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诗与画的互文性研究
2021-12-29佘画琴汤晨光
佘画琴,汤晨光
(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互文性”这一概念首先由法国符号学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提出。她说: “任何文本都是引语的镶嵌品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对另一文本的吸收和改编。”[1]互文性不仅是一个文本对另一文本的呼应,也是一个文本与各种语言或一种文化表意实践之间的关系,就像诗与画之间的关系一样,两者通过不同媒介传情达意,融合语言艺术和图像叙事,完善各自的艺术表现手法和思想精神。诗画互文古已有之,苏轼有言“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点出了王维诗歌的意境仿若淡墨传神的写意画。诗和画虽然在表现媒介上有所不同,但都是通过塑造形象来表情达意。诗歌具有绵长的诗意,言说细腻哀婉的情思,绘画作品则能使诗歌五彩斑斓,立体可感,二者相互独立、相互衬托、相互融合、相互吸收、相互适应,融合成为新的审美主体,形成诗画共生的境界。
海男的诗歌与绘画形成相互对话、相互模仿的互文艺术魅力。在绘画创作时将诗歌中的意象、语言特色引入绘画,赋予了绘画无穷的诗性与想象力。在文学创作时又将绘画中的思维方式用于诗歌的色彩运用、结构布局、意境等方面,使诗歌呈现出色彩斑斓、鲜明生动的艺术魅力。诗与画相互阐释,相得益彰。
一、以诗入画: 诗意灵动的画
海男作为诗人和画家,诗人身份赋予了她的绘画作品无尽的想象力,其绘画创作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虫不尽写实,想象丰富,充满诗意。绘画作品中渗透了诗歌意象和语言审美趣味,借诗歌意象来传达绘画的精神指向,用绘画来阐释诗歌意象。缠绕的线条风格和语言风格构成使海男的诗、画作品表现出深度契合的个人审美倾向。
(一)意象美
海男在绘画创作过程中对诗歌中的意象做了适当的选取,将诗中意象呈现在绘画中,使诗意融入绘画,在绘画中增强诗意,使其绘画作品不仅让观者感受到了流动的诗情画意和艺术魅力,还在虚无缥缈的画作中增添了意义。
海男在其诗歌中描写了大量神秘、具有女性阴柔美的意象,较为突出的有蝴蝶、峡谷、花蕾、玫瑰、水草等。而在她的绘画作品中同样涌现了大量貌似蝴蝶、花蕾、高原峡谷、原始森林、水草的景象。她把诗歌中的这些意象带进绘画,借意象来表现绘画作品的情感,传达绘画的精神指向,为绘画作品增添了诗意。如在《直抵午夜的蝴蝶》中“深夜的蝴蝶,在午夜,不顾一切地飞向镜框,想要成为标本”[2],蝴蝶虽美但生命易逝,海男说过: “就像蝴蝶的翅翼在颤抖,每颤动一次,我都会感受到离死亡越来越近。”[3]在海男笔下蝴蝶和死亡成为对等符号,她坚持用“蝴蝶”来描写死亡,反映了她对生命意义的追求和对生死宿命的感知。在其绘画作品《迎蝶舞》中,三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正扇动翅膀迎风向上飞翔,通过她诗歌中的蝴蝶意象,能够体会到绘画作品的精神指向,迎风向上飞舞的蝴蝶是于尘世中捕捉生命的须臾与灿烂,体现了海男对生命意义的追寻——向死而生。
(二)语言美
红土高原的地域环境对海男诗歌创作影响深远。边疆的高原和纵横交错的大地都与海男的诗歌语言息息相关,它们语意缠绕,纵横神秘,陌生化的语言常常造成所指与能指分离。
正如海男所言: “地域强烈地影响着我的语词关系,它使我的语词充满了云南边疆纵横交错的枝蔓。”[4]诗歌中随处可见的跳跃感和陌生化正如这首《花园》组诗之《秩序》: “尽管我们抵达的地方烟飘得很远/换上新的冬装大衣都舒畅、悲观/烟飘得很远/去吧。不能掐死的是那脖颈/不能轻易地相信她的决心和智慧/烟飘得很远。”[5]这组诗的前后两句之间没有明显的联系,词语的搭配也不符合日常逻辑。在海男的诗歌中这样的语句比比皆是,曲折神秘,充满陌生感。在这种语句组合中又有一种天然的生命力,她诗歌中语词的缠绕亦如她绘画作品中线条的纠缠。如《生命中的秘径》在她跨界的绘画语言里,整个画面由占据中心位置的网状的、纠缠的枝干或者藤蔓状的线条组成,一切如她诗中的词语,充满了云南高原交错纵横的纠缠感,构成了海男富有特色和创意的视觉语言。
二、以画入诗: 鲜艳斑斓的诗
海男青年时期孕育了绘画种子,中年时期实现了绘画理想,其散文提到过青年时期对凡·高、毕加索等西方美术大师的热爱。岁月的沉淀让她在成为正式画家之前已经对绘画艺术了然于心,绘画的艺术熏陶影响了文学创作的审美品格,海男将油画构图的思维方式用在诗歌的意境追求、色彩运用、结构布局等方面,使诗歌呈现出梦幻诗意、色彩缤纷、鲜艳明丽的艺术魅力。她的不少诗歌犹如一张张铺开的画卷,展现着云南高原的神秘美丽。其诗歌借助绘画的思维方式传达主体的心灵感受,诗的意境在色彩和线条中获得无限延伸的空间,让读者置身于如梦似幻、缥缈虚无的意境之中。
(一)意境美
海男的诗融景于情、意境优美,呈现梦幻般的艺术审美,她将绘画中的光影瞬间融合进诗歌,使诗歌意境梦幻且朦胧,呈现出神奇的云南世界。如“绘画作品《向日葵》,巨大的花朵虚化了周边景致,花瓣渲染上朦胧的色彩感,夸张放大了单朵向日葵的面积,占据画布三分之一,突出了观者的视觉效果,光和影的朦胧视觉冲击能感受到印象派对她的潜在影响”[6]序18。这种创作思维影响了海男的诗歌创作。在《我立于峡谷》中: “今天,夜鸟蜷缩的旧巢和一束野紫苏/划分了大峡谷,猜疑着坡地上阴和阳的分界线。”[7]112海男将瞬间的光影融入了诗歌。在绘画的方式上,她将高原化为绚丽的碎片,重建了一个充满奇异疏离效果的高原,将高原生活的魔力与主体的精神飞扬交织在了一起。
(二)色彩美
海男的画作色彩浓郁,她的文学语词亦如她的绘画色彩一样,有一种很鲜艳的色彩。如一组组以颜色命名的诗歌题目: 《从褐色到褐色再褐色》《从紫色到紫色再紫色》《从灰蓝到灰蓝再灰蓝》《红的启示录》等,给读者呈现出震撼的视觉效果和如画般的阅读美感,恍若美丽神秘的云南高原即在眼前。海男在访谈录里谈道: “我的诗里之所以有一种梵高似的很鲜艳的色彩,是与从小生活环境息息相关,云南的许多小县城都有拉丁美洲风格,有的像巴黎郊区,还有些地方更多的像梵高的油画,像燃烧的向日葵。”[8]
诗歌《全世界的红色纷涌而来》: “在寒露的雨丝中,全世界的红色/正纷涌而来。它们是石榴红、水晶红、枫叶红、葡萄红、琥珀红/它们正沿着铁轨、峡谷飘然而来。”[7]51诗中借鉴了绘画的色彩渲染手法,把诗歌涂抹上了各种明艳的红,在诗歌营造的既神秘又难以捉摸的氛围中,给读者呈现出了一幅色彩夺目的画面。紫色是海男创作中偏爱的颜色,无论在诗歌还是绘画中,都渲染着大片紫色,她写过一组名为《从紫色到紫色再到紫色》的十四行诗: “我的紫色,帮助我找回了/七世纪的葡萄和美酒,找回了美人的沉醉。”[7]207“紫色是海男生活的底色,记录着青春梦想的轨迹,是她守护灵魂的大海。将绘画中象征着浪漫、自由精神的紫色运用于诗歌,使诗歌不仅呈现浓郁的色彩感还体现创作主体自由浪漫的精神特质。”[6]序23
(三)构图美
海男的绘画作品在创作之初略显稚拙,早期作品在构图上景物远近不一,具体与虚无交替,跳跃性较大,其后期绘画作品的构图由远及近,使画面意境深远。她早期的诗歌也是上下文跳跃较大,不相关语境拼贴、重复,能指与所指之间不对应,后期写作的打磨使她的诗歌开始从混沌变得清澈,富有层次感。近期的画作《云端上的那些事》,多种彩色并用,蓝色的远景让读者遐想到天空,绿色的中景给读者视觉展现出一座座山峰,红色的近景则是花团的呈现,画面中的景物位置远近不一,视野开阔,画境悠远。在诗歌《那些取悦我们的时间来临了》中描绘了景物由远及近: “她的唇在干燥的尘土中——越过尘埃的根茎——伸向了蓝色的蜂房——终于伸入到蜂房的洞穴之中去。”[7]144文字富有动感、层次感。海男诗歌与绘画都能看出从无章法的自由言说到有层次的娓娓道来。
三、诗画共融、文画交汇
海男诗与画的互文性不仅体现在内容和形式上,也不仅是以色彩感和形象感点缀诗歌、以充满诗意与想象力晕染绘画,而且是在精神与情感上两者契合与相融,以强烈的反叛精神与忧伤情绪真正做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一)反叛精神
作为一个先锋诗人,海男不仅没有放弃对诗歌形式的探索,还敢于尝试跨学科创作来言说自我的精神与思想,超越了单纯的形式试验。海男有着强烈的反叛精神,其诗表现出对传统意象、词语的反叛,完全是个人化的表达。她的绘画受诗歌和后印象派影响,也有着反叛精神和强烈的主观精神。
海男的诗歌从形式到思想都是个人化的言说。《女人》组诗中诗的意象纷繁,“她不需要描述一个完整的意义来表现人生,而是依靠直觉和体验将诗人的生命裂成成千上万的碎片”[9],呈现的正是主体心灵对女性生命的破格和变形,是一种突破和颠覆传统的思维方式。她诗歌中的反叛精神和大胆精神也渗透在她的绘画过程中,她的绘画充满强烈的现代感,不再是对世界客体的简单再现,而是充满创作主体生命体验的个人化表达。她画中的山脉、原野、花丛“这些似是而非的风景画,超越了自然风光表象的堆积,融合了诗人天马行空的丰富想象力、寥寥数笔折射了诗人的灵魂世界”[6]序13。她的《灵魂已出窍》通过绚丽的色彩和诡异的线条,传达出一种强烈的、躁动不安的情绪。
(二)忧伤情绪
“画中情绪与诗中感情都表现出淡淡的忧伤,这是她心灵深处永恒悲剧感的外化。海男诗中有大量关于生死之谜的诗句,不断探寻人生短暂性、永恒性和生死等哲学问题”[6]序24,充满浓郁忧伤的气氛。在她的画布上,那些厚重的色彩和绚丽的景致仍然有一种伤感的气氛,但它们隐藏在线条和色彩中,就像一缕淡淡的紫色烟雾,触动着心灵。“在她的绘画作品《缠绕》中,采用了强烈的色彩对比,身为主角的鸟的形象即使隐约可见,但其神态和形象流露出的忧伤气息仍能给人带来震撼感。”[6]序24
诗歌通过文本形象的塑造来书写情感,绘画通过图像的塑造来表情达意。虽然两者在表现媒介上有所不同,但是海男在绘画创作时将诗歌中的意象、语言特色引入绘画,赋予了绘画无穷的诗性与想象力。在文学创作时又能将绘画中的思维方式用于诗歌的结构布局、意境等方面,使诗歌呈现出色彩斑斓、鲜明生动的艺术魅力。诗与画之间真正实现了诗画互文、彼此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