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重逢・上海书城

曹语庭文学博士，上海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系讲师，荷兰莱顿大学访问学者。业余热爱用文字和画笔记录市井生活与美食。

上海曾经的文化一条街——福州路上一向是很有人气的。我观察过行人的表情，只见他们面露欢笑，步履悠闲，从来福士广场开始，自西向东一路逛到河南中路路口。他们一拨又一拨，不时散入两边鳞次栉比的书店和文具用品商店，投入书香的怀抱。这些年，随着实体书店的式微，我们大都被网上书店“宠坏”了，以为书籍打折是理所当然的事，于是福州路也一点一点地寂寥了，颓败了。

2021 年10 月中旬，电视里播放了一条新闻：位于福州路的“上海书城”宣布，将于2021 年12 月12 日起闭店重装。很多人心里依依不舍，就像一位相伴了33 年的老朋友， 关系谈不上亲密，这一短暂的分别也并非是诀别，但它作为上海一个重要的文化地标， 静静地在那里见证了我们的成长岁月，随后谢幕淡出，着实叫人伤感。说得再具象一点， 当你对一个问题理不出头绪，或者为买不到某一本书发愁的时候，去“上海书城”走走，多半是每一位上海市民心中的答案。1998 年12 月开业的“上海书城”有着7 层楼面，犹如一座庞大而精密的纸上城邦，它囊括了你能想象到亦或想象不到的任何一本图书。

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赵婧小姐从2012 年起就在福州路上工作，因为从事文字编辑工作，她与办公楼下的“上海书城”有着千丝万缕的交集。有时写文案找不到灵感，赵婧会去书城2 楼的文学区转一圈，在自媒体还未出现的年代，她会顺便看一看新书畅销榜。相比在网上浏览图书信息，纸质书带给人更丰富的体验感和切实直观的幸福感，在同类柜台中借鉴一下别家出版社的书封，缓一缓神，灵感也随之慢慢呈现了。赵婧还提到，有些政治主题类的书籍，互联网上架得少，所以她仍选择回到“上海书城”，给同学或朋友代购这一类图书。

从小生活在黄浦区的“80 后”女生淑媛也与书城有着不解之缘。她回忆道，读书那会儿， 像《一课一练》这类的畅销教辅书只能在家门口广东路上的“亚光书店”“新华书店”才能买到，而且经常卖脱销。直到1998 年，她从报纸和老师们的口中得知“上海书城”开张了，跑去一看，书城里各类教辅书货源充足，就再不担心一本难求了。在信息渠道获取有限的年代，因为离家近的缘故，淑媛在周末或寒、 暑假时常会和同学一起去“上海书城”消磨时光，偶尔还买一些小说书偷偷带回家，过一把瘾。她说，那会儿“上海书城”最出名的莫过于贝塔斯曼书友会，办一张会员卡，买书不仅能够得到很多附赠的小礼品，还享有参加文化名人签售会的“优先权”，买完书排着长长的队伍，翘首盼望着与喜爱的作家签名合影。淑媛坦言一个“秘密”，她称自己最喜欢逛的还是视听音像部，学生时代红极一时的港台流行歌手，如谢霆锋、孙燕姿、张信哲、萧亚轩的正版磁带、CD 专辑都能在这里抢先免费试听。当时作为学生的她，很少有机会上电影院看电影，偶尔听说有口碑上佳的电影热映，就会来这里买DVD 带回家看。淑媛说，印象中在“上海书城”买过的最后一部DVD 是美国电影《父辈的旗帜》（Flags of Our Fathers）。再后来，她踏入社会，经历了互联网和智能手机从方兴未艾到蓬勃兴盛，去“上海书城”的日子逐渐变少。然而，她每次经过书城门口的时候， 看到那些稚嫩的学生们簇拥着走进店门的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学生时代的影子。

而我呢，除了光顾过7 楼的乐谱、漫画部， 因为学习小语种的关系，对“上海书城”印象最深的场景是大门两侧那一整面用中文、俄语、德语、阿拉伯语、西班牙语等12 种语言书写着“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的深灰色浮雕墙。念书时路过此地，我常常会停下脚步，读一读其中的阿拉伯语，这堵巨墙渐渐化作我对语言学习的动力与坚持。直至今天，我有时还会跟自己的学生开玩笑，让他们周末、节假日去“上海书城”门口读一读那句话。

在新闻播出“上海书城”“清仓甩卖”的消息后，2021 年10 月中下旬的每一天，我几乎都能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不同年纪、不同职业的人去了“上海书城”。与其说他们是奔着全场5～7 折的优惠，不如说是在许久未踏足书城乃至实体书店的今日，特意赶来向这位老友告别。值得欣慰的是，新闻播出后不到1 个月，“上海书城” 的图书均告售罄，10 月23 日更是创下自开业以来单日最高营业额235 万元的销售纪錄。在倒计时的日子里，“上海书城”一楼循环播放着怀旧音乐，“时光掠影墙”上张贴着照片、历届读书活动的影集和视频。有读者留言：实体书店消逝最大的后果，大概就是人们普遍不知道有什么新书出版上市了。在没有亲自翻阅之前，很多书无法判断质量好坏，以及是否符合自身的需求， 书籍变得虚幻而脆弱。

感谢陪伴，道一句“再见”，只为未来更好的相见！

在互联网时代，实体书店本就经营不易，新冠肺炎疫情更加剧了实体书店的经营困境，“上海书城”的布局、图书设置和销售模式或许需要进一步优化转型，才能抗衡网购与电子书的滚滚潮水。走出“上海书城”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浮现起一部英国老电影《待到重逢时》（Till We Meet Again）的主题曲，感谢陪伴，道一句“再见”，只为未来更好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