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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与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

2022-01-01张永帅

青海民族研究 2021年4期
关键词:边疆地区腹地变迁

张永帅

(云南师范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

长期以来,我们的历史地理研究,主要集中于对 “古代” 的研究,对 “近代” 关注不多,对近代边疆地理的研究则少之又少。具体到历史经济地理的研究,当然也是如此。近年来,在吴松弟、戴鞍钢等人的推动下,这一状况才逐渐改变,中国近代经济地理研究蔚然成风, 涌现出一大批高质量的研究成果,在此基础上撰写而成的九卷本《中国近代经济地理》①在关注近代中国经济变迁的时间进程的同时,主要以空间的视角,以510 万字左右的篇幅全面而深入地解析了近代中国的经济变迁,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中国历史地理重视 “古代” 轻视 “近代”的学科传统。

由于《中国近代经济地理》不仅从宏观上对近代中国经济变迁的整体面貌进行了描述,对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各个区域经济变迁共性进行了总结,而且还将全国划分为江浙沪、华中、西南、华南、闽台、华北与蒙古高原、西北、东北八个区域,分别深入探讨各区域近代经济变迁的背景、空间过程和内容,以及对各区域的近代经济地理面貌进行深描,从而使边疆地区被纳入到相关区域各卷中,其近代经济地理的变迁得到了一定的研究。②但是,边疆地区毕竟只是被纳入相关的区域中进行了研究, 因此,书中没有对近代边疆经济研究的特殊内涵进行阐发,读者也很难从中快速总结出近代边疆地区经济变迁统一与多元交织的立体图景。为此,笔者关注的是,如何理解九卷本《中国近代经济地理》的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以及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开展专门的近代边疆经济的研究又当如何进行?

一、“边疆” 以及 “边疆” 地区和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的意义

尽管有人主张, 边疆作为国家领土的一部分,除陆疆外还包括海疆和空疆,但学界主流的观点是以陆疆为主的领土边疆概念。[1]考虑到近代的具体历史语境,与目前学界的主流观点一致,本文所说的 “边疆” 即陆地边疆,不包括海疆和空疆。

“边疆” 是国家建构的产物,没有 “国家”“领土”的概念,当然也就无所谓 “边疆” 的存在,[2]因此,“边疆” 常常被解释为 “靠近国界的领土”。[3]从而,在国家层面看,“边疆” 又往往被视为是与 “中心”“核心”相对的一个概念,“就一般意义而言,它就是国家疆域的边缘性部分”,“边疆居民组成的边疆社会,与核心区社会或内地社会之间存在着许多根本性的差异。这样的差异性将边疆社会凸显为一种特殊的社会形态或社会类型。”[4]但是,如果仅仅把边疆理解为 “国家疆域的边缘性部分” 就难以解释我们为什么没有将广东、福建等处于中国东部边缘的相关省区视为边疆地区,而将位于中国西部边缘的相关省区视为当然的边疆地区。由此可见,“边疆” 一词除了 “国家疆域的边缘性部分” 这一地理涵义外,往往又是与经济发展的相对落后相联系的。尽管正如马大正指出的那样,“边疆” 是一个含义较广的概念,“边疆是一个历史的、相对的概念,只有综合地考虑了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和地理位置等因素后,才能得出一个相对明确的答案”,[5]但是,地理上“边缘” 并且经济上 “落后”,显然是界定边疆的主要指标。一般而言,一个国家疆域的范围不变,则地理上的 “边缘” 不会轻易发生变化,但经济上的 “落后”在相关因素的作用下很可能会被改变。因此,在一定时期内,一个国家的边疆在空间上的变化,主要是区域经济发展的结果。综合以上因素,中国当代的边疆地区包括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甘肃、新疆、西藏、广西、云南等省区。以大区来划分,这些省区又可以归为东北区,包括黑龙江、吉林、辽宁三省;北方区,与内蒙古自治区大体相当;西北区,包括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甘肃省;西南区,包括西藏自治区、广西壮族自治区和云南省。

边疆与内地共同构成整体上的中国,对中国历史的认识与理解,边疆与内地同样重要。近代时期,与中国交界的国家,或本身为列强,或沦为列强的殖民地,或受到列强的控制,成为列强从各个方向侵入中国的基地。列强不仅直接侵入边疆,并从边疆进一步向内地扩张。从这个意义上讲,在近代,中国首先接受西方的冲击, 有一个从边疆进入的方向。如此,则西方对中国的侵略与冲击,来自于两个方向,一是海洋方向上的,即从东部沿海首先登陆,再渐次向西推进;一是陆地方向上的,即从沿边地区进入,再进一步向内地推进。近代经济在中国的推进,在空间上,也是循着这两个方向进行的。因此,吴松弟先生将中国近代经济变迁的空间进程概括为 “自东向西、由边向内”。[6]如果仅仅重视 “自东向西” 变化而忽视 “由边向内” 变化,自然难以对中国近代经济变迁的空间进程做出合理、正确的解释。

对近代中国经济变迁的描述与理解, 从空间上,有必要将中国划分为沿海地区(主要是东部)、边疆地区(主要是西部)和内地(主要是中部)三大区域类型。对这三大区域经济变迁的全面描述与近代经济地理格局形成机制的分析,在多样性中追寻统一性, 才能对近代中国经济变迁的空间差异,以及因此种 “差异” 而形成的近代中国经济地理格局形成一个整体性的认识。这也就是说,从整体上认识近代中国经济和近代中国社会,必须重视对近代边疆经济和边疆社会变迁的研究,重视对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的研究。

沿海地区(主要是东部)、边疆地区(主要是西部)和内地(主要是中部)三大区域类型,各有其特点,但综合地看,边疆地区显得更为特殊。从现代国家治理的视角看, 当代中国边疆具有市场边缘、交通末梢、开放末端、人才洼地、社会发育度低、文化异质多元、地缘环境敏感复杂、自然生态脆弱易损等区情特点,[7]这些特点决定了边疆治理在国家治理中的特殊地位。边疆地区的这些特点,既有在现实中形成的,也有从历史延续下来的,如果不了解历史,不了解现实与历史的联系,就很难真正理解现实。因此,进行边疆治理历史的研究,特别是历史边疆地理的研究,是推进和提升边疆治理质量和水平的内在需要。所谓历史延续下来的 “历史”,其直接对象不是古代,而是近代,因此,推进历史边疆地理的研究,从现实需要看,近代边疆地理的研究是首先应该加强的。

边疆治理的最终目的是边疆发展,而边疆经济的发展是边疆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首要的和基础的部分。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边疆经济的发展,很难有边疆社会的整体发展。同时,与边疆区情特点相联系的民族问题、宗教问题和贫困问题的真正解决, 也有赖于边疆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从历史到现实,进行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的研究,明了边疆与边疆治理演进的历史逻辑,可为正确认识边疆问题、理解边疆社会,解决边疆问题、深化边疆治理,提供 “历史” 智慧。

二、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进展

(一) 中国历史地理研究下限的变化与中国近代经济地理研究的开展

历史地理的研究时段是历史时期,其上限应该是文字的出现,下限应该与当代相接。[8]但是,在过去较长时间内,大量的研究成果主要是对古代历史地理的研究,对近代以来的历史地理鲜有研究。为此,邹逸麟、吴松弟曾专门撰文呼吁历史地理工作者 “尤其要注重研究与经济建设有关的重大课题”,建议“历史地理学研究的历史时代应尽量后移,尤其要加强对明清乃至民国时期历史地理的研究”,“注意将历史状况与现今状况进行比较, 在深入细致研究的基础上找出规律性的东西”。[9]大致在20世纪90年代,这一状况开始发生了变化,对明清以来,尤其是近代以来的历史地理进行研究的成果逐渐增多。

历史经济地理作为历史地理的重要分支,虽长期受到重视, 但以往的研究也是过于偏重古代,且以历史农业地理的研究成果最为丰富。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 近代经济地理的研究日益受到重视,成果也渐趋丰富, 近代工业地理的研究得到开展,主要集中于对近代工业布局的探讨;③近代农牧业地理研究,虽鲜有专门的著作,但相关研究可谓别出心裁,如王建革的《农牧生态与传统蒙古社会》④运用生态人类学和历史学的方法,主要根据满铁资料对近代蒙古草原的生态与社会进行了广泛、深入的探索,对于考察蒙古高原近代农牧业地理有一定的借鉴意义;成果最为丰富者,则非近代商业地理的研究莫属。在近代商业地理研究中,最为引人注目、整体水平最高者当属复旦大学吴松弟、戴鞍钢带领的 “港口—腹地” 学术团队的系列成果。该团队以“港口—腹地” 互动的视角,主要通过进出口贸易的研究,探讨中国各区域卷入世界市场的过程,及由对外贸易带动下的经济变迁的空间进程与区域差异,现已完成硕士、博士论文20 余篇,出版相关著作10 余部,在学术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在 “港口—腹地” 研究的基础上,对相关区域近代经济地理进行全面研究日趋成熟, 如樊如森的《近代西北经济地理格局的变迁(1850—1950)》⑤,由吴松弟主编的九卷本《中国近代经济地理》一书从全国和区域尺度,在关注近代中国经济变迁的时间进程的同时,主要以空间的视角,以510 万字左右的篇幅全面而深入地解析近代中国的经济变迁,不仅填补了全国性近代中国经济地理研究的空白,也把中国历史经济地理的研究推到了一个新高度。

(二) 旧海关出版物与近代中国边疆经济地理研究

有关中国近代历史的文献,从撰著者分,可分为由中国人撰写的和由外国人撰写的两类;从撰著方式分,可分为使用传统方法撰写的和使用科学方法撰写的两类。当然也有兼而有之的。中国旧海关内部出版物则属于由外国人主导,使用科学方法编撰,由海关出版的系列文献。从涉及的内容看,海关内部出版物非常丰富, 不仅是研究中国近代海关史、对外贸易史的基本资料,也是研究交通史、产业史、医学史、生态变迁史和地区历史的多方面的资料;从涉及的地区看,海关出版物以海关和海关所在地区为主要记述对象,关注与海关有贸易关系的各个地区的方方面面的情况,因而几乎涵括了近代中国的所有地区。[10]近代中国的边疆地区,那些设立海关的地区, 自然是海关出版物主要的记述对象,有些没有设立海关的地区则因其与相关海关的贸易关系,也是其重要的记述对象。因此,研究近代中国的边疆地区,特别是研究近代中国边疆的经济史和经济地理, 海关内部出版物是必不可少的资料。特别是由于海关出版物具有一般的中文文献多不具备的 “系统”“科学”“丰富”“准确” 的特征,对边疆地区相关问题进行深入研究、量化研究、空间视角的研究,海关出版物更是无可替代的资料。以往尽管已经出现了一些对中国边疆地区近代经济史进行专题的和综合的研究成果,但是受资料和研究视角的制约,真正意义上的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的研究迟迟没有得到开展。近年来,随着海关出版物进一步的整理与出版,随着中国近代经济地理研究热潮的持续,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的研究逐渐受到重视,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边疆口岸贸易与边疆地区经济变迁研究。沿边口岸是近代中国口岸的重要组成部分,利用旧海关出版物贸易统计与贸易报告可以对边疆口岸贸易和边疆经济变迁问题进行深入而又具体的研究。代表性成果有姚永超的《国家、企业、商人与东北港口空间的构建研究》⑥和张永帅的《空间视角下的近代云南口岸贸易研究》⑦。前者以营口、大连、安东(今丹东)三港为考察的具体个案,系统利用旧海关资料、“满铁” 调查报告等,首次对东北港口空间的构建问题作了全面的事实重建和逻辑论证,认为国家、企业和商人等构建行为主体能动性的不同导致了各港口发展绩效的差异;后者充分利用旧海关资料,以空间的视角,主要运用数学统计和定量分析的方法,在描述近代云南蒙自、思茅、腾越(今腾冲)三关腹地范围和外部市场特征的基础上,探讨外部市场、内部区域特征对三关贸易特征形成的塑造作用,认为口岸贸易特征的形成与演进是其腹地与外部市场两个扇面共同作用的结果。

此外,由吴松弟、樊如森等著《“港口—腹地与北方的经济变迁(1840—1949)》⑧虽非研究边疆口与边疆地区经济变迁的专书,但辟有专章对东北的营口、大连、安东等边疆口岸贸易的发展与其腹地的经济变迁进行了系统的论述。其他有关近代边疆口岸贸易与边疆地区经济变迁研究的论文由于数量相对较多,此不一一枚举。

尽管如此, 利用海关出版物对西北边疆地区、北部边疆地区近代经济变迁进行研究的成果不多,需要拓展;对西南地区、东北地区的研究还需要进一步深入;有很多的旧海关出版物还没有充分地利用。这都是以后需要加强的。

二是边疆地区对外经济联系研究。边疆地区的对外经济联系包括一般意义上的对外(国)经济联系和通过对外而与国内其它地区的经济联系两个方面的内容,而这也恰恰是对边疆地区经济全球化的反映。比如,1889年蒙自海关贸易报告指出,当时自外入滇有六条主要商路,就很好地为我们勾勒出了云南对外交通的基本状况,我们可以在此基础上分析云南对(国)内对(国)外经济交往的主要走向及其成因,并通过前后对照,探讨云南的对外交往在近代发生的变化及其时代意义。比如,张永帅、胡一帆《香港贸易网络与近代滇粤贸易关系》主要利用旧海关资料,从广东与云南土货进口的关系入手, 考察了蒙自开埠后滇粤两省贸易关系的变化,认为近代以来以香港为中心逐渐构筑起来的跨国性区域贸易网是滇粤经济交往发生变化的空间动因。⑨

边疆地区既可以直接对外(国)联系,也可以通过国内其它地区与外国实现经济往来,具体情形如何,在不同的时期分别是什么样的,不同的边疆地区又有何差异, 海关出版物中有很多相关的资料,亟待我们充分利用,进行更为充分、深入的研究。

三是边疆地区经济发展的空间格局与区域差异研究。从总体上看,边疆地区是我国地理环境复杂、民族文化多样体现最为集中的区域。地理环境复杂和民族文化多样是边疆地区经济发展的空间格局和区域差异形成的重要原因。在海关出版物中,对此就有很多的记述。比如,腹地的自然面貌、人口(民族)分布、消费能力、产业格局既是腹地经济发展格局的表现, 也是区域差异形成的原因,从这几个方面入手可以较好地对边疆地区经济发展的空间格局和区域差异进行深入的研究。张永帅《腹地变迁: 近代云南三关贸易地位形成的空间过程》利用海关资料对近代云南的口岸/腹地格局的变迁进行了详细描述,《腹地特征与近代云南三关的贸易地位》则利用海关资料分析了腹地自然与人文特征对近代云南三关贸易地位的形成的影响。⑩但是,除了从具体问题入手,利用海关资料对边疆地区经济发展的空间格局和区域差异进行研究外,还应该从整体上描绘各边疆地区经济发展的空间格局,总结和描述不同边疆地区的区域特征,而这应该是我们进一步努力的主要方向。

四是外国人对近代中国边疆的地理认知研究。为了使海关人员熟悉中国以便于开展工作,中国旧海关曾派员或由海关人员就工作之便到中国各地旅行和调查,在此基础上撰写而成的各种旅行记或调查报告,成为中国旧海关内部出版物的重要组成部分。此类旅行记或调查报告,它们篇幅一般都不是很长,所述内容具体、集中,主要记述旅行或调查的经过、所到之处的自然与人文状况,以及旅行人员对当地社会的观感与认识等,为我们了解和研究当时的中国地方社会提供了一手资料。海关人员从自身角度出发对中国地方社会的观察与认知代表了当时一部分外国人对中国的认识,为我们分析和探究以海关人员为代表的外国人的 “中国观” 提供了素材,而借助外人之眼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地认识近代的中国。比如,李爱丽主要利用海关洋员廷得尔对海南岛的考察报告《海南岛地理概述》,对外国人对海南岛的考察和琼州的开放与设领的历史进行了论述,认为《海南岛地理概述》不仅是目前所知最早的西方人对海南岛的考察记录,有助于我们研究西方人对海南岛的认知历史。[11]

但是,截至目前,利用海关出版物研究外国人对近代中国边疆的地理认知的成果还非常少。现在,海关洋员对边疆的考察报告,已有相当的部分经整理后公开出版,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些资料对这一主题进行广泛而深入的研究。

总之,尽管利用海关内部出版物对近代中国进行研究蔚为风气, 涌现出一大批高质量的成果,但相对而言,研究者关注的区域主要为沿海、沿江地区。虽然已经出现了一些对边疆进行研究的成果,但还远远不够,需要进一步拓展研究领域,进一步提升研究的质量与水平。

(三)《中国近代经济地理》 与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

九卷本《中国近代经济地理》,具体涉及到边疆地区的分别是第四卷《西南近代经济地理》、第五卷《华南近代经济地理》、第七卷《华北与蒙古高原近代经济地理》、第八卷《西北近代经济地理》、第九卷《东北近代经济地理》。各卷框架不同,大致存在两种不同的写作方式,一是将 “本” 卷研究的空间对象作为一个整体的区域,对其近代经济的变迁和地理图景的生成进行 “部门式” 的研究;一是在本卷研究的 “大区” 之下以省区作为具体研究的空间对象,对各省区近代经济的变迁和地理格局的演变进行 “部门式” 的研究。属于前者为第五卷、第七卷、第九卷,属于后者则为第四卷、第八卷。

内容框架和写作方式之所以不同,在很大程度上,是根据实际的历史情形即该大区在近代是否形成为内部联系紧密的一个 “整体性” 区域而做出的选择。但是,由于将其研究的空间对象作为一个整体的区域,在第五卷、第七卷中,作为边疆省区的广西和内蒙古,其近代经济变迁和经济地理格局的变化,分别被融入华南、华北与蒙古高原之中,弱化了对其边疆内涵的挖掘与研究。与此相反的是,第四卷、第八卷的分省区研究,边疆省区独立成 “篇”、成“编”,近代西南和西北边疆省区的经济地理得到较为完整的呈现,可视为近代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的初步研究。第九卷的情况相对特殊,其所指东北地区“包括今天的辽宁、吉林、黑龙江以及内蒙古东部的呼伦贝尔市、通辽市、赤峰市、兴安盟地区和河北省东北部部分地区”,[12]也就是近代历史上一般所说的东北地区,作为其主体的现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都是边疆省区,因此,该卷虽不是在东北 “大区” 之下以省区作为具体研究的空间对象,但仍属于近代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的研究。

具体而言,第四卷《西南近代近代经济地理》由“四川篇”“云南篇”“贵州篇”“西藏篇” 构成,其中的“云南篇”“西藏篇” 对云南和西藏的近代经济地理分别研究,内容比较完整,可看作近代云南经济地理和近代西藏经济地理的初步研究成果; 第八卷《西北近代经济地理》由 “第一编 近代陕西经济地理”“第二编 陕甘宁边区经济地理”“第三编 近代甘宁青经济地理”“第四编 近代新疆经济地理” 构成,由于 “甘宁青分省本是到了民国时期才发生的事,因此,从经济地理格局上看,甘宁青在分省之初的一段时间内, 实际上仍处于同一经济系统之中”而将甘肃、青海、宁夏作为一个 “经济区” 来研究,[13]因此,书中相对完整的边疆经济地理的研究,就只有 “第四编” 了。由此,从内容的相对完整性看,九卷本《中国近代经济地理》对边疆地区的研究,则有云南、西藏、新疆三省区和东北地区。以后,对近代云南、西藏、新疆的经济变迁进行 “区域地理” 的研究,当以此为必要的学术基础;以后,不论是分省,还是将东北地区作为整体,对近代东北边疆经济地理进行研究,《东北近代经济地理》都是必须要参考的。

黑龙江、吉林、辽宁、内蒙古、甘肃、新疆、西藏、广西、云南等当代边疆9 省区,九卷本《中国近代经济地理》已对其中的6 省区进行了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的研究,可谓对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的进一步研究打下了坚实基础。尽管如此,但受研究主旨影响,这些研究对边疆省区经济变迁和地理格局变化的 “边疆” 内涵挖掘是很不充分的,这是后来者需要注意的。

三、推进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应注意的几个问题

综上所述,受历史地理学研究下限的变化和近代经济地理研究积极开展的影响,以及海关资料等新资料带来的研究条件的改善,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得到了很大发展。但也只是初步的发展,目前的成果还很零散,往往只是就边疆经济地理的某一方面或某一点上的问题进行研究,既缺乏对近代边疆经济变迁和经济地理演变的整体性特征即“边疆性” 进行宏观研究的成果,也缺乏以某一边疆地区为具体研究对象,对其近代经济变迁和经济地理格局进行全面研究的 “区域经济地理” 的成果。很显然,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是一个亟待加强的学术洼地。但可以想见的是,随着近代地理,尤其是近代经济地理研究队伍的壮大,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将会得到大大的推进。着眼将来,笔者以为,进行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的研究, 以下几个问题,是研究者需要明了,或应当注意的。

(一)中国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研究的基本路径

对边疆地区经济变迁及其地理格局的演化进行研究即边疆经济地理研究,大体可有两种不同的研究路径:一是把边疆地区视作一个整体,重在描述边疆经济变迁的共同性和边疆特色(与内地比较);二是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研究, 即选择一个边疆区域,具体论述其经济变迁及地理格局的变化。但是,如果没有对具体边疆区域的研究为基础,就很难对边疆经济地理做出整体性的归纳。因此,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研究既是边疆经济地理研究的路径之一,又是对边疆经济地理进行整体性研究的必然前提。

进行区域经济地理的研究,一般的做法:首先是描述事实, 即这一区域发生了哪些经济变化,具体表现在什么方面,对其进行全面梳理;其次是探究原因,即对影响该区域经济变迁的主要因素进行深入分析;三是总结特征,即对区域经济变迁的时空特征进行系统归纳。进行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研究,也当如此。这不是说,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研究和内地区域经济地理研究并无二致,而是说,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研究的特殊内涵决定于边疆区域的自然与人文特性,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研究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挖掘边疆地区经济变迁的 “边疆” 特性。此外,边疆既是 “国家疆域的边缘性部分”,当然也是国家疆域的必要组成部分,边疆区域经济的变迁必然离不开国家和时代的塑造,边疆经济变迁究其实质乃是国家经济变迁在边疆地区的反映, 因此,对“统一性” 的描述与归纳也是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研究的重要工作。因此,如果没有对全国的关照,没有区域的比较,也就无法真正凸现边疆地区经济变迁的 “边疆” 特性。总之,在边疆区域经济地理研究中,须认识到:一方面要在 “统一性” 中发掘 “特殊性”,另一方面,要把 “特殊性” 看作 “统一性” 的差异化表现。惟有如此,才能以边疆地区的、个案的研究,具体而又深入地理解国家经济变迁在空间上既是多元的,又是一体的。

“近代的边疆地理不仅极不同于内地, 而且各个边疆地区又有各自的特点”,[14]研究边疆各省区近代经济地理,实际上是在描述边疆经济变迁的多元空间图景。不同边疆省区的对内、对外经济联系有差别,影响其经济变迁的动力机制不同,经济变迁的表现也各有侧重,因此,试图在边疆各省区近代经济地理研究的基础上,归纳和总结 “整体” 意义上的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特征的一个必要前置工作,便是对边疆地区进行分类。从这个意义上讲,前文把边疆省区分为西南边疆、西北边疆、东北边疆和北部边疆, 虽着眼于其在中国版图中所处的位置,但也符合其近代经济变迁的内在逻辑,符合在行政区基础上的近代经济区形成与演化的基本事实。从而,近代边疆经济地理的研究的步骤则是:边疆省区经济地理—边疆地区经济地理—边疆经济地理。

(二)在 “港口—腹地” 互动关系中理解边疆经济变迁的特殊空间机制

由于近代中国经济变迁的最初因素是由西方传入的,这就使得通商口岸在近代中国经济变迁与现代经济发展的早期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这是因为,一方面中国所产土货需借助于通商口岸运销到国际市场上,外国输入的洋货亦需通过通商口岸转销于各地,进而使中国的广大地区逐步地纳入世界资本主义市场体系;另一方面,近代中国的工业化进程也往往是首先由通商口岸城市开始,然后逐步展开, 通商口岸不仅起了先导和带动的作用,而且往往是工业化的重心地所在。在这一过程中,各个口岸在相互竞争中实现了对中国广大地区的 “分割”,从而使相应的地区成为自己的腹地,近代中国经济的一系列变迁和现代经济的成长, 以及区域差异的形成,无不与口岸—腹地的互动作用密切相关。

随着第一次鸦片战争和第二次鸦片战争及与此相关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定,中国已经对外开放除香港之外的约30 个通商口岸。除位于新疆的伊犁(1852年开埠)、塔尔巴哈台(1852年开埠)、喀什噶尔(1860年开埠)等少数内陆和边疆口岸外,这些口岸大都地处东部, 基本上形成了以东部沿海、沿江口岸为主的口岸体系。中国的对外贸易也形成以上海、天津(包括香港)等少数东部沿海口岸为龙头,以其他沿海、沿江口岸为主要节点,以相关交通运输线为连接,以埠际贸易为主要展开形式的口岸贸易网络。[15]在这一口岸贸易网络中,广大的内陆地区, 要么被基本排除在这一口岸贸易体系之外, 依然以传统的民间贸易为对外贸易的主要形式;要么将本地所产土货通过层层转运,进入埠际贸易网络,从而或多或少地被纳入到口岸贸易网络之中。当然,绝大多数的内陆地方实际上这两种情况是兼而有之的,这其中尤以未开埠的边疆地区为甚。而随着沿边口岸的开放,几乎所有的边疆省区,其经济变迁和现代经济的成长, 则又有了来自本省、本区口岸的辐射与影响。下面不妨以云南为例来说明口岸与腹地的互动如何影响边疆经济变迁。

蒙自开埠之前,英国和法国势力已开始深入与云南接壤的缅甸、老挝、越南等地,云南不可避免地与英法产生贸易,已开始与世界市场产生联系。但是,由于云南本省没有开埠,不难想象,以上贸易必然受到很大限制,贸易规模应该相当有限。因此,云南的对外贸易一方面仍然以与临近各国的直接贸易为主,另一方面云南土货进入世界市场和洋货进入云南也还需要借助于中国其他口岸的层层转运。而在这一转运过程中, 云南不仅距离东部沿海、沿江口岸非常遥远,而且交通条件很差,因此,现代经济到达云南的时间远比东、中部地区晚,现代经济的规模与经济变迁的幅度也远落后于东、中部地区。

随着蒙自、思茅、腾越等口岸的相继开放,现代经济可直接从这几个口岸城市登陆, 然后向内推进,从而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以上不利局面。受进出口贸易快速发展的推动,云南各地区的经济发生了程度不同的变化,传统经济受到冲击,现代经济出现并日益发展。云南近代经济的发展之所以在全国特别是在西南地区能占有一定的地位,是与其拥有自己的通商口岸这一有利条件分不开的。云南内部各地经济发展水平的不平衡性的形成,是与各地距离蒙自等通商口岸的远近以及受这些口岸辐射力度的大小分不开的。蒙自关的腹地,其经济相对发达, 既是清代以来云南经济重心东移的结果,更是在蒙自贸易带动下经济快速发展的产物;腾越关的腹地, 其经济发展水平总体落后于蒙自关的腹地, 在很大程度上与腾越贸易落后于蒙自贸易,对腹地经济发展的拉力不足所致;思茅关腹地经济发展水平最为落后,更是与思茅贸易地位的低下完全一致的。

但是,近代中国绝大部分的进出口贸易都是通过沿海海关发生的,内地海关在全国贸易总额中占一定的份额,而沿边海关所占份额极其微小,[16]这就使得沿边口岸对周围地区的社会经济也就难有如东部口岸那般较明显的促进和带动效应。[17]近代云南经济虽不无发展,但总体依然落后,原因之一,就是蒙自、思茅、腾越等作为沿边口岸,对云南经济发展的促进与推动不足。

口岸与腹地的互动,包含两个相反方向上的内容:一是口岸对腹地的作用,二是腹地对口岸和口岸贸易的作用。以上乃属第一个方向上的内容。

在第二个方向上,不同口岸贸易的地位和贸易特征的形成既是对其腹地经济状况的反映,也是其腹地特征和腹地经济发展情形作用于口岸贸易的结果。近代云南三关贸易地位的形成,是与其各自的腹地特征密切相关的。蒙自关腹地内,地形相对平缓、瘴疠影响较轻,交通优势明显,人口数量多、经济相对发达,从而对蒙自关贸易形成强有力的支撑, 这是蒙自关在三关中地位最为突出的重要原因。在这些方面,思茅关又逊于腾越关,所以,思茅关的贸易地位也就不及腾越关了。近代云南口岸贸易的波动与以雨水、瘴疠为代表的腹地自然生态特征密切相关。而蒙自、思茅、腾越三关贸易变动趋势的差异,同样是与其各自的腹地特征和腹地经济情形密切相关的。近代云南三关,蒙自贸易范围内物产相对丰饶,经济相对发达,从而保证了其进出口贸易的较快增长,且波动较小;腾越和思茅贸易范围内土地普遍贫瘠,出产匮乏,而且人口稀少,从而使得此二关的贸易增长速度远不及蒙自,且波动相对剧烈。但是,腾越毕竟还有来自四川西南的黄丝以为大宗出口商品, 且在缅甸市场有较大需求,再加上大理等地经济尚且比较发达,可以支撑腾越贸易以一定的速度发展。思茅出口之最大宗的货物来自滇南所产普洱茶,基本上限于在缅甸、柬埔寨等邻国销售,出口数量有限,无力支撑思茅出口贸易的增长;又因思茅进口之大宗商品棉花不仅要受到降水变化的极大制约,而且思茅等地进口棉花基本上是用来纺纱以织成土布,而土布市场却是日渐萎缩。从而造成思茅进出口贸易增长缓慢,甚至下降的局面。⑪

总之,港口/口岸—腹地的互动关系,是从空间角度理解中国近代经济变迁的一把钥匙,只是不同的地区,港口—腹地互动的具体内容有所差异。这就需要我们具体分析边疆地区港口/口岸—腹地互动的具体形态,以理解边疆经济变迁的特殊空间机制。

边疆地区,与内地省份不同,随着沿边口岸的开放,基本上也都处于对外开放的前沿。外国先进生产力进入中国, 沿边开放口岸是其重要登陆点,并由边向内扩展,从而与从沿海口岸发端 “自东向西” 方向上的渐次扩展一道促成了近代中国经济的一系列变迁。中国的各个地方,或受 “自东向西” 方向上的影响,或受 “由边向内” 方向上的推动,或兼而有之,或早或晚,程度不同,开始了经济 “现代化”的变迁历程。尽管不可否认的是,从全国尺度看,无论受到影响的空间范围的大小,还是区域人口的多少,“自东向西” 都是主要的方向,“由边向内” 则是次要的方向,但是,从区域的尺度看则未必如此。对于广大的边疆省区,尤其是西部各沿边省、区而言,由于其与沿海口岸的距离遥远, 受其影响较小,因此,在本省、区内口岸未开放之前,其经济变化不仅不明显,而且仅涉及少数行业和部门,涉及的地方也非常有限,而随着本省、区内口岸的开放,其经济变迁的内容大为扩展、速度明显加快。很显然,近代中国西部沿边省、区的经济变迁,“由边而内” 显然才是更主要的方向。

当然,具体描述边疆地区的经济变迁,不能因此而忽视 “自东向西” 的作用,而是要具体分析 “自东向西” 与 “由边向内” 在特定地区的相互关系及演化轨迹。如果说,西部边疆省区,其经济变迁,“由边向内” 是更主要的方向,那么,东北地区,因其既有沿海港口/口岸,又有沿边口岸,其经济变迁的空间机制就更为复杂。若就整个东北地区而言,显然以沿海口岸的影响更大,而以省区而言,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的情形又有差别,当作具体分析。换句话说, 应注意以不同的空间尺度理解与运用“港口—腹地与中国近代经济变迁” 这一分析范式,才可能更为准确地阐明 “港口—腹地” 对不同边疆地区具体作用的内在机理。

(三)以时空交织的视角解析边疆经济变迁

长期以来, 学界对近代中国经济变迁的研究,基本可以归类在编年史或断代史的研究视野之下,其主要运用历史学的方法,以时间为经,以事实为纬,重视对经济现象发展演变过程的描述。这种描述因为往往忽略地域差异,大多只能让人形成一种虽看似具有整体性但又模糊不清的印象;这样的研究成果一般只能让人掌握相关经济现象的时间/时代特征,无法让人了解其空间/地理特征。由此可见,不以时空交织的视角解析近代中国的经济变迁,要想得出令人满意的结论,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在近代边疆经济变迁研究中,当然也离不了时空交织的研究视角。边疆经济的变迁,在 “时间” 上和 “空间” 上均有其特殊性,也只有通过对其 “时间”特性和 “空间” 特性的把握,才能发现边疆在近代中国经济变迁中的特殊意义,也才能更为全面、准确地理解 “近代中国经济”。譬如,如果没有充分认识到蒙自开埠这一时间节点的特殊意义就无法理解云南近代经济史的起点何以要定为1889年, 而不是1840年;[18]如果没有充分认识到云南地理环境的复杂和民族文化的多样,就无法正确理解近代云南经济变迁的复杂性与多样性,就难以准确把握近代云南经济变迁的特殊内涵。

(四)在 “传统与现代” 中把握边疆经济变迁的复杂性

所谓 “经济变迁”,是指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的转变。具体表现主要有:农业的外向化和市场化发展,现代工业的起步与发展,新式交通的出现与发展,新区域市场格局的形成,经济中心主导型的城市体系代替行政中心主导型的城市体系,等等。但是,由传统走向现代的 “经济变迁” 的过程、方式、结构及具体体现等,不同的地区往往差别很大。以云南和新疆农业经济的变迁差别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近代以前,云南农牧产品出口种类不多、数量不大。但在1840年以后,尤其是随着蒙自、思茅、腾越等地的开埠,对外贸易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农牧产品成为出口商品。据吴兴南的分析,1912年后,云南三关输出的农产品货物种类多达295 种之多(含三关重复统计货种),其中生丝、豆类、猪鬃、茯芩、麝香、雄黄、植物染料、木耳、火腿、熟皮、牛羊皮、细毛皮类、茶叶、蜂蜡、山薯、香菌、纸烟、栗子、各种棕麻绳、棕片、核桃、粉丝、土纸、草编凉鞋等20 余种又属于重要的出口农产品。[19]出口农牧产品种类增加如此之多,说明其商品化程度有了很大的提高。但稍作深入分析,即可发现,云南出口的农产品以一般农副产品和土特产品为主,多属于狭义上 “农业” 产出的范畴。与此相反的是,新疆出口的农产品,则以畜产品为多,“新疆地区与俄国贸易的商品结构,以中俄各地的土货为主,俄国出口到新疆的商品主要是纺织工业品,而新疆以本地土产牲畜、皮毛及手工业品为贸易物品。”[20]

农业产出的差别决定于农业生产环境的不同,这也就是说,不同边疆地区经济变迁的内容、方式等之所以不同, 根本上在于其自然与人文环境不同。那么,就应从边疆地区自然与人文系统的复杂性,来认识边疆地区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转变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借用汪敬虞先生有关中国近代经济史研究中心线索是 “资本主义的发展与不发展” 的观点,[21]笔者以为,可以从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转变的 “量” 与“质” 来评价一个地方经济变迁的广度与深度。无论从涉及的部门、领域和影响的范围等“量” 的方面看,还是从经济结构、变化趋势与性质等 “质” 的方面看, 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转变的广度与深度,总体而言边疆地区落后于东部沿海地带。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又不能一概而论。一方面,与东部沿海经济的差距,边疆不同地区不可一概而论。边疆靠近口岸的地区一般并不比沿海落后多少,甚至在某些方面、某些行业和领域比东部沿海还要先进,如云南的石龙坝水电站是中国最早的水电站、滇越铁路是我国最早的跨国铁路。另一方面,边疆与东部沿海经济的差距,不同的时期,也不可一概而论。由于沿边口岸的开放,总体上晚于沿海口岸,边疆地区现代经济起步晚,发展缓慢,但随着大量沿边口岸的开放,现代经济随之快速成长,其与东部沿海地区的差距是日渐缩小的。

近代中国经济变迁的方向是传统经济向现代经济的转变,但这种转变的过程很漫长,在很长时间内,各个地方都是以传统经济为主体的。现代经济的成长往往不是直接替代传统经济,而是长期依附于传统经济而逐渐获得发展的。由于边疆地区受到的外来冲击小于东部沿海地区,加之其经济发展的基础薄弱,工商业经济普遍没有得到发展,这种转变的过程也就更加漫长。这是一般的情形,但各边疆地区也不是铁板一块,其区域内各地的情形又不尽相同。以云南为例,经济发展相对较好的地区,首先是滇池区域和洱海区域,然后是各个面积大小不等的坝区, 原因就在于这些地方地理环境优越,有着较为良好的历史开发基础。

(五)国家视角、区域视角与全球视角的相互关照

“边疆是国家疆域的边缘性区域”,因此,边疆地区长期存在一个 “国家视角” 下的内地化的任务。边疆内地化指 “在既定地理条件下,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疆域范围内,其边疆地带的政治、经济地位在与核心区域社会相较下的质变过程。[22]由于边疆地区远离国家几何中心和政治统治中心,交通又长期不发达,对内联系不便,所以,边疆内地化是一个通过与内地交往条件的改善、往来规模的增加和频次的提高而与内地日趋均质化的过程。总体而言,边疆内地化越往后来越是加强的,但在古代,由于边疆与内地交往条件的改善非常缓慢,边疆内地化进程也就非常缓慢,进入近代以后,边疆内地化空前加速, 这除了作为边疆内地化强大的物质载体——边疆地区近代交通建设的推进,便利了边疆与内地的交往外,[23]还是沿边开放使得边疆地区打破国家界限,日益深入地卷入全球化进程,区域与地缘关系重构的结果。

受地理位置、地形及交通的影响,长期以来,云南的经济发展相对地呈现出对国内封闭、对国外开放的特征。[24]但在蒙自、思茅、腾越等口岸开放后,伴随对外贸易的发展,云南不仅与西南地区其他省份的经济往来变得日益密切,而且通过香港的纽带作用建立起了与上海、江浙、两广等地区的经济联系,从而使得近代的云南与内地的经济往来开始密切起来。云南的例子充分说明,如果仅仅将边疆视作国家的边缘地带,没有同时考虑到边疆因与外国接壤或邻近,而在沿边开放的前提下成为跨国性区域经济网络的组成部分这一事实,就很难正确和全面地认识边疆社会在近代的一系列变化。更进一步讲,一般认为,区域化是全球化的组成部分,跨国性区域的构筑是全球化的结果之一,对近代边疆的认识与研究就应综合运用国家的视角、区域的视角和全球的视角,从全球、区域(比如东亚、亚洲)等空间尺度重新审视和理解长期以来被认为是国家边缘的边疆与边疆社会。

注释:

①由吴松弟主编的《中国近代经济地理》,是对当下研究成果之总结,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于2015—2017年出版。

②九卷本《中国近代经济地理》出版后,得到学界和社会的一致好评, 据不完全统计, 已发表书评和学术报道20 余篇,并先后获得上海市第十四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

③代表性成果主要有向玉成《中国近代军事工业布局的变化述论》(《四川师范大学学报》1997年第4 期)、谢放《抗战前中国城市工业布局的初步考察》(《中国经济史研究》1998年第3 期)、戴鞍钢《中国近代工业地理分布、变化及其影响》(《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0年第1 辑)、袁为鹏《聚集与扩散:中国近代工业布局》(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等。

④该成果由山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⑤该成果由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2年版。

⑥该成果由中国海关出版社2010年版。

⑦该成果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

⑧该成果由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

⑨详细论述见于《历史地理》第36 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所记载。

⑩分别刊载于《西南边疆民族研究》第18 辑、第20 辑(云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2016年)。

⑪详参张永帅《腹地特征与近代云南三关的贸易地位》(《西南边疆民族研究》第20 辑,2016年)、《雨水、瘴疠:腹地自然生态与近代云南口岸贸易的波动》(《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6年第1 辑)、《外部市场、内部区域与近代云南口岸贸易的变动趋势》(《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5年第3 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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