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汪伪沦陷区“国定”教科书述论
2021-12-31刘学利王一儒
刘学利,王一儒
(沈阳师范大学,辽宁沈阳 110034)
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帝国主义打着“以华治华,以战养战”的目的,在我国境内多地相继建立傀儡政权,其中汪伪国民政府就是日本政治诱降政策扶持下的傀儡政权,使其充当日本侵略者实施青少年奴化教育的傀儡,妄想消除中国人民的民族意识和爱国精神,为日本人培养服务于日本帝国的奴隶。汪伪国民政府于1940年3月30日在南京成立,在其存在的五年零四月的时间里,充分使用教科书这一重要奴化手段,大肆利用教科书捏造事实,篡改历史,泯灭民族意识,混淆日本侵略者身份,宣传侵略有理,推行奴化教育。[1]
一、汪伪“国定”教科书的历史背景
日本侵略中国,对各沦陷区的教育事业施行了惨无人道的摧毁政策,教育事业全面停摆。日伪政权建立后,认为要想更有效控制民众思想、更高效实行奴化教育,首当其冲就是恢复沦陷区内的教育事业,汪伪政权也不例外。汪伪政权最早有关奴化教育的宗旨是1939年8月公布的《修订中国国民党政纲》教育部分,其中指出要“发扬固有之民族文化及道德;铲除狭隘之排外思想;改订教育制度,重编教材,以适应新中国之建设”。[2]随后公开的汪伪国民政府政纲更是直接要求要以“和平反共建国”为行动纲领,一切工作都要紧紧围绕此投敌政策而展开,教育事业更是要积极鼓吹和宣传“和平反共建国”的奴化方针,意图磨灭民众的爱国情怀和民族意识。与之相应,教科书的编写就要紧紧围绕“和平反共建国”的主题,倡导科学教育之学风。而汪伪国民政府成立之初,当时国民政府编纂的《国耻教科书》和三民主义思想广为流传,其中传递的爱国情怀和抗战精神,严重影响汪伪沦陷区内“和平反共建国”奴化教育的实施。符合当时“和平反共建国”奴化教育方针的教科书在短时间内也不可能编纂完成,但学校开学在即,汪伪政府只得采取篡改、暂用已出版教科书的政策,要求现有教科书删掉所有与反侵略以及与民族意识、爱国思想有关的内容。
1940年6月汪伪政权第一次“全国教育行政会议”在南京举行,会议中汪伪沦陷区各省市伪政府教育局纷纷呼吁编印“国定教科书”,8月汪伪教育部开始审定各类教科书,重新编订修改中小学教科书,删除所谓规定的“不适宜”的教学内容。同时8月20日,汪伪伪教育部下发训令,明确规定开学时各省、市、县的初小、高校都要使用新编印的“国定教科书”。
为配合太平洋战争,为日本侵略战争服务,汪伪政权出台了新的对内政策,将教育纳入战时体制,教育方针开始围绕“完成战争之使命”而制定。日本取缔了所有教会学校,将此类学校全部移交给汪伪政权管理,汪伪政府更是直接规定各级各类学校废除宗教科目,一律使用“国定”教科书。同年11月,汪伪政权开始全面开展“新国民运动”,进一步服务于日本侵略战争,“新国民运动”将宣传重点放在了对青少年学生进行思想训练和奴化教育上,致力于毒化青少年思想,宣传反共、反英美的思想。汪伪政权采取了所谓的“中日一体”“发扬东方文化之真髓”“觉醒大东亚民族意识”等文化宣传政策,这些政策同样严重影响了汪伪“国定”教科书的再版修订工作。
二、汪伪“国定”教科书的编审出版概况
汪伪国民政府成立之初,规定各级学校一律采用伪教育总署审编、日本特务机关同意、由北平新民书局出版的课本。1940年8月,在各省市伪教育部门的呼吁下,汪伪政权开始着手编印“国定教科书”。汪伪“国定教科书”的编审工作主要由伪教育部下设的编审委员会完成,编审委员会掌理各种学校图书之编辑及审定事项,设置主任1名,馆长1名,编译25名,特约编译10名,干事4到6名,主要负责辅助编审委员会完成汪伪政权各类学校教科书的编订工作。
为编印各类“国定教科书”,汪伪教育部“一面将从前各大书局发行之中小学各种教科书分别审查,其有不合时宜或不臻完美之处,用最简明之评定,标明‘适用’‘不适用’‘修改后适用’列表分发外,一面并责成编审委员会及国立编译馆,切实编撰各级学校教科书”。[3]“国定教科书”的编审工作重点在审查各类教科书上,而非编纂。编审委员会以上海商务、正中、开明、世界、北新等各大书局出版的伪维新政府和前伪临时政府“编审”的教科书为样本,将其中评定不合格部分加以修改或删除,得以编印出汪伪沦陷区“国定教科书”。其中删除或修改的原则主要是“凡各级学校的教科书上含有阶级斗争,或有足以引起阶级斗争的一切思想,皆应全部删除”。“凡各级学校的教科书上含有民族国家间的仇恨,或足以引起将来的民族国家间的仇恨思想,亦应当加以适当修改”。[4]在这些原则的要求下,伪编审委员会删除了原教科书中所有涉及民族意识和爱国主义的教学内容。中小学阶段“国定教科书”编订完成后,由指定的各大书局印刷出版,陆续发放到中小学使用,未加以修改、通过审查的教科书,一律禁用。由于时间紧迫,中小学教科书课目繁多,编纂速度缓慢,汪伪政权最后不得不放弃高中阶段“国定”教科书的编印。换言之,汪伪沦陷区小学及初中阶段教科用书采用“国定制”,而高中阶段教科用书因种种现实原因采用“审定制”,由各校先选定已发行的教科书,上报当地伪教育部门审查,完成改订工作后,再推行使用。
到1940年秋季开学时,初级小学国定国语、常识、算术、唱游等教科用书,高级小学国定国语、算术、地理、历史、公民、自然等教科用书已开始投入使用。沦陷区初中教科书则于1940年10月完成初稿,11月陆续完成复审、校订等工作,相继出版国文、英文、算术、代数、几何、动物、植物、化学、物理、生理卫生等十门教科书供沦陷区中学使用,尚有四门科目未完成国定教科书编写任务。1942年伪教育部要求编审委员会尽快完成其余四门科目的“国定”教科书编印工作,到1943年初,算上初中国定公民、中外历史、地理以及修订的初中第四版各科教科书,共编印出版15种32册。[5]而高中教科书,直至汪伪政权覆灭,也没有编印出一套完整的教科书,沦陷区内高中所使用教科用书均由各地伪教育部门自行拟定。
至于教科书的印刷发行方面,早期的“国定”教科书均由新民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出版发行,到1942年,汪伪国民政府设立“国营”印刷公司,在教科书版权页署名为“中国联合出版公司”。并且教科书通过审查后,汪伪国民政府开始准许各大书局自由翻印发行,以满足各地学校的教学需求。
三、汪伪“国定”教科书的基本特点
(一)汪伪“国定”教科书的内容特点
在教科书内容方面,汪伪“国定”教科书是根据“和平反共建国”的奴化教育方针编印,其中内容旨在大肆宣扬封建伦理道德,传播亲日反共思想。汪伪“国定”教科书的编纂工作重点在审查,而非编写,仅仅是审定已有教科书的内容是否符合当时“和平反共建国”的奴化教育方针,对不适宜的内容进行修改。
因而其内容存在以下特点:一是将日本的侵略强盗行为美化为“中日提携”等,打击抗日力量,排除共产党,主要体现在历史和国语等科目上;二是打着尊重中国传统文化的幌子,实施“愚民”政策,刻意放大封建文化的糟粕,主要体现在修身和国语等科目上;三是潜移默化渗透和强调汪伪政权的正统性,大肆宣扬日本文化,强化青少年的亲日思想,主要体现在地理和历史等科目上。
(二)汪伪“国定”教科书的形式特点
这套教科书最大的特点是,教科书封面上印有显眼的“国定教科书”字样,这在我国教科书发展史上是见所未见的。汪伪“国定”教科书的封面形式根据学年段的不同有所区别,初小、高小、初中各科各有不同,但同一学年段的不同科目封面的图案是一致的。初小教科书封面的图画是一群小孩子在教学楼前的操场上玩耍,有皮球、滑梯等娱乐项目;高小教科书封面的图画是两个小男孩背着书包迎着风雨,相互照应着去上学(图1);初中教科书封面设计则是比较抽象的花边图案。
大部分“国定”教科书封面没有明确署名“教育部编审委员会”,仅在封底的内页注明编纂者为“教育部编审委员会”,有少部分科目的教科书封面底部会标有“国民政府教育部刊行”。汪伪国定教科书封面的内页直接就是目次,只有部分学科的教科书有编辑大意,所有教科书目次均标明页码。封底内页即版权页用于注明编纂者、发行者、印刷所、发行所等信息,版权页左上方均印有“中华民国X年X月X日X版”字样和每册定价,没有任何书籍或教科书的广告。
四、汪伪政权利用教科书实施奴化教育的手段
(一)严格控制教科书编印和使用
汪伪政权为贯彻“和平反共建国”“完成战争之使命”等奴化教育方针,采取了严密控制中小学教科书使用和编印的措施。自1940年8月起,汪伪政权开始结合不同教育阶段的实际情况,采用不同的编审要求来审查教科书的内容,对“不适宜”内容进行篡改,极力通过教科书这一媒介把“亲日”“复古”等奴化教育思想灌输到学生思想中。此外,汪伪政权规定小学及初中教科书必须使用统一编印的“国定教科书”,未经审定或审定未通过的教科书一律不许使用,书局一律不许印刷发行,可见汪伪政权意欲在学生识字启蒙阶段就施行奴化教育,以达到完全蒙蔽儿童思想认识的目的。高中教科书则采用“审定制”,不论是选用各大书局发行的教科书还是学校教师自编的讲义都需要交由当地伪教育部门审定使用,这更多是因为时间人力物力不允许,根本没有能力和条件编审出一套“国定高中教科书”,且高中教科书的需求并不大,汪伪政权统治时期大约每个县平均只有一所高中。日本操控下的伪政权更加重视中小学教育,也是由于高中时期的学生思想改造不如塑造中小学学生尚未形成的思想容易,汪伪政权企图使用教科书来控制青少年意识形态培养的动机已然昭然若揭。无论是“国定制”还是“审定制”,汪伪政权的意图都是最大程度地施行奴化教育,以达到日本帝国主义妄图在思想上控制青少年的目的。
(二)刻意删改、增添奴化教育内容
抗战时期沦陷区的教学内容是最能体现出奴化教育侵略的本质的。汪伪“国定教科书”是在以往教科书的基础上删减、替换编印出来的。汪伪政权刻意删减宣传民族意识、爱国精神的教学内容,回避抗战话题,大肆宣扬日本的“亲善”,赤裸裸传播“中日建交”“中日共存亡”等卖国思想。汪伪政权力图通过修订教科书内容强调汪伪政权的合法性,淡化汪伪国民政府卖国求荣的行为,缓解群众对于汪伪政权和日本的敌对情绪。比如,汪伪“国定”国语教科书删改掉大量歌颂抗日、爱国、激发青少年民族精神的课文。地理、历史教科书用大量篇幅介绍日本的情况,且将东三省地图改为伪满洲国地图,篡改日本侵华历史,曲解三民主义,鼓吹日本提携观念。
此外,汪伪政权规定初中以上学校开设日语课,并列为必修课。[6]1940年7月,汪伪政权颁布《关于中小学课程调整之意见》,承认了日语在中小学课程中的地位。1942年,汪伪政权推行的“新国民运动”,更是将日语课程提高到前所未有的地位上。日语教科书的内容大多都是在宣扬要“爱护皇军”“维护大东亚新秩序”“日汪提携”等思想,充满着浓厚的帝国主义色彩,强行将日语置于“母语”地位,青少年学习日语的过程就是在被奴化的过程,学生潜移默化接受日本伪造的价值观和中日共存的思想论调,长此以往会立场错位,渐渐失去反抗意识。
(三)重视灌输封建伦理道德思想
汪伪沦陷区学校开设诸多封建复古课程,使用充满封建伦理道德思想的“新教科书”,竭力将侵略的殖民理论和中国传统思想中糟粕联系起来,为施行奴化教育寻找可靠依据。[7]汪伪政权在统治期间明确要求中小学课程要以“经学”为主,主张只有研习“六经”才能使青少年学生成长为“圣人”。自1942年秋季学期开始,汪伪政权统治者更是直接规定学生在小学阶段要研读《论语》,初中阶段研习《中庸》《大学》,高中阶段则研习《左传》和《诗经》。
汪伪政权打着“尊孔读经,复古忠君”的旗号,强迫青少年阅读学习经过刻意删减后的《论语》《孝经》《中庸》《孟子》等传统书籍,将儒家经典中积极向上的内容一概删除,独独留下封建伦理道德的糟粕部分,再与日本帝国主义所宣扬的东方文化结合,用“儒家经典”迷惑青少年学生,倡导所谓的中国旧道德,束缚青少年学生的思想,传播着“作新民”的汉奸思想,企图彻底铲除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美德,泯灭我国人民的抗日爱国的民族主义精神。如汪伪“国定”修身教科书,其中就将儒家经典《大学》中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提到的“亲民”改为“新民”,而按日伪的解释“新民”主义就是“王道主义”,即日本的皇道政治,其目的在于让人民做“顺民”及“亡国奴”,甘愿接受伪政权和侵略者的统治,磨灭中国人民的抗战精神和民族情怀,把中国人民思想拉回封建主义时代。
汪伪沦陷区推行的是一种极其恶劣的奴化教育,这种奴化教育推行的一个重要媒介就是教科书,汪伪政权为更好地推行“和平反共建国”的奴化方针仅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拼凑编印出一套中小学国定教科书。通过系统梳理汪伪“国定”教科书的编审、出版情况以及基本特征,我们能够更清楚地认识到汪伪沦陷区实施奴化教育的本质。汪伪政权通过严格控制教科书的审定和使用,刻意删改传递爱国主义、民族精神的教学内容,篡改日本侵华历史,虚构自身的正统,灌输封建腐朽伦理道德思想,试图麻痹青少年的反抗思想,加强对青少年意识形态的控制,以达到奴化青少年学生的目的。通过研究汪伪“国定”教科书,有助于丰富充实我国教科书发展史的研究,有助于看清日伪施行奴化教育的手段,得以正视历史给予的教训与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