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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大理地区瓦当装饰纹样的文化解读

2021-12-30李慧云南大学

艺术品鉴 2021年35期
关键词:中原地区瓦当大理

李慧(云南大学)

云南大理地区,是整个云南最早的文化发展源头之一。与中原地区相比,大理地区在历史源流、民俗文化、气候条件、民族风情等多方面特殊因素的长期作用下,导致云南大理地区的瓦当装饰纹样有着极为浓厚的地域特色。因气候条件的优越性,大理地区有大量中原地区罕见的植物花卉,从而使得大理地区出现了数量巨大、种类繁多的植物花卉纹饰瓦当;又因大理地区千百年来都是少数民族聚居地,中原地区传统文化在大理地区的产生的影响具有明显的滞后性,使得此地瓦当受规则约束较少,形制更加自由,装饰纹样富有创造力,有明显的朴野趣味。绘饰在这方寸之间的瓦当纹样,是研究大理地区工艺美术、历史文化内涵、民俗生活等多方面的重要实物样本。

瓦当一物,指的是处于屋檐最前端的一块形制特殊的瓦,在大理地区被称为“沟头”,原本的作用是为木质的建筑部件遮风挡雨延长使用寿命,经过长时间的发展,除原本实用价值之外,开始兼有装饰含义以及特定文化背景下的象征意义。

早在西周之时,瓦当就已在中原地区出现,并在其后漫长的历史发展中,形成了完备的体系,而大理地区的瓦当发展,与中原地区相比,存在一定的滞后性,一方面是地域交通条件限制,一方面是由于古滇国的原生建筑艺术极具地域特色,且与中原地区明显不同,这便导致了大理地区的瓦当装饰艺术与中原地区相比,既有滞后性又有发展特殊性。

一、云南大理地区瓦当发展的古今源流

大理白族自治州,是整个云南地区最早的文化发展源头之一,其中,大理市下关龙尾街、喜洲、剑川、沙溪和巍山等地,均保留有集中的古建筑聚落群。这些建筑上的瓦当,有一部分是唐宋时期南诏国、大理国的珍贵残片,更多的是散布在各地明清时期古建筑聚落中,悬于高墙之上依旧正在使用的留存物。这些以种种不同的方式保存至今的瓦当实物,是研究大理地区不同历史时期下,民俗、文化、艺术等方面的非常宝贵的实物参考资料。

东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据《史记》、《汉书》与《后汉书》等史料记载,由于政治原因,当时,有诸多来自于中原地区的吏卒、工匠、流犯、商贾等人群迁入云南地区,随之带来了中原地区的建筑风格和制瓦工艺,经两种风格不断的磨合交融,这一阶段可谓是云南建筑发展史上的转型期。

时至唐宋,南诏国、大理国等地方政权崛起,与中央政权之间既有文化交流和民间商贸的互通,也伴随着政权间的刀兵相向。在大理巍山、剑川和洱海金梭岛等地的建筑遗址和窑址遗存中,均有南诏时期的瓦当出土,许多兽面纹、莲花纹的瓦当其形制、装饰风格、当面的构成形式等均与中原地区有相似之处。

元明清时期随着中央政权在云南地区的驻军不断扩大,本土的采矿业和经济开发的兴起,数百年间,由于不间断有中原地区移民的迁入,使得云南地区和中原地区之间文化、生活、技艺等方面的差距越来越小,有史籍记载,“至明代洪武年间,云南地区的房屋建筑已经基本无异于中原地区”了。

时至今日,在云南大理地区古建筑遗存中,最为常见且数量最多的是莲花纹、菊纹、鹤纹、寿字纹和太极阴阳鱼纹。若按地区区分,巍山的瓦当纹饰中,有最为丰富的植物纹种类;沙溪的瓦当纹饰种类则较少;而瓦当纹饰类型最为丰富的当属喜洲,大理各地所有的瓦当纹饰,几乎均在喜洲存在。究其个中缘由,概因喜洲在南诏时期是经济繁荣的“南诏六州”之一,且是地理位置重要的边防重镇,在各时期均是人丁繁密,手工制造技术发达,形成了建筑体系完整的白族特色民居建筑群,当政府和居民皆对古建筑民居有较强的保护意识;而作为南诏文化发源地的巍山,本就有着国内保存最完好的古建筑群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当地政府对巍山所存的古建筑做了诸多的研究和保护;沙溪相较喜洲、巍山,地理位置更加闭塞,与外界的交通不甚便利,再加上发生过多次地震,致使沙溪的古建筑损毁情况较为严重,直到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将大理沙溪编入了2002 年101 个世界濒危建筑保护名录后,沙溪古建筑遗存的境况才开始好转,当地政府联合瑞士联邦理工大学开展了“沙溪复兴工程”,但已成事实的损坏,已不可避免,即使是秉着“修旧如旧”的原则,也难以完全还原旧时的古建筑聚落群,瓦当纹饰的种类自然,也比其他地区明显减少。

二、大理地区瓦当图像的典型分析

(一)“水”字纹瓦当

在中原各地区、各时期文字瓦当的纹饰之中,所选用的文字一般是表示吉祥的单字、双字或四字,例如“福”“禄”“喜”字等,或者是能标明建筑物名称或建筑物所属主人姓氏的单字或双字。

然而在巍山、喜洲两地,除了常见的吉祥单字瓦当之外,有一些“水”字的瓦当,在众多瓦当中显得格外突出,这些“水”字瓦当的当面中心,是一个醒目的、字体结构不甚规范的楷体“水”字,在外圈几乎都是以连珠纹或弦纹为形成一条窄边装饰带,亦有极少数是以云纹为外圈装饰带最外圈有边轮。这类“水”字瓦当画面构成简洁质朴,虽然样式较少,但分布地区相对其他纹饰瓦当更为集中,在巍山的古建筑聚落群中,保存有相当数量的“水”字瓦当,在喜洲也有较少“水”字瓦当存在(如图1)。

图1 水字纹瓦当(资料来源:笔者拍摄于大理,2016年)

(二)桃花纹瓦当

在大理的喜洲、巍山、下关等地均有桃花纹瓦当,根据瓦当纹饰上桃花的组成元素进行类型分析,主要有4 瓣、5 瓣、6 瓣的平面造型以及复瓣双层和方形错层花朵五种形式,在瓦当中心处大多有钮,桃花纹外圈多饰以圈纹和乳钉纹,用以划分空间或做外圈装饰。这种桃花纹瓦当,全部用在商铺建筑中,在民居上并未得见,概因在桃花颜色为红色,与“红”同音,而在大理的汉化方言中“桃”的发音与“图”类似,使用桃花纹瓦当其寓意便是大展宏图,金银满屋。

(三)蜘蛛纹瓦当

在喜洲有一种蜘蛛纹瓦当,在瓦当当面的中心,有一只腹部有条纹装饰的蜘蛛,蜘蛛纹饰能看到清晰的胸、腹、四肢,外圈饰以边轮,边轮内有一圈连珠纹凸起和弦纹,瓦当上有明显的白色彩绘残留痕迹。蜘蛛是我国民间艺术中常见的一种表现元素,在多地的民俗中,人们都将蜘蛛视为可以驱邪、吉祥、喜庆的代表,因蜘蛛常常悬挂在一根细细的蛛丝下进行移动,人们将这种行为比喻为“喜从天降”,大理地区的人们也将蜘蛛视为喜庆、吉祥之物,有“喜蛛”之称,若在民居的房檐之上使用蜘蛛纹的瓦当,那么,每每雨水经蜘蛛纹而滑落,便会被视为是“天降吉祥”于家中。

(四)灯笼纹瓦当

在大理地区的瓦当中,不只是花卉植物可以作为瓦当纹饰的主题,人们生活中常见的生活物品,也会被选用作为瓦当的装饰。喜洲就有以灯笼作为瓦当纹饰的例子,一种灯笼纹是由六条左右相对对称的弧线和中间穿过的一条横线组成的简练的灯笼图形,下方有下垂的装饰流苏,外饰弦纹和较大的连珠纹;另一种灯笼纹则是由内外双层不规则圆形组成,双层圆形线条中有短楞线装饰,外饰弦纹和圈纹。在两种灯笼纹瓦当上,能看到明显的白色彩绘残留。

三、大理地区典型瓦当纹饰的文化内涵分析

(一)瓦当纹饰寓意的朴野趣味

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种种能够屹立于风雨中、具有较长使用寿命的物品都会被人们赋予一定的教化意义,甚至为其制定严格苛刻的等级形制,反映在瓦当一物上,瓦当的主题、装饰纹样类型、瓦当使用的尺寸大小、龙凤等特殊纹样的使用、瓦当的材质、是否能够饰以琉璃釉等诸多细节下,暗藏着封建社会观念下的礼制和等级观念。

与中原地区的瓦当纹饰有所不同,大理地区的瓦当纹饰在题材的选择上,充满了灵活自由的气息,有许多大理独有的、取材于民间世俗生活方方面面的纹饰类型,不仅有传统的福禄寿喜主题瓦当纹饰,就连生活中的灯笼、蜘蛛、桃花、石榴、蝴蝶,都可以成为瓦当纹饰的表现题材。这些纹饰充满了生动的活泼气韵,也显现出大理艺人们高超的艺术概括能力和表现力,更是大理地区各时期人们浓厚生活趣味的体现。

瓦当作为一种兼具实用价值和审美装饰价值的建筑构件,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瓦当纹饰上的空间处理和构图方式,也在随着用途和审美的变化而不断发生变化。以中原地区发展的脉络来看,在西周至秦汉时期,瓦当的构图多以一元结构为主,这一时期,瓦当由于在建筑物上存在的高度和位置的限制,以及更重实用性的需要,瓦当纹饰的布局以醒目为第一需求;在主流需求之外,于战国中晚期出现了对瓦当进行分区的做法,瓦当中心有钮,并有了四格分区,以期能够在方寸之间表达更丰富的内容;至唐宋时期瓦当布局上分区的做法越来越常见;到明清时,最常见的瓦当分区方式为内七外三的二分构图,随着这种构图方式的出现,一元结构的瓦当开始变得越发罕见。然而,大理地区瓦当的布局形式却有明显不同,瓦当的构图方式有一元结构、二分结构、四分结构、多重分区、任意形组合等等,最常见的便是内外二分结构瓦当,除中原地区常见的内七外三样式之外,还发展出了内八外二、内六外四的分区形式,大理地区的瓦当,其布局形式不受主流构图方式的限制,不追求庄重与威严,常常使用不对称的布局,使得瓦当的构图充满了灵动气息和自由的趣味。

大理地区的瓦当与中原地区相比,因材质和制作工艺的缘故,很少有制作工艺规整精细的正圆形瓦当,其形制虽是以圆形为主,却并不规则,几乎都是不甚规则的圆形或椭圆形,瓦当之间的尺寸也有细微差异,厚度不一,几乎无法见到两块高度相似的瓦当,手工制作痕迹非常明显,这些手工痕迹明显的瓦当,悬挂在房檐之上,与大批量机器模制而出的正圆瓦当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有更加生动的活泼气韵和民间的生活气息,反而形成了类似泥坯的原始朴拙之气,再加上历经长期风雨日晒,瓦当上的磨损和残缺形成了一种厚重粗犷的原始美感,这些融合了浓郁的乡土味道和生活气息的瓦当,悬挂在墙上散发着独特的历经时间沧桑和风雨锤炼的朴野之美。

(二)与洱海共生共存的水崇拜思想

对于大理地区“水”字瓦当的用途,当地的居民众说纷纭,大致有三种较为合理:一是由于在巍山的古建筑民居多是采用木质结构,街道狭窄而木制古建筑民居鳞次栉比,旧时均是烧柴做饭,极易出现火灾,在家宅中悬挂“水”字瓦当是期盼能够“以水克火”,保护家宅平安;二是由于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人们通过对神秘的掌管水的神灵的崇拜,继而希望农事活动能够风调雨顺;三是世代生活在洱海的人们,千百年来与洱海相互依存,衍生出了大量与水有关的民俗或神话传说,使得“水”之一字于当地军民而言,有着极为不同寻常的情感和文化内涵。“在中国这个数千年来以农业为本的国度里,人们对水的依赖、畏惧和敬畏,使得人类在很早的时候就产生了对水的崇拜观念。”大理地区相传特定时期的水会有特殊的功效,例如,“正月初一早上取得洱海水,称为‘银水’或‘财水’;谷雨日所收露水,洒于甲马并贴在墙上,有厌胜诸毒的作用”。在大理地区民间所保留的一些生活习俗中,依稀可以窥得些许水崇拜的影响作用,如不能够在天然水源附近宰杀家禽家畜,以避免留下血污;不在井水、泉水旁浣洗衣物,避免将污秽留在水源周围,亦不能向水源中倾倒污水;孩童自小便会被长者告诫不可在溪水、河水或者泉水中便溺等等。这些口耳相传的习俗,便是源自早期人们对水的虔敬而生的,在千百年前,人类在变幻莫测的大自然面前异常弱小,很多自然现象用当时的科学水平无法解释,先民们与这些神秘的自然力量相处的过程中,慢慢就将它们演变成了早期的自然崇拜的对象,对于水这种神秘力量的崇拜,逐渐演化成了与水有关的种种民俗现象,并且扩散到人们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再加上大理当地古建筑民居多为木结构,人们便将写有水字的瓦当高悬于房檐之上,认为它们是承载了神力的灵体,可以压制火的出现,这些种种,其水崇拜的寓意不言自明。

(三)大理地区“尚白”的民族喜好

大理地区有13 个世居民族,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大理州少数民族人口191.5 万人,占总人口的52.6%,其中,白族人口124.8 万人,占总人口的34.3%,大理州白族的文化信仰是影响大理地区文化艺术的一个重要的作用因素。大理地区白族人民,恰如这个民族的称谓,是热爱崇尚白色的。大理地区的民居建筑外墙素来有彩绘、题字的习俗,他们常将外墙全部粉刷成白色,再绘饰黑白彩画,搭配彩绘的飞檐斗拱,充满了素雅之气,建筑上的瓦当亦有白色彩绘的残存痕迹,有些是全部涂白,有些是仅将内圈纹饰涂白。这些现象无一不显露出白族人民“尚白”的审美趣味。

四、结语

云南大理地区因其历史发展轨迹和地域环境的特殊,瓦当艺术也呈现出独特的风格,这一地区不仅有常见的问吉求福相关题材的瓦当,同时,还有许多具有朴野趣味和生活气息的瓦当纹饰,布局的构图形式,也不同于中原地区,少受规则束缚,变化更多样,更富有创造力,表现题材和整体风格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和历史积淀下的朴野之美。这些独具特色的瓦当纹饰,背后蕴含着大理地区受中原文化影响之下的吉祥观念、独特的水崇拜思想和自由活泼的审美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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