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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全集》中文版的产生及其他

2022-01-01高晓惠

关键词:俄文第一版列宁

高晓惠

(中共中央编译局, 北京 100017)

2020年是列宁诞辰150周年,借此简略介绍一下《列宁全集》中文版在中国诞生的历史。

列宁著作在中国的传播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已有百年的历史,它伴随着中国革命的产生、发展、壮大、成功的过程。最初,列宁的著作不是以全集的形式介绍过来的,译介列宁的全集只有在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成为可能。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奠定了制度基础,马列经典著作的翻译、编辑、出版工作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推进新阶段的重要举措是组织建设。其一,1950年12月,成立了以出版党和国家的政治书籍为主的人民出版社,首要任务之一便是出版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和毛泽东著作等。其二,1953年1月,成立了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任务是“有系统地有计划地翻译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全部著作”[1]85。从此,出版马列经典著作的任务得以有组织有计划有系统地全面展开。中共中央编译局最早启动的是《斯大林全集》的翻译实践,《列宁全集》的翻译工作也很快于1953年下半年开始启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翻译工作是在1955年开始的。

《列宁全集》在我国迄今共出过两版。中文第一版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出版物。中文第二版则反映了我国改革开放这一发展阶段的成果。第一版照搬照译了苏联的《列宁全集》第四版,第二版则是以苏联的《列宁全集》第五版为基础,由我国自行编辑且是世界上迄今收载列宁文献最多的一个全集版本。

一、《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及其意义

《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以苏共中央马列研究院编辑的《列宁全集》第四版及其“补卷”为蓝本,共出版39卷。整版各卷的翻译工作于1953年下半年开始,在1955-1959年逐步出版完成(第39卷出版于1963年),收载文献4 285篇,共约1 500万字。整版的卷次安排基本上按写作时间或发表时间排列:第1-33卷为著作卷,其中第1卷至第26卷的前一部分为十月革命前的著作,第26卷的后一部分至第33卷为十月革命后的著作;第34-35卷为书信卷,其中有些具有重要意义的书信放在了著作卷;第36卷为补卷,补充之前著作卷漏收的列宁各个时期的著作;第37卷为家书集;第38-39卷为笔记卷,分别收载《哲学笔记》和《帝国主义笔记》。整版的结构除列宁著作正文外还在每卷之前附有简短的《说明》,之后附有《注释》和《列宁生平事业年表》,个别卷后附有《译后记》。作为配套书,先后于1963年和1965年出版了《列宁全集索引(第1-35卷)》(上下册)、《列宁全集目录(第1-39卷)》。

《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翻译启动后,最初进度十分缓慢。1953-1955年仅翻译了5卷,出版了1卷。1956年,中共中央做出加快马列著作翻译工作的指示,为此中共中央编译局制定了1956-1960年五年工作计划。据此计划,《列宁全集》在5年之内将翻译23卷,整版全集38卷(当时俄文版第39卷尚未出版)将在1962年翻译完成,也就是说,每年平均翻译约5卷书。实际上,1955-1957年共出版7卷,平均每年只有2卷多。照这个速度,五年计划不能按时完成。1958年,党和国家通过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总路线,也就是“大跃进”方针,这也促使中共中央编译局出台了“大跃进”式的《列宁全集》翻译新计划,也即“出齐《列宁全集》,向国庆十周年献礼”的宏伟任务,这将原有计划提前了3年,即要在1959年全部完成。从当时的实际情况看,这个新计划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所剩时间不到两年,而尚未出版的还有31卷,也就是说,每年有15卷半的书要完成翻译、校订、编辑、印刷、出版等一系列工作。为了完成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计划,中共中央编译局不得不实施全“局”一盘棋战略,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在局内,凡能编译的同志都来译校《列宁全集》,不懂俄文的同志也组织起来做修辞、校对等工作;在局外,负责出版和印刷的人民出版社和新华印刷厂也是全力配合,协同作战。这样,1958年一年之中出版了9卷,1959年1-9月不到一年的时间出版了22卷,有两个月每月出版了6卷,终于完成了全部卷次的翻译出版工作,实现了我国出版史上的一个壮举,为建国十周年献上了一份厚礼。1963年,根据俄文版的进度翻译出版了第39卷《关于帝国主义的笔记》。

《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的翻译出版无疑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政治意义,对我国传播、学习和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起了巨大的作用。单从印数上就达到247万册[2]。从解决我国有无列宁的全集这个角度来说,其社会影响是巨大的。据中共中央编译局的老同志回忆,中苏交恶年代,在中苏两党的一次会谈期间,当苏方代表奚落我们:你们连《列宁全集》都没有,还侈谈什么列宁主义的时候,我方代表随即把《列宁全集》整整齐齐地摆上桌面,令苏方代表无言以对。同时,《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的翻译出版及时满足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伊始社会主义建设对思想和文化的迫切需要,是在一个较长时期内学习和研究列宁思想遗产的重要文献。

就翻译本身而言,《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的贡献不言而喻。

首先,较系统完整地翻译了列宁的著作,是中国第一个全集版本。此前,我国翻译出版过列宁的各种著作,以在报刊上发表翻译文章,出版单行本、选集本、文集本、摘编本等形式面世,唯独缺少全集本。《全集》作为列宁著作最重要载体之一,其出版无疑最大限度地弥补了列宁著作版本系列的不足。

《列宁全集》的翻译工作体现了有组织工作的优势,使得由此产生的全集版本具有系统性和权威性。此前,列宁著作的翻译主要是分散的个人成果,仅在延安时期有过短暂的组织工作,难成系统。所谓系统,首先体现在其统一性。比如整版全集要做到人名的统一,地名的统一,组织机构的统一,重要译名的统一,等等,这些基础性工作奠定了翻译的基本质量。所谓权威,体现在译文要保持一定的稳定性,不应随意更改。在翻译过程中逐步探索出分工合作的工作流程,有效地保证了在短时间内完成任务。如果没有这样的工作流程,很难想象如何做到“全局一盘棋”。不仅如此,中共中央编译局在有限的时间内还力求向社会征求专家意见,力求译稿在译文的准确性、修辞的推敲等方面趋于完善,比如在中共中央编译局的档案里就发现有向叶圣陶征求意见的意见稿,等等。

《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的翻译出版产生了一系列衍生产品,如出版具有普及性质的《列宁选集》等。在中文第一版基础上出版的选集本共有两版:其一,1960年在纪念列宁诞辰90周年之际,编辑出版《列宁选集》中文第一版。这一版分为4卷,收入文献205篇,约258万字。其二,1972年编辑出版《列宁选集》中文第二版。这一版略微调整了第一版的选目,对译文也作了小的校订,还对注释和人名索引的编写进行了加工。仍分为4卷,收入文献187篇,约256万字。同时还出版了大量的单行本、选编本、汇编本等。

其次,《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虽然基本上是照译俄文第四版,但中文编译者也力求体现中文版本的特色,如《译后记》。中文第一版共有15个卷次的卷末附有《译后记》,主要记载列宁著作在中国的译校情况,也有的是对以往流行译法的改译作简要说明,比如名篇《怎么办?》这一篇名的译法。载有《怎么办?》的第5卷《译后记》说:“(这一)标题,过去的译文都译作‘做什么?’。但是从文章的内容来看,列宁写这一著作是为了解决怎么做的问题。列宁在‘从何着手?’一文中说:‘“怎么办?”这个问题,最近几年来特别突出地提到了俄国社会民主党人的面前。问题不在于选择道路……而在于我们在已经确定的道路上应当采取哪些具体步骤,到底应当怎么做。’同时,‘怎么办?’的问题也是19世纪末俄国社会的中心问题。革命民主主义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曾经写过一部小说,题名‘怎么办?’。列宁则采用了这个标题。根据以上两点,我们把‘做什么?’改为‘怎么办?’,更加切合文章的内容和当时的历史背景”[3]。这样的说明,一方面反映译者对前人劳动成果的尊重,以及在重新译校时的创新;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列宁著作在中国的传播简况。

此外,中文编译者也为弥补俄文第四版的不足做出了自己的努力,这主要体现在编辑中文版第14卷上。第14卷,即收载《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的一卷。中文版并没有完全采纳俄文第四版第14卷的做法。俄文第四版第14卷仅收录列宁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本身,而未收录列宁本人在编辑1920年版时作为附录加上去的涅夫斯基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僵死的反动派的哲学》一文,这样的取舍显然不符合列宁的本意,因为涅夫斯基的文章是列宁本人添加上作为附录的。中文编译者最终并未在第14卷上直接加上涅夫斯基的文章,而是作了变通处理,即在第14卷外另出版了一个附册,其一收载了俄文第二、第三版第13卷《附录》中所载而俄文第4版第14卷未载的涅夫斯基的文章作为该卷的《附录》;其二选译了俄文第二、第三版第13卷相关的一部分《注释》《人名索引》《书报索引》,以供读者,特别是研究者参考和使用。

《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的翻译出版是开创性、奠基性的,意义十分重大。尽管如此,中文第一版也存在非常明显的问题。

第一,由于这一版是根据苏联《列宁全集》第四版编印的,中文版本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有大量列宁文献没有收入,特别是相当多的十月革命后的文献没有收入;文献的校勘和编排都有不尽合理之处;参考资料方面不仅过于简略,如根本没有人名索引,而且《说明》和《注释》中的表述和提法有些不大恰当,带有强烈的时代烙印,虽然有的根据苏联的勘正做过修订。

第二,由于第一版的准备和翻译工作非常仓促,时间过于紧迫,许多卷是在极短时间内同时上马和完成的;同时中共中央编译局的译校队伍在当时还是一支相对比较年轻的力量,经验和水平不足。因此,在译文方面难免存在不少问题,有误译、漏译情况。

二、《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及其意义

《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的出版并不意味着列宁著作翻译出版工作的完结,编译一部新的全集版本的工作正在酝酿中。首先,中文第一版问世后,发现存在不少问题甚至错误。其次,苏联及世界各国出版《列宁全集》的情况有了很大进展。苏联根据新文献和新的编辑方针于1965年出齐了《列宁全集》第五版,尔后,如罗马尼亚、匈牙利、保加利亚、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等社会主义国家,甚至希腊和西班牙等国相继直接翻译了这个最新版本,特别是南斯拉夫据此自行编辑了塞尔维亚-克罗地亚版共40卷,这是中文第二版问世前,苏联以外的国家自行编辑的唯一一个版本。此外,俄文第五版出版后,苏联仍有大量列宁文献陆续发表。这些都为编译新的中文版本提供了必要的条件。

实际上,中共中央编译局在完成中文第一版工作后一直在从事列宁新文献出版和发表的信息收集和整理工作,而直接做中文第二版的准备工作是从1975年开始的,这主要包括五大方面的工作。

第一,全面调查苏联时期先后出版的5个俄文版本《列宁全集》和40卷《列宁文集》,以及其他一些非俄文的外文版本,分析比较各种版本文献收录、编辑体例、分卷原则、参考资料的编写等情况。

第二,收集和翻译《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未曾收入的列宁文献,出版《列宁文稿》。文献主要来自于苏联的《列宁全集》第五版和此后出版的四卷《列宁文集》(第37-40卷),也有部分从《列宁文集》前36卷中选出的未译成中文的列宁文献。这部文稿共17卷,约930万字。不仅中共中央编译局,而且全国有17所高等院校参与了这项工作。

第三,着手对译名进行统一。针对中文第一版中译名统一上存在的问题做了许多细致入微的工作:先将列宁著作中出现的各类术语和经常使用的词语词组制成20多万张译名卡片,然后对列宁著作中2万多个专有名词和大量译名、2 000多次引用过的各种历史典故和文学典故作了考证,根据通用的译法和各种资料改正过去译得不确切或比较混乱的译法,确定合乎规范的切近原意的统一译法,提出了统一译法的方案,先后编发了近100期的《译名通报》,最后编写出版了140多万字的《列宁著作资料汇编》和约50万字的《列宁著作典故》。一些影响重大的译名的修改,反复征求过有关方面专家、学者的意见,组织过各种讨论而最终确定下来。

第四,试编各种参考资料。中文第一版的参考资料(《前言》《注释》《年表》)基本上是照译俄文第四版,过于简略,带有时代烙印。中文第二版决定由我国自行编写。为了编写这些参考资料,专门查阅各种辞书和资料,以及新的研究成果,参考俄文第五版的注释和人名索引,组织人员写出初稿,反复讨论,几经易稿,定出一批通用稿,最后定出各种参考资料的编写原则。

第五,制定中文第二版各道工序的工作条例。第二版卷帙浩繁,编译时间跨度大,参加译校工作的人员多(局内外先后有近150人参加)。要使这样一个规模宏大的综合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必须有可以遵循的规章。中共中央编译局把整个编译工作流程分解为大小60道工序,对其中各个主要工序分别提出了详细的要求和标准,先后制定了各种工作条例和工作细则18个,总字数近10万字。

此外,人民出版社也为准备工作谋划出力,如组织力量译出俄文第五版人名索引的人名小传和卷末的资料性注释,编成《列宁全集俄文第五版人名索引》和《列宁全集俄文第五版注释》两本工具书;组织力量翻译出版苏联马列研究院编的《列宁年谱》,出版了4卷。

除这些具体的准备工作外,中共中央编译局还着力组织和培养自己的译校队伍,同时与12所高等院校和科研单位合作,由其承担一部分译校工作。经过几年的紧张筹划和积极准备,编译出版第二版《列宁全集》的计划已趋成熟。1978年12月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这为出版新版《列宁全集》提供了良好的契机。

1982年,中共中央编译局关于重新编译出版《列宁全集》中文版的请示报告正式上报中共中央并得到批准。如果从1975年开始算起,经过十五余载的辛勤工作,终于结出了硕果。《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整版从1984年开始出书,到1990年全部出齐,共60卷,收载文献9 289篇,总字数为2 998万。整版的卷次安排基本上按写作时间或发表时间排列,分为三大部分:第1-43卷为著作卷;第44-53卷为书信卷;第54-60卷为笔记卷。整版的结构除列宁著作正文外还在每卷之前附有前言,卷末附有注释、人名索引、文献索引、大事年表等。作为配套书,1996年又出版了三个索引卷:《总目录》《主题索引》《中俄文版页码对照》。《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在收载文献的数量上、译校的质量上、参考资料的编写上,都远非中文第一版所能比。

《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最重要的特点是不再像中文第一版那样照搬照译俄文第四版,而是以俄文第五版为基础自行编辑全新的中文版本。因此,也带有独特的中国特色,归纳起来有五个方面。

第一,收载文献丰富,比较全面地反映了列宁思想遗产的全貌。相对于中文第一版,新增文献数量上多了21卷。相对于俄文第五版,增收了俄文第五版没有收入的及后来新发现的文献,约有5卷的内容。这些新增文献中有完整的文章、讲话、决议草案、指示、书信、电报、提纲和笔记等。重要的是,新增文献中有一大部分文献是列宁在十月革命后写的,内容涉及社会主义时期党的建设、政权建设、经济建设、法制建设、科学文化、对外关系、国际共运等方面。当然,中文第二版在吸取俄文第五版的成果时,也作了自己的筛选,从中抽掉了50余篇确无实际内容的文献,但这只占总篇幅的极小部分。

第二,编排有所创新,尽可能做到符合中国读者的习惯和需要,方便读者使用。在整版的结构与文献的编排方面,全书分成著作卷(第1-43卷)、书信卷(第44-53卷)和笔记卷(第54-60卷)三大部分,这是中文第二版的特色,俄文第五版只有前两部分,个别笔记列入著作卷。这样编排的优点在于,三个部分各司其位。第一部分著作卷全部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文献,具有明显的连贯性;书信卷的功能既照顾到时间的顺序,也照顾到一定的分类;笔记卷篇幅较大,构成一组,置于整版之末,层次清楚。

卷次划分方面基本上依循和吸收了俄文第五版的做法,只是在编排上,在各卷目录和正文的第一个标题下面标出日期,每一卷的书脊上也标明该卷的类别和起迄年月,其目的是便于检索,这也是中文版的特色。

在文献编排上,中文第二版并不完全拘泥于俄文版的做法,而是有所考虑,有所考证。如《俄国社会民主党人的任务》(1897年底)、《第二版序言》(1902年8月)、《第三版序言》(1905年8月)、俄文第四版(中文第一版),是按各自的写作时间分别收于第2卷、第6卷和第9卷中;俄文第五版合并收于第2卷。一般说来,序、跋之类随正文编排是合理的,也是比较常见的做法,但考虑到这两个序言的内容与正文的关系,不如与序言写作时期另一些文章的关系密切,所以中文第二版仍采纳了俄文第四版的编排方法,按两个序言各自的写作时间分别编入相应的第2卷、第6卷、第11卷,以便于对列宁该时期的思想进行研究。而在正文的题注中对两篇序言的写作时间和所在卷次加以说明。

再如中文第二版根据苏联在俄文第五版之后出版的《列宁年谱》,确定列宁写于十月革命前的《革命的任务》一文的写作时间是1917年9月19日,《俄国革命和国内战争》一文的写作时间是9月21日和22日,订正了俄文第五版的文本排序,俄文第五版标记的两文的写作日期都是9月上半月,于是将《俄国革命和国内战争》排在了《革命的任务》的前面。

中文第二版在编排上与俄文第五版最大的不同之处是,按中国的习惯设立《附录》部分。俄文第五版各卷在正文之后一般都有《准备材料》和名为《附录》的部分。所谓《准备材料》是前面提到的正文的准备材料,而实际上俄文第五版《准备材料》的文献比较庞杂,并非都是正文的准备材料。所谓《附录》是收录与列宁生平有关的文献资料。对此,中文第二版予以调整。首先按我国习惯把俄文第五版的《准备材料》与《附录》统编在一起,设立《附录》这一项目。这样编入《附录》的有同本卷正文有关的提纲和草稿、初稿,某些零星笔记和批语,还有少数同列宁著作直接有关的党的重要文献和涉及列宁生平事业的材料等等。其中以提纲和草稿占的比例最大。其次也对个别收录原则作了调整。如俄文第五版《准备材料》中有一些提纲或初稿并没有相应的正文,这可能因列宁最终没有写成或因列宁写成的正文尚未找到,中文第二版便把这样的文献从《准备材料》中撤出而编入正文部分。这类材料尽管是提纲的形式,但具有独立意义,可以从中了解列宁在某一个时期曾经考虑些什么问题和着手写什么文章,如《给巴库同志们的信的提纲》《〈按商业原则办事〉一文提纲》《一篇文章或讲话的两份纲要》等等,都包含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极重要思想。

第三,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进一步做好文字校勘工作。中文第二版的文字校勘主要采纳了俄文第五版的校勘成果,但也有极个别文献中文第二版因发现了新材料而完善了俄文第五版的成果,如编入中文第二版第38卷的同挪威档案专家雅·弗里斯的谈话《俄国的形势和其他国家的革命策略》一文,原载于《列宁文集》第37卷,文集注明该文采自1920年6月5日柏林《红旗报》。中文第二版编者发现南斯拉夫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文版《列宁全集》也收了这篇文献,采用的却是1920年4月5日挪威《社会民主党人报》的报道。该报道较俄文版收录的多了2 000字,这2 000字中有列宁对库西宁的批评。在考察比较后,中文第二版决定采用挪威《社会民主党人报》较为完整的报道。

俄文第五版中列宁文献的许多标题都是由编者加的,其中有的标法不符合中国读者习惯,如俄文版有关代表大会的材料只采用如《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会》为题,而中文版都一律标为如《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会文献》,等等。

第四,译文经过重新校订,使之更准确。如果说前面几个方面大都是以俄文第五版为基础的,那么译文的修订则完全要靠译者来解决。

中文第二版的全部译文根据俄文第五版逐字逐句地重新校订,有些著作列宁是用外文如英文、德文写的,就依据相应的文本译校。许多译文改动很大,有些几乎等于重新翻译。所以,中文第二版译文的修订量是很大的,以第1卷为例,仅属于意思的改动就有八九十处。其他卷次同样有不少实质性的修改,有的涉及重要的理论观点,如有关“爱国主义”、关于“党的文学”、关于“资产阶级法权”等译法的修订,不仅译者内部广泛讨论,而且还广泛征求翻译界、理论界的意见。

保证译文准确的重要一环是全书译名的统一工作,这项工作在中文第二版筹备期间就开始进行,并始终贯穿于整个工作进程中,这就是说,译文校订虽然是首要任务,但译名统一也是译校工作中不容忽视的一环。顺便提一下,译名前后不统一是目前相当一部分翻译作品中普遍存在的通病。即使整本书、整部著作的译文再完美,译名不统一也是一块硬伤。因此,译名统一对于中文第二版这样一部长达60卷的鸿篇巨制来说,作用尤为重要。

第五,自行编写参考资料,力求使之比较齐备、详细和切实。《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参考资料的篇幅比第一版扩大了几倍。第一版各卷的参考资料按照俄文第四版只设有《前言》《注释》和《年表》。第二版各卷增设了《人名索引》和《文献索引》。特别需要提出的是,第二版各卷的《前言》《注释》《人名索引》和《年表》都是由我国自行编写的,既借鉴了俄文第五版的长处,保留了其提供的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尤其是一些公开出版物中难以找到的资料,同时又本着科学求实的精神摒除了俄文第五版中某些政治化的内容,力求反映苏联及我国各方面的最新学术研究成果。

在参考资料方面至为重要的项目编写体现在卷末注释和人名小传上。在注释的编写过程中编者考虑到了以下几方面的问题:首先,俄文第五版是20世纪60年代编辑出版的,带有时代烙印,对某些事件、党派、人物、报刊等等的评价有一定的片面性。编写人员参考了苏联20世纪70-80年代出版的各种书刊,如第三版《苏联大百科全书》《苏联历史百科全书》和各种文献、著作等,还参阅了其他国家的有关文献资料,甚至利用《列宁全集》俄文第二、第三版和第四版中有些被第五版删掉的卷末注,纠正了俄文第五版中的一些片面提法和错误。其次,对中国一般读者比较陌生的党派、机构、历史事件等,俄文第五版没有加注的,中文第二版补加了一些注,俄文注太简略的,则补充了一些新资料。再有,列宁常常引用典故和谚语,比如“普罗克鲁提斯床”(典出希腊神话)、“猫儿瓦西卡边听边吃”(出自克雷洛夫寓言《猫和厨子》)之类,俄文版编者一般不加注,这也可以理解,反映了文化的不同,中文第二版则增加了相当一部分成语典故注释。结果,中文第二版的注释量不仅比中文第一版多,而且比俄文第五版也要多。这些注释的添加目的都在于促进我国读者对列宁著作的理解和研究。同时,在撰写注释时要求只写资料性注释,不作理论性阐述,也就是要求在材料完备的基础上用事实说话;还要求注释内容准确、文字简洁、符合汉语规范、适合中国读者。

这些要求也同样适用于人名索引的编写。中文第一版没有人名索引,这是受俄文第四版的影响。中文第二版依据俄文第五版共收入5 000多个人名条目,但每条人物小传都经过了中文版编者的重新推敲和编写。编者主要以俄文第五版的资料为基础,同时也参照了上面提到的辞书和有关文献及著作。编写原则主要是突出资料性,如实列举该人物的简历,着重介绍传主在列宁文献涉及时期所任职务、所持立场观点,对个别人物实事求是地指出其所起的作用或所犯的错误,不对人物作全面评价。但实际上,有些重大人物的撰写是无法回避对其进行基本评价或概括的。由于有些人物在历史上还没有定论或存在争议,比如对20世纪30年代在联共(布)党内斗争中被斯大林清洗并遭到镇压的一大批苏联党和国家领导人,如布哈林、季诺维也夫,甚至托洛茨基等。因此,在撰写时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慎重地加以评价,更多的是让事实说话。如以布哈林为例,俄文第五版人名索引主要是历数布哈林的“非马克思列宁主义立场”和“反党派别活动”,而对他在十月革命后担任的职务只简单地概括了一句话[4]218。中文第二版编者在编写过程中,尽量实事求是地记述他从事过的活动和担任过的职务,让读者通过具体事实做出判断。1988年苏联最高法院先后为布哈林、李可夫、季诺维也夫等几十人恢复名誉,随后苏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又为他们恢复了党籍。这样,根据苏共中央的这些决定,在1988年以后出版的俄文第五版索引中,对这些人物在20世纪30年代被判罪、1988年得到平反的结局都作了补充说明,中文第二版也及时加以吸收。

此外,中文第二版最能体现中文版鲜明特色的是收载了53页我国早期翻译出版的列宁著作的书影插图。在中国革命各个时期发表和出版的列宁著作的译本具有极其珍贵的历史价值。这些早期珍本,是从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图书馆、博物馆、旧书店中广泛收集到的。这些图片生动地说明了列宁著作在中国的传播,反映了列宁思想对中国革命的影响。

《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问世后,搜集和翻译列宁新文献的工作在我国并未停止。由于苏联解体、苏共垮台,在俄罗斯已不再有可能由执政党来支持列宁著作出版、研究事业。不过,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解密了一批档案保存的列宁文献。在我国,中共中央编译局竭尽全力从俄罗斯搜寻列宁新文献,不仅利用公开的出版物,如报纸、杂志、书籍,甚至不惜重金从原苏联马列研究院购买草草编就、因无财力而不能付排的《列宁文集》稿本。中共中央编译局利用这一机会致力于《列宁全集补遗》的编译。约65万余字的《列宁全集补遗》第1卷已于2001年问世,正在编译的第2卷也将面世。

《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的出版也带动了衍生产品的出现。首先开始编辑《列宁选集》第三版。这一版仍分4卷,收载列宁重要著作190篇,总字数超过300万字,于1995年出版。这一版是在改革开放的背景下编选的,因此,表现出与以往版本不同的特点。最主要的贡献是对选目作了重大调整。所收文献既反映列宁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贡献,又反映列宁的重要理论观点和策略思想的发展变化,适当增加列宁晚年有关社会主义建设理论的著作和书信,如关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法制建设、文化建设的文献,以适应中国改革开放的需要。

除编辑选集外,还陆续出版了马列著作新译文的单行本。从1995年起,人民出版社与中共中央编译局合作着手编辑《马克思列宁主义文库》,有计划地编辑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若干重要著作,以单行本形式陆续出版。

作为2004年中共中央实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和建设工程的最重要成果,中共中央编译局编辑出版了10卷本《马克思恩格斯文集》和5卷本《列宁专题文集》。《列宁专题文集》包括《列宁论马克思主义》《列宁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列宁论资本主义》《列宁论社会主义》《列宁论无产阶级政党》,以专题形式系统而完整地反映列宁思想。

2010年,鉴于《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出版后一些卷次售罄,人民出版社联合中共中央编译局决定对这个版本进行增补和修订,最终于2018年出版《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增订版,是年恰逢十月革命100周年。增订版的主要工作有两项,一是根据新发表新发现的列宁文献增补新文献44篇,分别按时间顺序编入《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的相应卷次,总计约20万字。为了便于读者查阅,在第1卷卷末刊出了《〈列宁全集〉第二版增订版新增文献一览表》,并在相关卷次的《前言》中对新增文献作了必要的说明。二是进行重新修订,包括对列宁著作中的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引文的修订和统一,对正文部分和参考资料的修订等。比如对列宁著作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的引文作了几处较为重要的复核和统一,如“意识形态”和“思想体系”、“社会经济形态”和“经济的社会形态”、“自然历史过程”和“自然史过程”、“公共所有制”和“社会所有制”等。经过多次讨论研究,确定了这类译名修订统一的原则,即哪些译名必须与马克思和恩格斯著作统一,哪些译名在特定情况下应保留列宁的表达方式,以便充分反映列宁的思想内涵和理论特色。

三、《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重要译文的修订

《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的开创意义是毋庸置疑的,就翻译工作本身来说水平也是相当高的,工作也是十分认真的。在中共中央编译局保留的第一版译校工作档案中,可以看到其工作的情形。在译稿上到处可见译者提出的各种疑问,以及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但确如前所述,第一版的主旨主要是解决中文版的有无问题,同时也由于在经验上、译校水平上的种种不足,以及翻译和出版周期的过于紧迫等原因,使第一版的翻译工作留有许多遗憾。20世纪80年代决定出版的中文第二版,固然有理论工作方面的要求,有增加列宁文献量的需求,但直接原因就是要全面提升译文的质量,纠正第一版中的错译、误译、漏译及译得不准确的地方。除翻译大量新文献外,主要是对第一版的译文进行全面校订。从整体上说,《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译文更加准确,如果说小修小改无法计数的话,那么几处重大的修改,不仅在翻译上引起争论,而且在理论界也引起反响。这里仅举几例。

(一)是“党的文学”还是“党的出版物”

这里涉及列宁的一篇文章,它在两版中的译法是不同的,第一版译《党的组织和党的文学》,第二版译《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在一个不算短的历史时期内,前译流传甚广,影响很大,尤其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文学艺术界,一直被视为列宁论述文学、艺术,以至美学问题的经典之作。但在第二版中进行了改译。

此文改译是因为其中的俄文关键词литература。俄文литература源于拉丁文,拉丁词litteratura已成为欧洲国家语言如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等西文的同源词。литература多义,其含义有:(1)泛指一切形成文字的东西,即书面著作;(2)作为出版物的总称;(3)专指一切形式的文学作品。即使是多义词,西文之间的翻译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只需用同源词取代即可,而中文则不能如此简单处理,需要从多义词的词义中选择出一个最恰当的,如果选择不当就会产生歧义,甚至出现错误。就此文而言,归结起来就是译“文学”还是译“出版物”的问题。

选择“文学”词义的译法由来已久。1926年12月6日上海《中国青年》杂志(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机关刊物)第6卷第19号第144期刊载了署名“一声”的节译,题目为《论党的出版物与文学》①。有趣的是,这个译本既出现了“文学”的译法,也使用了“出版物”的译法,说明译者考虑到了литература一词的多义性。似乎也可以理解为,译者在这两个译法上拿不准如何取舍,就二者都采用了。不过,在此后出现的多种译作中,литература却始终只翻译成“文学”了,译者中包括许多名人,如著名苏俄文学翻译家戈宝权,原中共早期领导人、革命家瞿秋白,诗人萧三、周扬和曹葆华等。即使到中共中央编译局翻译《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时也沿用了这一译法。

列宁此文的这一译法通行了60多年,并在文学艺术界得到广泛引用,最权威的当属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的两次引用。在1966年版《毛泽东选集》第3卷所载的《讲话》中第一次提到时说:“列宁还在一九〇五年就已着重指出过,我们的文艺应当‘为千千万万的劳动人民服务’。”[5]811第二次说:“无产阶级的文学艺术是无产阶级整个革命事业的一部分,如同列宁所说,是整个革命机器中的‘齿轮和螺丝钉’。”[5]822对《讲话》中这两处引文加的注就来自于译为《党的组织和党的文学》这一篇名[4]834﹣835。毛泽东的引用虽然不是直引,但按照旧译的间接引用和加注,在反映文学艺术与无产阶级事业的关系方面的确十分贴切。改革开放后,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对《毛泽东选集》第一版第1﹣4卷进行修订,于1991年出了第二版。此时,《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已经于1990年出版,涉及列宁的这篇文章,鉴于译文的改动,《毛泽东选集》第二版对毛泽东在《讲话》中提到的列宁的引用文字未作变动,而两个引文出处注及出处注中的引文作了相应的改动②。由于毛泽东的《讲话》对我国文艺发展的影响极其深远,列宁的文章也因此在文学艺术界得到进一步的传播和不断深入的解读。除了毛泽东引用和提到的文艺为劳动人民服务、文艺是齿轮和螺丝钉的论述外,我国的文学艺术界还充分论述了似乎是列宁提出来的文学和艺术的党性原则。

列宁此文写于1905年俄国第一次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高潮中。在这场革命的推动下,沙皇政府颁布了《十月十七日宣言》,给予社会一定的言论、信仰、结社和出版的自由,这为列宁及其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活动创造了合法的条件,同时也为党的出版活动提供了合法条件。列宁认为,利用得来不易的合法条件进行党的宣传鼓动工作非常重要。在革命形势下,当时在国外的列宁于1905年11月21日辗转秘密回到俄国,回国后三天就开始为布尔什维克第一个合法机关报《新生活报》撰稿,并连续发表了《论党的改组》《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政党和非党的革命性》《社会主义和宗教》等十几篇文章,载于第12卷的《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就是其中的一篇。

列宁此文主要针对由秘密转为合法这一形势下党的出版物的工作来说的。列宁指出,由于沙皇专制制度的书报检查制度,造成了“伊索式的笔调,写作上的屈从,奴隶的语言,思想上的农奴制”。因此,称这是“该诅咒的时代”。如今,在一定程度上党的出版物如《新生活报》能够合法或半合法地出版了。因此,要求党的书刊(出版物)要充分利用这一宝贵机会担负起思想领导的重任,积极进行党的宣传和鼓动。同时,由于党的出版物是“党的”,应该并必然要坚持“党的”原则,接受“党的”监督,反对“非阶级的”“无党性的”原则。

由此可见,列宁主要是针对党的宣传、党的出版物而言的,和文学联系不到一起,当然,列宁在此文中也谈到了创作的一些规律和特点,大致可适用于文学,又因为“出版物”译成“文学”译法的推动,便对文学艺术界产生了影响。在我国社会主义实践的一个时期中,关于列宁“党的文学”“文学中的党性原则”的思想影响颇深。因此,对列宁此文的改译,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如1996年,在新译文已经通行十余年后,仍有人撰文说什么“在资产阶级文艺思潮冲击下”“不大提文艺的党性原则了”。“看来,列宁《党的组织和党的文学》的篇名改译和文艺党性原则的不提,遗害极大”[6]66。甚至2005年仍有人撰文说,“无产阶级文学事业是党的事业的组成部分!必须接受党的领导!”[7]18

对于列宁这篇重要文章,改译一个重要译名是十分慎重的事。中共中央编译局在20世纪80年代初提出修订旧译文时经过了多次讨论,既提出自己的修改理由和方案,同时又广泛向社会征求意见,最终确定如今呈现在第二版中的译文。当时的改译,还引起了当时负责中共中央理论宣传工作的领导人胡乔木的大力支持和推动。1981年10月29日,中共中央编译局把小资料《列宁讲的“党的文学”和“无党性的文学家”是什么含义?》送呈胡乔木。胡乔木通过他的秘书先后六次同中共中央编译局就翻译问题交换意见,全力支持中共中央编译局的改译。比如,他说:“一、‘党的文学’的提法是不能成立的,正如‘党的农业’、‘党的工业’、‘党的自然科学’……等不能成立一样。只能说‘党的农业政策’、‘党的农村工作’、‘党的工业政策、工作’……”等等[8]。198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40周年。这年6月25日,胡乔木在中国文联第四届全国委员会第二次会议闭幕后的招待茶会上就文艺与政治的关系发表讲话,提到了调整党的文艺政策的问题,他说:“中央考虑不再用‘文艺为政治服务’、‘文艺从属于政治’这些提法,而改用‘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9]241在这次会议上,特意散发了列宁此文的新译文《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胡乔木讲为什么要调整中共中央的文艺政策,就是从中共中央编译局为什么要修订列宁此文的旧译文讲起的。他在讲话中指出,“有的同志说,‘党的文学’这个译法已经流行这么久了,现在忽然要改成‘党的出版物’,会引起很大混乱”。然而,他接着说:“我相信,如果我们是一个诚实的马克思主义者,如果我们是公正的,不带偏见的,有历史眼光的,那么我们读了中共中央编译局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室所写的《〈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的中译文为什么需要修改?》,一定会同意他们的意见。因为这个说明理由很充足,是无法辩驳的。”[9]241﹣245

经过反复推敲,修订后的译文的标题先确定为《党的组织和党的书刊》,后在1982年《红旗》杂志第22期发表的译文的标题改为《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10]5﹣8。《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第12卷所载的译文,基本采纳了这个译文,只正文中有若干小的改动。改译之难之慎重,由此可见一斑。

(二)关于爱国主义的“定义”

关于爱国主义的“定义”,列宁的一句话曾经非常有名,经常被加以引用,这句话是这样的:“爱国主义就是千百年来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的祖国的一种最深厚的感情。”③

但在《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进行修订时,这句话被改译了,改译的文本是:“爱国主义是由于千百年来各自的祖国彼此隔离而形成的一种极其深厚的感情。”④

这句话的俄文原文是: Патриотизм —— одно из наиболее глубоких чувств,закрепленных веками и тысячелетиями обособленных отечеств……从俄语语法结构看,这句话由一个主句和一个副句组成。主句说:爱国主义是一种极其深厚的感情。副句是讲这种感情是如何形成的:这种感情是由于一个个祖国彼此隔离了几百年几千年而固定下来的。

列宁的这句话出自他于1918年11月20日所写的《皮季里姆·索罗金的宝贵自供》一文。对于这一“定义”,在中文第二版修订之前共有三个译文。最早是由匡亚明翻译的,收在《新华日报》华北分馆1941年4月1日出版的《农村工作论文集》一书中。在中共中央编译局图书馆馆藏的是《大众日报》社1946年12月再版的版本,书名为《论农村工作》,收录本文的标题是《毕梯力姆·苏洛卿的宝贵的自供》。当时此句的译文是这样的:“爱国心是一种沾染最深的感情,是千百年来许多国家分立存在的事实所熏陶出来的。”[11]11应当说,这个最初的译文是符合俄文原意的。第二个译文是由莫斯科外国文书籍出版社1956年出版的中文版本《论工农联盟》中提供的。当时的译文是:“爱国主义是在独立存在的祖国的数百年乃至数千年中巩固起来的最深感情之一”[12]377。这一译文基本上也是正确的。第三个译文就是我国出版的《列宁全集》第一版第28卷的译文。

中文第二版在修订译文时发现了这句话是个错译,在经过讨论后最终形成了新的译文。新译文改正了两个错误:一是改正了原来对关键词“彼此隔离”的遗漏,原来把“彼此隔离”错译成“自己”;二是改正了原来弄错了的语法结构,原来把“由于各自的祖国彼此隔离而形成的感情”译成“对……祖国的感情”。这句译文的修订,在翻译本身上并没有产生什么大的争论,因为事实如此。有意思的是,因为译文的改错却也让用惯了错译文的人产生了不舍之情。

关于“爱国主义”问题是很复杂的,有人认为很难对它下定义,因为很难找到一个核心构成来定义它。而我们一般所谈论和提倡的爱国主义教育,实际上首先是一种民族情感。而这一点,列宁这句曾被错译的爱国主义“定义”就很符合这一要求,被我们国人广泛引用也就不足为奇了,甚至于我们的中共中央文件。1983年7月16日,全国各大报纸发表了中共中央宣传部和中共中央书记处政策研究室《关于加强爱国主义宣传教育的意见》。《意见》引用了列宁的“定义”,并对“定义”作了诠释。《意见》称,“列宁曾经说过:‘爱国主义就是千百年来巩固起来的对自己的祖国的一种最深厚的感情。’人们对祖国的这种神圣的感情是与他们的共同利益相联系的。迄今为止的人类社会,还是按照地域划分为国家的,这种情况还将在人类历史上持续很长很长的时期。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人民总是要在祖国这个政治的、文化的和社会的特定的环境中进行各种不同的斗争,首先是竭尽全力地为祖国和人民的前途而斗争。这就是千百年来爱国主义所以能够成为教育和鼓舞人们起来斗争的强大的精神力量的社会历史原因”。如果不引用列宁的“定义”,单纯来看也没有太大问题。殊不知,这句引经据典却是错了。由此可见,经典著作的翻译工作是多么重要,一旦出错,则影响甚大。改正错译相对来说,是学术翻译的问题,而改正人们头脑中形成的“既定概念”,则需要时间去消除。比如,此句的翻译改动,有些人不愿意改,可能是出于主观,认为改了以后,引经据典不好用了,也可能是客观存在的问题,可能有些人并不知道译文改了,这就需要编译工作者们进行宣传。

(三)关于“战时共产主义”和“余粮收集制”

这两个名词在《列宁全集》中可归类为译名。译名的统一工作对于《列宁全集》这样大规模成套著作集来说非常重要。《列宁全集》中的译名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普通译名,主要涉及概念、范畴、术语、提法等一些词或词组。这类译名中有些应该统一,而且完全可以统一。如“международная социал-демократия”原来有多种译法:“国际社会民主主义运动”“国际社会民主运动”“国际社会民主党”“各国社会民主党”“国际社会民主派”“国际社会民主主义组织”等等,新译文全部统一为“国际社会民主党”。有些译名可基本统一,个别地方灵活处理,如“парламентаризм”一词在全集中出现过数百次,其中四分之三以上可统一译为“议会制(度)”,而在有些场合这一译法则不合适,只能译为“议会活动”“议会斗争”或“议会”。

另一类译名是固定译名,包括人名、地名、书刊名、组织机构和党派团体名称等一些专有名词,共计2万多个。这类译名是必须统一的。在中文第二版的编译过程中,译校人员通过查阅大量资料,向有关专家求教,对这2万多个译名全部作了考订并逐个统一。

固定译名的统一相对来说还比较容易做到,而普通译名在统一上的难度是很明显的,因为这不仅是单纯的译名统一问题,而且还牵扯到历史史实、理论观点等问题,需要进行研究、论证才能成立。对这类译名,中文第二版所能做到的是力求统一,而在具体情况进行具体分析时也不强求统一。现在看来,这方面所做的努力还有进一步商榷的余地,这里仅以“战时共产主义”和“余粮收集制”这两个普通译名为例。

学术界对这两个译名的译法,在中文第二版修订时就提出来了,认为现译法不准确,会产生歧义,应该改译。持改译意见的代表学者恰恰是参加过中文第二版翻译工作的郑异凡教授。他认为,“战时共产主义”应改译为“军事共产主义”,“余粮收集制”应改译为“粮食征收制”等。

先说“战时共产主义”。这个词组的俄文是Военный коммунизм,关键词就集中在военный。从词义上说,военный有四个意思:(1)同战争有关的;(2)同军事有关的;(3)同军务有关的;(4)军人。郑异凡教授首先从翻译角度入手,他说,译做“战时”加上了时间的因素,回译就成为Военное время。同时从理论上,“战时”的译法时间因素太明确,“给人以仅仅是战争所迫使的不得已的临时措施的感觉”,“‘战时共产主义’的概念削弱了借助军事手段、军事方式推行共产主义的理念”[13]。“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现在特指苏俄1918年夏至1921年春实行的政策,由此决定了这是一个特定时期的政策。在这一时期,苏维埃俄国遭受国内战争和外国武装干涉的严重威胁。但在实际当中,这一政策远远超出了其特定时期,逐渐从一个“战时”政策发展成一个“包罗万象的”政策。列宁正是在总结战争时期执行这一政策时考虑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而使用这一词组的,其含义是在战争时期用军事手段直接向共产主义过渡。而用军事手段向共产主义过渡就演变成一种建设社会主义的设想和构想,在这里,“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就突破了“战时的”范围,变成了一种“非战时意义的”政策,一种“平时共产主义”[14]2政策。由此看来,译为“军事共产主义”更为恰当。

以上是从对这一政策理解的角度分析的。但提出维持原译的人认为,这是一个长期使用的概念,已经被普遍接受和采纳;而且政策本身确实起因于战争,是战争条件下采取的,战后还在执行是政策的延续;“军事共产主义”的译法可能不包括“战时”,因为它在任何时期都可以采取,不一定是在“战时”。

如果说,“战时共产主义”的概念是一种时间性、时效性的概念,那么,“军事共产主义”的概念则是一种方法性的概念。它强调的是借助军事方法、强制手段“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设想和构想,这已经是一种“平时共产主义”了,比如说可以把斯大林后来采取的强制手段、军事方法、社会动员等来建设的社会主义,称为一种“军事共产主义”,但那已经不是“战时”了。这样,不管是“战时共产主义”,还是“军事共产主义”,选择哪个译名都不能全面反映这个概念的内涵,都有所偏废。译“战时共产主义”时间限得过死,译“军事共产主义”则可能会理解过于狭窄,会以为是军事方面的共产主义,或者会过于宽泛,会超越战时时期,而将之运用于非战时的特点。实际上,我们现在对于这个政策是从两方面来理解的,它既是战时的产物,又有其军事方法的弊端。

其实,这个译名的争论正表明两种语言之间的转换之难。如果不用翻译,Военный коммунизм这个词很清楚,研究者只要潜心去研究这个政策就行了。但要转换成另一种语言,歧义就产生了。这个歧义可以由翻译本身的实践来解决,当然翻译实践离不开理论的研究作支撑。但就这个用语来说,其实还包括更多的内容。因为,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历史研究中只强调Военный коммунизм的战时性,而不认为它还包含着以军事手段直接过渡到共产主义的思想,所以改译也有拨乱反正的意味,但是要一个术语来承担这样的历史使命则有些过于沉重,即使改译又产生新的疑义,那么索性就维持原译了,将那些历史研究中的反思交给研究者。

再来看“余粮收集制”。这是与“战时共产主义”有关的一个重要名词,是“战时共产主义”最主要、最具代表性的政策之一,是一种农产品收购制度。

该词的俄文是Продразверстка,这是一个复合词,展开是продовольственная разверстка。从字面看продовольство是粮食之义,разверстка是个多义词,这里是分配、摊派、分摊的意思。原译译为“余粮收集制”,持改译意见的人认为应译为“粮食摊派制”或“粮食征收制”,郑异凡教授指出,“‘粮食’一词中没有余粮的意思,‘余粮’是中国译者根据自己的理解的意译”[13]。因此,“余粮收集制”的译法同字面词义严重不符,甚至是错误的。

把Продразверстка译为“余粮收集制”确实存在一定缺陷。首先是把продовольство(粮食)多译出一个“余”,其次是把разверстка(分配、摊派、分摊)译成了“收集”,确实与俄文字面词义远了点。但比较各种修改方案,看来也不尽理想,如译为“粮食分配制”“粮食摊派制”“粮食征收制”等等都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陷。如“分配”一词多指上级往下发放或下拨粮食的意思;“摊派”的词义是“由众人按比例分担”的意思;“征收”是政府依法向人民或机构收取(公粮、税款等)的意思,但当时政策规定是国家按固定价格收购。这些译法都不能反映当时粮食政策的特点。那么来看一下这个政策的内涵。

在内战的情况下,供应军队成为最大的问题。这样,苏维埃政权就采用了之前已实施的对付饥荒的粮食垄断政策。1919年1月,人民委员会批准了为执行余粮收集制而发布的《关于在产粮省收集⑤应转让给国家的粮食和饲料的法令》。该法令写明:“为紧急供应红军及缺粮地区所需的粮食……制定以下向国家转让多余粮食和饲料的办法。”从这一法令看,这一政策的初衷是征收农民手中的余粮,所以在这里把笼统的“粮食”一词按照法令所规定的内涵意译成了“余粮”。列宁本人也多次解释过这一政策实质。比如说,“余粮收集制(即收走余粮)”[15]338。再比如,“所谓余粮收集制,就是征收农民的一切余粮,有时甚至不单单征收余粮,还征收农民某些必需的粮食……”[16]141﹣142列宁用于解释时所用的是另一个意义更明确的词:излишки,即余粮。

当然,正如列宁指出的,在实际征收余粮的过程中,政策执行者的做法大大超过了法令所规定的范围,因为完全靠收集余粮无法满足战争的需要,不能保证供应军队和城市足够的粮食,再者也有执行过程中的扩大化的因素,最后余粮收集制实际上变成了粮食摊派制、粮食征收制。首先,无论产量如何,摊派任务必须如数完成;其次,征收的不仅是余粮,经常连口粮、种子粮也被收光。这完全无视农民仍然是小生产者的特点,因此,遭到农民的强烈反对。“余粮收集制”虽然在粮食征购工作上取得相当的成绩,但由于各地广泛爆发的农民骚动,到1920年下半年不得不考虑放弃和被取代。当时唯一可行的就是征收粮食税,这样,新经济政策中最本质的一个政策“粮食税”就在现实的压力下,在俄共(布)党内的争论中应运而生。

从分析来看,不管是维持旧译,还是改成新译,都存在各自的缺陷。所以当初修订中文第二版的人员最后认定维持旧译,主要是认为,旧译一直长期使用,有其特定的内涵,而且已成为固定的历史名词,已约定俗成,一旦改译,牵涉面太广。在未找到理想译法的情况下,以维持原状为宜。在最新一次中文第二版增订版的修订工作中,这两个译名仍然维持了原译。或许,争论仍将继续深入下去。

当然,第二版对译文的修改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

《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的译校工作是在中共中央编译局这样一支专业集体的共同努力下完成的,渗透着每一位译校者的智慧。如果说在翻译《列宁全集》第一版时,译校队伍还是一支年轻的、缺乏经验的队伍,那么到了第二版时,已经成长为一支成熟的、经验丰富的队伍了,第二版的译校质量因此得到全面的提升。当然,翻译是一种遗憾的艺术,这一点即使运用到经典著作的翻译上也不例外;翻译工作也是无止境的,因此对《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的翻译实践的讨论仍然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列宁全集》中文版的翻译出版凝聚了中共中央编译局几代翻译家、编辑和研究工作者的心血,极大地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在中国的学习、研究和传播。

注 释:

① 见《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第12卷,第96-97页之间的插图(书影)。

② 《毛泽东选集》,1991年版,第三卷,第877页注2和第878页注10。

③ 《列宁全集》,中文第一版,第28卷,第168-169页和《列宁选集》,中文第一版,第3卷,第627-628页。

④ 《列宁全集》,中文第二版,第35卷,第187页和《列宁选集》,中文第三版,第3卷,第579-580页。

⑤ 此处用词是разверстк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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