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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歌谣运动与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建构
——以中央苏区为中心的考察

2021-12-30王永华钟以瑞

关键词:歌谣苏区话语

王永华,钟以瑞

(云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土地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要完成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就必须对民众进行宣传教育,发动民众参加革命战争,争取民众对党和苏维埃政权的支持。然而,“过去苏区党的宣传鼓动工作,非常不能令人满意”,“负责宣传工作的同志,每天所作的也只是写宣言,发宣传大纲,写标语等”。至于苏区宣传品,“差不多都是‘千篇一律’‘刻板式’的大文章”[1]。此外,由于形势使然,中国共产党的宣传鼓动对象大多是没有文化的农民,对农民进行文字上的呆板宣传,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基于此,属于苏区当地传统文艺的歌谣因兼具娱乐艺术属性和思想教化功能,其大众化的形式和日常化的内容为群众喜闻乐见,自然作为一种宣传教育的重要手段引起了党的领导层的重视。20世纪30年代前后,中国共产党在苏区开展了大规模的红色歌谣运动,借此将其革命话语渗透到歌谣的创作、传播之中,形成一套革命意识形态声音符号表征系统,有力地推动了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在苏区范围内的建构。本文拟以中央苏区时期的红色歌谣运动为切入点,回到历史的语境中探讨苏区红色歌谣运动与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建构的关系。

一、政治与文化视域下的红色歌谣运动

(一)红色歌谣运动的诞生

歌谣是民间文艺体裁之一,由民众根据自己的喜好口头创作、即兴吟唱,直接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与愿景,最能反映民众的日常生活。作为一种文化载体与表征符号,歌谣传播速度快、范围广,能以一种声音的感性力量直达人的精神和情感深处,在民众生活中具有强大的影响力。歌谣不仅是艺术演唱的形式,还充当着政治教化的工具。历代政治集团均将歌谣视作向民众进行宣传,赢得多数民众支持,进而巩固或夺取政权的重要手段。作为一个政治组织,中国共产党也不例外,自成立起就特别重视运用歌谣宣传党的纲领路线,争取广大民众对共产主义理想的认同,这显示了歌谣宣传中的强烈政治化倾向。应当指出的是,五四时期和大革命时期并没有红色歌谣的说法,多以“革命歌谣”为名;1927年4月以后,中国共产党开始独立领导武装斗争,歌谣才被灌注苏维埃革命的底色,称为“红色歌谣”。

五四时期,中国正面临着空前的民族危机,外有帝国主义的殖民侵略,内有封建军阀的黑暗统治,中国人民饱含满腔救国热情,迫切希望国家和民族的觉醒。1919年5月,中国代表团在巴黎和会的外交失败终于点燃了民众心中的怒火,一场反帝反封建的爱国主义运动由此在华夏大地上展开。运动的深入发展要求先进革命知识分子创造出与之配合的歌谣,运用歌谣揭露帝国主义的侵华野心,控诉军阀政府的黑暗反动,唤醒国人奋起抗争的爱国热情。于是,一批振奋民心的歌谣广为流传,如《五七国耻纪念歌》《爱国五更调》《爱国男儿新唱春》《强国歌》《抵制日货歌》等,在这些爱国歌谣的渲染动员下,五四运动在全国范围内空前高涨。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后,歌谣开始作为革命知识分子向工农宣传马列主义和党的路线方针的重要手段,《工人联盟歌》《五一纪念歌》《安源路矿工人俱乐部歌》等许多无产阶级革命歌谣相继出现。其时,共产党员李求实在安源开展工人运动,就曾在工人夜校教唱革命歌曲以配合宣传教育。

随着民族危机日益加剧,国民党接受共产党反帝反封建的主张,决定与共产党进行合作,开展了以推翻北洋军阀统治为目标的国民大革命。中共为了争取大革命的胜利,创作、传播了一大批革命歌谣。例如,动员全国民众投入革命洪流的《工农兵联合起来》,激励国民革命军英勇作战的《国民革命歌》,号召广大工农开展革命运动的《干革命不怕死》等。自此,中共对歌谣的运用朝着开展工农革命运动、服务革命斗争的方向发展。

1927年国民党右派叛变革命后,中国共产党开始走上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毛泽东在领导农民暴动攻打城市受阻后引兵井冈山,开辟了第一个农村革命根据地。井冈山时期,中国共产党出于武装割据的需要,充分利用当地乡村文化资源,将革命意识形态话语注入山歌中,转化成一种崭新的红色歌谣。为了区别此前的所有“歌谣”,国内大多数学者将井冈山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创作的歌谣称为“红色歌谣”,这是因为,在充斥着血与火的革命年代,红色歌谣诠释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展现了以革命为核心价值的意识形态话语,具有鲜明的苏维埃革命色彩。随着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建设巩固和红军的正规化,尤其是党和红军中出现专门的宣传员,红色歌谣获得了长足发展,当时的红色歌谣数量众多、主题各异,其代表性作品有《红军走上井冈山》《唱个歌子进井冈》《打垮江西两只羊》《成立工农红四军》等,这为后来中央苏区红色歌谣运动的开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二)红色歌谣运动的兴起

苏区的红色歌谣运动兴起于1929年1月毛泽东、朱德着手开辟赣南、闽西根据地初期。在革命战争环境下,党的生死存亡与军队密切相关,党的工作集中在军队,军队成为保卫党和根据地的支柱。红色歌谣运动自然首先从红军中开始。为了鼓舞士气、振奋精神,红军每天3次操练、两次政治军事讲课和早晚点名都要唱《国际歌》《工农兵联合歌》等革命歌曲,“当时红军中唱歌的风气很盛,无论是在学习、操练、早晚点名,还是在行军、宿营、战前动员时,都要大唱革命歌曲”[2]。为了让更多的群众支持党和红军,参与到革命斗争中来,红军除了打仗消灭敌人之外还要做好宣传群众、组织群众、武装群众的动员工作。红军每到一地,都要给群众唱几首红色歌谣,然后再教群众唱,边唱边讲解歌谣内容,向群众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和革命道理。例如,1929年1月红四军在转战赣南、闽西的途中,毛泽东发布的《红军第四军司令部布告》就是一首四言体的红色歌谣:“红军宗旨,民权革命……革命成功,尽在群众。布告四方,大家起劲。”[3](P2)中国共产党将红色歌谣作为传播革命意识形态的重要载体,使党的方针政策通俗易懂、押韵易记,在传唱的过程中为广大群众所接受,提高了宣传的实效性。随着革命斗争和红军宣传活动的逐渐深入,群众怀着革命的热情,口头创作并即兴传唱红色歌谣,开始自发地开展红色歌谣运动。根据地创建初期,苏区群众传唱的红色歌谣,如《穷人恨》《十恨心》《农人歌》等,主要反映对封建反动统治的痛恨以及跟随中国共产党革命推翻地主阶级的强烈意愿。

1929年12月古田会议召开后,红色歌谣运动进入了一个初步发展阶段。毛泽东在《古田会议决议》中对红军的宣传队工作提出了批评,指出红军目前“宣传队不健全”“宣传员成分太差”“对宣传工作不重视”,要求对红军宣传队的组织工作进行整顿。《古田会议决议》规定:“红军的宣传队,是红军宣传工作的重要工具……这个工作的第一步,就是要从理论上纠正官兵中一般对宣传工作及宣传队轻视的观点,‘闲杂人’‘卖假膏药的’等等奇怪的称号,应该从此取消掉。”《古田会议决议》提出在红军中设立宣传队,组织“以支队为单位,军及纵队直属队均各成一单位,每单位组织一个中队,队长队副各一人,宣传员十六人”,要求“地方政府选派进步分子参加红军的宣传队”,而必须会唱歌、会教歌,是红军宣传员的一项基本素质要求[4](P96-107)。之后,红军中开始有一支专门的文艺宣传队伍负责红色歌谣的创作和推广。同时,《古田会议决议》要求以大队为单位在士兵委员会内建设俱乐部,充实俱乐部及军政治部宣传科艺术股的工作,为苏区红色歌谣运动奠定了组织基础。《古田会议决议》对利用文艺工具进行意识形态宣传作了纲领性的规定,其中特别强调重视歌谣的搜集和整理工作,发挥歌谣的话语实践作用,为苏区红色歌谣运动提供了理论依据。《古田会议决议》下发后,苏区红色歌谣运动面貌一新。红军行军时都会设置宣传鼓动棚,宿营时唱红色歌曲,有时还和地方联合举办军民联欢会,推动了红色歌谣运动的开展。闽西根据地在红军的影响下,就出现了一队队由农村妇女、儿童组成的山歌队,从这个村唱到那个村。

随着土地革命的深入,苏区歌谣运动有了较大发展。1930年4月和11月,红一方面军政治部编印了《革命歌曲》第一集和第二集,开始突破红色歌谣仅在口头上流传的局限。1931年10月,中央红军学校在瑞金成立,学校下设有俱乐部,几乎每周举办晚会,晚会都要唱歌、跳舞。苏区内形成以红军学校为中心的文艺繁荣局面。值得注意的是,红色歌谣自身也在发生变化,具体表现在歌谣的容量不断增大,开始朝较长篇幅的叙事性歌谣方向发展。例如,《第一次反“围剿”》《第二次反“围剿”》《第三次反“围剿”》等歌谣,相当完整地叙述了某些重大历史事件的全过程,是革命实践最直接的艺术反映,使苏区军民通晓了党和红军的实际情况,增强了革命的参与意识。

(三)红色歌谣运动的深入发展

1931年11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在瑞金成立,红色歌谣运动进入深度发展阶段。随着各级苏维埃政权建立,中共加强了对红色歌谣运动的领导,开始运用行政干预手段推动苏区文艺发展,红色歌谣运动渐具组织性,具有明显的政治化特征。

首先,有健全的组织管理机构领导。党和苏维埃政府在苏区自上而下建立起一套组织严密、结构完整、运行高效的文艺动员系统。一方面,临时中央政府教育人民委员部下设艺术局,作为领导苏区文艺工作的最高行政管理机关。省、县地方政府教育部下设文化科,具体负责管理当地红色歌谣运动的开展。除了国家政权机关之外,俱乐部和列宁室是红色歌谣在中央苏区传播最有活力的基层平台。俱乐部是进行政治文化教育和开展文艺娱乐活动的群众性组织,“凡是苏维埃公民都得加入他所在地方的某一俱乐部”[5](P34)。政府机关、工厂企业、革命团体都纷纷建立了俱乐部,俱乐部游艺股下设歌谣小组,担负表演唱歌的职责。俱乐部之下,按照伙食单位(村庄)建有列宁室,列宁室游艺股下设音乐组,负责歌咏与器乐等活动。红军每个连队也都成立了列宁室,连以上单位成立了俱乐部,并有专门的音乐股负责歌谣活动。1934年1月,“根据江西、福建、粤赣三省统计……有俱乐部1 656个,工作人员49 668人”[6](P329)。俱乐部和列宁室将苏区不同阶层的民众纳入其中,实现了红色歌谣运动最广泛的群众参与。另一方面,学校和文艺团体在苏区相继建立,成为苏区音乐活动的指导者和组织者。1931年底在红军学校成立了八一剧团;1932年9月在八一剧团的基础上成立了工农剧社,各军、各地纷纷成立了分社和支社;1933年4月成立了“蓝衫团”和“蓝衫团学校”,后来改名为“苏维埃剧团”和“高尔基学校”。这类专业性的文艺团体在演出节目时将戏剧和歌谣结合,使红色歌谣受到群众热烈喜爱,并为红色歌谣运动提供了专业化的指导。此外,苏区创办了各级各类学校,如红军大学、苏维埃大学以及遍布各乡村的列宁小学,这些学校将音乐、唱歌作为基础课程设置,对红色歌谣的传播做了积极贡献。当时苏区内还存在游击队、赤卫军、雇工会、贫农团、少共、少先队、“反帝拥苏大同盟”等各种革命团体,经常开展歌谣活动。至此,群众性的歌谣创作活动逐渐发展成有组织、有领导的国家化红色歌谣运动。

其次,有完善的法律规章制度保障。根据地创建初期,苏区社会层面的意识形态呈现多元分化的格局,资产阶级意识、封建迷信、帝国主义思想等成为与革命意识形态争锋的主要力量。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后,中共在苏区范围内的执政地位确立,需要红色歌谣运动沿着无产阶级革命方向发展,并借此整合各种非主流意识形态,实现整个苏区社会意识形态的净化。为此,党和苏维埃政府非常重视苏区法制建设,制定并颁布了一系列法律文件,确保红色歌谣运动在革命意识形态规约下健康开展。例如,1932年9月工农剧社筹备委员会通过了《工农剧社章程》,1933年4月教育部颁布了《区乡村俱乐部组织系统与工作任务》,1933年6月教育部颁布了《俱乐部的组织和工作纲要》。1934年2月,瞿秋白进入中央苏区,就任教育人民委员部部长兼艺术局局长,苏区文艺工作正规化、法制化建设步伐加快。在瞿秋白主持下,教育部于1934年先后颁布了《高尔基戏剧学校简章》《工农剧社简章》《俱乐部的组织与工作》《儿童俱乐部的组织和工作》。这些强制性的政策法规使红色歌谣呈现的是符合党需要的意识形态内容,革命意识形态成为苏区社会的主旋律。同时,俱乐部、工农剧团等传播红色歌谣的组织更加法制化、规范化,使红色歌谣运动的开展规约在主流意识形态话语体系内。中央苏区最终在法律层面上将红色歌谣纳入日常宣传工作轨道,使红色歌谣成为具有体制化、法制化特质的苏区文艺,从而忠实高效地履行传播与灌输执政党意志和国家意识形态的工具职能。

最后,有专门的报刊歌集出版支持。随着根据地的建设和巩固,苏区印刷出版工作发展成熟,各部门单位创办了许多报纸和刊物,为红色歌谣的传播提供了物质媒介。譬如,共青团中央创办的《青年实话》、中央苏维埃政府创办的《红色中华》、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创办的《红星报》,都会刊登一些山歌小调、革命歌曲供苏区军民学习。《红色中华》曾开辟文艺副刊《赤焰》,《红星报》也开设《山歌》副刊,激发了苏区文艺工作者和广大群众对红色歌谣的创作热情。为配合苏区音乐活动的蓬勃开展,专门收录红色歌谣的歌曲集也获得出版发行。1933年5月,苏区唯一收录儿歌的专辑——《儿童唱歌集》,得以由中央教育部编辑、福建省苏区劳动感化院出版。1933年9月,《青年实话》编委会编辑出版的《革命歌曲集》很受群众欢迎,首印6 000本销售一空,然后重印15 000本。1933年工农剧社出版的《革命歌集》,第一次附有乐理知识,向苏区军民普及了音乐常识。1934年1月,《青年实话》编委会出版的《革命歌谣选集》,选录了在苏区广泛流传的65首歌谣。红色歌谣由即兴创作发展到文字记录,由口头传唱发展到和书面传阅相结合,传播方式得到丰富,传播范围更加广泛。红色歌谣借助报刊歌集流传保存,使苏区军民更加直观地了解到各地歌谣的内容,推动了红色歌谣运动的深入发展。

二、革命意识形态话语的歌谣建构

中国共产党在领导苏区红色歌谣运动时,运用声音符号叙事方式将其革命话语渗透到红色歌谣的创作、传播中,通过规约声音与听觉系统达到传播主流意识形态的目的,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在苏区范围内逐渐占据优势和主导地位。

(一)红色歌谣叙事与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的塑造

革命导师马克思指出,“全部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7](P380),“阶级斗争是阶级社会发展的直接动力”[7](P400)。“阶级观”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中的核心内容,它提供了一种社会整合和发展的方式,直接服务于迫切需要通过革命斗争摆脱殖民统治的中国,是中共进行民主革命的理论武器。在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中共领导下,阶级革命与阶级战争是苏区社会的主题,“阶级”在革命意识形态话语体系中得到充分展现。在苏区红色歌谣运动中,创作者通过声音符号形式将马克思主义阶级观融入红色歌谣的创作与传播中,激发听歌人的阶级意识,使苏区民众转化为革命意识形态话语中的阶级成员,自觉加入苏维埃大家庭。

首先,创作者将红色歌谣中的阶级话语转化为苏区民众凭借人生经验就可理解接受的大众化表达。有学者认为,革命意识形态的建构方式如言行、思想、情感以及种种表征符号,都必须以大众化为出发点[8]。苏区的红色歌谣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声音表征符号,承继了“五四”大众文学革命的传统,体现了“左联”文艺大众化理念,当然需要依靠通俗化、大众化的形式为苏区民众所接受,进而实现革命意识形态教化功能。为此,红色歌谣创作者非常重视歌谣语言的通俗化和大众化。红色歌谣的语言体现了大量阶级话语与日常生活话语的融合汇通,即在红色歌谣中,同时出现客家的俗语、习惯表达、独特的方言词、韵语方式和革命意识形态话语词汇。例如下面这首《新战士歌》:

“我们是个新战士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来当那红军是为革命呀咳当真。

红军实行除捐税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废除那捐税是为工农呀咳当真。

红军主张打土豪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封建的势力就要消灭呀咳当真。

官厅都是压迫人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今年完粮要九块钱呀咳当真。

现在的粮食真困难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一担米吃当两石还哪咳当真。

白军凶恶似狼虎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挑不起担就鞭打人哪咳当真。

他把那工农当牛马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抽我穷人去当兵哪咳当真。

工农不受他压迫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就要那赶快的团结起呀咳当真。

团结起来有力量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打倒那反动的国民党呀咳当真。”[9](P27)

在这段唱词里既有“红军”“革命”“工农”“打土豪”“除捐税”等具有浓厚阶级斗争色彩的话语,又有“呵罗哎”“唔未错罗啊咳”“咳当真”等民间方言。“方言是一种活生生的富有表现力的语言,是充满了泥土气息的‘乡音’,在特定的‘方言圈’里使用,有一种亲切感、亲近感、认同感。”[10]阶级话语与生活话语的交融使阶级观念精准地传播到以客家人为主体的苏区民众的内心,创作出来的红色歌谣能让他们通晓其中蕴含的阶级道理,使人们倍感亲切、乐于传唱,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在传唱过程中,苏区民众自然受到阶级观的感染和教化。

其次,红色歌谣通过对民众日常革命事例的描述,将马克思主义阶级观嵌入民众的日常生活。在革命根据地建立之前,苏区的农民生活困苦,处于社会的底层。民众将自己的苦难单纯看作是命运的安排,没有意识到阶级矛盾的存在。中共和红军运用红色歌谣向苏区民众传达了造成工农贫苦的根源是土豪地主的剥削压迫:“一恨心,恨谁人,可恨土豪和劣绅,压迫我们工农子,剥削我们穷苦人,十恨心,逞财逞势逞威风”[9](P289);而农民要改变困苦命运,就必须跟随中国共产党开展阶级斗争,如“唱完五更鼓,莫就无出路,武装大暴动,推翻伪政府,铲除豪绅与地主,呀嘟咿嘟呀呀呀”[9](P294),从而将阶级斗争融入苏区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

再次,红色歌谣创作者为配合农村阶级斗争的开展,坚持深入工农兵大众的日常斗争生活中,创造出不少有生命力的文艺作品,如《革命歌》《起义歌》《革命前进曲》《中国工农起来》《农民诉苦歌》等。这些作品深刻描绘了农民的实际状况、土地革命中的真实事例,自然富有吸引力,容易激起广大群众的共鸣。例如,《农民诉苦歌》就取材于农村中的现实斗争。歌谣首先唱出了红军到来之前,当地农民在封建黑暗统治下受土豪地主的压迫,过的都是凄惨的生活;最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下,农民翻身做了主人,过上快乐又逍遥的生活。这首歌谣的内容反映的是当地农民的真实遭遇,很容易使广大群众联想到自身的情况,唤起他们对地主恶霸的阶级仇恨,从而认识到只有支持中国共产党开展阶级斗争,武装反抗地主阶级,才能翻身得解放。红色歌谣叙事遵循“地主阶级剥削-工农阶级贫苦-开展阶级斗争-工农生活幸福-对革命意识形态话语的认同”的逻辑理路,在苏区民众内心中塑造出一种明确的阶级观念。

最后,红色歌谣采用独特的艺术表达技巧强调阶级对立、阶级区分,使苏区民众明确自己的阶级立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11](P3),马克思主义阶级观能帮助中共分清革命主体和革命对象。列宁在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的指导下,依据某个集团在一定社会生产体系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和对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不同作为划分阶级的标准。毛泽东在此基础上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提出具有中国特色的阶级话语,立足于人们所处的利益关系和经济状况分析社会各阶级,并判断其革命态度。中国共产党是代表无产阶级利益的政党,占农村大多数的一切半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都是中共的朋友。在这种阶级区分的宣传下,苏区民众深知每个人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任何阶级都不能超脱阶级斗争之外,必然加入阶级斗争的不同阵营中。中国共产党和红军代表着“穷人”,土豪地主和国民党代表着“富人”,苏区广大贫苦民众只能加入中共的革命阵营中,与土豪地主以及国民党展开阶级战争。红色歌谣用民众熟悉的形式呈现了这种阶级对立:“贫富阶级要认清,反动势力国民党,革命群众工农兵”[9](P359),“红军就是工农军,主张抗债抗税粮”[9](P345),促使民众坚定自己的阶级立场。同时,创作者恰当运用了对比的艺术表达技巧,将共产党与国民党、红军与白军构成鲜明的对比,突显出中共和红军的光辉。

例如,《反驳歌》唱道:“国民党,‘好’是‘好’,把老百姓赶上山吃草;共产党,‘坏’是‘坏’,人人有衣穿,家家有米卖。”[9](P337)还有,《战区民谣》是这么唱的:“白军打鸡鸭,红军把秧插!红军带人春耕,白军挖尽菜根!白军烧屋,红军替老百姓背谷!白军放马吃秧,红军替老百姓开荒!白军到处烧杀,红军同群众一起扎!红军替群众诊病,白军把粮食抢尽!红军主张婚姻自由,白军捉妇女官兵轮流。红军分田,白军断人食盐。白军来,群众跑,红军来,群众找。万恶白军打不跑,工农群众不得了!”[9](P478)

传统乡土社会本就有善与恶的对立,民众心中也一直存在着善必定战胜恶的信念,尽管有时候恶的一方貌似很强大。在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的渗透影响下,这种善与恶的世俗对立转化为红与白的阶级对立,使中共和红军占据道义的制高点,苏区民众自然要选择支持中共,心甘情愿地加入中共所领导的反对土豪劣绅、国民党反动派的阶级斗争中。红色歌谣在满足群众娱乐和审美需要的同时,使民众产生一种听觉的感性冲动加入苏维埃阵营之中,这种意识形态话语的听觉化在提高思想信念、价值观念传播的接收效果方面的优势逐渐显现。

(二)红色歌谣叙事与中国共产党合法性认同的形成

中央苏区时期,红色歌谣所涉及的主题不仅是革命战争,同样包括对党、苏维埃政权、红军、领袖的赞美。尤其是以讴歌中国共产党为主题的红色歌谣居多,深受苏区民众喜爱。对政党正面宣传的力度是影响政党话语权力建构的重要因素。苏区民众在中国共产党独特魅力的感召下,主动加入红色歌谣运动,创作传唱了一大批表达自身对党和红军无限热爱的歌谣,从而在内心中形成了对中国共产党合法性的认同。可见,苏区红色歌谣对中共正面形象的符号叙事具有重要作用。

一方面,红色歌谣创作以讴歌党、苏维埃政权、红军、领袖为直接表达主题,塑造了中国共产党的光辉形象。在20世纪初的中国乡村,封建意识形态根基被动摇,但社会一致认同的话语体系并未建立。封建正统文化死而未僵,国民党意识形态渗透不足,乡村社会受“政权”“族权”“神权”的三重支配。为了争取民众,中共必须趁机采取有效措施获得乡村社会的意识形态话语权。况且苏区人民心中早已布满干柴,只要共产党和红军的一点火星,便会燃起燎原之火。中国共产党将贫苦农民从社会底层解放出来的同时,积极贯彻马克思主义文艺为政治服务的理论,融政治意识形态于群众喜闻乐见的歌谣中,创作了大量以讴歌党、苏维埃政权、红军、领袖为主题的红色歌谣,将其作为革命宣传工具,使农民在获得经济政治利益的基础上潜移默化地认同中国共产党的合法性,归顺革命意识形态。这正体现了中共“以‘赤’为目的的文化建设,以新兴文化和审美秩序动摇了国民党的统治基础,并建构起无产阶级政党的文化领导权”[12]。例如,《只有跟着共产党》《共产党是我们至亲人》《人民政权苏维埃》《红军哥哥大救星》《好领袖是毛泽东》《幸福的苏区》等歌谣,通过声音的感性语言将党的神圣伟大、苏维埃政权的心系群众、红军的英勇顽强、领袖的人格风尚、苏区的美好生活鲜明地展现出来,使苏区民众心生仰慕之情,自然而然地追随共产党。

值得指出的是,此类歌谣时常将党、红军与领袖比作民众生活中熟悉的事物,从而突出主题,极富感染力,使民众印象深刻。例如,《好比是东风》唱道:“朱德毛泽东,好比是东风,吹起满天下,到处都是春。”[9](P504)《盼望红军回家中》唱道:“豌豆开花心里红,盼望红军回家中,朝朝起来往北看,看得心里暖烘烘。”[9](P136)《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唱道:“日头一出满天红,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打倒土豪呀分田地,工农群众大翻身。”[9](P502)红色歌谣用艺术的方式将中共塑造成一种完美的象征符号,成为传播中共合法性的重要资源。

另一方面,苏区民众自觉参与红色歌谣的创作与传播,表现了民众对中国共产党合法性的认同。意识形态话语的建构依赖人们内心的信服和信仰。红色歌谣能够推动中国共产党意识形态话语体系在苏区群众中建构,正是因为人民群众既是山歌演出的受众和接受宣传的对象,同时也是山歌创作和演唱的主体。红色歌谣“是农民作者用自己的语句写出来的歌,它道尽农民心坎里面要说的话,它为大众所理解,为大众所传诵,它是广大民众所欣赏的艺术”[3](P390)。随着土地革命在苏区范围内展开,广大民众亲身体会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下,反动统治被推翻,代表自身权益的工农民主政权建立,工农群众不仅分得了土地还获得了自由解放,他们深刻感受到中共给自己带来的政治经济利益。在苏区内部社会发生巨大变革的情况下,当地人民自然要借助一定声音表征符号来抒发内心的情感,表达自己翻身解放的欢乐。于是他们触景生情,自发地将政治意识形态艺术化,主动参与到红色歌谣的创作与传播中,将自己切身的感受融入鲜明的艺术形象中,表达自己对党和红军的无限热爱和衷心拥护。

苏区民众在创作传唱红色歌谣以满足自身娱乐和审美需要的同时,不知不觉地为革命意识形态所教化,增进了对中国共产党合法性的认同。正如下面两首歌谣所唱的:“红军打来晴了天,红色歌谣万万千。唱起歌子走天下,一人唱过万人传。”“山歌越唱音越高,月琴来和九龙箫。一首山歌一团火,唱得满山烈火烧。”[13](P2)红色歌谣成为苏区民众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真实想法的媒介,精神情感上的交流表现了民众对中国共产党的无限信任和拥护,从而使中共意识形态话语影响遍布整个苏区。

(三)红色歌谣叙事与革命乐观主义、英雄主义精神的激发

每一种意识形态都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区别于现存旧世界的人间天堂,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同样构想了无产阶级革命成功后,将会有一种理想的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出现。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继承了实现共产主义的革命目标。中国共产党通过开展红色歌谣运动,用昂然奋进的歌词、激情热血的曲调将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好呈现出来,引起民众的向往,从而使民众保持革命的乐观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致力于实现中共许诺的目标。

首先,红色歌谣描绘了未来的理想社会,从深层次上帮助人们认识革命的远大前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提出革命最高目标的同时,也揭示了未来新社会的基本特征。中国共产党精英分子深谙共产主义社会的魅力及其必然实现的理论依据,中国共产党从一大建党开始就旗帜鲜明地把实现共产主义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中共二大宣言》坚持了一大所规定的党的最高纲领,要“组织无产阶级,用阶级斗争手段,建立劳农专政的政治,铲除私有制度,渐次达到共产主义社会”[14](P115)。然而,“共产主义”毕竟属于西方话语,苏区民众很难想象共产主义社会是何样,甚至在国民党的反动舆论宣传下,流传着共产主义不仅“共产”而且“共妻”的蜚语。

为使民众理解共产主义的意蕴,增强革命意识形态话语的吸引力,中国共产党通过创作传播民众喜闻乐见的红色歌谣,将共产主义社会的远景以中国传统描写美好生活的话语呈现出来,如:“山歌不打不风流,共产不行没自由”[9](P256);“看明朝世界,革命祝大同”[9](P423);“共产世界真正好,打开马路架起桥,恋妹不怕路途远,寄信不到电话摇”[9](P540);“共同生产共消费,各取所需各尽能”[9](P302);“我们都有田地分,都有房子住,革命成功,幸福享不尽”[9](P7)。苏区民众认识到共产主义社会将是一个无比美好的社会:私有制被废除,生产力高度发展,物质财富极大丰富,人们各尽所能、按需分配,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而全面发展,从而为了实现这美好的愿景,义无反顾地跟随中共开展革命活动。

其次,红色歌谣通过坚定共产主义理想,激发民众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在风雨飘摇的近代中国,人们迫切希望一个能解决现存旧世界所有问题的完美新世界出现。马克思主义提供了这种改造旧世界、规划未来设计的宏伟蓝图,其所追求的共产主义社会也可以满足中国人民对未来的全部向往。中国共产党在宣传中揭示共产主义是整个人类社会的走向,这就使民众对中国共产党最后胜利以及共产主义的正义事业信心百倍。同时,一些红色歌谣还表现了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使苏区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完全两样的幸福世界,“苏区的幸福说也说不尽呀,工人们是天天有工做,农民么有田分,生活好的很呀”[9](P524);“农民真快乐呀,勿要缴租谷,平分个土地,享福真享福呀,米粮么,堆得满仓屋呀,顿顿那个吃饭么,有鱼又有肉啊”[9](P522),这成了苏区军民心中共产主义社会的缩影。因此,苏区军民在中国共产党宣传和亲身感受下,坚信共产主义社会并非梦想中的乌托邦,而是通过革命斗争能够实现的目标。

红色歌谣记录下了这种革命信念:“为了民主死也心甘,同志们前进吧,胜利的曙光映在眼前”[9](P12);“消灭反动国民党,革命成功快来临”[9](P13);“同志们!向太阳向自由,向着光明走,你看黑暗已过去,曙光在前头”[9](P17);“消灭反动不留情,百战百胜利,世界达大同,自由平等乐盈盈”[9](P31);“努力奋斗,消灭敌人,世界达大同”[9](P90)。理想信念的力量随歌声扩散开来,苏区军民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被激发,成为中共意识形态话语的忠实执行者。

再次,红色歌谣建构了革命荣誉感,表现了民众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宣传中将自己塑造成中国最广大群众的代表,站在革命为根本消灭中国各族人民被剥削、被压迫,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和国家富强的高度。这使苏区军民相信,唯有中国共产党站在先进的一边,他们是在为全中国人民的利益而战斗,而他们的反对者却自私地、愚蠢地牺牲全民利益,支持少数人的利益。同时,中国共产党在苏区实行优军优属政策,如歌谣《恭喜做个红军娘》讲述了当地农村的梁大娘将自己的三个儿子全部送去当红军,因此收到村民们以打锣鼓、送牌匾等当地最高礼遇所表达的敬贺之意;歌谣《帮助红军家属》号召大家先帮红军和军属耕田,最后再来耕自己的田。

苏区军民在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建构起了革命荣誉感,于是他们为了捍卫苏区社会的革命成果,为了创造国家和民族的未来,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前仆后继地参加苏维埃革命事业。当时苏区出现了《送郎当红军》《当兵就要当红军》《大家都来当红军》《哥妹参军》《送郎上前线》《当红军歌》《十送郎歌》等不少流传甚广的歌谣作品。这些歌谣描写了亲人对参军人的鼓励和支持,将苏区民众英勇参军的景象如实地展现出来,是英雄主义精神最为直接的反映。

三、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建构功能的实现

福柯认为,认同是在话语陈述中形成的,尤其是集体认同,是通过话语来实现的,且具有稳定性和持久性[15](P33)。在红色歌谣运动中,中国共产党革命话语被深度嵌入苏区民众的思想认识领域,革命意识形态逐渐进入苏区民众生活并获得其认同,这对于实现苏区民众最广泛的政治动员、推动马克思主义在苏区的传播、转变苏区社会风貌产生了积极影响。

(一)实现了苏区民众最广泛的政治动员

红色歌谣作为承载意识形态话语的声音符号,将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以通俗化大众化的形式展现出来,深受苏区民众喜爱。人们在主动参与创作、传唱红色歌谣的同时,歌谣中的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对苏区民众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使民众自愿成为话语的践行者,从而实现了最广泛的政治动员。

苏区民众在对革命话语认同的基础上,踊跃参加苏维埃革命事业,如积极响应中共的扩红运动、自发或有组织地慰劳红军、购买公债、支援前线、参加节省运动等,倾其所有乃至牺牲自己的生命,支持党和红军的革命斗争,为中国革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许多农村青年听了《当兵就要当红军》《大家都来当红军》《当上红军有劲头》《当红军歌》等激动人心的歌谣,被歌声所感染,内心中为革命献身的激情和热血被唤起,义无反顾地在歌声中加入红军。据1932年9月苏区人口普查统计,兴国全县共有人口231 826人。自1928年至1934年10月,兴国全县参加红军的青壮年就有55 000人,约占全县总人口的25%[16](P1 112)。最著名的是,在1933年红五月扩红运动中,“兴国模范师”全师5 161人报名参加红军,带动整个苏区兴起赤卫军模范师整团整师加入红军的扩红热潮。在苏区大地上,涌现了一幕幕母送子、妻送夫、妹送哥、兄弟争相参加红军的动人场景,也留下了“一首山歌三个师”的佳话。红色歌谣既是鼓舞翻身农民投身革命洪流的响亮号角,还是瓦解敌军、劝说白军弃暗投明的有力武器。在反“围剿”斗争中,兴国县妇女山歌队以唱山歌的形式使一个班的白军投诚到红军队伍中,以致白军中也流行着一首山歌:“一怕红军刀枪镇,二怕兴国山歌声,刀枪镇来头落地,山歌声来勾掉魂。”[17](P435)

当时在苏区民众中还传唱着《收了谷子送军粮》《做了军装送前方》《青年节省歌》《买公债》《送蛋》《慰劳红军》《劳军歌》等歌谣,真实反映了革命意识形态在群众内心中的成功建构,民众被广泛动员起来,前仆后继地投入革命的洪流中。据史料记载,胜利县1932年8月一个月就慰劳了红军布草鞋3 200双,布套鞋920双,头牲143斤,鸡蛋5 730个,生猪5只,牙粉103包,糕饼557付,梨子4担等[18](P190)。1932年10月,兴国县参加支前作战的担架队员5 024名,救护队员2 519名,洗衣队员3 254名,破坏队员2 474名,运输队员6 790名,慰劳队员2 754名,向导队员1 564名。全县16个区支前群众达24 379人,占全县总人口的10%[16](P1 113)。时任红军团长的李志民在其个人回忆录中描述了兴国县人民支援红军的动人情景:“群众像迎接久别的亲人一样,热忱地接待了我们。部队一进村,一大群儿童团员组成的‘打扇队’就把队伍包围了。每人一把扇子,一面唱歌,一面对着战士扇起来。老人、妇女们带着鸡蛋、草鞋挨单位慰问;父母慰问儿子,老婆慰问老公,又是一番热闹。”[19](P108)在那段峥嵘岁月里,到处可见的是苏区民众对中共革命斗争的支持和参与。

(二)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苏区的传播

恩格斯指出:“我们党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有一个新的科学的世界观作为理论的基础。”[20](P10)政党的先进性在于其指导思想的科学,马克思主义是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一九一七年的俄国革命唤醒了中国人,中国人学得了一样新的东西,这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中国产生了共产党,这是开天辟地的大事变”[21](P1514)。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以马克思主义为核心指导,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在苏区的建构自然推动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

马克思主义作为无产阶级先进话语体系,如何在文化水平不高的苏区民众中广泛传播是中国共产党进行意识形态话语建构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中共在苏区范围内的革命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下开展的,所宣传的意识形态话语源自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革命意识形态话语的建构过程就是马克思主义在苏区传播的过程。中国共产党通过运用红色歌谣向广大民众宣传党的方针政策的方式,将马克思主义与党的具体革命形势相结合,并采用中国特有的形式、借助中国特色话语展现出来,使民众在传唱红色歌谣的同时,接受了党和苏维埃政权,也了解了马克思主义的真正内涵。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主义为革命意识形态提供了丰富的话语资源,中国共产党将革命意识形态话语注入红色歌谣的过程中同样使红色歌谣反映了马克思主义话语[22]。当时在苏区民众广为传唱的歌曲中,大量地出现了国际、政党、阶级、剥削、革命等话语,如《共产主义进行曲》唱道:“斩断你手上的锁链,获得整个的世界,马克思给我们创造了共产主义的武器。世界工人联合一起,打破现社会制度,让那些垂死统治阶级在革命面前发抖。”[9](P217)这些红色歌谣极大地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苏区的传播。

“任何一种意识形态都需要同其他意识形态展开对话、交流、交锋与碰撞,以吸取有利于自身发展与完善的因素,从而使自身的话语体系更加完整、更加适应社会的发展需要。”[23](P52)中国共产党在苏区建构革命意识形态话语的过程中,作为其理论根基的马克思主义话语体系必然要与资本主义、封建主义话语体系展开交锋,对党内各种非无产阶级思想进行有力批判。毛泽东在1929年12月古田会议上就指出,必须教育党员正确的路线,坚决同党内各种错误思想进行斗争。在这种交锋与碰撞中,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得到完全展现,苏区民众更加明晰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坚定自己的马克思主义信仰。据1931年5月8日《庄东晓致中央妇委的信——关于湘鄂西妇运工作情况》所载:苏区的“一般妇女讲话非常漂亮,如‘找对象’‘参加生产’‘无产阶级’‘土豪劣绅’‘资本家’‘不接受’等名词在谈话中时常流露。十一岁的女子都知‘封建’两字是骂人的意思。”[24](P187)就连国民党在占领苏区后的调查中也谈到,“故当该县初收复时,试任问儿童以‘阶级斗争’‘无产阶级’‘资本主义’等之意义,彼必能不假思索,对答如流,一如素有研究者然”。[25]显然,随着革命意识形态话语的建构,马克思主义在苏区有效传播,且较深地融入苏区民众的思想意识中。

(三)转变了苏区社会风貌

根据地建立之前的赣南、闽西地区是中国近代落后农村的典型代表,“交通不便,经济、文化落后,占主导的仍是沿用旧的耕作方式的小农经济,生产力低下,有些地方还停留在杵臼时代”。由于封建地主经济和政治仍然占据主导地位,导致该地农村社会失序不宁,恶俗风气不化,贫苦民众在封建思想的统治下,愚昧落后,“大多数人不识字,封建的家族组织和迷信习俗很普遍”[26](P280)。

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封建迷信甚为猖獗。人们信奉风水与鬼神,“以为一切丁、财、贵、富,皆决定于住宅之阳风水,或地坟之阴风水”[27](P234),乃至“兴国的迷信鬼神,可说应有尽有,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不是在迷信鬼神中”[28]。民众吸食鸦片、赌博、嫖娼等更是司空见惯。在闽西,“无县不公开烟赌”,“稍为僻静的地方,甚至也有一厂以上的花会,十桌以上的赌摊,三数间的鸦片馆。多的乃至花会三四,赌摊数十,鸦片馆十余。而县城的花会,每日可收千余元,赌摊桌百余张,鸦片馆百余间”[29](P76)。而且,女子在封建社会一直处于最底层,深受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等旧伦理礼教的侵害。苏区成立前,当地的女子流行戴首饰、穿耳、蓄发、缠足、童养媳等封建陋习,农村“贞节石坊,到处林立,童养媳制度亦盛行于一般穷苦者之家庭……妇女缠足者甚多,银簪结髻,玉牌高插。七八岁小女子,亦结辫垂后,大衣小袴,不称于身”[30](P189)。这些传统的旧风俗、旧礼教成了封建意识形态的载体,严重地腐化了广大贫苦民众。

革命意识形态优势话语的建构必将沉重打击苏区的封建腐朽思想等非主流意识形态。随着土地革命在苏区的广泛展开,中国共产党在运用武装力量摧毁作为封建意识形态根源的土地制度的同时,创作传唱了一大批红色歌谣,如《放脚歌》《剪发歌》《婚姻自由歌》《十劝工农歌》等,致力于从思想上肃清寄附于民众意识中的旧社会遗毒,给予苏区民众精神上的洗礼。红色歌谣在建构革命意识形态话语的过程中,向苏区民众宣传了迷信、封建礼教是剥削阶级用来欺骗被剥削阶级的工具,并不能解除广大民众的任何痛苦,只有通过革命斗争才能得到解放。抽鸦片、赌博、嫖娼等被严令禁止,取而代之的是听红色歌、看革命戏、做赤色运动等形式丰富的娱乐生活。在歌谣革命话语的熏陶下,妇女放脚、剪发、自由恋爱,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解放。中国共产党通过开展红色歌谣运动,用激昂向上、清脆悠扬的革命歌声涤除了迷信思想、封建陋习和腐恶风俗,苏区民众中原来普遍存在的落后旧观念被进步新思想取代,充满生机活力的革命话语融入民众的思想意识领域,中国共产党意识形态话语在苏区社会占据主导地位,“多数群众,都知道迷信是封建残余的恶习,欺骗、剥削工农的东西,一致起来反对和铲除这种恶习”[31],苏区出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新气象。例如,苏区“没有人敬神,菩萨都烧了,庙宇祠堂变成了政府办公室或者是游戏场”,农家供奉的家神“天地君亲师”换成了“马克思及诸革命先烈”,“从前过年度节,写些封建式的对联,现在都是写的革命标语”,“以前买卖婚姻,现在完全废除了,婚姻自由,不需金钱”[32](P356)。正如毛泽东在“二苏大”报告中所指出的,苏区成了“一个自由的光明新天地”[6](P329)。

四 结语

“一切社会实践(包括艺术)都凭借意识形态,也存在意识形态当中。”[33](P242)20世纪30年代初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建立,标志着一个与以往所有政权性质根本不同的新型工农民主专政国家的诞生,由此带来了苏区范围内最彻底最深刻的社会变革,它所带来的影响是,“整个文化符号系统需要重建,这一巨大的社会需要,要求所有可被利用的符号媒介,以不同形式、从不同角度对以新意识形态为体现的新文化规则进行展示和阐释”[34]。在此背景下,红色歌谣运动既是政治的,又是文化的,中国共产党的终极旨趣不是承继一种民间艺术形式,而是借此创建一个新的符号表征系统,将革命理想变为广大民众可理解的现实,于是作为声音符号表现形式之一的红色歌谣便成为特定历史时期革命意识形态话语载体的典型代表。

尽管受“左”倾教条主义的影响,一些红色歌谣同样助长了错误思想意识的传播,但总体上推动了中国共产党在苏区的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建构。中央苏区时期,党和苏维埃政权坚持马克思主义文艺为政治服务理论,承继苏联“文艺工具论”主张,通过开展红色歌谣运动,将革命话语注入大众化的传统山歌中,中共的政治理念随着歌声传播至苏区的每个角落,为民众所认可,进而使革命意识形态话语在苏区范围内获得优势地位。中国共产党通过红色歌谣唤醒了处于贫困和迷茫中的农民,向农民宣传了必须行动起来的革命信念,他们坚信自己是在为中国农村中的新气象而斗争,是在为民族解放和人民幸福而工作,是在为未来公正平等、自由解放的新社会而奋斗。作为一种声音符号媒介,红色歌谣所蕴含的意识形态话语功能被充分发挥,推动着革命的浪潮滚滚向前。而作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一条有效路径,红色歌谣宣传不仅在土地革命时期被广泛运用,而且在后来的抗战时期、解放战争时期获得了更大发展,对中共领导革命中的民众社会动员有着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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