此,笔者及所在团队于2016年8月至2019年8月期间对元村进行了多次调研,采用深度访谈、参与式观察和问卷调查等方法,获取了丰富的一手资料和调查数据。通过对这些调查资料的深入分析,从整体上阐释元村的发展特征、变迁历程、发展模式和人才吸引机制,从而总结出元村独特的乡村人才振兴路径,并在此基础上构建出元村人才振兴的动力机制。

三、从“雇佣”到“吸引”:元村人才回流的实践过程

根据旅游地生命周期理论,元村乡村旅游的发展历程可简单划分为发展初期、成长期、成熟期三个阶段。元村旅游业的兴起以2007年农家乐的开办和传统作坊的开张为主要标志,2009年成立小吃街,共引进66家小吃经营户。此后,元村旅游以发展农家乐、作坊街和小吃街为核心,伴随着经营项目的不断增多和发展规模的不断扩大,元村的游客人数从2007年的不到10万人次,增长到2011年的87.5万人次,元村乡村旅游发展取得了初步成功。下文将按照三个阶段对元村发展乡村旅游过程中吸引人才回流的实践进行回顾。

(一)“城归精英”返乡:元村乡村旅游发展初期的关键引领

2000年前后,国家逐渐对高耗能、重污染和生产不规范的企业进行严厉管控,元村的村办企业和村庄发展陷入困境,部分企业面临倒闭或转型,村庄中的青壮年劳动力因此开始向外寻求新出路,或外出务工,或外出创业,使元村一度成为名副其实的“空心村”。发展受阻和人才大量流失成为元村急需解决的主要问题,产业升级和村庄转型迫在眉睫。基于此,元村“两委”班子开始转变发展思路,充分挖掘当地大唐贞观文化和关中民俗文化,确立了“休闲文化兴业,旅游富民增收”的发展思路,大力挖掘农耕民俗文化,推动乡村旅游业发展,并于2007年成功打造了关中印象体验地。关中印象体验地以古朴村寨、淳朴民风、传统作坊为主要特色,为元村乡村旅游发展奠定基础,而元村乡村旅游得以真正落地并不断取得发展,始终离不开其核心人物——元村党支部书记GZW。

笔者在调研过程中了解到,GZW返乡之前曾在政府部门就职,2000年左右回到元村,并开始担任党支部书记。在谈到为何放弃体制内工作而选择返乡创业时,GZW说:“当时我也和村中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希望能够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但我父亲是村里的老支书,元村能有今天的富裕生活离不开那一代人的奋斗,但现在村庄发展面临新的挑战,年轻人不断向外跑,村庄经济面临不断衰退的局面。我当时就觉得自己有责任回到元村,元村这面大旗绝不能倒,所以我得回到村里,从老一代人那里接过接力棒,继续使元村不断发展壮大。”由此,元村在以GZW为核心的领导班子带领下,逐渐从村庄工业向乡村旅游业转型。同时,伴随着元村乡村旅游规模的不断扩大,普通村民也开始从“不愿参与”到“主动参与”,并且吸引了其他外出青年返乡。

总体而言,元村能够实现从乡村工业到乡村旅游的顺利转型,关键在于以GZW为核心的村庄精英的回归。此类“城归精英”大都具有丰富的外出就业经历,从而拥有一定的资金积累、社会关系资本和娴熟的专业技能,一定的工作经验使其还拥有开阔的视野、现代化的经营理念和组织管理才能,能够敏锐地抓住乡村旅游发展的机遇并充分利用国家政策支持探索村庄转型发展。因此,对于元村发展乡村旅游,老党支部书记GYL在访谈中说道:“那时候元村的发展确实面临不得不转型的难题,他们年轻人提出要发展乡村旅游的时候,我是不同意的,但后来觉得村子最终还是要交到这些年轻人手里,他们在外面待过,有眼光,就放手让他们去做了。”

(二)关系型扩展:元村乡村旅游发展成长期的人才引进路径

伴随着元村旅游业规模的不断扩大,本村劳动力已经无法满足村庄发展需求,元村开始从周边村庄雇佣更多劳动力投身旅游服务业,以更好地为游客提供优质服务。通过实地调查发现,自元村发展乡村旅游业至今,共吸纳了近3 000名来自周边村庄甚至城市的劳动力(2)“城市的劳动力”,在这里主要指的是城市的技能型和管理型劳动力回流到乡村,但继续从事与自己在城工作时职业相关的工作,从而有效发挥他们的技能,为促进村庄发展贡献力量。加入元村旅游市场中,这部分劳动力无疑为元村旅游业的发展壮大做出了特殊贡献。

元村在发展乡村旅游的过程中特别注重引进特色工艺或民俗艺术人才,如掌握西府皮影、传统手工织布和关中剪纸等技能的民俗艺人,这些人才的引入是元村主动寻找“人才”加盟村庄旅游业的结果。这一点与元村发展乡村旅游的初衷有着密切关系。元村党支部书记GZW谈道:“我们没有独特的自然资源或文化资源优势,我们元村搞旅游做的就是关中民俗,把乡村传统习俗和农民日常生活作为资源,做地地道道的关中农村和农民生活,将农业、农村、农民融入乡村旅游当中,让乡村生活成为旅游产品,让游客能够真实地体验到真正的关中农民生活,这才是真正的乡村旅游。”

元村在发展乡村旅游的过程中采取积极主动的策略“吸纳”各类人才,如为流动摊贩免费提供场地、减免部分商铺租金等,甚至通过向具有独特技艺的人才发放“补贴”或“工资”来吸引他们加盟元村,进而丰富元村的旅游资源,向游客展现更多的传统民俗艺术,扩展乡村旅游发展的业态。在实地调研中笔者发现,元村皮影艺人张某就是在元村人才补贴制度吸引下入驻元村的。据他回忆:“2007年的时候,元村老书记找到我,希望我能够把皮影艺术展现在元村这一平台上,也能够让更多的人欣赏和了解这一传统文化,开始时我还有所顾虑,但书记承诺可以免除在元村创业的一切成本,而且还有一定的补贴。现在每天观看皮影表演的游客很多,我不仅能够靠皮影获得可观的收入,更重要的是老祖宗的手艺可以在我的手里发扬光大。”

由此可见,在元村发展成长期主要依靠发展带头人的社会关系来扩展人脉资源,吸引周边的专业技能型人才投身到乡村旅游发展之中,进而为下一阶段的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三)制度化吸纳:元村乡村旅游发展成熟期的人才引进策略

2012年后,元村在前期发展基础上,进一步引进各类旅游资源,逐渐打造酒吧街、艺术长廊、回民街、祠堂街和书院街等项目,使村庄旅游项目不断丰富,旅游空间布局逐渐完善,旅游发展模式逐步成型,进而促进村庄旅游业迅速发展,游客数量逐年稳步增长。据村庄数据统计发现,2015年游客人数达到450万人次,2016年游客人数上升至500万人次,2019年游客人数则突破600万人次。随着元村旅游业的持续发展,村干部逐渐意识到本土人才并不能胜任诸多核心岗位,村庄发展的人才需求已无法得到满足,必须从外面引入更多的专业人才加盟,如律师、会计、设计师、医生和专家学者等。由此,元村开始进入人才引进的职业化和制度化阶段,将村庄事务委托给职业经理人或专业技能型人才管理。例如,关中印象旅游有限公司成立之初的各项事务均由村干部负责,但随着旅游规模的不断扩大,公司财务逐渐从村委会剥离,成立专门的财务处,并向外招募专业的财务人员负责旅游公司的财务、股东分红等事务。

同时,元村旅游市场的成熟使其在人才引进上逐渐占据“主动权”,即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加入,并希望能够在元村这一优质旅游平台进行创业或寻求就业机会。村干部A表示:“元村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品牌,现在不是元村找别人,而是其他地方的人来找元村加盟。”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元村开始从两个方面主动筛选或创造条件吸引各类人才进驻元村。一方面,针对商铺的进驻,元村采取项目考核制度,申请的项目必须满足“一户一品、独具特色、与元村元素相融合”等前提条件,而且还要经过项目申请、撰写商业计划和产品展示等环节,经过重重筛选,最终才能进驻元村开店。如小吃街在招商入驻时,同类的商家要把自家的小吃做出来进行“比赛”,然后由专业人员打分,最终胜出者才可以进驻元村经营。元村党支部书记GZW强调:“我们要为游客提供味道最好的美食,元村的美食正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才能保证味道的鲜美,进而能够吸引更多的游客。”另一方面,元村还积极打造创业平台,打造独具文化和艺术特色的书院街和艺术长廊,吸引诸多拥有创意的大学生来元村创业,进一步丰富元村的旅游业态,保证旅游经济具有持续的活力和发展的动力。如大学毕业三年的陈某与同学带着文化创意项目来到元村,为元村制定独具特色的文创产品(3)文创产品主要包括手绘地图册、产品包装设计、手工制品等。,陈某及其团队于2014年成功打造“如此手工”艺术小店,其带有元村特色的文创产品获得游客的喜爱和认可。此外,在元村的大力支持下,陈某及其团队又陆续开设“如此陶艺”和“如此生活”等“如此”系列的艺术小店,“如此”项目团队正在不断壮大。

总而言之,元村通过不断打造优质的旅游创业平台吸引创业者,这些创业者又凭借自身独特的创意在元村开出一片新天地。这不仅是创业者的成功,更重要的是丰富了元村的旅游产品,扩展了旅游特色资源,进一步完善了元村的旅游生态链,使其朝着更有生机与活力的方向发展。元村在全体村民的共同努力下,始终秉承开放和包容的态度,广纳各类人才,逐步打造成集旅游、餐饮、民俗文化、住宿、娱乐为一体的乡村旅游示范村,先后获得“中国十大最美乡村”“中国十佳小康村”和“中国乡村旅游创客示范基地”等荣誉称号,成为乡村振兴的典范。

四、“乐业”与“安居”:乡村人才回流的机制构建

(一)乐业:乡村人才回流的产业基础

2007年,元村的旅游业仅限于农家乐,参与农户也仅限于本村。由于农家乐本身发展潜力有限,且后劲不足,再加上西安市周边地区纷纷开始兴办农家乐,同质性较强的发展模式导致一部分乡村旅游市场遭遇挤压,本村农户参与热情逐渐式微,元村的发展模式也面临困境。经过村干部和部分村民代表的广泛调研,最终决定在元村引进关中传统农产品加工作坊,重现古法磨面、榨油和酿醋等多种传统工艺,但这些工艺需要寻找掌握这些技术的老手艺人。于是,村干部便开始动用私人社会关系去寻找民俗技艺传承人,通过不断向外扩展关系网络来引进民俗艺人加盟元村。动用熟人社会关系网络有效降低了资源识别和村庄创业的成本[32],为吸引人才回流发挥了基础性作用。

元村卢记豆腐坊老板是最早加入元村的外来手艺人之一。卢师傅今年66岁,是附近北屯村人,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2007年,元村围绕关中传统农副产品加工工艺,思考拓展乡村旅游新业态,卤水点豆腐成为重要计划项目之一。但是本村豆腐坊的豆腐质地不佳,老书记GYL通过个人关系找到邻村的豆腐坊卢师傅,希望请他到元村开办豆腐坊。卢师傅一开始担心客源和效益问题,因此婉拒了多次邀请。经过数次的磨合,最后元村决定以聘用制的办法把卢师傅请来,承诺每月支付500元工资,且不收取房租,一切收入归卢师傅一人所有。由于村庄当时正处于发展起步阶段,环境不好,游客不多,卢师傅还经常推车到村外去卖。两年之后,生意开始慢慢好起来,每年可以有几万元的收入。2012年,卢记豆腐改制为合作社,全村总共募股230万,150万购买厂房机械,剩余的用作运营流动资金。改制合作社后,卢师傅的工资加上认购的4 000元股份的分红,每个月可以收入一万多元,一年可以收入十多万元。此外,卢师傅的三个女儿,也继承了他的手艺。自从加入元村以来,卢师傅十年如一日地把豆腐做好,如今卢记豆腐坊已成为元村的招牌之一。

旅游业日渐繁荣之后,传统农家乐已不能满足乡村旅游转型升级的需要,于是元村开始探索开发高端民宿项目。民宿项目需要对客房进行较大的升级改造,由于前期资金投入较大,后期收益尚未可知,导致大量有意向的投资者望而却步。因此,元村村干部便发动个人关系,联系常年在外地工作的青年,邀请他们返回元村创业,用农户宅基地升级改造为高端民宿,打造元村的新名片。

元村60号客栈经营者王某是邻村返乡创业的青年之一。受到元村村干部的动员,王某2013年开始在元村租房开客栈,以打造关中传统民宅为主基调,投资了50余万元对农家老房进行改造。60号客栈占地面积较大,进门第一排房子是传统的餐厅,用带有陕西本地特色的墙画装饰,餐厅大厅里面有8台餐桌,在房间的最西头有一个简易的皮影戏台,平时有团客接待的时候,会邀请村上的演员来表演皮影戏。穿过第一排房子就进入到院子当中,院子是露天的,后院的房屋整体以二层四合院的形式分布,中间有露天的小戏台和茶桌,开阔的农家院主要为团客提供公共活动区域。目前客栈雇用了3名服务员和1名厨师,平时会不定期邀请西安厨师过来指导一下菜品,且老板特意报名了新东方厨师培训,主要是为方便链接厨师资源,从而进一步对客栈进行改造升级。该客栈除了常规的住宿、餐饮服务外,还拓展了其他附加服务,比如租车、解说、表演、婚礼等。

早期的元村主要通过关键人物的社会关系扩展来完成人力资源的引入,实现了产业集聚的第一阶段,为吸引人才回流奠定了产业基础。当旅游业发展相对成熟和面临产业转型升级时,村庄决策者也更加倾向于通过培育村庄产业来吸引人才回流,从而为促进乡村旅游发展注入持续的人才力量。

(二)安居:乡村产业发展的人才保障

随着乡村产业的不断扩展,元村经济实力和品牌影响力都已达到较高水平,村庄发展环境的变化促使用人机制发生转变。围绕个人社会网络扩展形成的人才圈子虽存在,但是这种通过关系“找人才”的办法已经难以适应村庄快速发展的需求。元村逐步走上制度化吸纳人才的道路,并形成一套制度化的人才吸引机制,掌握选人用人的自主权。同时,通过为返乡人才提供非农就业机会或施展才华的平台,以保证吸引来的人才能够“留得住”,实现人才在村“安居”,从而为乡村发展提供人才保障。

2018年,元村创新性地推出了“实习村长”计划,在全球范围内招募实习村长,短期内便收到了来自各行各业从业者的多份简历。截至目前,元村“实习村长”计划已经顺利完成9期。“实习村长”计划具有明显的精英吸引导向,招募门槛较高,成为实习村长需要面临综合评估。首先,应聘者需具备较强的专业技能,能够将个人资本与村庄需求相结合。村委会将对应聘者的专业技能进行评估,不但要确保应聘者的专业技能同元村乡村旅游产业结合起来,还要评估应聘者本人是否具有充分的能力匹配元村当下的发展水平和需求。其次,受聘者需具备较强的社交能力和协作能力,能够应对市场运营与日常管理等各项工作。实习村长需在任职期内为元村策划一项文旅活动或者完成一个影响短期项目,并且能从这一过程中为元村直接或者间接地创造经济利益。同时,应聘者必须在短时间内学习并掌握村庄中的各项制度安排,并能够利用好各种资源,扮演好职业经理人的角色。

通过对这一项目的层层解剖可以发现,“实习村长”计划带有强烈的组织目标导向,追求个人目标与组织目标的一致性。在这一项目的宣传文案中写道:“为期一个月的元村实习村长项目,让你通过自己的专业背景和实战经验,为村庄发展做出贡献,同时享受最极致的历练和最独特的体验。”同时,通过这一项目建立的人才吸引机制更加灵活,可以被看作元村一项长期的人才实验,将人才吸引和选拔程序隐藏在一个富有营销特色的产业项目之中。每个月安排一个掌握资源的外来人员在村内执行项目,在充足准备的基础上,能够迅速将这些资源与元村平台链接起来,进而创造更多的旅游项目,产生经济效益。村庄与实习村长之间是“考验—合作—获利”的双边关系,经过一个试用期,元村将会评估实习村长给村庄带来的实际效益,以便决定后续合作的方向;实习村长也将通过这一平台实现一些商业理念和产品的落地,如果不能获得成功,则会选择回归到原行业领域。可见,精英人才来元村贡献智力的风险也较小,可以规避自身盲目创业带来的不可控因素影响。因此,元村“实习村长”计划是一个人才和村庄双向选择和双向受益的过程,这其中既充斥着选择逻辑,也蕴含了来自组织方面的排斥机制。

元村不仅在思考如何引进人才,同时也在关注如何留住人才。在元村发展旅游业初期,就创造性地将村民教育与旅游业发展结合起来。每周三都会举办村民学习大会,在村经营的商户必须按时参加,会议学习形式多元,内容主要以商户经营分享为主。在村委会的协调下,实习村长、优质商户和精品客栈负责人等成为例会的主讲人。这不仅能够将业务知识传递给商户,更重要的是营造了一种共同创业的集体意识,让外来人才也能融入元村集体产业的理念当中,从而提升其对村庄的归属感。

(三)产业与人才的良性互动:人才振兴的基本逻辑

元村的产业发展过程和人才回流的结果充分体现了乡村振兴的内在要求,从实践层面阐释了产业与人才之间如何互动融合的问题,进而为其他地区实现“产业振兴”和“人才振兴”提供经验借鉴。乡村人才回流需要以产业作为基础,而产业振兴则需要人才作为保障,“人才”和“产业”之间的良性互动是推动乡村振兴战略有效实施的关键。元村的实践表明,“人才振兴是乡村振兴的根本,而产业是吸引人才回流的基础”。因为人才是推动产业发展和村庄转型的核心变量,尤其是我国西部地区发展环境较差和资源相对匮乏的村庄,人才短缺问题是阻碍乡村发展的首要因素,“城归精英”的回流则为激活村庄其他发展要素提供了催化剂。从元村振兴过程来看,大量“城归精英”返乡不仅补充了村庄发展必备的人口主体要素,还带来了资金、技术和社会资本的回流,这些都成为元村发展乡村旅游业的重要资源,为推动村庄产业转型和实现村庄振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元村的发展经验表明,人才振兴的动力机制在于“城归精英”在内外因素共同推动下选择返乡创业,通过培育“本土人才”和壮大村庄产业来推动村庄转型;在推动村庄顺利实现转型之后,又通过制度化机制吸纳更多的人才回流乡村,并为返乡人口提供充足的非农就业机会,促进返乡人才在村实现“乐业安居”,进而实现“产业引人”与“人育产业”的良性互动与有机融合。上述这些构成元村人才振兴的动力机制,进而推动乡村振兴目标的实现(见图2)。

图2 元村人才回流的实践机制

“城归”作为一种人口的回归,体现着人口流动中的“推拉原则”[33],而“中国的推拉模型与国际上相比有巨大差异,其中最突出的差别便是户籍制度造成的影响”[34]。因此,本文在理解人口由城到乡的反向流动过程时,并没有选择主流的推力理论对其进行解释,而是结合现代化和乡村振兴的历史背景,尝试构建一个能够解释人口“由城到乡”流动的本土分析模型。具体来讲,元村的“城归精英”回流乡村主要受到内部因素的牵引和外部因素的推动。外部因素主要包括乡村振兴驱动、村庄资金缺乏、熟人社会的存在和村庄的技术需求,内部因素主要包括“城归精英”的情感认同、资金积累、社会关系和专业技能等。“城归精英”作为乡村社会的一分子,在“乡—城”人口流动的背景下选择进城谋生,而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选择返乡创业。这一群体对乡村价值和乡村文化比较认同,与乡村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感联系。在双重因素的推动下,他们便产生了返乡创业的意愿,而他们在城市获得的资金积累、内生于乡村的社会关系和掌握的专业技能,都成为驱动他们返乡创业的内在因素。同时,在乡村振兴背景下,原来离乡的精英对振兴乡村有一种外在的情感期待,而村庄发展资金的匮乏、熟人社会场域和村庄专业技术需求都为“城归精英”返乡创业提供了外部推力。乡村振兴的外在期待与“城归精英”的内在能力完美匹配。因此,在内部推力和外部拉力的共同作用下,“城归精英”选择返乡创业,利用自身所积累的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开始在乡村培育产业。在产业发展初期,他们会利用社会关系动员技能型劳动力回流乡村一起创业,待产业发展壮大之后,再通过职业经理人和制度化的人才引进机制吸纳更多技能型和管理型人才回流乡村,进而扩充乡村人才队伍和扩大产业发展规模,激发他们的社区共同体意识,在发展实践中逐渐认同乡村文化和村庄发展模式,最终主动选择留乡创业,并进一步为村庄发展贡献力量,实现从“乐业”到“安居”的根本转变,促进乡村振兴目标的实现。

五、结论与讨论

综上所述,元村的人才回流过程主要经历了“城归精英”返乡、关系型扩展和制度化吸纳三个阶段。“城归精英”在返乡创业过程中,先利用社会关系培育村庄产业,再通过职业关系发展村庄产业,进而通过壮大产业规模吸引更多技能型和管理型人才返乡,从而实现乡村人才和产业的良性协调发展。元村的实践表明,乡村人才振兴必须与乡村产业形成良性互动和有机融合,并做好“引育结合”,才能实现“引得来、留得住”的人才振兴目标。本文最后得出以下三点结论。

第一,“城归精英”是乡村性的再现,也是推动乡村人才振兴的一支关键力量。“城归精英”的回流动力来自其浓厚的“乡土情怀”,不仅带来了乡村重要人力资本的回流,也带来了乡村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回流,更重要的是促进了乡村人口主体性的回归。人才是乡村振兴中最核心的要素,而“城归精英”的返乡正好可以激活各类乡村人才资源。他们不仅掌握专业技能,还拥有较强的管理才能。他们返乡创业会盘活乡村人力资本,进而为乡村振兴提供所需的各类人才。一方面,“城归精英”可以带动和培育乡村的本土人才,因为他们返乡创业不仅可以为在乡人口提供就业机会,还可以起到示范带动作用,培养一批在地技术型人才;另一方面,“城归精英”返乡发展产业可以吸引一批“懂农业、爱农村、爱农民”的管理型与技能型人才回流乡村,参与乡村的产业发展,进而扩大产业规模。“城归精英”通过这两种方式实现人才的“再生产”,从而在促进乡村人才振兴和乡村建设中发挥关键作用。

第二,“本土人才”是乡村人才振兴急需挖掘的宝贵资源。乡村振兴需要多样化的人才,仅依靠“外部引流”难以完全满足乡村振兴的内在要求,还需结合乡村发展实际进行“内部培育”,用好“本土人才”这笔宝贵的资源。“本土人才”世代居住在乡村,在乡村有着较强的社会关系和情感纽带,又具备一定的专业技能和社会影响,乡村生活经历促使其形成了独特的乡村智慧。他们不仅最了解乡村的历史和现状,还能感知村民的最新需求,洞悉乡村内部的生计模式、关系网络和运行逻辑。这部分人是实现乡村人才振兴的重要群体,乡村是其“生于斯、长于斯”的生活场所,这种情感依赖使其迫切希望乡村全面振兴。因此,在乡村人才振兴的实践中要做到“引育结合”,在做好“城归精英”引流的同时,注重对“本土人才”的培育,有效发挥两类人才的独特优势,才能满足乡村振兴对人才的内在需求,有效促进乡村其他产业发展。

第三,“乐业”是实现“安居”的前提,“安居”是实现“乐业”的保障。在乡村振兴中需处理好“产业引人”和“人育产业”的关系,以产业发展带动劳动力回流,同时以劳动力回流促进产业发展。与传统农业社会相比,“乐业”已经逐渐成为现代社会人们实现“安居”的前提条件。在传统农业社会,由于受到“落叶归根”和“安土重迁”等观念的影响,农民的一生基本上都在围着土地度过,“生于斯、长于斯”成为传统农业社会农民的生命循环。但是,伴随着非农就业机会的出现,人口流动开始不断加剧,“逐业而居”越来越成为现代社会人们的选择理念。因此,要想实现乡村人才振兴就需要大力发展村庄产业,从而吸引各类人才回流,通过人才加盟壮大产业,并不断为“本土人才”创造非农就业机会,使各类人才能够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从而实现产业与人才的良性互动,既“乐业”,又“安居”,实现“引得进”和“留得住”的目标。

此外,本文的研究还引发了以下三点思考。

首先,乡村振兴需重视“人”的主体性。当前学术界在讨论乡村振兴时都过分强调产业要素的重要性,而对“人”这一统摄主体的要素关注相对比较匮乏,未从系统和整体的视角来讨论乡村振兴,这样的研究趋势和表述方式应该及时得到纠正,单一话语的构建可能会对乡村振兴战略的有效推进带来消极影响。与此同时,乡村振兴中“人”的主体性尚未得到充分重视,振兴乡村的目的是消除发展不平衡不充分对乡村发展带来的不利影响,让乡村居民过上美好生活,实现城乡协调发展。“人”和“人才”是乡村振兴诸要素中最重要的,没有“人”和“人才”,乡村便失去了灵魂和活力,其他要素也难以回归,乡村振兴的目标也就难以实现。因此,未来的政策制定和学术研究应该更加关注乡村振兴中“人”的问题,通过“引育结合”造就乡村发展需要的人才,方可激活乡村的其他要素,从而找回乡村发展的主体性。

其次,乡村振兴需在行动的基础上总结凝练实践经验。既有的研究文献对乡村振兴的政策话语和学术研究讨论居多,而对乡村振兴实验和地方乡村振兴实践关注较少,需要在未来的研究中加强对后者的重视。因为乡村振兴战略目标的顺利实现,依靠的是基层实践者持续不断的实践,而不是话语上的讨论。当前一些学者和乡村建设实践派已经开始启动乡村振兴实验,从理论走向实践,并在探索中总结乡村振兴的经验,这些实践探索对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有效实施有着重大的理论与现实意义。因此,未来的研究需要加强对乡村振兴实验和地方实践的关注,不断总结和提炼乡村振兴的经验。

最后,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元村人才吸引机制有其特殊性基础。虽然元村通过一系列举措吸引了大量外来人口,对其他村庄实现振兴具备一定的参考价值,但仍应当意识到元村的案例建立在一些特殊性的基础之上,比如强大的集体经济力量、强有力的村领导班子以及独特的关中文化氛围等。另外,“实习村长”项目能够最直观地展现出元村对人才的重视,以及与人才合作的具体办法,但是也需要看到这批人才的特殊性。一方面,这些人才都是已经在本行业内取得一定成绩的佼佼者,他们选择元村的原因是因为该村的发展模式已经成熟,也就是建立在元村已经成为一个明星村的基础上。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元村本身的特殊性是一般村庄所不具备的,一般村庄难以拥有像元村一样的人才吸引力,这就触及“村庄先发展”还是“人才先进入”的问题。另一方面,这些人才所掌握的技能不一定适合大部分村庄发展的需求,乡村振兴中人才吸引的关键在于因地制宜,必须根据每个村庄的实际需求明确乡村发展对人才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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