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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产者何以联合?
——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动机问题的思考

2021-12-24吴一帆

关键词:功利主义资本主义动机

吴一帆

(南昌大学 人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

无产阶级的革命动机是一个存在争论的话题:是出于资产阶级悖逆道义原则对工人阶级的剥削和压榨还是每个人的现实利益考量?如果是前者,马克思为何一再反对道德意义上的说教?如果是后者,每个人的现实利益是否也包含资产阶级的利益?这些问题得到了功利主义和义务论路径的阐释,但却得出了相互冲突的结论。回应这种争论并给予无产阶级革命动机问题以马克思主义的阐释,涉及到对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性和科学性的基本理解,是亟待展开的课题。

一、功利主义视域下的无产阶级革命动机

在阐述无产阶级革命动机问题上,西方马克思学存在着义务论和功利主义两种诠释路径。前者主张,无产阶级革命是共同的善的表征,无产阶级革命动机是无产阶级在道义上出于对资本主义的不满。后者则主张,无产阶级革命动机是为了捍卫每个人自身的利益,而资本主义程度的深化严重损害了无产阶级个人的利益。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是由资本主义发展带来的利益矛盾驱使的结果。这两种观点对马克思思想的看法存在原则不同,但都把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革命问题置于道德判断视域下来理解,即无产阶级革命动机问题在本质上理解为道德问题,把马克思的道德理论与功利论或义务论关联起来。

从功利论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近代以降一直是西方分析学派的马克思主义的主流之一。特别是在亚当·沙夫(Adam Schaff)、艾伦·布坎南(Allen Buchanan)、德里克·P.H.艾伦(Derek P.H.Allen)的理论发展上,西方理论界对马克思主义做功利主义阐释的倾向日渐增多,大致演化出三种类型的功利主义,即快乐论的功利主义、幸福论的功利主义以及偏好论的功利主义。三者基于各自的角度试图对马克思主义作功利主义阐释,并围绕着马克思主义究竟是何种类型的功利主义展开了一系列的争论。与他们不同的是美国哲学家德里克·P.H.艾伦则不纠结于三者的细致划分抑或将马克思主义在理论上归属于何种功利主义。因为,论证抑或阐释马克思主义是功利主义的问题反倒显得更为重要。也正是德里克·P.H.艾伦在这一方面的努力,尤其是和美国经济伦理学家乔治·布兰克特(George Brenkert)关于马克思主义是否是功利主义的争论,使得他逐渐成为对马克思主义作功利论阐释的代言人。正如R.G.佩弗(R.G.Peffer)所说,“在英语国家中,德里克·P.H.艾伦是那些对马克思的功利主义解释竭力辩护的最为顽强的人之一”[1]92。德里克·P.H.艾伦论证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功利主义的过程,他主要从功利主义关心的两个方面予以论证。

一方面,就功利主义关心的主体的不偏不倚性而言,德里克·P.H.艾伦把道德行动主体抽象化,认为资本主义条件下生存的每一个个体都应该是由马克思革命后果所带来的效用惠及的主体。按此逻辑,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便是资本主义社会中每个人出于现实利益考量的结果。在艾伦视域中的这一利益并不是如马克思所强调的阶级利益,而是如所有功利主义那样认为是每个人的利益,不是局限于无产阶级的利益。因为,一般看来,“马克思是为了无产阶级的利益而提倡进行社会革命,所以马克思想要满足的是无产阶级的欲求”[2]22。功利主义则是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每个人的利益诉求视为需要满足的首要价值。从功利主义角度出发,艾伦把马克思阐释为一个功利主义者,认为对马克思来说,“最大的善不是无产阶级的幸福,而是每一个人的幸福”[3]193。马克思在《德法年鉴》时期一直批判政治解放和宗教解放的不彻底性,而肯定人的解放,这是把无产阶级的革命理解为为了全人类的解放,而不是单纯的立足于无产阶级本身。就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本身而言,资本家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害者。资本家仅仅只是“人格化的资本。他的灵魂就是资本的灵魂”[4]269。资本家本身也在资本增值过程中遭到剥削,只不过与无产阶级所受剥削的粗暴和残酷相比,其被受剥削的程度更为温和。但无论如何,在艾伦的功利主义阐释中,无产阶级革命动机被去除了阶级性,而表现为资本主义社会中每一个人的利益诉求。甚至连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一再凸显的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在他那里,也被认为仅仅是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社会阶段性的批判,而与他们的最终目标即全人类的解放无涉。

另一方面,德里克·P.H.艾伦还从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理解来阐释其基本观点。功利主义是从对行动后果的利益考量来展开行动的,因此艾伦也从无产阶级革命爆发后的实际结果的判断出发来理解革命动机问题,这也就把马克思憧憬的共产主义社会视为一种效用判断的结果。这种判断是从人自身的历史发展而言的,而不是如义务论所强调的“应当”。在他那里,马克思思想不是一种本质主义意义上的先验决定论,而是从现实的个人出发,将共产主义视为服务于现实个人的自我发展。问题是这样理解的现实个人的发展变化,依然停留在抽象层面,即把人视为利益集合体的个人,并未深入到资本主义物质生产中来理解。同时所谓的发展变化,也仅仅只是利益的发展变化,并不是具体的、现实个人本身的发展变化。因此,功利主义逻辑下的个人抽离了其阶级性和社会历史性,成了抽象的原子式的利己主义个人。在这个前提下,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便被视为这些个人追求和实现自身利益的结果。如此一来,无产阶级革命爆发的动机便源于这些个人对共产主义社会作用判断的结果。这也就把共产主义社会革命视为只是每个人的偏好选择抑或是个人为了更好实现自己的欲望和利益的结果。因为,“马克思只赞成对于没有扭曲的偏好的满足,即人们在一个没有剥削的、社会关系十分明确而不是像在资本主义社会中那样模糊的社会里所拥有的那些偏好”[1]94。共产主义社会便成为了个人自我决定、发展,抑或是个人幸福抉择的一种实现。

概言之,功利主义视野下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动机的问题实质上同个人紧密相关,无论是从个人利益选择的出发点还是最终实现的目的即共产主义社会来看,都离不开对个人效能的考量。这就把无产阶级革命动机与个人利益、个人自我决定、自我发展抑或偏好的考量本质关联了起来。在这个意义上,以德里克·P.H.艾伦为代表的功利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在某种程度上使得无产阶级革命更多呈现为实证社会学意义上的事实,丧失了社会历史性的意义,从而没有达到马克思思想本义上的历史哲学高度。事实上,在马克思思想的语境下,“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逾越了这样的事实(社会学描述的事实——引者注)”[5]5,其本身是一场历史性运动。如此,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一种功利主义的问题。一方面,功利主义所认为的无产阶级革命爆发是基于资本主义条件下每个人的利益的选择。这里的个人在功利主义阐释下依然停留在抽象的原子式个人层面,满足的只是这些主体的利益,错失了其阶级性和社会历史性,把这种抽象的个人作为出发点,也就把马克思主义改造为一种为资产阶级辩护的学说,从而淡化了阶级抑或阶层对立。换言之,他们将资本的原则用效能判断的形式贯彻到他们的理论之中,为资本唯利是图的本性披上了一层人本主义的虚假外衣。另一方面,他们还把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抑或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变成了纯粹的个人发展抑或个人偏好选择的结果,失去了其历史维度。因为,把共产主义社会看作个人发展阶段抑或偏好选择的结果,就把马克思强调的社会形态本身的运动发展给抛弃,他们的理论就与唯我论相似,把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抑或社会形态的发展过程仅仅视为个体的抉择。然而,这种理解无疑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曲解,更是对无产阶级革命的一种亵渎。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理解无产阶级革命动机存在的以上两个问题的前提依然还是将马克思主义看作一种功利主义。如果马克思主义不是一种功利主义,在道德倾向上是一种义务论,那么又该如何理解抑或看待无产阶级革命动机问题呢?

二、义务论视域下的无产阶级革命动机

从义务论对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在近代和当代的不少哲学家那里也得到了充分的论证。尤其是分析马克思主义学派学者,美国经济伦理学家乔治·布兰克特(George Brenkert)看来,马克思不是一位功利主义者,而在一定程度上是某种义务论者。乔治·布兰克特的这一观点并不是孤树一帜的,像著名的西方马克思学专家锡德尼·胡克(Sidney Hook)、米哈伊诺·马尔科维奇(Mihaelo Markovic )、尤金· 卡曼卡(Eugene Kamenka)、斯维托扎·斯托伊诺维奇(Svetozar Stojanovic)等也持大致同样的观点,即反对功利主义化马克思主义,主张将马克思主义视为一种义务论。不过由于乔治·布兰克特和德里克·P.H.艾伦之间关于马克思主义是否是功利主义的争论的缘故,乔治·布兰克特一度成为了从义务论阐释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因此本文特以乔治·布兰克特的视角来阐述义务论视域下的马克思主义,并进而试图遵循其理论逻辑为无产阶级革命动机问题找到理论说明。

在乔治·布兰克特(George Brenkert)看来,德里克·P.H.艾伦从效能角度解释无产阶级革命动机,并不能因此就把马克思主义与功利主义等同起来,因为“仅从马克思关于效果考虑的著作,还不能充分确定马克思是一个功利主义者”[6]427。甚至可以说“一个非功利主义者根本毋须否定效能原则”[7]218。与其说马克思主义是某种功利主义,倒不如说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义务论。这样,无产阶级的革命动机问题就不是一个利益问题,而是一个道德问题。

为了充分论证马克思思想不是一种功利主义,也即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动机不是一种个人利益的选择,布兰克特从功利主义者关心的两个核心问题予以反驳。就功利主义视域下道德行动主体的不偏不倚性也即道德主体问题而言,布兰克特反对将资产阶级下的个人与无产阶级下的个人同等看待。他坚持认为,马克思思想本义上的无产阶级革命不是为了所有个人的利益,而是仅仅局限于无产阶级中的个人。因为在他看来,马克思、恩格斯高呼“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口号旗帜鲜明地指出了无产阶级的中心地位。无论是马克思青年时期对哲学理性建构世界的憧憬,还是其后期走向政治经济学批判,对资产阶级的唯利是图和无产阶级的被压榨、被剥削的揭示和批判都是其著作讨论的核心问题。诸如工资、劳动、阶级斗争、资产阶级、无产阶级等马克思原著中的概念均承载着他对资本主义社会乃至资产阶级的批判。他的理论本身是有着很强的理论目的与现实旨归。马克思不可能将所有人的利益效能视为影响无产阶级革命动机的重要因素。这个意义上,他认为马克思道德理论根本不存在不偏不倚的主体性,艾伦认为的无产阶级革命动机即每个人的利益效能导向是不符合马克思理论的应有之义的。也即是说,即使马克思强调无产阶级革命的成功,带来了“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8]53,也并不说明马克思将所谓的个人利益延伸至包括私人领域在内的所有人的利益。

在布兰克特看来,无产阶级的革命动机不能以功利主义所说的每个人的利益为导向,马克思思想体现为一种义务论,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是义务论中强调的共同的善的体现,并且这种善不是单纯个体利益的欲望的满足和实现,而是“由不同个体以不同方式所反映出的共同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也就是说,每个个体的善在本质上都表征着共同的善”[2]24。按此逻辑,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正是这一共同的善的体现,即不同个体通过不同的方式所表现出的最终的共同的行为。无产者联合起来就不是一种利益选择的结果,而是道义考量的结果。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受文化教育程度、分工以及被剥削程度不同的无产者共同表现出对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厌恶和善的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一求同存异的过程充分体现了无产阶级革命动机就是无产阶级在道义上对善的一种追求,惟有这种共同的追求才能让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就无产阶级革命爆发的目的即共产主义社会的理解而言,布兰克特认为艾伦在这一点上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也是有误的。他不赞成艾伦将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抑或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奠基于人的效能的更好满足的观点,马克思思想本义上的无产阶级革命抑或共产主义的实现是人的本性发展所致。这一人的本性不是欲望的实现,而是一个人道德的实现,一个人只有符合道德意义上的行为才是真正意义上达到人之为人的标准。在这个意义上,义务论的看法和中国哲学所倡导的“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9]367。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二者都是在倡导人这一主体应遵循道德的原则来实现人的本性,成就真正意义上的大道。布兰克特对人的本质的理解是有马克思文本支撑的,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曾说:“人就是人,而人对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等等。……你对人和对自然界的一切关系,都必须是你的现实的个人生活的、与你的意志的对象相符合的特定表现。”[10]247这隐含着把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理解为个人遵循道德准则发展的结果抑或说是人的本性的自然发展而来的思想。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资本主义社会的变革与对共产主义社会的到来,都是人按其本性自然发展的必然结果。

在这个意义上,布兰克特视野下的马克思便不是一位功利主义者,而成为了一位义务论者。因为,在义务论伦理学意义上,人的本性就是道德上的善的实现,布兰克特对马克思思想的理解是一种典型的义务论的看法。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基础,无论是从道德的主体还是联合的目的而言,都是个人(布兰克特意义上的个人不包括资产阶级的私人利益)在不同层面出于道义的考量,也即个体的善对共同体的善的表征。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便不是一种利益博弈的结果,而仅仅是历史主体遵循道德准则的结果。

如果将马克思的思想诠释为一种义务论,势必会过度凸显马克思主义的伦理学性质,从而抹杀其实践性和科学性。也即是说,把现实的共产主义运动转化为道德说教,把无产阶级革命动机解释为不断唤醒和鼓动广大被残害、剥削的无产者加入到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当中,更快地将所谓共同的善体现出来,以便组织形成统一的意识、共同的力量来实现无产阶级革命。可事与愿违,马克思本人其实是特别反对这种道德说教的。“道德、宗教、形而上学和其他意识形态,以及与它们相适应的意识形式便不再保留独立性的外观了。它们没有历史,没有发展,而发展着自己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的人们,在改变自己的这个现实的同时也改变着自己的思维和思维的产物。”[10]525换言之,在马克思那里,道德是一种意识形态,不能独立存在,从属于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如果有人把马克思思想本义上的物质生产和物质交往最终归结为物质利益问题,从而与功利主义统一起来,这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的。马克思强调的物质并不是功利主义一再强调的个人欲望满足的物质抑或利益,而是表现为历史发展之中的客观存在的生产方式。此外,对马克思思想的伦理化阐释也一定意义上违背了马克思思想的性质。因为这一阐释路径一定程度上凸显了道德说教在理论实践过程中的优先性,而这一优先性与马克思所强调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包含道德等意识形态)的原则相背离。马克思思想的本质性原则与德国观念论不同,其强调的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不是将世界的发展变化置于观念的运动之中。因此,道德等意识形态均是从属于经济基础,不具备主导作用。而对马克思思想作义务论阐释的分析学派的马克思主义,则恰恰将马克思所批判的道德变成推动无产阶级革命乃至共产主义实现的核心要素。可以说,西方分析学派的马克思主义从义务论对马克思主义阐释的这一路径是对马克思思想性质的罔顾,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将马克思思想再次置于观念论的桎梏中。因为,他们的这一做法实质上在思想性质上忽视了马克思在哲学本体论上所作的头脚颠倒的努力,是一种唯心主义的立场表达。

概言之,马克思思想中可能存在着功利主义的成分,但绝不够因此归结为一种功利主义。同样,虽然马克思一生都极力批判资本主义的罪恶,其著作中也存在着大量道德性质的话语,但不能因此就把马克思视为一位推崇道义的思想家。马克思所开创的思想体系不是西方传统意义上的思维范式,而是一种全新的思想——历史唯物主义。也正是因为这样独到新颖的理论体系,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发展趋势,呈现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的必然趋势,所以,马克思的思想才能一直焕发着活力,直至今天仍然影响深远,为无产阶级革命乃至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做出了前瞻性的指引。因此,如果要真正理解无产阶级革命动机问题,就应回到马克思本身的理论语境之中,才能避免陷入误读,真正意义上达到对马克思主义革命理论的理解。

三、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基础

关于无产阶级联合的动机问题,西方马克思学按功利主义和义务论的原则所做的阐释,为理解马克思的革命理论提供了一个别样的路径,但他们的阐释却没有真正把握到马克思革命理论的内涵,也没能真正理解无产者联合的基础。他们之所以没有实现这一目的,原因在于他们对人的理解是抽象的。因为无论是功利主义将个人理解为利益的集合体,还是义务论将个人作善的集合体来理解,都没能从资本主义社会生活本身的具体性、复杂性出发,就必然难以真正领会和把握历史唯物主义的起始概念即现实的个人深刻含义。

首先,现实的个人具有社会性。在马克思看来,现实的个人就是社会性的人,是处在现实社会生产当中的人。这种人不是抽象的、空洞的人,也不是原子式的个体,而是有血有肉处于一定社会关系之中的个体。对马克思而言,人之为人的本质性判断并不是功利主义的欲望满足和义务论所称的善,而在于“他们(个人——引者注)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10]519。现实的个人是立足于物质生产的,不是意识、欲望、善的集合体,是从事生产实践活动本身而不是其他什么将人与动物区别开来。生产活动使人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当中,这种社会关系随着个人的生产所展开的彼此之间的交往形式所构成,后者又被个人所处时代的生产所限制。在生产活动中,形成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二者又作为一种矛盾关系推动着社会历史的发展。具体而言,当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时,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原来的生产关系将由促进生产力的因素变成生产力发展的桎梏,并且当这对矛盾关系发展到顶点时,资本主义的合理化链条就会被打破。可见,资产阶级社会一方面极大地提高了物质生产力,另一方面也埋藏了毁灭自身的种子。在这个过程之中,现实的个人是社会历史形态更替的见证者和参与者。那这些必然会被由生产力与生产关系所编织的社会关系所带动,加入到无产阶级革命的队伍当中。在这个意义上,社会性的个人是在资本主义自身矛盾发展的背景下走上革命道路的。因此,与其说无产阶级革命是社会性个人的自我选择的结果,倒不如说是历史选择的结果。

其次,现实的个人具有历史性。功利主义和义务论视域下的个人是欲望抑或善的集合体,缺乏历史的维度。他们诠释下的个人成为了抽象的同一,丧失了历史性,难以表达所处时代的特征。功利主义将个人的欲望的满足视为人之为人的本质,同质化了诸个体,都成为了欲望的集合体。义务论也同样如此,它将无产阶级中的个人把握为善的集合体仍然是将人抽象化。实质上,他们这种对个人的理解是与马克思的看法相对立的。因为,在马克思那里,人不仅具有社会性,还具有历史性,现实的人是历史中的个人。具体而言,个人是处在特定时代中的,天然带有时代的烙印,并能体现不同历史条件下的不同的特点,有着不同的思维方式。同时,这样的思维方式又不是凭空臆想的,而是从属于个人所处的时代,从属于不同时代下人们的物质生产。因此,当资本主义社会难以满足自身生产力的发展时,现实个人的历史感就会油然而生,“因为只要仔细考察就可以发现,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大体说来,亚细亚的、古代的、封建的和现代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可以看作是经济的社会形态演进的几个时代”[8]592。正是现实个人的历史性,才使人能够意识到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发展的未来趋势,才能意识到资本主义社会必然走上自我更替的道路。因为,“他(个人——引者注)周围的感性世界决不是某种开天辟地以来就直接存在的、始终如一的东西,而是工业和社会状况的产物,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其中每一代都立足于前一代所奠定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前一代的工业和交往,并随着需要的改变而改变他们的社会制度”[8]528。

最后,现实的个人具有阶级性。在马克思那里,现实的个人一定程度上还具有阶级性。这一阶级属性是资本主义大工业发展的产物。具体而言,一方面,在工业革命的推动下,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发生了显著变化,生产力快速提高,相应地带来了生产关系的变革。另一方面,机器大工业的普及化致使行业的壁垒被打破,整个社会被糅合成以资本为主导原则的统一化的运转形态,产生了社会化大生产的现代生产力。其后果是,劳动分工的精细化和工人被剥削程度的合理化,尤其是资产阶级经济学对工人工资的规定,彻底剥夺了工人劳动的剩余价值,造成了资本家的富有和工人的贫困潦倒,最终“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8]32。

因此,资产阶级下的个人(资产者)与无产阶级下的个人(无产者)存在着显著的不同。在资本主义化程度愈发浓重的、率先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资本的快速运转造就了现实个人本身的异化。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无产者乃至无产阶级均是资产阶级本身发展的结果。无产者抑或无产阶级的出现一方面成就了资产阶级的财富积累;另一方面它自身队伍的日益增大和政治诉求的出现,开始威胁到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资产阶级不但锻造了让自己灭亡的武器,即社会化大生产的生产力,而且他还产生了这种武器的现实载体——正在联合起来的无产者。机器工业化的大发展,让工人的劳动差别越来越小,从而使其工资普遍降到同样低的程度。在这个背景下,无产者们的利益诉求、生活的悲惨状况逐渐趋于一致。这种一致的生活体验感使得广大无产者无形之中建立起了联系,并逐渐自为地联合了起来。同时,“资产者彼此间日益加剧的竞争以及由此引起的商业危机,使工人的工资越来越不稳定;机器的日益迅速的和继续不断的改良,使工人的整个生活地位越来越没有保障;单个工人和单个资产者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具有两个阶级的冲突的性质”[8]40。这样的结果使得资本主义社会下生活的现实的个人愈发具有阶级性,并且这样的阶级性,让无产者意识到他们联合起来的现实力量和消灭的对象。这样的意识不是单纯对资产阶级剥削的仇恨,实质上是对资本主义体制的认识。因为,联合起来的无产者逐渐明白推翻资本主义社会的目的,不是财富从一个阶级转向另一个阶级,而是从根本上推动这种体制的毁灭、阶级的消失。在此基础上,联合起来的无产者才能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废墟上建立起美好的、新的社会——共产主义社会,以致真正意义上实现自由人的联合体。

从资本主义社会下生存的个人视角阐释无产阶级革命的动机及无产阶级联合基础,这里的个人不再是欲望抑或善的集合体,而是植根于资本主义社会生活本身,有着社会性、历史性和阶级性。就社会性而言,个人的社会化致使其紧密联系在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之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必然推动着个人走向革命的道路;就历史性而言,个人的历史感经由社会形态的更替而彰显。同时个人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担负起历史发展的使命。就阶级性而言,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影响下,资产阶级在快速发展生产力的同时,产生了无产者,并在共同遭遇与解放诉求的影响下,这些无产者最终联合成无产阶级。同时他们意识到自身的力量与使命,开始试图通过暴力革命摧毁资产阶级的统治、消灭资本主义社会的体制,旨在达到根本上消灭“阶级本身的存在条件,从而消灭了它自己这个阶级的统治”[8]53。

四、结语

马克思思想本义上的革命,是无产阶级革命,是为了打破资本主义体制的革命,更是为了全人类解放的革命。这里的人类解放不是欲望满足的解放抑或道德上善的实现的解放,而是一种劳动解放、生产关系的解放。换言之,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是基于资本主义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基本矛盾来展开的。马克思思想本义上的现实的个人是不同于功利主义和义务论所理解的个人的,现实的个人是植根在资本主义社会生活本身的个人。正是从这一现实出发,马克思才能清晰洞察到资产者与无产者的生存状况,进而才能厘清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现实形势,为他的革命理论奠定社会基础。马克思论述的无产阶级革命很大程度上立足于资本主义社会本身的崩溃,无产者乃至无产阶级最终虽自为走上革命的道路,但革命的关键是资本主义体制本身的矛盾给不同无产者带来了相同的生存感和解放诉求。与20 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理论不同,像卢卡奇、葛兰西、柯尔施早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将无产阶级革命的动机诠释为一种阶级意识或者意识形态,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步入新的阶段,无产者陷入物化意识之中,丧失了革命的激情。因此,早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者主张通过阶级意识的唤醒抑或意识形态教育来保持无产者高涨的革命热情。如此可见,无产阶级革命动机问题随之时代发展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这一变化背后的原因也值得深思,应回到马克思革命理论本身,为无产阶级革命动机抑或全世界无产者联合的基础找到经典理论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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