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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青春的时代书写:建国以来青年共产党员形象的影像建构

2021-12-31任晟姝何东煜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共产党员英雄建构

任晟姝 何东煜

(北京师范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北京 )

“青年循蹈乎此,本其理性,加以努力,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为世界进文明,为人类造幸福。”——1916年,李大钊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青春》一文,那年他27岁,正青春。作为马克思主义思想在中国最早的传播者和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李大钊将青年视为社会觉醒和国家改造的中坚力量。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党的一大代表平均年龄约28岁,亦正青春,他们从四面八方为了共同的信仰和目标走在一起,青春热血倾尽于革命事业之中。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大会上指出:“青年是整个社会力量中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国家的希望在青年,民族的未来在青年。”近代中国历史的每关键一步都有青年的身影,一代青年会老去,但总有新的青年接力中华民族复兴之路上的事业,历经百年风雨的中国共产党风华正茂,亦正青春。

新中国成立后,党的历史和党员形象成为中国电影创作持续关注的重点,党的文艺政策领导和电影工作者的艺术自觉造就了一大批优秀的党史题材和党员英模电影在银幕上呈现,参与着我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改革开放时期和新世纪、新时代的文化形塑与价值引领,也在艺术审美方面创造、传承、创新着中国特色与民族风格,“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之际,回看中国电影的历史发现,其在相当长的时期内都伴随着党对于电影政策、指导方向的改变而不断发展。”[1]。同时,“银幕上塑造自己的党员形象,表明了中国共产党对自身以及组织成员的高度自信。不仅作为普通的政党成员来歌颂,而是作为一种先进力量、一种在理论、实践、人格上都获得巨大成功的人类集群来歌颂。”[2]“中国共产党形象既要通过实践形塑,又要通过再现历史加以建构”[3],文艺既在再现历史,又在透视时代。“以共产党员的示范作用潜移默化地影响社会的全体成员,使党所倡导的价值规范逐渐成为社会全体成员自觉接受的价值规范。”[4]在这其中,青年共产党员作为自建国至今中国电影中的红色青春主体,在不同历史阶段呈现出不同的形象特点,以鲜明的时代性映射着不同时期我国社会的经济文化面貌和人民的精神价值追求。十七年时期、改革开放新时期以及新世纪以来,围绕着革命成长、心灵思辨与主体探寻三个主题,衍进性地通过英雄叙事、现实叙事与情感叙事三种路径,青年共产党员形象得以在中国电影中逐步建构。

一、十七年时期:革命成长与英雄叙事

新中国成立后社会主义建设的十七年时期,党领导的电影事业最为核心的使命便是“唤醒观众对共产党和新中国产生信仰与认同;以英雄形象来凝聚时代精神,承载中国革命历史叙述。”[5]而为形成以中国共产党为核心的精神共同体的最直观表征,在电影银幕上便是共产党员的形象,因为英雄在革命历史叙述中,就是共产党员的另一指代。青年作为社会主义建设的中坚力量,是最亟待被形塑价值观念、凝聚精神思想的群体,青年的蓬勃朝气与新生的新中国成为了最紧密的互文;同时青春的恒久母题——成长也与新中国的建设发展话语不谋而合。

作为青年、青春的恒久母题,成长是一种过程和经历,它直指的是人在时间进程中发生了精神上蜕变和升华,而这一时间进程,即刚刚过去的中国革命历史进程和正在现实中进行的社会主义新中国建设进程。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建设,其首要任务即为巩固过去的革命历史的胜利果实,尽管已经处在相对和平时期,但这种建设的语境依旧是一种“革命”语境的延伸,它成为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种发展的、温和的、前进向上的“革命”,同时它还以一种居安思危的意识,不断提醒着人民历史进程革命果实的来之不易,并在这种“革命”的提醒中,催生着人民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效率提升付诸一种现实工作和生活的热情。所以十七年期间的中国电影,因为历史种种因素的汇合和凝炼,在建构青年共产党员形象时,紧紧聚焦的是一种“革命成长”的主题。

在被泛化语境和整合互文的“革命成长”主题背后,十七年电影呈现的青年共产党员形象产生了突出的共性焦点和分野较为清晰的题材。共性焦点便是这一时期的英雄叙事路径,“新中国对‘英雄’有着清晰的界定,英雄与社会规范的关系也是唯一而确定的。时代的英雄是‘先进阶级的代表’,即无产阶级的代表,是‘先进的社会力量的代表’,即工农兵代表,是‘时代的先进思想的代表’,即社会主义思想的代表。”[6]英雄指代的青年先进共产党员形象,因为内涵意义的时代性,亦包含了被泛化语境边界的过去和现实的历史阶段。十七年电影中呈现的青年共产党员形象集中于英雄的两个阶段——成为英雄和已经是英雄。这二者几乎密不可分,甚至同时存在于多部影片中,即主人公就是英雄、帮助他人成长为英雄或主人公不是英雄、在已有英雄的帮助引导下成长为了英雄。概言之,在英雄叙事下,银幕凸显的青年共产党员形象是“榜样型银幕形象和引导型银幕形象。”[7]题材分野即是青年党员主体在革命两种形式、历史下的经历成长,分别是以战争为代表的暴力革命历史背景和以建设为代表的温和“革命”现实背景。

已经是英雄的榜样型青年共产党员——电影往往通过截取历史事件、在情节中塑造和展现已经成为优秀党员的主人公形象。例如电影《赵一曼》(1950),直接呈现的就是赵一曼这位优秀的青年共产党员已经具备了坚定的信仰和为革命勇于牺牲的精神品质,略去了其成为英雄党员前的成长路径,以情节来累积展示她高尚的情操和革命的热忱。电影《党的女儿》(1958)讲述了青年共产党员李玉梅,在白色恐怖笼罩的根据地中带领人民群众如何与敌人坚持斗争,最后为了掩护战友而牺牲的故事。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1958)直接讲述了青年地下党员李侠在隐秘战线与敌人战斗的故事,他革命信念坚定、无畏牺牲,当任务完成被敌人包围时,在发往延安的告别电波中郑重而镇静地和党告别。这些电影直接建构出了在过去的战争时代革命历史中的我党优秀青年党员形象,他们对党的忠诚、坚定的信念和不屈斗争、不畏牺牲的伟大精神在中国影史上留下了深深一笔,尽管在片中没有铺开描述作为榜样型人物的他们如何进阶影响了身边人,但银幕呈现之后,他们早已和观众之间搭建了桥梁,以榜样形象对观众起着社会主义启蒙和共产主义思想教育的作用。

促使主人公成为英雄的引导青年共产党员形象——十七年电影中这类形象也很多见,他们在电影故事中引导、帮助主人公成长为英雄青年党员,主人公思想观念转变、对党的认识加深、向党靠拢成为共产党员,最后也成为了“已经成为的英雄”。和前述举的例子一样,不同的是这类影片更加注重刻画引导青年党员对主人公观念转变、精神成长的助推作用,人物因为重在呈现变化过程而显得更加立体和丰满,人物之间也以某种民族性的、伦理化的方式相纽带,通过这种关系型人物所展示的“榜样参照”和教育引导过程,就观众接受来说有了主体想象愿意投射的银幕客体,更具有认同感和仪式感,要比上述影片更加易于达到润物细无声的价值引导。电影《董存瑞》(1955)对主人公的形象建构,涉及通过如兄弟伦理关系般的、引导型青年共产党员——区委书记王平和董存瑞之间的交际而促成,他在战争中成长、在集体中受到先进青年党员的影响,并在选择中彻底完成了向一名成熟、担当、有牺牲精神、坚定信仰的优秀青年共产党员的转变。电影《青春之歌》(1959)中的林道静,在不断寻觅中、在引导型青年党员人物卢嘉川以及林红、江华等人的共同指引、鼓励下,勇敢地突破了阶级的藩篱,在红色信仰的感召下追求自我的新生,最后她也成为了优秀的、英雄的青年共产党员,成为前进中人潮的引导者。电影《英雄儿女》(1964)中,王成是已经成为英雄的先锋,他和政委王文清作为与王芳关联伦理的引导型形象,促使王芳变得更加勇敢,完成了战争中最具代表性的优秀青年党员形象的成长建构。电影《聂耳》(1959)和《红色娘子军》(1964)等也是此类作品的代表。

青年党员形象在十七年时期中国电影中的建构,是在泛化语境的“革命”背景下,通过成长成为英雄或以英雄身份直接出现,他们身上所显现出的历史革命和建设革命阶段共产党人所具备的高尚品行和坚定信仰,助推着观众的内在成长,也和新中国的成长紧密互动,成为了经典的红色一幕。

二、 改革开放新时期:心灵思辨与现实叙事

20世纪80年代,以“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为标志的新时期到来。在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成为了中国共产党领导工作的核心,各个行业、基础建设脚步加速,整个国家都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气质,朝气蓬勃而步履匆匆。

要论及改革开放新时期的中国电影对青年党员形象的建构,就必须把握住这一时间段中国电影的关键词。伴着电影艺术领域渐渐苏醒,中国电影在20世纪80年代形成了一幅独特的景观——第三、四、五代导演创作同步,时间交集但艺术风格迥异。新时期的中国电影,高大全的人物塑造模式开始退场,开始了叙事、美学、题材等多方面的探索。而这一时期,青年共产党员在银幕上的呈现较之十七年期间的革命成长主题更加深邃,较之十七年期间的英雄叙事路径也更加实际、接地气。活跃在银幕上的青年党员形象,在十七年强化阶级斗争等矛盾冲突外,开始转向内在自我的心灵思辨,电影创作者们以现实生活为故事蓝本进行创作。心灵和现实,不再只是以电影为代表的文艺创作的关注重心,实际上在无形中它们也在描述着20世纪80年代后社会大众关心的内容。到90年代,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国基本完成了市场经济主导社会发展的运行模式,经济增速开始超越精神增速。现实是多元而复杂的,在商品经济的全新语境下也面临许多新的时代拷问。

中国电影这一时期用心灵思辨主题和现实叙事路径进行着青年共产党员的形象建构,给了我们答案。心灵思辨与整个改革开放新时期即20世纪80-90年代紧密关联,尤其是在90年代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后,现代化进程带来便利、物质生活水平提高,日益多元的价值目光开始涌现,如何在致富过程中平衡精神世界、守住内心的价值阵地,在改革奔涌的浪潮中对过去那些革命年代宝贵的精神如何继承和发扬,并赋予与时俱进的创新亦成为了90年代大众所要面对的心灵问题。所以,改革开放新时期的这一时段,中国电影所立足的社会现实巨变和中国电影与时代同步的艺术方面的革新自觉,都汇聚在了关注人的心灵变化,不仅仅是这一时期电影建构的青年共产党员形象更关注其内心世界的思辨,整个这一时段中国电影对人的书写,都具有一种心灵史——人物的内在变化与成长的侧重,而这种心灵思辨与现实的变化和多样性紧密关联。

在新时期初期社会民众的思想觉悟和真正解放并不是全员同步和立刻实现的,为了让曾经被蒙蔽的民众真正觉醒,青年共产党员的心灵反思成为了中国电影最早关注和塑造的主题,银幕上出现了最早一批具有自觉性反思和启蒙引领性意义的人物。谢晋导演执导的电影《天云山传奇》(1980)是代表性的作品,这部影片塑造了罗群、冯晴岚、宋薇等在历史进程中十分接近现实生活的人物,一改此前革命成长和英雄叙事下电影中高大全的党员形象,将党员作为普通人对其在时代变革中的心灵历程进行了重点关照。罗群、冯晴岚二人在困境中相濡以沫共渡难关,对时代经历的理性思辨让他们最终和社会曙光一道同行。宋薇的形象塑造更与现实紧密连接,她成为一代人的缩影,在心灵迷途之后最终也在时代革新中自内向外的真实觉醒,将现实中人的立体性和复杂性进行了真实写照。《天云山传奇》成为了中国电影塑造青年党员形象心灵思辨的标志作品,电影呈现的“思考反思历史的悲剧英雄形象”[9],“揭开了不同于以往的新的思考性党员表现的帷幕,真实贴近生活是新时期党员形象落脚的土壤。”[9]

80年代,就电影艺术的革新与探索而言,第五代导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张军钊、张艺谋、陈凯歌、何平等所成立的“青年电影小组”在1984年践行着“丢掉戏剧的拐杖”、以先锋诗意的探索精神和美学风格共同创作出了第五代导演集体的开山之作《一个和八个》(1984),同年谢晋导演也创作出了一部历经时代洗礼、至今依旧是战争题材影片评分榜前列的经典作品《高山下的花环》(1984)。这两部电影必须放置在一起提及,因为除了它们所具有的共性——对青年共产党员的塑造都凸显出了对心灵思辨、精神成长的关注外,他们在艺术美学上呈现出了中国电影美学追求的丰富性,这种艺术风格和电影语言上的多元,亦是一种对改革开放新时期的现实包容与解放的最好注脚。

《高山下的花环》塑造了赵蒙生、梁三喜、靳开来、雷军长、小北京等多个经典的银幕形象,即使在故事人物塑造的着墨上确有浓淡之分,但整部影片的观感上所有人都生动饱满,一度让人浸入银幕上不同人的心灵,天然地不想去分辨主角到底是谁。赵蒙生的蜕变,一方面承袭了十七年电影中对青年共产党员塑造的革命成长主题,与之相关的人共同建构了多组英雄引导、榜样参照的人物关系,这是谢晋导演的深厚积累,但与十七年电影不同的是,赵蒙生内在心灵的成长被多维度刻画,他对战友、家庭、国家关系的认知,对战争、时间、牺牲、生命等命题的理解,都是通过深刻的心理活动来完成和呈现的。他和所有关系人物,都一改十七年电影中英模党员形象身上较为单一和固化的性格,导演对人在现实中的性格多样性和发展性、变化性缓缓铺开,最终“复杂的性格冲突升华了银幕共产党员的审美意蕴。”[8]这部电影在美学上体现着谢晋导演的个人特色,在叙事上“打破了‘高、大、全’的英雄人物塑造的模式,努力刻画出不同类型的党员的真实面貌;并能注重深入人物的内心,探究心灵的底蕴,由此揭示出时代的脉搏与历史的变革。”[9]

《一个和八个》相较《高山下的花环》,体现出了第五代电影人更为先锋、诗意、现代的美学探索意识。片中呈现的青年共产党员形象——八路军指导员王金,在蒙冤入狱与八个土匪逃兵共处、力量对比悬殊之下,依旧坚定共产党员的信仰,以民族解放事业为重,用人性化的共处言行感化同狱同行的土匪逃兵,在困境之中的心灵思辨、价值坚守以及革命气节,让青年党员形象在非战争激烈场面、生活化的叙事中更有了感人的深沉。片中对八个土匪逃兵,也没有刻板地、单一沿袭十七年电影中的敌我阶级斗争呈现,而是肯定了他们没有泯灭的良知,在面对真正的侵略民族、国家的敌人时,他们心灵依旧觉醒,对同胞柔软、对敌人愤慨,迸发出强烈的爱国热情。

中国电影第三、四、五代电影导演,共同践行着80年代以来电影艺术所探索的纪实美学,在他们的影像中,一个个诞生于现实、与现实紧密关联的、常人化的青年党员形象与观众见面。这些电影中建构的青年党员形象,他们既是优秀的共产党员,也是丰满具体的、活生生的人。这种在影片中对党性与人性的共同关注、在心灵思辨中凸显出党性和人性闪光的创作意识,是改革开放、解放思想在电影艺术领域中的集中体现。在新旧交替、思想起伏的这一时期,还有一批电影塑造了现实语境下的平民英雄青年党员形象,不同于前述的作品,它们的故事背景直接与改革开放正在变革的中国社会现实关联,以一种社会写实姿态,进行着现实原型青年党员人物的银幕生活化塑造,“在娓娓动听的故事中,增添道德感化、情感渲染、人格魅力的渲染,都使这一类型电影更加贴近百姓情感生活,收到很好的效果。”[9]

这些电影有:《在被告后面》(1983)、《血,总是热的》(1983)、《代理市长》(1985)、《T省的八四、八五年》(1986)、《解放》(1987)、《共和国不会忘记》(1989)等。这些电影中的青年党员干部,在工作中面对群众、同事在沉重历史节点后涌现的思想动摇、怀疑、保守、争议等积极做出反应,在与他者关系的调和和转型中,同时进行着自我心灵的思辨和价值凝聚,他们为了新时期的国家社会建设和工作进步、为了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坚定着共产党员的信仰、以实践姿态冲锋在改革的浪潮前头,再次建构着青年党员形象的心灵发展史、坚定传递着党在新时期的开拓精神、实践态度和人民立场,形成一幕青年党员的影像心灵思辨与成长史,呼应着改革大潮的历史趋势。“这些影片对于现实的反映真实而又有丰富的张力,能表现出特定时代人们的忧患、伤痛、酸楚和生活的希冀的状态,他们之所以产生较重要的影响,就是因为它们和人、生活景况、社会情势有很大的关系。”[10]中国电影以及它所聚焦呈现的青年党员形象,“代言了一种时代进步的愿望,承载了一种积极的政治理想,开拓了一种崇高的精神境界。”[3]亦再次和现实紧密呼应,和时代默契地同频共振,“充满现代理性人格的张力。”[11]

改革开放新时期,中国电影对青年共产党员的形象建构实践聚焦着心灵思辨的命题,以现实叙事路径缓缓铺开。在今天依旧深刻启示着我们——越是物质生活日渐富裕、思潮解放多元,电影作为文艺创作的人民主体立场越不能被忽视和丢弃。中国电影应该和青年共产党员的选择一样,扎根于中国大地,在时代浪潮奔涌之中关注普通人的生活体验和命运变化——那些青年勃勃朝气的生命力和在时代中敢于闯出美好生活的精神,那些在回望中脚步停滞、精神自我质疑无处排解而又重新获得希望再次投身生活的勇气,都值得在大银幕上有诗意地诉说和质朴地演绎。

三、 新世纪以来:主体探寻与情感叙事

进入21世纪,中国电影完成了市场化改革的历史进程,主旋律电影也在世纪之交渐向新主流电影话语转变,观众中的青年一代已经与国家记忆中的革命历史、建设热潮在客观时间轴线上相去甚远,电影市场向消费转型,电影核心观众群更迭为青年群体一代,随之要求的审美年轻化成为了中国电影创作不可忽略的重要任务。以青年的视角、心态呈现青年主体探寻的过程,用情感叙事的路径实现价值观的对话和交流,是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用影像建构青年党员形象并获得口碑、市场反应和观感认同的重要路径。

对展现党史、塑造青年党员主体的中国电影来说,不论设置为历史叙事语境还是现实叙事语境,都需要做好还原和解释的协调统一。这种创作开始的前调必须也有导演、编剧清晰的主体性——除去个体不同的艺术天赋与才华,创作者都应该坚定地具备唯物史观和人民立场,这是我们党、社会主义中国文艺核心的叙事逻辑和立场。而这种科学的逻辑和立场,也是实现做好历史、现实的还原与解释统一的起点。“‘历史书写’的功能是‘还原历史’与‘解释历史’的统一,即把已经消逝的‘历史原型’事件用话语建构起来并赋予其历史意义。”[4]那么现实还原和解释现实的统一呢?就必须深入时代、扎根现实和人民。对历史和现实的解释——话语建构及产生新的意义,在文艺创作中即运用审美的、诗意的叙事路径和艺术手法进行再生产,传递出时代性的、与现实、与受众相呼应、联通的精神内涵和价值追求。

在新世纪以来,青年思想的多元化和与革命记忆的断层,导致了大批电影创作者与青年观众、银幕形象及青年观众在精神层面沟通的断裂,生命经验在时间上的错位致使单向的红色价值输出回应稀疏。但无论如何,电影创作者、银幕形象原型、青年观众有两个维度上的必然交集与共鸣,一就是都无法回避和含混的“自我”主体的探寻,这是人人都要在今天面对和思考、追问的主题。二是情感需求,超越了革命历史记忆波频、身份职业限定的人的共性的需求。所以21世纪以来,中国电影基于主体探寻的主题和情感叙事的路径,亦出现了一批以青年党员形象为主的佳作,它们以唯物史观和人民立场为创作起点,运用审美诗意的电影艺术语言,呈现出一个个历史的、现实的青年故事,并在价值观传递和交流的基础底层,以情感叙事为核心路径,搭建起了与青年观众互动对话的桥梁,传递着中国共产党在新世纪尤其新时代以来的精神宗旨和价值观念,为青年人的现实生活点亮了一盏理想追求和价值引领的灯塔。

在书写历史的青年党员题材电影中,《邓小平·1928》(2004)、《张思德》(2004)两部作品,分别代表了新世纪早期聚焦革命历史时代我党的伟人和普通一兵的书写范式,以他们在革命历史年代对精神信仰、价值追求的主体探寻进程为重点,并将目光投向历史之中的主人公本身,在他们与革命、与身边人的情感深处和细节上进行聚焦——如伟人邓小平鲜为人知的爱情故事和普通一兵张思德与保育院的孩子、和战友、和领袖毛主席的日常情感交流等的呈现,与十七年电影形成鲜明的对比,伟人和普通一兵都以情感支撑的细部进行了呈现,在同样人物表现的文艺作品横向维度之上丰满了真实的原型人物整体。2005年冯小宁导演在电影《黄河绝恋》中,大胆地设置了女共产党员军医安洁和美国飞行员欧文的爱情关系,并以悲剧性的牺牲精神赞歌式结尾,将安洁作为共产党员的党性、中国人的民族性,女性和医生的悲悯性进行了综合统一,在历史书写中加入了诗意审美的情感叙事,对安洁自我的主体探寻、心路历程进行了多维度的展现。

2009年电影《风声》与观众见面,这部塑造地下潜伏党员英雄形象和传递坚定的革命信念、淬火精神的佳作至今在网络电影榜单上依旧评分位居前列。片中周迅饰演的青年共产党员顾晓梦、张涵予饰演的青年共产党员吴志国,在电影时空中为观众呈现了革命历史年代在潜伏战线上的党的优秀情报员清晰的主体探寻之路,并以情感叙事的路径直击观众的内心。在青年观众错位远去的革命历史、家国记忆的现实时空,银幕形象与观众产生着同频共振,激发着尤其是青年观众的爱国热情、主体自觉,参与建构着青年观众对待中国共产党历史、国家革命历史的正确认识。

顾晓梦在片中的明暗反差表演让人印象深刻,那段经典的台词——“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爱的人不知我因何而死。我身在炼狱留下这份记录,是希望家人和玉姐原谅我此刻的决定,但我坚信,你们终会明白我的心情。我亲爱的人,我对你们如此无情,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我的肉体即将陨灭,灵魂却将与你们同在。敌人不会了解,老鬼、老枪不是个人,而是一种精神、一种信仰。”在青年共产党员的身份之外,顾晓梦还是母亲的女儿,是家人的牵挂,是李宁玉没有血缘但胜过亲人的妹妹,和《黄河绝恋》一样,女性的纯粹之美和主体身份的多重性导致的复合情感,在银幕上缓缓抒写,结合与敌人的阶级斗争历史情境,让人动情动容,观众尤其是青年观众的主体自觉,在观影的情感交流链条中被累积叠加、最终完成质变的唤醒。与该片路径一致的新世纪以来聚焦青年党员主体探寻和情感叙事的优秀电影作品还有《秋之白华》(2011)、《听风者》(2012)、《钱学森》(2012)、《血战湘江》(2017)等等,这些作品在进行青年党员伟人、前辈、科学家、潜伏战线工作人员等人物的历史书写时,注重“表现他(们)作为生命个体的内心与情感,使其社会身份和个人身份有机结合在一体之内。”[12]

新时代以来,中国共产党在以习近平总书记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下,带领全国人民在脱贫攻坚、生态保护、乡村建设、公共卫生等众多领域取得了新的进展和胜利。伟大征程的每一次进步,都离不开优秀的基层青年共产党员的身影,他们或离开城市奔赴祖国乡村大地、把青春献给土地;或扎根边疆忍受孤独、常年守护祖国的国境线;或被人误解,在戈壁沙滩垦荒出一片绿洲;或稚气未脱,就穿上白大褂奔赴在公共卫生应急最危险的第一线。这些现实中优秀的青年共产党员亦值得中国电影进行时代书写。近年来,呈现时代青年共产党员形象的电影作品有《秀美人生》(2020)、《八步沙》(2020)、《千顷澄碧的时代》(2021)、《中国医生》(2021)等等,它们关注和艺术再现着青年优秀党员形象的主体性,践行着审美共情的平实化、年轻化。

《秀美人生》再现了建党百年七一勋章获得者、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大学生村官的模范代表黄文秀扎根乡村,全心全意建设乡村、为人民服务的动人事迹。黄文秀是一个源自时代、就曾在你我身边的优秀青年共产党员形象,“在真实的现实生活面前,黄文秀虔诚而富有感受力,片中表现她在日常生活中有胆怯、孤独、自省,是着意刻画在平常人和平常事物中值得发掘出的东西。”[13]她对党和人民坚定的信仰、对扶贫和乡村建设工作的全情执著值得被中国电影银幕永远留住。

新时代电影塑造青年共产党员形象,必须充分深入感受、体验、创造、再现人物的主体探寻过程,才能够无限接近人物的历史情感世界和精神场域,同时在情感叙事的艺术手法上,也需要不断进行年轻化、诗意化的创新。尤其电影,作为视听综合的艺术形式,在今天的技术条件下,早已充分满足了叙事表意的需要度。结合电影书写的历史或时代语境,所呈现的青年党员形象和主体探寻的轨迹,选择匹配的、合适的艺术表现手法至关重要。

“中国电影走过百余年,年轻一代及其孕生的革命与浪漫、乐观与信心、矛盾及通变越来越成为构成中国电影史基本的东西。”[1]建党百年之际,几部审美年轻化的、建构青年党员形象的佳作已经陆续上映,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悬崖之上》《1921》《革命者》,这三部影片都有着突出的、个性化的艺术风格,对历史场景的再现分别采用了冷峻、朝气、浪漫的不同特色进行铺开,由此形成了建党百年献礼片主题一致、内容各有侧重、风格不同但又各自浑然一体的七一银幕景观。这几部作品都“把视角聚焦于广阔的历史背景之上,用新历史主义思维艺术化地呈现真实事件,纪实精神与艺术虚构相得益彰,民族记忆与时代语境紧密结合,表现出强烈的现实主义审美情怀。”[14]

结 语

中国共产党百年历程中,青年一直勇于肩负责任与担当使命。中国电影作为文艺在党领导下的百年发展亦对青年给予了持续地关注与呈现,就党员形象的影像建构而言,“如何将英雄精神与平民关怀,理想主义与务实态度,党性与人性、个性,宏大叙事与个人化叙述的关系调整好,正是银幕共产党员形象塑造亟待解决的创作问题。”[3]中国电影包括其他文艺作品创作者,都应该“根据习近平总书记的论述,站在时代前沿,精准理解和把握当下中国的时代精神。”[2]坚持人民立场和唯物史观,“在思维方式、艺术形式、表现手法等方面加强创造。”[2]

电影能够传播文化构建记忆,并会潜移默化影响观众的审美志趣和价值取向。中国电影担负着传播中国核心价值、讲好中国故事的文化重任。电影要积极地、合适地聚焦中国共产党党史文本,在银幕上结合时代精神塑造出一批优秀的共产党员形象,以此来实现对观众尤其是青年群体的情感沟通与价值引领,充分鼓励青年群体探寻、实现自我的人生理想和价值追求,把个人的奋斗融入国家发展前进的语境中,要善于表达民族精神,摒弃过度神话的人物塑造和戏剧冲突,只有贴合现实题材、风格真实感人的作品才会得到观众的青睐。影像书写的党的历史、党员形象、家国记忆和民族精神也更应该介入到现实生活,根植于我们基本的价值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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